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谜题
晌午刚过，太阳晒人。 虫子撒欢地叫，少年丹尼扛着锄头，光脚踩在黄土里。附近的地主买了新地，小鬼们只要帮忙开荒，就能每天拿到一块的工钱；于是丹尼和附近其他几个小孩便成了新地的常客。不过其他人隔三差五地休息，只有丹尼每天都来，从早干到晚，皮肤晒得黝黑。 “太热了，今天，”一起在忙活的小鬼抱怨道，“想去游泳……喂，今天别干了，去游泳吧，大伙一块儿？” 另外几个孩子欢快地搭腔：“好啊好啊。” “丹尼，一起啊。” 丹尼摇头，锄头扬起又狠狠砸进硬邦邦的地里：“我不去啦。”他扶着锄头擦了把滑到下颌的汗，眯着眼望太阳。天气确实热，热得光是听见“游泳”这个词，他的心就痒痒。 但他不能去，他想赚到今天的一块钱。 小鬼显然也知道这点：“……少一天也就只少一块钱而已，干嘛这么拼命。” 大家并不是穷得家里没饭吃了才来帮工的，小鬼们也就只是赚个可有可无的零花钱。真正在讨生计的，是那些效率比他们高得多的大人。 丹尼还是摇头：“我要攒钱的，你们去吧。” “攒钱干嘛，”有人问，“你要买什么吗？” “我想去城里。”丹尼再度挥起锄头，一下一下将地面贫瘠的土地翻开，他有些脸红，话说得不清不楚，“反正要攒钱。” “那你要攒多少？” “一千二百块……” “天，那你要锄一千二百天……” 有人纠正道：“不对，这片新地开好了就不会给工钱啦。” “对哦……那你要攒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丹尼笑笑，手上动作不停，“先攒着呗。” “那咱们游泳去？” “好啊好啊。……” 其他几个孩子扛起自己的锄头，聚到一块儿，商议着要离开。只有丹尼，撒着那些能让土地肥沃起来的粉末，来回将土翻动。眼前这一片好了，他便顺着规划好的，往下一片地挪了几步，再是一锄头，狠狠地锄进地里。 “哐！” 奇怪的声音冒出来，这一下的手感也怪得很。 正当那几个孩子要离去的时候，丹尼蹲下身，用手扒拉刚刚撬开的土。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地围向他。 丹尼扒了没几下土，便摸到一个金属的盒。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宝藏吗？” 小鬼们好奇地喊着，不禁也蹲下来帮忙，几个人飞快便把盒子挖了出来。 盒子约莫三十厘米宽，十厘米长，扁平的，外壳锈迹斑驳，铁色混着褐红，像装那些贵得要死的糕点用的。“快打开看看”，有人催促着；丹尼摸索着盒子的边沿，很快找到了接缝。他轻轻一掰，盒子“哒”地响了响。 大伙更兴奋了——这太像故事书里的宝藏盒，虽然有些简陋。 丹尼再使了些力气，盒盖应声打开。 他们头挤着头，急切地看向盒子里的东西，影子遮蔽了阳光。 没有闪闪发光的宝石，也没有钱，更没有看起来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奇怪玩意儿。铁盒子里是同样扁平的木盒，空隙塞着很多碎碳。木盒上有个巴掌大的纹章。 但木盒并没有盖，是钉死的。 “我去拿锤子！” “锤子把里面的宝贝砸坏了怎么办？”已经有人认定了这里面是宝贝。 “笨，锤子尾巴可以把钉子翘出来！” “我跟你一起去拿！” 人数少了一半多，还剩下丹尼和另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有些怯懦，问道：“丹尼，你认识这个印章吗？” “不认识……”丹尼道。 他们都是务农做工家庭的孩子，纹章对于他们来说，仅会出现在故事书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女孩道。 丹尼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但对方拧巴着眉头想了半天：“……我记不起来是在哪里了。……” 过了会儿锤子便送到丹尼手上，他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撬开木盒，接着迎来大失所望——木盒里仍然铺满了碎碳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灰，真正的内容只是油纸包起来的一张画。 “……没劲儿。”有人道，“谁埋在这里的，真是没劲儿。我不看啦，我去游泳了，你们谁和我一块儿呀？……” 小鬼们又都走了。 丹尼把盒子一层层关上，扔在一旁自己的小背包上，转头继续锄地。 约莫半小时后，那个女孩跑了回来：“丹尼——” “……你没去游泳吗？” 女孩喘着气在他面前停下，不仅头发衣服都没沾湿，手里还多了份捏皱了的报纸：“……半路上我记起来了，丹尼，这个，报纸上也有这个图案，你看——”她打开报纸，指着角落示意丹尼看。 那是《联邦时报》，角落里通常会放些谜语、笑话，或者填字游戏之类能让人解闷的东西。丹尼凑过去看，他不太识字，只觉得那好像是句谜语，谜语的下面画着跟木盒上同样的纹章。 他跑去拿来木盒，和女孩一起来回地对照。 “真是一样的……”丹尼喃喃道。 小女孩笑起来：“那你快拿去兑奖啊，我爸爸说报纸上的谜题解出来有奖金的，五十块呢！” “真的吗？”丹尼眼睛亮起来，“去哪里兑啊？” “……不知道哎，卖报纸的地方？”
《联邦时报》虽然冠着联邦的名头，但却是个私营报纸。
主编看着连续一个月的销量数据，拉着脸点了支烟，冲其他职员骂道：“……你们要去挖掘更有价值的内容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谁会看？你看吗？你看吗？你会买吗？”
职员们不敢吭声，生怕火上浇油。
没人出来承担怒火的时候，主编就会随机挑选一个倒霉鬼：“这个月首周的谜语是谁审的？”
亚恩颤颤巍巍伸手：“是我……”
“这什么狗屁谜语？谁猜的出来？‘恩泽惠及众生，使劣土变为绿洲’？《创世说》摘抄是吗？”主编将捏成束的报纸朝着亚恩砸过去，“你怎么不去教堂上班呢？”
报纸砸在亚恩脸上，他不敢躲。
“你们真是……”“亚恩师傅！”
主编还想接着骂，新来的实习生偏偏这时候莽撞进来。他横一眼过去，厉声道：“不知道敲门吗？！”
实习生打量着其他人的脸色：“……主编，我是想说过，有人来兑奖了……”
主编火更大：“还兑奖，兑奖，我看报社关门算了，别开了！”
“那不兑吗？”实习生小声问。
“……哪一期的奖？”主编烦躁道，“上个月的就兑，这个月的让他下个月再来……？”
今天约莫不是个适合发火的日子，他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冒出齐刷刷的脚步，声音大得天顶都在颤。
一名身着军服的男人推开门口的实习生，接连着十数名联邦军鱼贯而入，将报社办公室挤满。这些人带着枪，眼睛里仿佛看不到其他人般，面无表情地进来，一字排开往两边，很快就把所有人围住。
“这、这是……”主编吓懵了，“怎么了……”
“报纸上发布的有奖猜谜，但却不兑现，”紧接着中气十足的女声加入场面中，“难怪《联邦时报》这么不入流。”
红发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同样穿着军装，肩膀上两派勋章彰显着她的身份——联邦现今为止唯一的女上将。像《联邦时报》这种级别的私营报纸，根本不可能采访到这种地位的人；他们虽然都未曾亲眼见过她，但一定都看过她的画像。她要是死了，英雄广场的雕塑里绝对会有她一席之地。
克拉克·霍尔，四十三岁，上将，曾经打得帝国赔出了圣玛丽港。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所有人自发地低下头。
“别紧张。”有军官替她搬来椅子，她淡淡坐下，摘掉皮手套；接着有人递上昂贵的烟，毕恭毕敬替她点着火，“呼……我来聊一点私事，所以不用紧张。”
“私、私事……？”主编颤声问。
“《联邦时报》七月第一周的谜语，是谁发布的？”
亚恩再次紧张地举起手。
“除了你，还有主编，”克拉克说，“其他人可以出去了。”
没人敢多说什么，即便不畏惧她，也畏惧联邦军手里的枪。其他人低着头快步从她身后出去，唯独实习生小声再问了句：“……那兑不兑奖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兑，”主编的话没说完，克拉克道，“如果他的答案是对的，那就必须兑现……五十块是吗？”
主编：“对……”
“我建议给他兑一千。”
女人说话没有过多语气，话语却强烈地不容置疑。
主编到现在也没理解，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到他的报社里来；但他知道，他必须按克拉克的话做，毕竟对方捏死他比捏死蚂蚁容易。他点了点头，亚恩带的实习生连忙出去忙活；等到清场完毕，主编揣摩着她的脸色道：“霍尔上将，不知道您……您大驾光临是……”
克拉克拿起旁边架子上这周新报纸的样板，一边看一边说：“等兑完奖。”
“好的……”
几分钟后，实习生送回了兑奖者提供的谜题答案。
那居然是个木盒，过去报纸上的谜题可都只是简单口述的答案，如果兑奖人懒得跑一趟，寄信到报社来也可以，他们会按收到的顺序判定获奖者。
主编压根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盒子被送进克拉克手里，她不紧不慢打开，从油纸里拎出一张画。
克拉克眯着眼仔细看了会儿，问道：“这是那个谜题的答案吗？”
“……”问题显然是丢给亚恩的，但亚恩难以回答，“应该是的……”
“什么叫‘应该’？”
“我想是的，霍尔上将……”他只好换成更恭顺的语气。
“什么叫‘你想’？”
“……”亚恩求助地看向主编，主编别开了视线。
克拉克放下画，锐利的目光落在亚恩身上。岁月的痕迹在这位上将身上全然没有掩饰，她眼角嘴边的细纹很明显，但它们并未展出老态；正相反，那些细纹让她的脸更有质感，配上她的红发，她的黑色眼睛……肃杀之气涌动在她眼睛里。
亚恩焦躁地舔了舔嘴唇，对方并未怎么施压，他却已经觉得扛不住了：“好吧，霍尔上将，我实话实说，这谜题是我一个作家朋友投稿过来的，我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他生活很拮据，我想能帮帮他，至少赚一点稿费生活……他只告诉我，答案上会有同样的纹章……”“打给他。”女人言简意赅。
亚恩发着抖抓起听筒，拉动拨号盘。
他说的是事实，但偏偏就这么巧，一连三通电话过去，也无人应答。
“我想他可能，可能不在家，霍尔上将……”
“那就先不打了。”克拉克道，“我们先来聊点，私事。”
她看向主编，嘴角微微上翘：“你想不想把《联邦时报》做大，做成全联邦最热门的报纸？”
主编：“这……”
“想吗？”
“我没想过……”
“你想。”克拉克说，“我有一个建议，能让你的报纸供不应求，你要听吗？”
“我……”
“你要。”主编才起了个头，克拉克直接替他回答了，再自顾自说下去，“你看这样如何，如果把你报纸上的谜题奖金，改成两千块，五千块，甚至五十万，一百万……为了奖金，民众也会期期不落地购买。这个建议怎么样？”
“这……”
“这个建议很好，”克拉克道，“我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