麦琪19

亲爱的勇者,你该和我走了。占卜师的话像一句魔咒,麦琪下意识地反手也抓紧了他干瘦的手臂。占卜师走得很急。超脱于时间之外的钟表店也好,高原也罢,它们都向后退去。他们从神,也或许是鬼怪面前逃跑。没有人追来。麦琪恍惚地思考,占卜师想要的出逃似乎超越了时间。年长的自己在长发下的面孔忽明忽灭。亮的是他熠熠的眼睛。 他再看清周围的环境时,他们已经跑出了山洞。几小时前还让第一次踏上大陆的麦琪欢欣鼓舞的小岛如今俨然一座牢笼。他想到伯爵说,世界上只剩下这一块陆地。他们的潜水艇在沙滩边沉浮,他也像是踩在浪里一般感到脚下不稳。占卜师暂时放开了他的手,佝偻起脊背小口喘息,举止有麦琪熟悉的邋遢和狼狈。他甚至开口仍然喊的是麦琪大人。麦琪感到困惑,自己怎么才能长成这样。 “麦琪大人,总之先上船吧。” 他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去哪里?” “交给命运…”占卜师嘟囔了这个他用烂的词,随后对麦琪咧嘴一笑,“不清楚。我只知道,您不能就这样答应他们做法老。您会和我一样。” 麦琪只是站着看他,占卜师见没有来人,戒备地在潜水艇边坐下,继续道,“那条路我已经替您走过了。如果它领去什么好地方,我就不会来这里,是不是。梅赛德斯和维拉走了,做法老的日子似乎无穷无尽。” “那有什么不好?如果已经没有坦克可以行驶的陆地,我想…列车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了。” “因为它有尽头。麦琪大人,”他单手举过低垂的头颅指天,“天灾没有结束。” 成为法老之后,他首先意识到他不再需要睡眠。伯爵用来听故事,欣赏三幸店内古钟的时间,他拿出来在海底那些风平浪静的地方散步,看它们通往何方。他连通更多的金字塔,帮更多人找到他们失散的祖辈;他维护铁路,扩大车厢,让列车速度更快,承载更多乘客,其他金字塔里的住民也跟着得福。他意识到只要金字塔还存在,他也获得了永生。在金字塔内住民的世代交叠中人们忘记他原本的名字,只用法老称呼他。他倒也乐得如此。和梅赛德斯相似,他发现自己开始给列车上的座位粉刷不同的颜色,刻不同人家的名字。 可一天夜晚散步时,一座临近的金字塔的法老说,麦琪——只有法老们还互相以名字称呼,今天浪变大了。麦琪当做是寒暄。那位法老比他在位更久。就像古人到了一定年纪懂得赏花,每回见到麦琪,她都要评价海水的冷热。麦琪还是尽责地答,那我会加固铁道的。走回金字塔时,仅有一阵洋流推得他趔趄了下,于是他终没有在意。至于理解,他当时不可能理解。洋流如何像曾经陆地上的风,巨大灾害的预兆可以如何微小,那都是再往后他才翻书去学习的事情。 于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不该出现在铁道上的漩涡卷走了列车和他的人民。很快又卷走了更多的列车,和更多的人民。它们直接掀开铁轨,卷走他确实改良过的,牢牢卡在轨道上的那些车辆。最后,在他来得及反应前,漩涡也拔起了金字塔。他当时独自在法老的房间里。门打不开,似乎对面有什么巨大的压力堵住了它,他不愿意去细细想象。随后奇迹一般,也可以说是命运一般——这是他第一次相信这个词,潜水艇竟撞破了他房间的墙。 “我往上开,但始终到不了水面。直到我只是推着加速器,愣神。再回过神来时,我就在麦琪大人的金字塔里了。思考事物的脑髓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没有人的脑髓救下了金字塔。麦琪大人。您明白了吗?所以我不会用我的思考来指引您。” “您说得太快,说了太多,我不懂。”麦琪慢了片刻,这么回答他。也许是因为对着自己,他难得把所有想法都倒了出来,“不知道多少年之后金字塔的毁灭?我还在想她…是法老。我还会有喜欢的人吗?不会了吧。”他这么说完,突然感觉脸颊有些湿润。可他疑惑,因为他以为自己的眼眶是干的。随后,又有水滴落在他的头上。 他面前的占卜师失了魂魄一般望着天,嘴里喃喃,“我往上开,但始终…不对,最后我看到了。麦琪大人,这天灾,这是雨。原来它从来都会下,只是我们在海底,我们看不到。” 麦琪从没有听说过雨,但他见过雪了。他推断出占卜师在说天上落水滴的事。但他依然不想管,不甚明白,他两手抓住占卜师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您也对我有所期望,要我走您设计的轨道吗?那么至少…满足我吧。除了父母,我还一次都没有和人相拥过。” “勇者大人…”占卜师长发间露出的眼睛还是盯着天上,“如果您需要这么做的话…啊啊天灾,原来持续了那么久。我们的救世主大人要面对多大的试炼…” 麦琪就由着他自言自语,一边掀起了占卜师破布一般的衣服。天上的水落在身上时间久了,和雪一样寒冷。他掀起衣服,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