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會
*公路(五)
小靈異故事
老莊失蹤,過了一個月,范一和接到老莊頭家的電話,去給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老莊的男人收屍。屍體砸得面目全非,像個畸形,不化妝,根本看不出來本來是什麼樣子,但也沒人在乎本來是什麼樣子。小范從殯儀館領回一包骨灰,不知如何處理,路上倒進水溝。上了公車才想,自己是有點缺德,至少該唸聲阿彌陀佛。
家中陽氣驟降,鬼鬧得太兇,小范後來受不了,搬了家,過了好幾年,終於得到了一份薪水還過得去,也不必太提心吊膽的工作。
小范這些日子,偶爾單身,通常交女朋友,一般不到三個月就會分手,永遠處在新鮮感中,稍微冷下來就分開,交往前就說好,沒有太多爭執。
這些年他的泰國話有所精進,雖然口音仍然彆腳,導致交談的意願不大,新朋友通常認為他內向。一次,關係好的基督徒同事邀他上週日的社區聚會,說你不信也行,反正兄弟姐妹都很溫暖,上教會能吃免費飯,真信上了,耶穌是International 的,你回國也能繼續信。
小范週日想睡懶覺,他週日經常睡到傍晚,一頓免費午飯的吸引力不是十分大,但不好拒絕同事,就去了。
聚會在一位弟兄的住家,一般曼谷人的公寓內裝,平凡無奇,平凡得幾乎令人熟悉,但很整潔,客廳多擺了幾張塑膠椅,有一架鋼琴,一開始唱詩歌,小范並沒有出聲音,屋子裡有十幾個人,他只認識自己的同事,這種場合令他有點尷尬,不想發出聲音,拿著歌詞的打印紙恍神,觀察公寓裡的人,都是生面孔,最後看到自己對面左手邊的一個男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polo衫,膚色深,頭髮剪得很短,坐在那裡,看得出來身材很高,低著頭看打印紙,沒有特別的神情,臉上有傷。
那首詩歌並不難聽,但他心中沒有天主,因此感到比小學健康操還要長。好不容易,琴聲停下,眾人開始祈禱,他對面的男人也跟著做,然而沒有閉上眼睛,只是低著頭,把雙手的指頭交叉起來,好像搭一座棚子、一片屋頂、一個三角,像幾何學,拓樸學,像那些永恆不變的暴虐的東西一樣美麗,懷念像斧頭一樣把他劈開。
接下來的聚會,小范魂不守舍,漫不經心,好不容易等到散場,服事的弟兄進了廚房,大家坐在沙發上社交,聊天,小范看見男人坐在扶手上,和一位女士說話,他們說的是泰國話,男人的聲音很低沉。他們說話的時候,小范就站在旁邊,女士要先離開了,男人向她頷首,才轉過來。
他的右臉上有燒疤,同側眼珠的顏色很淡,神情很冷漠、和氣,衣服很整齊、乾淨。
范一和上前,猶豫了一下,主動與他握手,有一些顫抖,說你好,男人也和他問好。
男人鬆手,范一和也把手收回去。單人沙發邊,他們站得近了一點,像一對普通的聊天的教友。
你過得很好吧。范一和用中文說。我最近搬家了,地方不錯,你想來看看嗎?
男人看著他,面露狐疑。
他再仔細一看,發現那只是一個陌生的,高大的泰國男人。面目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樣模糊。
抱歉。他用泰語說。我以為您是華人呢。
他從雙人座沙發上醒來,冷氣上的紙條沙沙地響,手機時間顯示週日傍晚6點鐘。
他記得自己搭同事的車,從聚會回家,後來的事情,可能因為吸了一點化合物,就不那麼清楚。他甚至不能確定,這個男人是他夢裡的妄想,還是出現在聚會上的人。
他看iphone通知,有十幾通未接,他撥了回去,同事接起來就開始罵他,說他說好要來,怎麼放鳥,還一整天不接電話,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
⋯⋯
說話啊?
我沒事。范一和說。昨晚喝太多了,下次吧,抱歉。
他掛上電話,把手機放在桌上,他想假如他沒有吸這麼多,就會開始害怕,開始惡寒,胡思亂想,但現在他只是有點想吐,並且很渴。
茶几上一片狼籍,有好幾團揉成坨的衛生紙,內容物不明,有點噁心,他不想思考,抹了把臉,把紙團掃進塑膠垃圾桶。地上有幾條頭髮,他很久沒有染頭髮了,來泰國後過勞得白頭髮都多了,一直沒有時間。
他收拾著桌面,這時候手機響了,是女朋友打來的,他開擴音,接起來,女朋友說,要找他吃晚餐,一起去的還有幾對朋友,吃完去別人的Villa玩,去的也都是情侶,沒有人單身,他擤了一下鼻子,說好,你選餐廳吧,我都可以。
女朋友給他發了導航連結,晚上八點鐘,那是一場乏味的晚餐,所有人實際上都沒有什麼真正認識彼此的興致。他們坐朋友的敞篷去了Villa,在房間休息了一陣子,Villa只有一間浴室,他們有八個人,范一和自願最後洗澡。進去淋浴間後,他打開水,把蓮蓬頭按在胸前,水非常溫暖,水壓很適中,他們一開始的房子並不是這樣,那裡的一切都十分糟、不舒服,沒有好事情發生。
他把水關了,蹲在地上,像要懷念一種感覺一樣,掐起自己的脖子。他的動作很慢,以至於即便有人看見了,也會以為,他只是覺得冷,不得不用手溫暖自己。
過了很久,他才從淋浴間站起來,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吹乾頭髮,從淋浴間出去。
女朋友問他怎麼這麼久才回來,他說抱歉寶貝,只是心情不太好,去頂樓抽菸了,以為你睡了,給風吹散才回來的,本來不想你聞到。
關燈後,他們做了愛,不曉得為什麼,他不能集中,好像有一隻手從後面愛撫、虐待他的脖頸、他的後背,讓他總是恍惚。女朋友對他並不滿意,他說不出理由,含糊其詞,警覺可能她會比他先厭倦,談戀愛就是這樣的。
下週去聚會好了。他想。不管是誰,我會問他要不要操我,假如他的手看上去像夢裡一樣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