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瑞尔×凯尔蒙·天堂笼罩着刀光剑影

1

凯尔蒙·火视注视着一切。作为伊杨登方舟的先知,他自觉有必要担负这样的责任。步入暮年的火将熄灭却稳定,年轻新生的火总是不稳但明亮地燃烧。几代以来都是这样的。他们要循着先人的足迹走下去,这样才能将未来有条不紊地铺续。

伊瑞尔就是其中一颗明火。

2

在娜迦虫巢舰队威胁伊杨登方舟之前凯尔蒙就注意到了伊瑞尔。这位乌斯纳耶什的后裔即便总因其血缘而遭到冷眼打压也依然光彩夺目。他聪慧、果决但也叛逆、固执,就像将典型灵族青年的优点和缺点都放大一百倍。

自然,他也很难控制。伊瑞尔的学徒生涯结束后就加入了伊杨登护航舰队。在他紧急接过灵族舰队的指挥权之前,许多先知长老甚至都不知道乌斯纳耶什的后裔竟在海军中服役已久。

在打败娜迦虫巢舰队后,凯尔蒙在伊扬登方舟的内省花园里漫步,让思维轻轻铺开笼罩整个世界,拂过晨雾的升起、花蕾的绽开与叶脉的舒张,微妙的宝绿色阴影形成一种多孔状的错综复杂,美丽的神秘色彩琉璃般流淌其中。他一再检视上次占卜的结果。想要看看未来之线是如何铺开的。以往,它如一卷织物般将自己轻轻展开,每一个针脚都引向一种微小的变化,他要在其中细细辨别察看直到发现自己的目标。

但在这次的占卜中他只看到一团明火。它燃烧的姿态犹如一颗超新星,引领着伊扬登方舟滑向更明亮的地方,但火势蔓延,很快它就将整个方舟都付诸一炬。

“伊瑞尔。”从先知的嘴唇中落下一个名字。

是啊,除了他还会是谁?

那之后,他鼓动议会采取一切手段试图控制年轻的王子,但都以失败告终。

3

伊扬登方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连续几天,凯尔蒙发现那清澈的香槟色喜悦几乎漂浮在所有人的脸孔上。起初他也同样放任自己享用来之不易的胜利与欢笑,但很快作为先知议会的领袖,凯尔蒙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即便如此他仍无法阻止这股骄傲的璀璨浪潮席卷伊扬登。更何况,伊瑞尔作为它如今的领袖,也同样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们如今已会在会议过程中针锋相对。伊瑞尔指责凯尔蒙的保守,凯尔蒙毫不犹豫地否决伊瑞尔的激进提议和方舟护舰卫队制度改革方案。凯尔蒙甚至会在一些时候对伊瑞尔进行小小刁难,即便他们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伊瑞尔证明了自己的锐不可挡。

事情在遇到卡洛拉克斯混沌舰队时开始发生变化。来自凯尔蒙的支持让伊瑞尔能够力排众议地对卡洛拉克斯进行攻击。做下决议的当晚伊瑞尔私下找到凯尔蒙。

面对年轻王子的怀疑凯尔蒙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态度。也许是年龄所致,那阵年轻的冲动与激情一旦褪去,悔恨就会如海浪般席卷他的思绪。凯尔蒙总是忍不住想到有那么多生命是本可以拯救的,如果再谨慎一点,如果再小心一点。为此他总是习惯充当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冷静的声音。但偶尔他也会想,偶尔,他心里也会诘问自己对伊瑞尔的打压是否真的完全源自对亲族的保护。而他被火灼伤的自尊心总会给出不同的回答。

伊瑞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凯尔蒙先知!”他听到这声呼唤,从沉思中回神。

伊瑞尔的脸几乎贴到他的眼前。

凯尔蒙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掩盖住。“伊瑞尔王子。”他轻轻拉开距离。他们正置身于凯尔蒙的冥想室中。这小小房间是专门为先知领袖设立的,其中环绕着有助于感官集中的香气植物,通过一小面神龛可单向通往伊杨登永恒回路用来辅助引导灵能,储存灵能能量的冥骨素材与雕刻工具散在矮桌上。

凯尔蒙允许别人来访,但必须要在他也在场时才能启用这个房间。

伊瑞尔的视线紧紧锚在他的脸上。

“我非常……感谢您在进行对卡洛拉克斯舰队处理决议上对我的支持。”这句话听上去非常敷衍,伊瑞尔的语速也很快,那种无礼的态度几乎就要冲破他的五官。“但想必您会这样做是有理由的,鉴于您和议会在过去几年中完全持与此相反的基本态度。”这句话倒说得很顺利、很真心实意。

“很简单,年轻的伊瑞尔。”凯尔蒙微笑,但这笑容也同样只是浮泛地掠过嘴唇。“对伊杨登方舟的未来发展来说,我们是该将这支势力正在壮大的顽固的混沌舰队消灭。即使预言没有给出一个明朗的前景,我还是从中读到了一丝希望。”

他没有说自己在无数次占卜中只看到骄傲、毁灭和拯救的符文环绕着阿苏焉的符文。无论多少次都是同一个结果。如果这组符文意味着伊瑞尔会迎来毁灭,那么他希望伊瑞尔会燃烧得明亮而短暂,成为不了一场席卷整个方舟世界的熊熊大火。①

凯尔蒙挪开视线。伊瑞尔王子看起来得到了他的答案,不管这是不是他想要的,决定都已做下。

一切都是为了方舟的存续。

①:出自《伊杨登方舟传》

4

这场伊杨登与卡洛拉克斯的战争持续了将近十年。

即便对灵族来说这点时间算不了什么,一切还是悄然发生变化。凯尔蒙和伊瑞尔走得更近了,这几乎是所有一切变化之中最不显著的一个。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连凯尔蒙自己也不知道。起初似乎只是伊瑞尔在指挥舰队的闲暇时刻——通常这种时间都少得可怜,想要找个地方,最好是幽静私密不会平白无故受人打扰的地方待着。很显然他看中了凯尔蒙的冥想室。而凯尔蒙又不愿意让王子一个人在冥想室里,每每会将手头进行的工作一同带进这小小房间。

尽管伊瑞尔和凯尔蒙都想要尽量避免同对方说话,完全保持沉默又是不可能的。伊瑞尔总是对先知的种种工作充满好奇,而鉴于伊瑞尔通常是在外作战的状态,凯尔蒙会询问最新战况与伊瑞尔自己的心理状态是否还保持平和。

逐渐地他们发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伊瑞尔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逐着年长者的身影,而凯尔蒙则只在伊瑞尔到来的时候才使用这个房间,就好像他们已习惯彼此的存在似的。这真是多么奇异的习惯啊。他们不约而同将这形容神秘的沉默中的亲密局限在冥想室之内,它轻轻坠落在地没有声音,但体积膨胀着。终于有一天伊瑞尔打算要更进一步。

他不打算再忍受了。这天他终于剿毁卡洛拉克斯最大的畜奴场及其邪恶的地下机器教坛,这些小小成功总是会令他感到开心。返航路上伊瑟雷尔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但伊瑞尔没有给他问出问题的机会。

凯尔蒙的祝贺听上去真心实意。伊瑞尔则十分干脆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知道他的情绪他的想法都会如此暴露出来。他会被拒绝吗?凯尔蒙会从此恢复对他的妨碍吗?年轻王子几乎怀着一种险恶的像要复仇般的心情意欲撕裂这平淡的相处。决定吧,他在心里说,看着先知皱起眉毛。

“好吧。”伊瑞尔听到一声叹气,然后是一个干瘪艰难的回答。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伊瑞尔几乎是飞快地掩饰了闪过脸孔的惊讶情绪。没关系,即便他几乎没考虑过被接受的情况,但这也很不错。

他只想知道此刻凯尔蒙在想什么。

5

事实上,凯尔蒙也很难理清自己在想什么。

这个接受的回应几乎是任性的,不合常理的,甚至于像是在放纵情绪。无论出自何等理由都显得过于鲁莽。伊瑞尔是在求爱,抱着那种惹人发怒的自暴自弃的态度等待他的拒绝。凯尔蒙意识到也许自己只是不想顺了伊瑞尔的意。他对自己皱起眉毛。

但决定已经做下,他在最后关头放任了自己的心。他能否认吗?否认自己被年轻王子火焰般燃烧的热情与耀目的身姿给迷惑了?他可以坦白自己对他的注视一向不含任何私心吗?

凯尔蒙不再检视自己的内心,罕见地他决定此刻只聆听肉体上感官舞蹈踏出的回响。

伊瑞尔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此事。他曾有过——可以说,许多伴侣,且从不过分克制对肉体的欲求,但就像其他方舟灵族一样,他也从不放任这欲望膨胀得太过。更多是一种心的交缠。精神上的愉快要远超官能之乐。他们不在冥想室做,伊瑞尔走入先知的卧室,并对其中简朴得过分的装饰并不惊讶。他们为彼此褪去衣服并以一种姗姗来迟的仔细打量对方的身体。王子年轻矫健但疤痕纵横的身体。在其对比下先知的肉身一下显露出些许苍老痕迹,伤疤比王子的还要多,在时间催化之下显露出一种余烬般的色泽。凯尔蒙替他放下发辫。伊瑞尔的棕色长发在室内柔和朦胧的光照下几乎泛出金色,就像他的眼睛。年轻王子有一双美丽的金红色眼睛,如琥珀,如黄玉,湿润的华美端坐其中。

凯尔蒙几乎感到羞耻。面对更年轻有力的肉体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为自己的苍老羞愧难当。他们躺下,伊瑞尔勾着他的脖子吻他,嗅到彼此的气味:因连续战争而难消的血味、草药味、皮革与金属的气味、柔软的仿佛要化在空气中的一缕睡莲的芬芳。情欲被很轻易地调动起来,将凯尔蒙推向摇摇欲坠的羞耻边缘。他很难在伊瑞尔种种温情脉脉的热切的动作之下还保持游刃有余的态度。凯尔蒙试着掌握主导权但失败了。伊瑞尔握着他的手腕推上去,另一只手将他打开,姿态如熟练的猎手,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蘸了散溢清香的软膏。王子的嘴唇上浮动着得意又朦胧的微笑唇弓因刚刚结束的吻而泛红,脸孔生动而美丽,但手上的动作鲜少流露温柔的意思。或许他是故意想令凯尔蒙发痛。先知的眼睛几乎半闭着眼睛专注地忍耐这粗暴扩张带来的不适,肌肉绷紧牙齿咬切,不放纵任何一点声音漏出嘴唇。

伊瑞尔逐渐将紧实绵密的内壁扩开,肉褶之间不再咬得死紧,跟着漏出水声。只有一点点但也足够让先知整个人更僵硬。他听到一点笑声流出王子的嘴唇。放轻松点,伊瑞尔低声说,否则会更痛的啊。凯尔蒙深深地呼吸,呼气又吸气并试着在这之中找到一份能够绵延上肉体的平静。可他的心已被苦涩填满。根本没有平静可言,伊瑞尔是一场桀骜不驯的年轻的风暴将他的身体牢牢握入手中。

更多,再多,先知从王子灼烧的眼睛之中读到不满足的信息,他想起他占卜的符文,那几块他无论占卜多少次想要一探命运纺纱究竟的符文落在地上发出空灵响动。他是在靠这片漫无目的的思考转移肉体上丰盛的知觉吗?伊瑞尔捏着他的腰想着,凯尔蒙的视线越过他不知道看向哪里而这是他不允许的。他往内向深处狠狠顶了一下,手指收紧陷进因年纪变得些微柔软的皮肤。凯尔蒙的身体已开始水晶化,在他握住他的手腕时一下就感觉到了。那质感那冰凉而仿佛能够切入灵魂的细致触感……

一种形容柔软的哀愁轻轻攫住了他。伊瑞尔想,未来哪天他是不是会在先知占卜厅堂那片水晶的树丛中见到凯尔蒙化成的一棵?但他暂时不要想那么多了。他放松自己的思维从对遥远未来的设想中灵巧地抽离回到当下。凯尔蒙脸的轮廓仿佛还残余着他年轻时闪烁的英俊未被这辛劳与苍老吞吃干净,就像循着这点小小踪迹能够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伊杨登方舟正滑在它稳重而明朗的轨道之中,正轻轻驶入一片光明未来。

凯尔蒙年轻时似乎也是个激进派的人物。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伊瑞尔轻轻笑了一下,允许自己落进肉欲编织的笼网之中充分地拓开每一种感觉每一种情绪。他想知道凯尔蒙从前是什么样的。他们的视线相交又错开。

他们在感觉的边缘游走。一切都在变热,变亮,皮肤之下显出快乐的轮廓。高潮。这个过程通常会持续得很久直到感觉强烈绽开的最后一丝余韵也消失在皮肤上。然后一切又都合拢回那个宁静花苞的样子。他们披着衣服尴尬了一阵,直到王子被通讯珠发出的细小震动唤走注意。他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和先知告别时伊瑞尔留意到他犹豫而拘谨的态度,于是明白这又是一件需要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事情。这个房间会成为他们回忆的坟墓。

尝到舌尖一丝辛辣而苦涩的味道,伊瑞尔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

6

之后此事又发生了两三次。每一次伊瑞尔都比前一次做得更暴力、更粗鲁。他停留的时间不长,有时干脆全部耗在这里,从夜里一直做到凌晨,将血一般鲜红的涌动的人造晨光踩在脚下又等待它在他们湿润的嘴唇上复活。多么痛啊可我要你痛,痛得再长久一些再深重一些……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先知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回应他的任何感情要求似的。他难道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伊瑞尔咀嚼着心中翻搅的情绪。这是爱吗,还是恨?他想要挖出什么呢?

他想要知道对方的心但也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生命如此长久以至于心的痕迹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被打磨得光亮能够被人见到。但伊瑞尔心里盛着丰富的自信。他明白自己有优势。我还这么年轻,势力也在增长,相貌也很漂亮。想要的东西总会拿到的。他的野心安静地膨胀,而伊杨登的野心也是如此。

与卡洛拉克斯的作战本能迎来一个好结局。但阿苏焉之火熄灭了,灵魂先知伊扬娜的家族也毁在最后的攻势中。议会对王子的不满情绪达到顶峰。凯尔蒙试着平息这股怒火但失败了,不过总之他也并非真心认为伊瑞尔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错误。他只是觉得方舟世界仿佛悬在一个危险的边缘。议会对伊瑞尔的质问激怒了王子,使后者直接决定出走伊杨登。

消息传来,凯尔蒙任凭心将自己牵引到那个已闲置许久的冥想室。

伊瑞尔正坐在里面,不知道在看什么,阴影将他的脸笼罩。见到凯尔蒙来了,他露出的笑容几乎是恶毒的。

“如你所愿,”他说,“我要离开伊杨登了。”

“这绝不是我意愿的。”凯尔蒙平静地说。“你的离去会给伊杨登带来更多损失,我会尽我所能帮这个世界恢复过来。”

伊瑞尔的视线像火一样灼着他的脸。凯尔蒙想要挪开目光,但这是第一次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徒劳地停在原地,看着伊瑞尔离开这个房间。通讯告诉他伊瑞尔王子带着他的亲信以及愿意追随他的舰队离开了伊杨登。他动手开始占卜。这次他在这个房间里占卜而不去水晶先知穹顶。符文石轻轻落在地上像雨滴砸向溪流。

骄傲、毁灭和拯救围绕着伊杨登。

结果与他先前做过的占卜一模一样。伊瑞尔的离去并未带来任何变化。

凯尔蒙最终封存了这个房间,连带着一切在其中发生过的事情,一切回忆,一切回忆连着的还藏在脑海之中的感官知觉。他如今只想要带领伊杨登恢复过去的荣光。

7

伊瑞尔偶尔想起凯尔蒙死前向他投来的灵能联系。那道灵能之光透过虫群的亚空间阴影刺破宇宙斑斓的外衣越过数光年的距离轻轻落到他的额头。

几乎什么都不用说。他看到凯尔蒙的脸。苍老侵蚀的痕迹更多了,狼狈、绝望、因此而流露出一丝他从未有过的疯狂。几乎整张脸都扭曲了,词句在嘴唇里蓄势待发,但没有说出来。什么都没有说。来不及了。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伊瑞尔回防伊杨登方舟,拿起暮光之矛。这惨烈的保卫战结束后,他得知凯尔蒙先知的魂石已被嵌入一具幽冥先知的核心。

耶利纳曾劝他去看一看。在这场自我的流放之中上令伊瑞尔唯一觉得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这名忠心耿耿的密友。他含混地向耶利纳透露了这段往事,而耶利纳给出的唯一的建议就是去看看凯尔蒙,但死者与生者是不同的,他补了一句。

在泰克·银眼的帮助下伊瑞尔在亡魂之厅那高洁肃穆但也死气沉沉的穹顶之下找到了凯尔蒙。或者说,找到了搭载凯尔蒙魂石的那台幽冥先知。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凯尔蒙即使生前铸下大错也依然以其强大能力和对其他幽冥卫士的领导能力而被放置在最显眼、最中央的位置。在那珍珠砌就的宝座上嵌着七块头骨,来自于杀死凯尔蒙的蛇形泰伦虫族。泰克·银眼悄无声息地离开。

伊瑞尔上前一步,旁边静默的灵魂先知也走了出去。厅堂之内只剩下他、凯尔蒙和未被唤醒的沉在那另一个灵魂维度的幽冥卫士们。静光流淌,伊瑞尔在被打理得光可鉴人的冥骨塑材地板上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脸,皮肤晕出不自然的颜色,失去眼球的眼窝被鲜红色镜片笼罩,神情沉在一片临近疯狂的死水中。他紧紧握着暮光之矛。哪怕它会吸取他的生命蚕食他的灵魂。凯尔蒙从宝座上站起来,靠近他。

“伊瑞尔王子。”他的声音清澈而洪亮,带着昔日大先知的气魄,但有什么已不同以往。是生死相隔造成的吗?伊瑞尔试着在脑海中回忆他的脸,却发现那脸的轮廓已被诸多繁杂的记忆给污染、淹没,所有细节都在同一个瞬间变化,所留下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凯尔蒙先知。”他站着,注视幽冥先知轻轻低下头俯瞰他,仿佛在那轮廓光滑的构造体头部真的有视线被投出来似的。

“你来是要做什么呢,你想得到什么问题的答案?”

“你知道我想得到什么。”伊瑞尔说,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促的暴烈的任性……他已许久没有显露出这一面了。在伊杨登不行,在他的舰队就更不行了。

“我明白了。”先知说,巨大的幽冥先知构造体保持着静止姿态,这让他的话语显得失真,言辞汇成的河流浮在声音表面。“我的王子,我为我将你推向孤独的燃烧的命运道歉。我过去犯下许多错误……”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伊瑞尔在非休息时间主动放下暮光之矛,伸出手臂静静抱着先知垂下的头,像试着环抱一只巨人的头骨。在这对比之中王子显得更加纤细、更加渺小,但他的心火燃烧却从未如此之炽烈至极,以至于灵能的光辉几乎让凯尔蒙短暂地挣脱死亡宁静的面纱。“伊瑞尔王子,”先知的声音在整个冥骨构造体上闪烁一路激起哀愁的涟漪,“你该怎么办呢?我死前不禁这样想,你要如何独自面对这深重的永恒的孤独……”

“现在我已知晓你的心,先知。”伊瑞尔如在喃喃自语,“没什么好后悔的。”

8

他的心像被撕碎了又被拼合起来。

耶利纳的死和伊杨登的胜利共同无情地倾轧着他,将他抛入一片深深的血海。在海底他所见到的光亮单单只出自过去而非现在或未来。在他自己不靠谱的边缘如蜡融化的回忆之中他潜入每一片细小的记忆房间,他看到他自己,看到乌斯纳耶什的圣堂,看到他第一次亲吻情人时带着顽劣的心轻拽她的发辫,看到他和凯尔蒙共享的那个已在伊杨登无数劫难之中消失的回忆的坟墓,看到他和耶利纳轻轻握手,看到……

他想这就是尽头了。

9

伊瑞尔随帷幕行者离开了伊杨登方舟。悄无声息,直到过去几个周期人们才忽然意识到王子的缺席。伊扬娜及时平息了人们的慌张,她知道伊瑞尔并没有死。

虽然她对他们再度失去了王子感到不安和惋惜——即便他们总持相反意见,总是在暗中较劲,但对伊杨登来说伊瑞尔王子是一支宝贵的力量。这一点是完全不受怀疑的。

但他的命途会被引向更晦涩更低沉的远方,在那儿他会接纳不同的宿命。伊杨登的伊瑞尔王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伊扬娜轻轻从露台上离开返回房间。连绵的战火给伊杨登造成过于深重的伤害,她意识到有些伤害永远都不会复原了。她和伊瑞尔都被夺走了许多东西,那些东西被命运轻轻掳走后在心中留下了永恒的空洞。

但他们会习惯的。未来某一天,她相信他们会再见,届时他们会知道他们又找到了什么来填补了彼此内心的空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