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們可是純慾啊

*黑手黨(一)

純慾故事集,持續更新中

(1)新細明體

黑幫偏房少爺小范,不幸在觀賞大尺度給片的時候,被外聘打手老莊撞見。老莊看了他手機螢幕兩眼,沒有避諱,說你品味這樣喔不錯喔,然後走開了。

小范一面羞恥到想死,一面慶幸他反應不大,因為他在親眼目睹老莊用手臂把一個一百七十五公分的三十歲中盤商絞死後,就會偷偷幻想老莊對自己窒息式性愛。

當然,他不敢跟老莊坦白,因為老莊雖然是心胸寬廣的反社會人格,沒有什麼禁忌,但看起來很直男,還有點恐同。那天之後他認為老莊大概沒有很恐同,忽然感覺自己有點機會實現性幻想,不過,很可能需要付錢。據他觀察,老莊雖然好像不在意錢的樣子,但不收錢就不辦任何事。

某天他終於覺得自己跟老莊關係夠了,不那麼唐突了,就趁老莊剛贏一場吃雞的時候,做足了心理準備,在會客室裡鼓起勇氣問老莊:你的業務範圍是什麼,誰都可以委託你對嗎。

老莊退出遊戲,把打橫的螢幕打直,坐在沙發上回答,不麻煩的都可以,有錢都可以。小范小聲說,呃,那我要對你私人委託行嗎,老莊聳肩說行啊,但你可能要先付訂金。看都沒看他。

小范點點頭,然後拿了準備好的一疊鈔票出來,默默塞進老莊口袋。

老莊轉過來瞥他一眼,說你要現在給啊,然後把鈔票拿出來,立刻點了一下,手法很嫻熟。

小范想像那雙虎口繞在脖子上的樣子,吞了一下口水。老莊點完,說這麼多,你要殺誰啊,這麼恨。小范尷尬,說不是,我想要你,呃,對我⋯⋯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後來就不講話了。他實在說不出來。

老莊盯著他看了一下,說你要殺你老爹啊,那不太夠。小范怕這房間有監聽,嚇得差點跳起來,連忙說不是,你不要造謠,我對我爹一點想法也沒有。老莊說喔喔,所以你是要我殺你嗎,那不用尾款了,我們可以現在直接上頂樓,還是你不要現在。

你能不能不要往那方面想。小范快受不了了。你不是說你的業務範圍不限殺人嗎 是這樣沒有錯。老莊聳肩,說,那你簡單講一下你要幹什麼啊,簡單一點。

小范其實早就料到他猜不到,甚至顧慮到老莊不會仔細看超過一頁的文件,也不看太小的字,因此事前只用新細明體二十五號,打了半頁A4紙,條列式簡述自己需求。

他讓老莊等一下,然後從包包裡拿出那張打印文件紙,向內對折後遞出去。 老莊打開紙,看了起來。

他根本不敢看老莊的臉,他害怕老莊現場唾棄他,但他受不了了,他幻想老莊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他感覺自己已經不能和他正常相處,這件事就算不光彩,也必須坦白,必須解決。

並且老莊雖然嘴賤,卻不是那種會八卦的類型,也沒有什麼朋友,他相信老莊即便認為他噁心,也不會和別人多嘴。

哇。老莊說。那你蠻變態的。

你不行也完全沒有關係,我只是問一問。小范不太曉得要怎麼解讀他的感想,也不曉得要不要拿回那張紙。我真的真的沒有任何不尊敬你的意思。范一和解釋。假如你覺得⋯⋯

嗯哼。老莊看著紙打斷他。我確認一下,你是要我現在操你嗎?

⋯⋯

你說話啊。老莊說。這很重要。

對啦。小范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繼續坐在位子上的。就是那樣。

那就好。老莊把紙折起來,擱在茶几上。你那三條裡面沒寫清楚,我看一下,你只說⋯⋯

幹你能不能不要念出來。小范扭開頭。你不想要就不要,你就當我沒有跟你提過。

你上面沒寫是你要操我還是我操你。老莊從沙發上站起來,伸展了一下手臂。這很重要吧。

我怎麼可能想操你。小范滿腹狐疑。這世界上有人能操你?

有人要操我喔。老莊想了一下,說。可能比殺你爹再貴一點,但你付不起吧。

我付得起也不敢啊。小范簡直難以置信。我是那種人嗎?

很難說。老莊轉向他,左右看了一下。小范看見他的手指放在皮帶扣上。但那倒確實。

確實什麼?

你不敢。老莊高高地向他說。我也覺得你不敢。

然後老莊在他面前抽掉皮帶。

茶几上的a4紙的內容:

委託人:我,范一和 時間:現在(或以後 地點:這裡(或你能接受的地方

要求: 1.與我發生性關係 2.勒我 3.達成以上兩項我還活著

(2)外送茶

范一和十八歲的時候,還很乖,做過最壞壞的事就是在最後一次模考前一天晚上,溜出家門,騎屌絲才騎的共用腳踏車,老爸公司的外聘人員莊哥家,替莊哥素屌,做一個免費的外送茶。

老莊家沒有門鈴。老莊假如睡了,或不想開門,也是很有可能的,但那天晚上,小范就是,非常非常想見老莊,想做一些非常下流的事情,因此衝動行事,就像他遞給老莊那張對折的A4委託書。畢竟,說到底,他是個非常年輕的人,有自尋侮辱的心,有豐富的本錢做這樣的事。

他在附近的公園還了單車,在老莊那間公寓門口,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爬窗,最後傳訊息跟老莊說,我在你家外面,幫我開門好嗎。

他對老莊的最壞預期是,他連門都不會替他開,但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他頂多騎回去,或著爬窗上去,老莊那間在四樓,他感覺並不算太難衝動。

但老莊五分鐘後替他開門了。老莊像是洗完澡的樣子,頭髮還是濕的,但是穿著襯衫,袖子捲起來了,前幾顆扣子並沒有扣。

老莊讓他進屋。小范把書包在鞋櫃上放下,問,你要出門啊,老莊說我五點要出門。小范說喔,我明天要考試。

老莊問他來做什麼。小范突然後悔自己把書包放下,因為他此刻地感覺自己十分侷促,並且沒有任何能抓握的東西能釋放焦慮。後來小范跟他坦白,說,呃,我想那個。

老莊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下房間,說,喔。但是我不太想弄髒,我沒有時間擦。

小范在門口尷尬地站了一下,然後說,那沒關係。

他沒有把話說完。老莊看了他一下,聳了一下肩膀。小范知道那樣的意思,是他沒有意見。不管是他要替老莊打一發,不弄髒任何地方,還是轉身離開,老莊都沒有意見,他們已經沒什麼好談。

小范接近他的時候,他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插在西裝褲口袋上,高高地望著他。彷彿即便他像狗一樣爬行過去,他也不會動搖。小范手有點抖,花了一段時間解他的皮帶,半晌,老莊嫌棄他的不利索,卻沒有顯露什麼怒氣,只是撥開他的手,連帶褲頭一起替他解掉。

他的西裝褲滑了一點,胯上的燒傷露出一點痕跡,小范把手指放在上面,那裡比一般的皮膚冰涼,彷彿燒乾的灰燼,並不能再被什麼溫暖起來。

他跳過手活,因爲往常他只要用手,都要花很長時間,老莊本來不是男人的男人,只是小范聘請他操他,付了足夠的款,才使此事開頭。男人的手並不同於女人的手,勉強不得,老莊只是誠實,並算不上失禮或無情。而嘴是一個中性的器官,男人和女人的口腔並沒有分別。或著說,他有一雙女人的嘴巴。他想。也可以說,用嘴服侍人的人,就是女人。有時候他們關燈,插線在會客室的八十寸電視機上放色情錄影,老莊把腰靠在某個櫃子上,某面牆壁上,抓著他的頭髮,看著電視螢幕,主動掩埋他的形象,興起慾望的效率能高許多。

他噎了一下,一瞬間害怕自己嘔吐,退了開來。老莊鬆開他的額髮,並沒有挽留他。

你說你明天要做什麼?老莊忽然問他。

考試。小范說。我要上學。

你幾歲了?

十八。其實下個月才十八。小范想。但他就算說十五,老莊也不會介意。

那是幾年級?

高三。

高三,喔,這時間不是要⋯⋯考大學?老莊說,彷彿這時候他才聽見了他進門說的話。你怎麼還在這裡?

小范把嘴含回去,老莊沒有向這種逃避表示異議,只是向他說,你可以快一點。小范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體貼他的前程,只是他再慢一點,他就會失去對這份服務的耐心。

老莊並不介意他燒傷的部位,好像他看不見那些疤痕與一般皮膚的區別。老莊第一次進辦公室,是他十五歲的時候,那時候他們沒講什麼話,他以為他非常凶惡,但還敢看他的眼睛,現在他幾乎不敢直視他右邊的臉,因為他並不想再承受那種後果。

去年年終,希拉爾給老莊送禮。老莊在他房間打開盒子,是一條精品店的皮帶,非常高級。老莊拆掉布套,比了一下長度,扯了幾下。還不錯啊。老莊說。彷彿並不認為盒中含有任何諷刺。或許是因為,他並沒有看見那張與產地保證書放在一起的那張西卡紙卡片,他連不織布套一起扔了那個信封。

趁他洗澡的時候,小范從垃圾桶裡把卡片挖出來看,上面有彩色漂亮插畫,還有黑色鋼筆花體字:

Dear Mr. 莊 (空行) Enjoy your ride! Yours sincerely,(矯揉造作的逗點) (懸疑地空行) Hilar

希拉爾嘴巴緊,只是喜歡給別人難堪。小范把西卡紙收進書包,隔天去學校扔回收了。

那晚老莊並沒有用皮帶,他的虎口比皮帶更像絞臺,小范不曉得是因為他盯那隻瞎眼盯得太久的關係,還是他喝酒的關係。那條皮帶掉到床下,後來小范搬出去家裏,臨走掃房間的時候,才用掃把從床底勾出來,已經布滿灰塵,像一條蛇的屍體。

有一段時間,他做得太快,自己的心跳太響,以至他失去老莊呼吸的聲音,因此漸漸地失去興致,彷彿這是一場,連他自己也漠然於衷的遊戲。老莊有時候對他做殘暴的事情,但是沒有羞辱的意思,因為他並沒有辦法從那樣得到什麼,好像他天生就十分完整,並不像人類一樣,需要尊嚴或愛來滿足。

老莊發出一點聲音,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並沒有退開。老莊鬆開手,射在他的嘴裡。他沒有吐掉。老莊露出一點訝異的表情,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臉頰,好像只是不小心滑過那裡,說,差不多了。說話的時候,轉了一下手腕,他喜歡把錶戴在手腕內側,很少拿掉,已經有曬痕。

小范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三點了。他穿著校服,濕淋淋地在地上走,在床邊彎腰,揮手往床上慢慢地掃,摸到老莊的手心。

他湊過去,把臉放進那裡。他想,要是老莊醒來,他就向他道歉,他可以對他做任何事情,他會甘願接受。他把臉拿起來的時候,老莊醒了,發現是他,他的聲音有點睏倦,卻沒有多餘的怨意。你想睡的話,可以上來。老莊說。你可以待到上學。

我現在就要走了。小范說。我要考試。

是嗎。老莊在那張單人床上說。那再見。

他沒有說下一句話。

租借站的腳踏車沒有了,凌晨時分,大路上,車開得很快,柏油道路散發出一種生鮮的腥味。他提著書包,晃了三個小時,走到學校門口。那時候,天色才熹亮起來,像什麼事物消亡的預兆,他往學校裡張望了一下,然後開了導航,導到最近的麥當勞,在那裡點了一組早餐,然後開始睡覺,睡到第一節課前五分鐘,才進學校。

九點半響鈴的時候他忽然清晰地想到,老莊出門,已經四個半小時了。他並不知道想起這件事有什麼意義,但考試中分心,總有一些後果。他搞砸了那場考試,他寧願是這個念想的業障。

(3)車上

暑假,指考放榜,小范發揮失常,考得很爛,上了一所野雞大學。他假裝不介意,其實非常介意,因為他其實讀得很認真,很想未來能不要靠家裡,過著一種尊嚴的生活,但是他家裡又沒有人鳥他,他哥哥傳訊息問他上哪,他沒回,他哥就沒再問。他大姐,根本不記得他幾歲,然後爸爸在宗親會聚餐的時候,當眾問他上哪。其實,在那之前他都對考差沒有什麼鮮明的感覺,然而他爸那樣當眾問,他就很羞憤,羞憤到了一種,不能維持社會化表現的地步。

那天聚餐,老莊也有去,只是坐在邊緣的席上,小范不能看見他,只從名冊上,知道他也來了。

散會之後,小范跟大哥謊稱有事,不一起坐車回去,他大哥沒有追問,只告訴他注意安全,就匆匆和他分手。然後小范跑去停車場找老莊的車,地下停車場有三層,他一邊找,一邊感覺自己在發瘋,因為那天是星期日,飯店三層的停車格都是滿的,不過最後他輸入老莊車牌,用繳費機找到了。

飯店在別的城市,開回去,要過高速,差不多要兩三個小時。老莊的車停在轉角,那是一輛黑色lexus,是希拉爾的舊車,三年前希拉爾換寶馬,就賣給老莊。

車窗貼了黑色的膜,不能看清楚裡頭,他把臉貼在車窗上,又往裡頭敲了兩下,想知道老莊在不在,過了一會兒,感覺不在裡面,而這個時候,小范的理智和羞恥都回來了,開始感覺丟臉,並且認為,老莊這麼久還沒回來,大概是跟其他同事喝酒去了,而老莊就算回來,他也不曉得該編什麼體面理由,上他的車,他甚至不曉得,老莊等一下有沒有別的事,也許他要到更遠的地方出差,根本不能載他。

現在是十點半,路上還有公車,能到火車站,車站的區間車還有班次,現在過去,差不多凌晨能到家。他正打算走,一回頭,好巧不巧,老莊正緩緩地走過來。他僵著身體,站在那裡,老莊發現他在他車旁邊,就遠遠地說,喔,你找我?

你不是回去了?

老莊一邊走近,一邊這樣說。他身上都是菸味,可能剛才在貨梯旁邊抽菸,現在才要走。他的西裝外套下,是一件黑色汗衫。小范說,你怎麼穿這種來啊。

有什麼關係。老莊用搖控把車鎖打開。又沒有人看我。你沒跟你爸走?

小范沈默了一下,說:我剛去廁所,去得比較久,回來的時候都走了。我想說,搞不好你還還沒走。他聳了一下肩膀。你不順路也沒差,我搭火車。

老莊打量了他一下。他想,老莊那隻瞎掉的眼睛,知道他在說謊。

老莊在他旁邊播了一通電話,小范聽起來,像是他在確認,他還需不需要載人。過了二十秒,他就掛斷電話,然後把手機收回口袋。

可以啊。老莊向他這樣說。走吧。

老莊先上了車,他問老莊,他要坐前座還是後座。

等一下到門口,可能還有人要上來。老莊在駕駛座上說,攤了一下手。我都行,看你。

他去了前座,繫上安全帶。老莊把從坡道開上去,他問老莊,等一下上的人是誰?老莊說,好像是某個公司的董事,太晚了難叫車,讓我順路載,你爸的朋友吧,但是他們搭一小段而已,一小段就下了。

幹,太尷尬了。小范說。那你能不能別介紹我?

小范說出來就後悔了,因為這聽上去,實在太幼稚了。

什麼意思?老莊開車頭燈打彎。

就是,呃。小范說。你別把我說是我爸的兒子行嗎?就隨便編點什麼

老莊沒有問他為什麼。

可以啊。老莊拐上第三個坡,說。那你自己想,想快點,他門口就要上了。

你弟好了。他情急之中,跟老莊說。你就說我是你弟。

我弟?老莊笑了一聲。

你不行就算了。

我沒說不行啊。老莊說。

飯店門口,上車了一個醉醺醺的,西裝筆挺的老伯,以及另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好像是他的經理。老莊和他們寒暄,他只是向後點了頭,沒有說話。

你什麼時候出來做事的?老伯問老莊。你開得很穩啊,不像年輕人,幾歲了?

大概五年前吧。老莊說。我二十四。

哎呀,五年也夠久了,就開這個車。總經理說。喔,旁邊的弟弟是?你好安靜,我都沒發現你在那裡。

我弟弟。老莊說。補習回來,我剛好送他,他比較害羞,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老伯說。順路順路。

啊弟弟讀幾年級?總經理問。跟你差幾歲?

老莊瞥了他一眼。他用口型跟老莊說:十六。

八歲。老莊說。高⋯⋯二吧。

快要考試了吧。總經理說。會緊張嗎?

嗯。小范說。會啊。

總經理用一種中年男人的語氣,和他灌輸了一些他年輕時候的考試心態,告訴他,好好讀書,因為向他們這種底層,就只能好好讀書,才有機會翻上去,賺大錢。過了半小時,老莊接連在兩個高級住宅區放下他們。

最後,他們上了高速。

你還蠻能聽話的。老莊說。我都快睡著了。

你不知道平常我爸是怎麼講話的。小范冷笑一聲,這樣說。

你平常不是不鳥你爸?老莊說,然後切了一個車道。

我也有要拿零用錢的時候。小范說。

那也是。老莊說。所以你幾歲?十八?

對啊。

考完了?

放榜了。小范說。他忽地感覺一種空虛,並且,聲音乾澀。

這樣啊。老莊說。

老莊沒有再說什麼。

高速上很塞,他們過了一個小時,才開到第一個休息站。

我們停一下。老莊說,然後從西裝外套裡掏了一百塊給他。幫我買咖啡,看你自己要不要。他說。

小范拿著兩杯美式回來的時候,看見他靠在一個路樁上抽菸。小范感覺他這幾天大概睡得很少,也很忙碌,因為他只有累的時候抽菸。其實,在這場聚會之前,他已經四個月沒見到老莊了。

謝了。老莊把菸撚掉,接過咖啡。走吧。

他們重新回到高速公路,小范把找回來的零錢給他,老莊沒接過去,只讓他隨便塞車上。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哭,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有一段公路非常黑,除了稀疏的路燈,散發的光亮,偶爾像刀一樣,刮過他們的臉,他在那裡掉了幾滴眼淚,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幾乎忘了自己為什麼搭老莊的車。也許,就只是因為,他想找個地方哭一頓,然而不想要去廁所,因為他從五歲起就在廁所哭,聞到那種味道,就熟悉得冷漠,冷漠得不能大哭出來,他想,老莊的車,或許對他而言,也變成了這種地方。

他想到這點,就感受到一種失落。

後來,老莊把他送到家門前面,熄火臨停,說,好了。他解下安全帶,跟老莊說謝謝。

喔,對了。老莊忽然問他。你剛在哭嗎?

小范愣了一下。

你幹嘛啊。小范說。你今天好噁心。

沒有?

沒有啊。

那就是我看錯了。老莊揉了一下眼睛。好吧,可能我不能開了。

什麼不能開啊。他問老莊。你家不是不遠。

再看看吧,我感覺我眼睛不行了。老莊打了個呵欠。可能先睡一下,不然會撞死。 你到底幾天沒睡了?

我算一下。老莊頓了一下。四天吧。

媽的。小范說。你趕緊回去睡吧。

來不及了。老莊看了一眼錶,又打了一次哈欠,說。你爸還要讓我明早開下東部。 哈。小范推開車門,說。你順便把他撞死吧。

你說什麼?

沒什麼。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老莊把手擺在扶手上,手向他揮了兩下,說。掰掰,門關好,不要摔。

他安靜地關上門,走上人行道。十公尺後,他回頭,看見老莊把車熄了火,停在那裡。他站在人行道上,想了一想,然後掉頭,向那台車走回去。 大路上,車輛稀少,他從人行道下去,繞到駕駛那一側,敲了兩下窗戶。過了一會兒,老莊把車窗搖下來,瞇著眼睛,看向他。

怎麼了?老莊問他,聲音有一些沙啞。老莊很疲憊,不過,並沒有向他發脾氣。你有東西忘在車上?

有一瞬間,范一和想要彎腰進車窗裡,吻他,冒犯他,因為全世界只有老莊這樣向他說話,他為此對他生出一些濃烈的懷念,希望他像四個月前一樣,毆打他,凹折他,毀損他。不過,那樣實在太矯情了。

不。范一和向他說。我剛才真的哭了。他頓了一下,有一些尷尬地說。你沒有看錯。

老莊凝視著他,然後,把手伸出車外,范一和閉上眼睛,感覺老莊的手掌,往他的側臉拍了一下,不重,也不輕;不像打,也不像摸;不像安慰,也不像責罵。

我要睡了。老莊說。下次吧。

老莊把車窗搖了回去。

隔天,大概五點多鐘,范一和隱約聽見樓下傳來車聲,他知道老莊睡在車上,並沒有回去,現在又要走了。他本來期望老莊在蘇花公路,把他爹撞死,現在,他期望他們都回來,然後老莊要在他父親坐過的位子上幹他。

他不曉得老莊期不期待,不過,由於老莊親口說下次,他假定那是一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