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同人
简介为空
事情不该是这样。维洛艾尔可想。
她闻到肉香,因为粗盐要节省着用,附近也找不到绝对安全的调味料,(经过了水源那场浩劫,绝大多数队员对陌生的事物更加难以信任)也闻到夹杂在肉味里的腥味。小时候她为了活命吃过老鼠,也吃过腐烂的菜叶,这味道与她记忆中相似。但不像老鼠,要摘除骨头和内脏,眼前的这东西简单得很,甚至连骨骼都只有扭曲的几大根。
瓦兹强有自己的打算,即便她询问,也只得到将来告诉你这样敷衍的答复。队员们逐渐习惯白水煮的肉汤,也逐渐习惯惨叫声和日复一日的哀泣。她习惯不了。
如果她死掉,伊尔缪伊也会死,这是她的所有筹码。但她懦弱到无法迈出最后一步,或者说,她强烈地想要活着。无论是吃死老鼠,还是被烙铁烫伤,还是从阴暗的地方爬向伸出来的手。甘嘉接纳她,就像接纳罪犯、赌徒、叛教者,她没有问瓦兹强究竟是什么人,也没有问过贝拉芙,她只是泡在接纳中就像泡在温水里,这股力量虽然没什么,但仍然让她执着于“生”。所以今天伊尔缪伊的孩子也在被分食,所以她今天也在被哀泣折磨。
她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这里是山洞深处,阴冷仿佛能透进骨子里,只有她手里的肉汤还有些热气。她捧着那碗肉汤,时不时用勺子搅拌,在搅拌的时候,她可以不去看眼前的“那个东西”。
不是说她讨厌,她不可能讨厌,对方给她的好她都记着,如果没有对方的话语,她不可能有如此坚固的生的意志。但现在她说不出话,她无法像贝拉芙一样,说出昏暗中寄宿着光这样优美的言辞,如果再对你原样说一遍,你会信吗?她看着眼前的贝拉芙,对方闻起来像泥土、草和老鼠内脏的大杂烩。她看着对方劈裂的、塞满血和泥的指甲,看着枯草一样,因为疏于打理而结成绺的白发,看着对方佝偻的腰背,看着那双比她还要昏暗的眼睛。她也同样跪着靠上前去,箍住对方的后脖颈,预防聊胜于无的反抗,然后用木勺启开他的嘴,用手指挡在两边门齿之间,再直接把手掌塞进去。大多数时候对方不会咬得太重,不过也有几次,她需要包扎淤青和伤口。这得看对方认为她是维洛艾尔可,还是恶魔、女妖、恐怖的梦魇。
第一勺探进去他就开始呕吐,她看着肉汤落在自己的衣摆上,贝拉芙是咬伤了自己的内侧脸颊吗?汤里带着血的颜色。她用手指去探查,果然得到了深而糜烂的创口,她叹气,然后把第二勺用蛮力捺进去,她捂住他的嘴,卡住他的喉咙,他看起来像个死尸,可如果上了劲动作会非常激烈,肉汤没有打翻,这很好,但现在两个人身上和脸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和泥,头发仿佛在动物油脂里浸过。
事情不该是这样。维洛艾尔可想。
甘嘉的船不比其他探险队的船干净,缝隙里能听到甲虫和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今夜没有人来找她,于是她走到船边,开始看月亮。许多船员对凌厉的海风深恶痛绝,她却甘之如饴,如果说舱内的小房间会让她想起被拘禁的生活,海风和海浪的声音则是自由的味道。她微微眯起眼,让海风吹起她的头发,以前有人拿双色的牵牛花来夸赞它,她只是说谢谢,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有所增加。她并不美,她有这种程度的自知之明。
但她的耳朵很好,她听到脚步声,大脑自动判断为无危险,所以等脚步声离近,她才张开眼睛。
贝拉芙的头发在月光底下像闪耀的白银,而那双蓝眼睛像是蓝宝石。他毫无疑问是美的,就算脸庞一侧有烧伤的疤痕,也无法让这份美削减多少。他走到她旁边,问她是不是在看月亮,距离太近,她离那双清洁而坚定的眼睛太近,这让她很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后退,微微点了点头。
“有时我会想月亮上有什么。”对方将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是全新的动物,还是价值连城的矿石。月亮上的坑洼有人说是湖,有人说是山,但只有亲眼看见,才能确认是什么。现在人们无法走上月亮……但即将来临的深渊探险将会成为它的替代。全新的生物、矿石、草木……你对此感到兴奋吗,维洛艾尔可?”
她不知道,她加入探险队只是想摆脱以往的生活,至于接下来会遇见什么,她并不特别期待。月亮对贝拉芙来说或许是个想象中的宝库,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在真心向往着探险。对她来说,月亮是残酷的,小时候每次她被打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月光都会一视同仁,冰冷地照在她的身上。月光青睐富人与探险家,也青睐肮脏的乞丐和妓女,她看着贝拉芙的头发,那头发比起白银,更如同实体化的月光。
所以她的胆子变得很大,她询问对方看海图是不是已经看得疲累,需要休息一下。船外面的风太冷,她可以提供一个暖和的地方。“请您回到房间吧,我会与您一道回去的。”
她能感到贝拉芙的讶异,但对方最终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屋里油灯烧得很旺,他们映在舱壁上,像巨大的黑色怪物。桌上放着海图与书籍,贝拉芙坐下,然后作出“请”的手势,让她坐在自己对面。他或许误会成她打算与他交谈,眼神认真得有点可笑,于是她坐上他的床,开始脱鞋子。
一般来说她不会碰“三贤”的其余两位,瓦兹强拒绝过她拿身体报恩的行为,但除了身体,她确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出。贝拉芙小跑过来要她停止,被她捉住了手腕,只有在床上,她才什么都不怕,就像有些人骂她的那样,她确实是个熟练的婊子。
小腿、腹部、胳膊、然后是乳房,依次裸露出来,她的后背有大面积的烫伤,所以她把它藏在油灯的阴影里,或许过会儿等她的理性归来,她会羞耻得想要跳海,但现在她的头脑还像发着烧,她拉过贝拉芙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
那只手很温暖,骨节在男人里并不算大,或者说,像是匠人制作的精巧木雕。手心和手指略微有一点薄茧,指甲闪出健康的光泽。她能察觉到对方怔了一下,手指紧张地往内握,之后又迅速放开。不要这样,我不需要这件事,请你不要再继续了。对方看着她的眼睛,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铿锵有力地说。
她知道如果她执意要做下去,对方不会进行可能弄伤她的反抗,但是这时候她开始感觉到些许难堪,既为对方也为自己。所以她放开了那只手,在对方脸颊上可怖的烧伤处轻轻地亲吻。“今晚我不想回房间……”失去了那股魄力之后,她又开始抖抖索索地讲话,像是坏掉的收音机械,“老鼠和甲虫弄得我睡不着觉……”无论之前还是之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她左右看舱壁,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直接跑掉。贝拉芙看看桌上的海图和烛火,往外呼出一口气,两手扶着膝盖站起来,开始整理被子和床单。
粗毛呢的被子和床单并不舒适,维可已经习惯身边躺着人,但对方是贝拉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试图控制呼吸,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也努力让腿停止颤抖,不然床板会咔哒咔哒地回应她。和刚才那个熟练的妓女不同,现在在这里的是没有胆子的维可。贝拉芙醒着,他看着天花板就好像能看到星星,维可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但如果旁边有人,不说话是相当不礼貌的事情。
因为身体绷紧,她的后背不由得疼起来,因为过分紧张,她说出口的是想问但是不能提的言语,她询问贝拉芙,问他的烧伤是怎么回事。于是贝拉芙的眼睛不再像看着星辰,对方看着她,似乎正在思考答案,但这样的时间太久了,维可禁不住往后缩,然后说:“其、其实不说也没关系……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实在、非常对不起……”
贝拉芙听了她的道歉,微微歪了一下头,说:“你不必道歉,人人都有好奇心,我只是在想怎么满足你。”他点点脸上被烧伤的部分,说:“要我说的话,这是一个证明,证明我无法与某些人相处,证明我需要登上这艘船,试图在地底找到些什么。这样可以吗?”
她点头,往墙角又缩了缩,闭上眼睛,希望对方也早点睡觉。但她突然感觉到人的重量,她在脑中描画出一只手臂,那只手臂在她惊醒前就放开,这很奇怪,她得到了一个拥抱。贝拉芙闭着眼睛,她也不好再次打扰他。但是这很奇怪,她能感觉到他发力的瞬间,还有人体的温度,贝拉芙闻起来像墨水和海水,还有一点树叶的味道,她抱紧自己,试图把温度和气味留长一些。
现在她偶尔会拥抱贝拉芙,只是对方并不会给出回应,上次她的手被咬伤时,对方的眼睛终于从空洞变得有点神智,他伸出手试图抚摸维可的伤口,但那双手太脏了,维可不希望伤口被感染,会很麻烦。于是她拥抱对方,在对方没有挣扎的情况下打水给对方洗手。指甲几乎全毁了,指尖也被血和泥填满,她耐心地清洗这双手,这双曾经指向过光明的手,这双负责绘制海图与地图的手,这双曾经给过她宽慰的手。她知道这双手很快就会重新弄上血和泥,但是,但是……
她用两手握紧这双手,直到对方向她摇头。接着她把自己的手放上对方的脖颈,微微使力,对方只是闭上眼睛,或许正在期望她带来的死。然后她放开手,去倒掉脏水,陪在伊尔缪伊身边。这是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事。
贝拉芙变成了这副样子,她想,就算有奇迹发生,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对方由于过高的道德变得和废人无异,而一点也不高洁的她还能正常生活,即便她的胸口会很痛,她的身体总是比她先做出反应。她应该掐死贝拉芙,给对方一个他所期望的终结吗?瓦兹强会生气,这是肯定的,但她不在意瓦兹强怎么想。在他喂给她伊尔缪伊的孩子的那一刻,她就不在意他怎么想了。
她应该掐死贝拉芙。她想。然后她开始流泪,眼泪落在嘴唇上,又咸又苦,然后让头发粘在脸上,她拨开这些头发,开始抽泣。伊尔缪伊向她伸出了一点,似乎想要安慰她。她也回抱那孩子。她应该去死,好让伊尔缪伊得到解脱。在她死掉前,她应该掐死贝拉芙,因为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人来办这事。瓦兹强希望贝拉芙活着,所以肉汤总是会送来。
在第二天,伊尔缪伊实现了贝拉芙的愿望,他的身体破碎后重组,变成了白色的蛇型生物。它非常美丽,甚至比人类形态的贝拉芙还要美丽。但她不愿承认这份美丽,因为这一切建立在那孩子的牺牲之上。她会去死,好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她来到悬崖边,在瓦兹强面前往后一倒。她感觉到风,她感觉到解脱。
结果她失败了,她总是失败,但这次的失败尤其刻骨铭心。她无法动弹,被绑在伊尔缪伊的脑内,这样下去她会疯掉,于是她开始给那些死去的孩子取名,给它们唱歌,从摇篮曲到小巷里流行的曲调,再到她在船上听过的号子。这样就能满足了吗,维洛艾尔可?她似乎看见瓦兹强这么问。他不仅应该问她,更应该去问贝拉芙,她能看见。她能看见对方像小女孩玩布娃娃那样制造小小的生命,被它们缠着,或者立在它们的堆里。贝拉芙很会唱歌,比她唱得好听十倍,这个她在船上就知道,但现在听贝拉芙唱摇篮曲,和她一样用小小的生命满足自己,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是为此情此景感到……哀伤。
这样就能满足了吗,贝拉芙?
究竟是怎样呢?那天你对我说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记得你你仿佛照进蔚蓝大海,坚定又明亮的眼瞳,你说人会在黑暗里发现光,现在这句话像个残酷的预言。我现在正处在黑暗中,你在光里,我们都用某种方式自我满足,防止自己疯掉。但是唯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杀了那孩子的、两手沾血的杀人凶手。如果我没有给那孩子卵……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人不能重新来过。
后来……后来,一切都太快了,兔耳朵的女孩做了些什么,让贝拉芙给她最重要的东西,贝拉芙因此碎裂、消解,她突然想到,自重获自由起,自己还没有与贝拉芙搭上过一句话。但如果对方能听见,她会说什么呢?
“很抱歉没有更深地理解你?”
“很抱歉非要让你活下去?”
“很抱歉你的梦想变为泡影?”
这种话不说也可以。她不必事事向对方道歉。所以……所以没有搭上话也可以?她再次感到胸口的痛楚,她的身体似乎在反驳她。
再后来……再后来她受上升负荷影响,变成了像肉瘤一样的怪物,她的身体很痛、很痛,但是她要找到那孩子,她要对对方说几句话。所以她拼命忍耐,不要在意身体的疼痛,不要睡过去。说完之后她又坚持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少年少女组成的探险队,和当初的甘嘉一样,他们会走到更深处,发现许多自己没有发现的东西,而且那里面还有你的孩子,伊尔缪伊。那道光再次投下来,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在彻底解脱之前,她一直闭着眼,从眼睑处看着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