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糖硬糖

#一苇以航

  一如既往地,风雩和王自在约好时间,拿着酒坛子聚到了一块。王自在说这可是陈了多年的好酒,今天拿来喝,给风兄的舌头开开眼界。而风雩只是淡淡地说:这酒两百年了。

  “什么?!两百年?这酒还能喝!”趁王自在发表感想的空档,风雩跃上了芦苇丛中的一艘小木船,等王自在也登上来,就把系在岸边的绳索一撒。今天刚下过雨,雾气缠绕着芦苇丛,湖和天的交界处一片模糊,甚至二人看彼此都看得不那么清楚。风雩没有带桨,王自在也不在意,只是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哈?回头咱哥俩去干海盗吧,没准也能干好。”

  风雩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掏出酒杯,然后倒上那据说陈酿了两百年的酒,把另一杯倒给王自在,说:“王兄,喝。”

  他们稍微碰了碰杯,就仰头喝起来,王自在击节赞叹:“这真是好酒!好酒!”的时候,风雩的脸上现出难以察知的微笑,然后说:“也不枉我去剑宗偷这一遭。”

  “什么?你还回剑宗?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王自在大惊小怪,而风雩只是说:“回趟家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家就是为了偷酒啊?你这败家子。”王自在喝酒容易上脸,他现在双颊都红扑扑的,对着一个苍白的风雩笑。“嘿咻。”他打开自己那坛酒的泥封,“咱也来尝尝这个。”

  过了一阵,风把月亮吹了出来,是细而弯的一轮新月,而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风雩的脸上也染上潮红,他看着月亮,沉默地喝下又一杯酒。

  “哎,风兄,咱来聊天吧?”王自在大着舌头说,而风雩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有什么可聊。

  “聊聊你做一把剑是什么感觉?聊聊北落玄歌那个破男的?或者,聊聊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王自在靠近风雩,脸上带着轻松的嬉笑,风雩也有些被感染,只不过他还是端正坐好——“风兄,你看你多像个不倒翁,摇来晃去的,咱哥俩也喝了不少酒了,每次你都一杯就上头。”

  “王兄……教训得对,嗯,”风雩似乎正陷入苦思,“做一把剑,就是锋利的武器,其他事情由持剑者来办,剑,只需要保持锋锐……如果一把剑有了自己的思想,ta就不是一把好剑了。”

  “什么呀?我可是记得你们剑宗经常炼化出剑灵,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剑灵来着。”

  “那是,两回事……北落玄歌,我不想聊,就像你不想,聊周离泽那样。我是一把剑,我没有相中的女子……”

  “怎么会这样呢!风兄好不容易当了野人,心却完全没有野人的爽快!还是说……风兄喜欢男人?”

  风雩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说:“我都不喜欢,我只想变强。”

  这时,未系桨的小舟已经漂流到湖心,细细的弯月在水里淡淡地漾开,一阵风吹过,芦苇丛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被凉风吹着,两人稍微清醒了些,这时候,王自在拔下一支芦苇,击节而歌。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他的声音稍显沙哑,并不特别好听,然而在这片雾中,在无边的月色和夜色里,这歌声显得格外出众。等他唱完,风雩给他鼓掌。而他也鞠躬,说着“受之不恭受之不恭”之类的话。然后他跟风雩说,其实这和两只大雁有关。人们用网捕获公雁,母雁泣血啼鸣,最终随伴侣而去。他没有说这首歌和这些事是谁教的,风雩也就乐得不问。他品着酒杯里的酒,看芦苇丛里的萤火虫和青蛙。王自在倚靠在船舷上,以不会使船翻倒的力气。“哎,你说,要是这个湖是什么入海口,我们不就漂流到海上了?”

  “这个湖不是入海口。”

  “唉,风兄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幽默细胞!”王自在把发簪拆下,一头乌发便散了下来。他绯红着脸,拿手去泼湖里的水,又折来芦苇做口哨。“王兄,教教我吧,我想吹口哨。”

  “哎呀,难得风兄感兴趣!那我跟你讲,首先要把好一头,然后拿舌头顶着芦苇杆……”

  在天地之间,他们只算是一粒微尘,即使从湖里看去,他们也不过是一根芦苇。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做做野人,偶尔约约酒,把背后沉重的命运抛掉,过轻如鸿毛却自由自在的人生。风雩的第一声苇哨吓走了芦苇丛里的夜枭,王自在笑得整个人都折过去,被风雩有些不高兴地说真的有那么好笑吗。而王自在说:有。

#一日吾师

  风月院岚从第一眼起就厌恶春城留声,那是一场春城家整个本家的葬礼,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在狂症的火焰中把自己烧却,而唯一的继承者无法再说出落语,春城家的衰败已成为一种必然。他穿着肃穆的纯黑和服,走到那位年轻人面前与他握手,对方轻声说了句“谢谢”,仰起头来看他,随即又深深地把头低下去。一张犊羊的脸,让人很难相信这种人居然已经有妻有子。他会改变这张脸的,他要使对方成为自己最合用的棋子。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位青年显然不如他的父母兄长,风月院家不缺替代品,那么为什么要用他?风月院岚极偶尔会心血来潮,让他做下决定的,正是那张脸上迷茫的表情。春城家不该有好人,若你的亲人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谢我。他这样想着,贴在耳边告诉青年,用那种猛兽舔舐猎物的做法,“今晚十一点,请你到你父母兄长的墓碑前等我,我给你一个重振春城家的机会。”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上钩,他知道歌舞伎也好,落语也罢,他们的继承人会受到怎样的教育:家族大于个人,名誉大于快乐,既然对方一定会上钩,他也得准备些见面礼才成。

对方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一个服从性测试,约好十一点的时间,他十二点半才会如期前来。而对方依然等着他,他不知道是风月院家的名号约束了对方,还是单纯想重振春城家的执念。无论如何,他按动越野车的喇叭,打开远照的两枚大灯,在青年受不了强光而以袖掩面时,他冷静地打开后备箱,往青年脚下放了个黑布袋,除了脸,其他部分都被结实的布料包裹,底下可以看出麻绳的纹路,而宽胶带有效地防止了大声的惨叫。青年惊恐地往后退去,可能是闻到了浓稠的血味,“风月院,先生,请,请问,这是?”对方的口音已经不成调子,而他翻检汽车座位底下,把银色的手枪抛给青年。理所当然地,青年没有接住。他在地上慌张地找寻,好像头次握到金属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掸去泥土,递给风月院岚,在他开口之前,风月院岚说:“不,好好拿着它,这是给你的。”

“我接下来会一点一点做我的事情,这是个叛徒,开枪或者上电椅都太便宜了他。我会一点一点地,先在他的后背划出纵长的裂口——他打开布袋,握稳了自己手里的野战刀。”青年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能够想象到对方腹部的顿挫,这令他更加兴奋:“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将他的肾取出来,你看,我带了器材,还有这双医用手套。”他把纯白的手套展示给对方看,而对方就像在野外看到蛇似的急忙避让。“没关系,孩子,呼吸,呼吸,如果你昏倒了,我会一并杀了你。”

“接下来你有一个机会,你看,我用白色的胶带在他的额头粘出十字,只要对着十字中心开枪,你就能让他不受那么多的痛苦。我膛都给你上好了,只需要扣动扳机。”他开始剖那个叛徒的背部,故意调整方向,好让春城留声在瓦亮的车灯里看到,皮被剖开,肌肉和筋膜被扯掉,温热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但他的心情没有变差,甚至有余裕跟青年寒暄:“你知道风月院家为什么爱穿红色的和服?因为这样溅上血也不会太明显,我不知道,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来,你看,这就是人的肾脏哦?”

封口的宽胶带下溢出的早已不止是口水,而春城留声就像他该做的那样,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那双蓝眼睛没有焦距。或许他做得太过了,毕竟对方刚经历过鲜血淋漓的死?但那样的话,不是应该对眼前场景更有经验吗?“就像宰鱼一样,春城留声,你看,只要割断细管,内脏自然会跳进你的手。”他如沐春风地微笑着,好像正与青年在花树下共同品茶,而刚才所做的只不过是拈出茶里的花瓣。“下一步是肝,你们都做好准备了吗?”那个人激烈挣扎,发出了不像人能发出的呜呜声,眼眶里流出大量的眼泪。而春城留声似乎是准备好了,他敛起衣裾,用颤抖不止的双手拿起手枪。

第一发没有准头,险些打到风月院岚,但他对这点小事一向宽容,他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开枪。青年也开始哭泣,这让他说出的碎口碎口的话语更加听不清楚,在风月院岚往叛徒的侧腹部增加伤口时,青年终于命中了白十字下方的面孔。脑袋炸裂,五官辨不清晰,脑浆四处飞溅,真是的,如果手不抖就能打到白十字了,他带着淡淡的厌恶和淡淡的惋惜看着这个场面。青年定在了原地,蓝色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而他亲热地上前,帮青年握好手枪,对准头,射击;对准肚子,射击;对准膝关节,射击。他像品尝和果子一样品尝青年的痛苦,然后对他说:“你看,你开枪致人毙命啦——不要想着去告我,我不会被送进监狱,但你会。你现在会开枪了,要不要为我做事——同时也为了春城家?我的报酬可是很丰厚的。”

窗外的夜漆黑如墨,没有月光和星光,也没有草虫的鸣叫。在这样的夜里,即便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仍然显得犹如雷鸣。风月院岚坐在梳妆镜前,一缕缕梳理着自己的青丝,这是极需要耐心的活动,然而他做得轻悄且淡然。一张带着血指纹的拍立得照片丢在了梳妆台的台面上,背面写着该被除掉的名字。他像拈起花瓣的少女那样看了一瞬,然后把照片丢到原主人身上,抬起头朝对方微笑。

“你没有用枪呢,为什么?现场很难清理的话,我也会很难办的哦?”

“这次的目标在废弃大楼中企图逃逸,裸露的管道和复杂的地形会影响枪的准度,所以我用了电锯,目标跑得没有我快。”

“电锯吗?你居然能提得动它?我还以为你拿不起比折扇——比枪——更重的东西了,真是让我惊喜,不过下一课会是步枪的使用哦?不要动不动拿出电锯,这不优雅。”

“在杀人上哪分——您是刚刚下台吗,您的工作有如此繁忙吗?”

“有啊,有政要夫妇邀我去表演,说到底风月院家也不过是富贵人用来取乐的工具。真希望这种情况在我这代宣告结束,留给莲更好的生活……怎么你一直盯着我?你要看吗?那我就不请你坐下了,你全身都是血,会弄脏我的榻榻米。”

折扇哗地展开,风月院岚开始舞蹈,他的一身红衣尚未脱卸,动作起来颇有冲击力。他并不为春城留声,或者任何观众而舞蹈,他饰演的女形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他仰起头来,深而贪婪地抽吸这里的空气,忽又垂下扇面,发出悲愤的长鸣。和平日示人的温和形象不同,风月院岚的舞蹈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他依照不可闻的音乐迈开步伐,重重地向后折腰,又倏忽转过头来,盯着春城留声。他在榻榻米上闪转腾挪,用脚尖和手肘支撑身体,他整个人趴卧在地上又像搏命那样挣起来,伸出颀长的手指指着窗外的黑夜。他像一团火那样燃着,从头到脚都是锐利的美,它们也各自构成这份美的一部分。风月院岚微笑地看着春城留声的脸色越来越差,最终以一个小旋步让舞蹈戛然而止。他重又坐在化妆台前的椅子上 刚才的舞蹈简直如同一场梦。

“家主就得有家主的做派,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亦或是艺能,都该有超乎常人之处。”风月院岚拿化妆棉沾了卸妆油,细细卸掉自己的眉毛,“说不出落语的家主继承不了春城家,希望你的孩子能有足够的才能,成为四代目的春城迟日。”

他不去看春城留声的脸,失败者的脸没什么好看的。然后他说:“今天晚上留在这里陪我吧,请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洗澡间有异样的响动,他的弟子前来报告,他打开最新式样的苹果电脑,观看洗澡间的摄像头。春城留声重重地捶墙,过长的刘海底下,那双蓝眼睛里充满了恨意,看不出来脸上的是洗澡水,还是从眼睛里流出的眼泪。风月院岚看了几分钟就关了,毕竟,没必要去看失败者的脸,他知道春城留声会来的。

春城留声如约前来,穿着格纹的朴实里衣,恨意在路上被他收敛住,现在那双蓝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这多不好,虽然客人没尽到客人的礼数,主人总该尽到主人的。风月院岚将脸彻底洗净,换下红色的和服,现在他俩都只穿着里衣。像驯犬一样,他对春城留声说:“躺下。”而对方确切地这么做了。

“脱掉你的衣服,或者明天你想看到你孩子的尸体?”风月院岚将折扇抵在唇下,盈盈地说出笑语。“我会让你开心的,这是作为主人的义务。你在颤抖什么?你以为我没有见过你的肉体吗?”

突如其来地,他拿折扇抽打那具年轻肉体的后背,很重,是足以留下淤青的力道。“你想要这个,是不是?你的负罪感会被它消除,是不是?”

“……疼痛就只是疼痛。”春城留声平淡地说,而风月院岚让自己去亲吻对方的嘴唇,这样对方就暂时说不出话了。

“好孩子,我不是来跟你进行辩论的,我说‘你想要’,你就说‘我想要’,这样就可以了。我不想听到反对的话语,这样我会失去兴致。”

他拿起春城留声的阴茎,轻轻地含吮它,用上一丁点牙齿。他把否定的话语都当做耳旁风,做该做的事直到对方射精为止。春城留声死死捂住了脸,他就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去解开,他舔吮对方的泪水和汗液,然后突然站起,在自己的书桌抽屉里寻找着什么,他拿着看起来像医学用品的东西给春城留声,说:“你现在应该去灌肠。”

“您……”他无视那张脸上的羞耻、怨恨、愤怒,像对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说,“你会去做的吧?快一点,我明天上午有演出。”

通过摄像头,他看见了他想看的东西,毕竟是第一次,今后会慢慢熟练起来,但生涩的动作亦有其价值,至少可以把他逗乐。对方撕扯着头发,发出无声的尖叫,而他正好在发尾涂上护理用的葡萄籽油,微笑地看着对方表演。他知道春城留声会来的,无论怎样,只要不是逼得太死,对方总是会来的。

他看着对方有些一瘸一拐地过来,想必是不够小心的动作划破了直肠的肠壁。他给自己的阴茎套上避孕套,并不顾及对方像在野外遇到蛇一般的神情。他又没有一个多大的阴茎,不如说对方应该为接下来的事感到光荣才对,风月院岚想要罗曼史的话,罗曼史自然会找上门来,用不着与他不喜欢的男性性交,但是鸟儿要养熟,光是给它粮食还不行,必须得有个法子把它镇住,这就叫做恩威并施。风月院岚对男性和女性都可以,和对方显然不同,于是他斜靠在梳妆台的凳子上,把红色里衣掀起,用给对方一个名字的口气说:“请你坐上来。”

他听到抽气和微弱的痛呼,但除去这些,春城留声总是很安静,对方抓着他的肩膀,力气大到足以留下淤青,他只好拿折扇拍拍:“好啦,放松,放松……”越是紧张,通道就越是紧窄,他拿折扇拍打对方的屁股,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即使如此,射精的时间也比预料之中短上太多,这使他很不高兴。他揪起春城留声的头发,把自己的阴茎放在了对方嘴里。无论是欲呕,还是啃下的冲动,他都预料得到,但他没有想到笨拙的舌头舔起人来却格外灵活,他紧紧抓着对方的头发,完成了第二次射精。这时他们都已经气喘吁吁。

他把散乱的红色里衣整理好,冲洗掉精液和组织液,他回来的时候春城留声已经睡了,只在听到他脚步声时惊跳起来。“没事,安静,好孩子,你只需要在明天洗一个澡。没有发生什么,你就在这里睡吧。”

他闭目假寐,听见对方急而浅的呼吸声,之后那呼吸声逐渐靠近,死人一样冰冷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脖子。他“啧”了一声,说:“走开。”对方就走开了,而他也得以沉入更为深沉的睡梦。

风月院岚非常喜欢莲,不仅是因为他的美丽,或者他在歌舞伎方面灼人的才能,同时也是因为,莲无法离开他而生存。每天早上他为莲穿上衣服,每天晚上他给莲卸下。他不会动莲,因为莲是他最亲爱的儿子,他偶尔会动春城留声,往往是提醒作用,或者在对方干活干得不够好的时候。

所以,目前的场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莲躺在地上,手脚被绑缚,春城家的小子站在一旁,而春城留声,拿着电锯,站在另一旁。好狗不咬人,你瞧瞧你们家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等他回去之后,他一定会给他们相应的惩罚。这时春城留声开口了,声调从未有过的流利和开朗:

“您教导我,您看清我,我的一切都得来于您,我的一切都由您造就。我是您练手用的稻草人偶,即便如此,我也衷心地感谢您,我祈盼您能够无病无灾,我知道您会老死在自家的床上。

“但是现在——请您站在原地,让我锯下您的身体部位,否则您的爱子会遭到相同的对待。我没有疯,您只是看错了我,春城家没有善人,您又为何觉得我是家族中的黑羊?”

“首先是手臂……”春城留声手拿电锯缓缓迫近他,那双眼里不再空茫、不再沉痛,而是充满了喜悦与热狂。锯下他的手臂时,血溅在对方脸上,对方陶醉地闭上眼睛,他敢说对方此刻一定勃起了。为什么呢?比起剧烈的疼痛,他更加搞不明白,难道我对你不是仁至义尽?狗还会摇着尾巴围着主人转圈,而你们选择的是恩将仇报?

够了,他的理智说,放下莲,从这里走出去。合适的孩子总会有的,他还拥有漫长的人生。但他做不到。他开始理解人类为何经常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做出蠢事,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春城留声的表情还是没有变,伤害在最关键时刻给你机会的人就那么开心吗?早知道的话,他会把对方除掉的。

他听见电锯的嗡鸣声,它们吵得他的耳朵快要流血,而下一秒,春城留声说:“下一个是头。”他看见自己从自己的身体上掉落下去,之后眼睛被黑雾笼罩。莲,他用力想,莲那孩子还……

“我一直很感谢您。”春城留声将风月院岚的头颅取出,将乌檀木做的盒盖关紧。那张脸上尚且还有些活人的颜色,眼睑应他的要求紧闭着,睫毛在上方打下厚重的阴影,一头乌发在脸周围衬着……多么美丽的头颅啊,春城留声不由得这样想。他拿出护发油,轻柔地给对方涂抹。“您给了我许多机会。”他开始给对方编成上台演出的样式,“就连编发,我也是从您这里学会的。”

“但是您应该知道,我非常恨您,理解这个很难吗?”他用力揪起对方的头发,直到一团头发从对方的头皮上脱落,他细心地给风月院岚梳掉。“您以为您会赢的——您总是会赢,可有些时候,疯狗也会咬人哪。”

#我们私奔吧!#

“我们私奔吧。”白色头发的少年像唱歌似的轻轻说,像火焰、像倾泻而下的月光,唯独不像他平常那样,一幅没有波澜的海面。祭典的钟声响起,他又再说了一遍,他的语气轻柔、温柔,甚至于吐字有些模糊,一字一句却都把加西亚砸得发晕。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年,想要判读对方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的这句话,以及神智是否清醒。    加迪尔没有任何苦大仇深的迹象,象牙那么白的白色瞳孔正盯着一只撞进了神殿的蝴蝶出神,他轻轻伸出手,那只长有尖牙的蝴蝶就像宠物一样乖巧地停在他的手指上,然后他走了几步到门口,轻轻一吹——蝴蝶就获得了自由。加迪尔披散的白发被风吹拂着,更能显出软软绒绒的质感,在逆光下透过了些许火光,被镀了一层红。他用那双珍珠色眼睛看过来,又说了一遍:“加西亚,好加西亚,我们私奔吧?”快活得要命,好像下一秒就要来舔加西亚的手。    加西亚手扶额头,思索我是谁这是哪咱们是什么关系真的可以算是恋爱吗你就私奔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咱们都是献给神的祭品被抓到以后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走嘛,好加西亚,我带了吃的,我们可以去河边、山上、或者就在绿草丛里看天空!”对方啪嗒啪嗒跑过来,牵住加西亚的一只袖子,那身宝石红色的皮斗篷被风灌得鼓鼓的。加西亚从咱们是什么关系说起来你是不是变了很多一直想到会不会被处死,然后他言简意赅地对加迪尔说:“行。”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加西亚·略萨自小在圣堂中长大,他见到与他同身份的一位祭品,并和对方建立了还算友善的关系。对方像一块无瑕的美玉,而他做的事情就好像在玉面上刻出刀痕,或许神明会怪罪于他,但是,但是,他想,他并不真正在乎。他喜欢加迪尔像拙劣的木偶人那样的微笑,也喜欢对方直指着一个东西说出名字,这是海,这是树,这是不认识的花,这是加西亚。有时他们经过一个叫多萝西的姑娘,对方总喜欢让她给自己摸摸头、搔搔耳后,他知道多萝西是神明的新娘,但神明的祭品是凡人能够染指的吗?因为他已经这么做了,所以他只是缄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感觉到自己安静平放的手指正在轻颤,你也想这么做吗?他不禁问自己。还没得到一个结果,加迪尔就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低下了柔软又舒适的头。对方的头发就像小羊崽的绒毛,他下手时像握着一枚珍贵的薄壳鸟蛋,努力不要让它破碎。他摸到绒绒的触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有多么僵硬。他试着滑动自己的手掌,像狩猎季切割猛兽的喉咙那样顺滑就好了……但他总有一丝滞涩,他的血液涌上脸庞,呼吸也变得错乱。加迪尔睁开眼睛,在光的照耀下它们像闪闪发光的晨星。对方攥住了他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耳后。    血液循环好快,几乎能感受到温暖的跳动,离血管只隔一层薄薄的皮肤,对方完全不设防地袒露在他的面前,反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模仿多萝西,轻轻地摸了几下,然后那些手指落荒而逃。你的心跳声变快了,加西亚。加迪尔指着他,用说早餐喝羊奶的口气那么说,同时伴随僵硬的微笑。多萝西笑得更开心,她挨个摸了摸他俩的头,接着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件事或许应该让多萝西知道,他不清楚加迪尔有没有告诉多萝西,他只看见对方拿着装干粮的包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赤足不适合在外面久走,太阳烘暖的岩石踩上去会令人疼痛。但加西亚丝毫没有吐出怨言,他只是跟在加迪尔的背后。    “加西亚想要看什么?是非常辽阔的大海,还是很高很高的山?或者是有魔法的森林,去沙漠看看好像也可以!”加迪尔的语气带有掩藏不住的兴奋。    灰色的翅翼掠过他的眼睛,海水扑在高崖上,飞溅出洁白的水沫,空气里有着咸腥味,沙滩是漆黑的,某些招潮蟹会在里面筑巢。真是奇怪,明明加西亚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他听到的只是关于大海的碎片,但这股吸引力牵拉着他,让他不由得说出答案。而且,附近就有一片海,如果他们反悔了,还可以回去。    “好,那就去海边!出发——”加迪尔一如既往地充满热情,闻到海水的咸腥味时,他兴高采烈地来拉加西亚。从白石搭建成的小道下行,踩上黑色的、松软的沙滩,每一步都在上面留下脚印。黑色的海水开始扑打他们的脚了,宛如什么巨大的生物在轻轻舔舐。加迪尔把洁白的脚一个劲往里伸,直到被加西亚拉住才灰溜溜地退后几步。海潮带来海藻,加西亚捡起一片来,思索这能不能吃、能不能做得好吃。干粮是有限的,他得找出其他办法来。招潮蟹说不定有毒,岩石上吸附的小海螺很适合炖一锅汤。然后加迪尔叫他:“加西亚,加西亚,我发现退潮的时候脚下的沙子也会被抽走耶!”    他们研究了一会浪潮和沙子,加西亚也不由得承认,脚下沙子被抽走的那一瞬间真的很舒服,心提到脖子,然后缓缓放下来,就是这样带着危险的快乐。一个大浪头扑过来,两人从头到脚都湿了,于是加西亚把加迪尔拉走,走到有树的地方,寻觅地上的枯枝,搭成火堆的模样,然后他拿起打火石,咔嚓一声,明亮温暖的火光就烧了起来。    他们没有带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于是加西亚往火里投入石头,再放上小海螺。他用小刀把木头削成木签,教加迪尔怎么从螺壳里挑走肉。海螺肉配麦饼的滋味不错,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显得这个火堆尤其地温暖明亮。加西亚受不了刀上有污渍,他拿着布不停地擦拭刀面,而加迪尔则是躺在火堆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    “加西亚,你说火堆这么亮,会不会让咱们被找到……”    “有可能。”    “加西亚,海螺肉很好吃哦,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嗯。”    “加西亚,加西亚,明天我们去这个森林的深处吧,没准会有住在蘑菇房里的魔女,或者是住在人骨屋里的吃人老太太。”    “那是不存在的,都是传说。”    “但神也是传说,神就存在。”    加西亚没有正面看见过神,也不确定神是否用化身在地上行走,尽管经文里这么说,他就同意里面的观点。他是薄而坚实的、属于神的刀具,如果神不存在,他所受的苦又算什么?    最后他只是回了一个“嗯”,加迪尔的眼皮逐渐沉重,很快就蜷成一团进入了梦乡。而他在火旁守着,时不时添进去几根新柴。    早上的第一缕晨光照进大地的时候,加迪尔醒了。他轻而又轻地半坐起身,看着旁边握着刀睡觉的加西亚。加西亚有着黑色的头发,那些发丝在晨光中闪耀。加西亚有着冷而锐利的金色眼睛,像夕阳、像金币、像匕首,也像是加西亚。乌鸦是聪明的鸟儿,他突然想,加西亚是不是乌鸦?如果加西亚能飞起来就好了。他一边想这些东西,一边从自己的斗篷上扑掉泥土、草屑和小树枝。加西亚醒来的动作像打开一把折刀,锐利的金色眼睛四处巡视着,确认没有危险才收回来。    早餐是奶酪和一些蘑菇,吃过早餐之后,他们开始往树林深处走。四只脚都起了水泡,但没人抱怨。森林密密层层的,阳光很吝啬地照进来一点儿。加迪尔采来了野生的莓子,双手的指尖被染得发红。他们坐下来,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悄悄地分食。加迪尔舔了舔手指,上面有果香,也有余留下来的微甜,于是他把手指放到加西亚嘴里,撬开牙关,说:“加西亚也来尝尝!”    加西亚吃了一惊,他本来想说你都多久没洗手了,但嘴被堵着说不出去。那根手指很热、很甜,他试探性地放上舌尖,加迪尔朝他微笑,于是他又把舌面也献给对方,轻轻地舔舐,时紧时松地抓握,他用牙齿轻咬对方的指节,然后又把这根指头向里吸。当加迪尔撤出来的时候,他的指头上半点红色也没有了。“要不要再来一次,加西亚?”他摇头,指着上方正午的太阳,说:“快点走。”   越走林地越幽深,加西亚握紧刀柄,时刻准备着防御怪物,而加迪尔则是四处捡漂亮的小石头、干树枝,偶尔也采些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果子。他们听见振翅声,那是一种奇异的嗡鸣,是飞蛾在这里吗?加西亚拉紧加迪尔的胳膊,飞快地向外逃。   出了森林之后,来迎接他们的是神殿的祭司。在向神发誓的日子前,加西亚必须要禁闭在小房间内,他猜想加迪尔也一样。   节日的早晨,弄醒加西亚的是响亮的鼓声和优美的笛音,中间还夹杂着牛羊的惨叫。他要从牛羊血做成的血池里迈过去,再由多萝西套上香草编织的环。他的手先是被绑紧,而后又被刀刃撕开,两只手上都留下了散碎的布条。他们给他他的小刀,让他去和变异的怪物搏斗,最终怪物的血洒在周围人的身上,欢呼声震耳欲聋。   他扫视周边的人群,没有看到加迪尔,别是还被禁闭着吧,那也太惨了。   他们给他系上红宝石的项链,给他戴上红宝石的耳坠,给他一块温热的石头,让他焐在手里。他要爬上一百零四个台阶,才能见到他的神明。他走在洁白的台阶上,每一步都留下红印。走到最后一阶,他仰头望去。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端坐在神座上的是加迪尔,穿着红色丝缎做成的斗篷,面无表情。加西亚想到自己很少看到对方没有表情的脸,在说:“加西亚我们去干这个吧!”“加西亚我们去干那个吧!”的时候,他永远都会伴随着兴奋的眼光和拙劣的微笑。加迪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座理石雕像。   他把头深深地压在地上,对方说:“抬起头来。”他才抬起。那双珍珠白的眼睛看进他的眼睛,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是无机质的、专注的目光。   “你愿意为我献出什么?”加迪尔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我的一切:身体、生命、精神和血流。”   加西亚划开手臂,让血洒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你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我应该保卫您的安全,杀死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他把小刀捅进被绑之人的喉咙,然后看向加迪尔。   “加西亚。”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喊出他的名字,“我认定你能够成为我的利刃,你能够杀死敌手,保卫良善的人。请上前来,我给你我的祝福。”   他浑身滴着血走到石头雕刻的神座前,加迪尔一手撑住粗粝的石面,吻了他的额头。那是个冰冷的吻。   “加西亚。”神明说,“加西亚,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你会得到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盾。”   他再次俯首,说:“感谢您的慷慨。”   在第二天——或许过了三四天吧,加西亚最近没在数日子,加迪尔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你想我了吗?加西亚?”对方指着自己的脸,而加西亚转开头,说:“我将成为您的利刃。”   “哎呀,什么呀!那些事情随便怎么都好!我知道那个仪式没办法躲避,但是我现在就在这里,我是你的加迪尔。亲亲我嘛,加西亚!”   加西亚选择了嘴唇,他用力嵌进去、把对方紧紧抱在怀里,就好像要对方融进他一样。接吻完毕之后,两个人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Droit à la première nuit

“我一定会让咱们都感到幸福的!“   吉赛儿黑如鸦羽的头发散乱着,她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她抱着一大快递盒的少儿不宜用品,对我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虽然这笑容就像温暖的阳光一般,我也不忍心打破她的这份快乐,但我还是叫了出声:“喂喂吉赛儿!这些是刑具吧!“   事情是这样的,在拥有一具完整的男性肉体和与吉赛儿重逢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幸亏现代社会更容易藏匿起不同的特征,虽然经常被说是“美丽的男性“,我也只是把它们当作奉承话统统接受。家里人倒是问过我要不要做男性器官再造的手术,我想了想拒绝了——如果不是以原来的身体呈现在这世上,吉赛儿她还能找到我吗?   事情就是这样,我无法抱吉赛儿,无法以一位男子的身躯去和她行云雨之事,我想这样也不错,柏拉图式的恋爱自然有它的好处。今天是我的生日,吉赛儿曾问过我生日礼物的事,被我回答了“随便“,之后她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离开了。   (因为是你,送什么我都会当作宝藏——当然这也太让人脸红了,我不会说出口的。)   但我没想到,她送我的居然是整整一盒的情趣用品,我连晨勃都没有过,自然也不会有自渎的经验,这太超过了。无礼,这话不能在现代讲;你脑筋搭错了吧,这会让兴致勃勃送我生日礼物的她伤心,我尽量冷静地看着床头柜上的景象,然后一个没绷住,就……   “诶诶!哪里是刑具啦!这是能让我们都更加快乐的道具!虽,虽然单纯用手指也很好,但还是少了一点情趣嘛!你想象一下,圣诞节,壁炉点着火,我们面前有那——么大一棵圣诞树……”   “太大了不利于收纳。”   “嗯嗯,或者你的生日蛋糕点着蜡烛,我们……”   “你是想引发火灾吗。”   “坏米歇尔!或者说……”她浮现出女仆的笑容,“老爷真是满肚子坏水呢。”   “不要再装女仆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单手扶额。   “来吧,米歇尔!让,让我们把衣服都脱掉吧!”因为说了让人害羞的话吗,她的脸色由绯红变为通红,但是她还是把手伸到背后,解开束腰的系带,她的乳房从衣服扣子被撑开的缝隙里若隐若现,这让我狠狠地愣住了。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对女性的肉体……吉赛儿抓着我的领口把我揪了回来,明明家门已经打开了,真是可惜。她用力拍了拍我的双颊,说:“看着我呀,米歇尔!”   我不能软弱,软弱是低贱的证明,我抬起脸来,直视着她,这次换她移开视线了。我想追加无意义的拌嘴,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几乎窒息:她在解我的扣子。真想拿个枕头把脸和私处捂起来啊,我刚这么想着,我们俩便在卧室的沙发面前裸䄇相见了。   她的皮肤很光滑,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件事,这上面没有我的父亲恶毒地刻出的印痕。她的乳房很大,倘若是一般的男人,肯定会喜欢。她站在微暗的光里,就像一尊古希腊的女神像,如果没有拿着那个盒子,就是十足十的女神像了。我并没有时间进行合适的锻炼,别说明显的肌肉了,就连肚子也是凹陷进去的,皮肤也没有什么光泽。而吉赛儿却把盒子放上,把脸埋在我的胸膛上,像抚摩最爱的毛绒玩具一样抚摩着我,她的手摸过我的肩胛骨,然后是突出的锁骨和一条条的肋骨,最终停在锁骨窝的位置,就像她作为女仆牵着我的手,看遍馆里的悲欢传奇一样,她现在也拉着我的手,从她的脖颈一路摸到小腹。她在轻微地颤抖,而且越是接近私处,颤抖得就越是厉害,前世的记忆果然也有影响她。我用另一只手虚虚地抱拥着她,不断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因为吉赛儿更有经验(虽然总感觉是色情小说上得来的经验),她来负责引导,她首先让我的左手五指戴上半透明的塑胶指套,又往上面淋了桃子味的润滑油,在她说:“老爷您闻起来很好吃呢。”的时候,我叹息,说,早知道就买张防水布了。   “惊喜就是因为意外才是惊喜,是不是,老~爷?”   “随你怎么说吧,那么接下来,我要干什么。”   突然之间,吉赛儿躺在了我的枕头上,她张开双腿——我无比熟悉的器官就摆放在眼前。在我上一世的小时候,和母亲共同入眠的时段,她更换衣服从来不瞒着我,为了要我知道我是个女孩子,她也曾让我看过自己的那个器官,我提出疑问,说它和您的不一样,而她只是说:你还没完全长开。现在我看着吉赛儿的器官,停不下来恐惧的颤抖,艾梅总是拿我的生殖器官来侮辱我、取笑我……即使到了现代,我也忘记不掉那些过去。吉赛儿也在颤抖,或者说是剧烈的战栗,她比我勇敢得多,但是我不知道要怎样让她感到快乐,我甚至连这时候手撑在哪里都不知道。慢而轻地,我伸进了一根手指。吉赛儿震抖了一下,在我询问她是否感到快乐时,她说:“塞入更多的手指,把我填满。”我照做了,但她没有喘息起来,也没有更加脸红,我想:有些事情不对劲。   “米歇尔!”吉赛儿捂着脸大叫,“那里不可以啦!”既然是这个反应,就说明那里可以。我跟乔治斯二哥学过,做爱的时候应该舔吮女人的阴蒂,我也并没有拿出手指,而是让它们向上顶在敏感点上。作为第一次的新手,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吉赛儿很快就双腿绷紧,射出了一些东西,阴蒂的部位变红勃起,在我给她清理的时候,她拿枕头捂住脸,又发出了黏腻的叫声。我与她亲吻,觉得她的舌像甘甜的梅子一样,而她过高的体温让我感到温暖。接着我们就这样懒懒散散地并排躺了一会,我把被子拉过来,让她不要着凉。   “嘿——咻!”吉赛儿超大声地坐了起来,“接下来,米歇尔,轮到你了!我还没有带给你快乐呢!”   “呃,我觉得那种事情,并不重要……”   “很重要啊很重要!老爷,请您张开双腿!”   一想到畸形的器官会完全映入吉赛儿的眼内,我就没有勇气打开双腿,但是她接受过我了,接受过全部的我了,所以……给她看看也没关系吧?至少她不会说“恶心”。   吉赛儿用手指描摹着它的曲线,“像珍珠蚌的壳。”她这样说道,“只有一个孔呢,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果然米迦勒你是天使吧?哈哈,开玩笑的,我只是想,如何能让你快乐。既然你有正常的排泄功能,要不要试试这个呢?”那是一根尖端圆润,整体富有弹力的细棒,她用酒精棉球擦过,然后用嘴去吹风,呼——呼——地等待晾干,接着,她就把这根东西插入了我的尿道。我攥起拳头,用力地闭上眼睛,说不好是瘙痒还是疼痛,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原来做爱就是这个滋味吗?那也未尝不可,她还坏心眼地转动着棒子,或者往上提再往下伸,我的呻吟漏了出来,但是没关系,这里只有她,只是让她听见就没关系。她仿佛在挠拨我的大脑,阵阵白光从我的眼前闪过,即使拿拳头堵着嘴,“啊,唔,啊……”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响。等到白光吞噬我大脑的时候,吉赛儿用还湿着的下身坐在我的小腹上,共同帮助我达到高潮。   高潮之后总是有股懒洋洋的感觉,我和她相互抱拥,像小孩子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吻着。今晚就先结束吧,我说,而她说:“反正今后有很多时间去探索那个盒子不是吗?”我只好笑着叹气。

 #两根手指  “你应该知道布洛克。”奈特在烧热水的间隙里说,杯中的糖块与果干已经分配好,届时便会变成热气腾腾的果茶。“约翰,你的手太冷了,你的外套上全是雪花,为什么穿着休闲鞋而不是雪靴?你的脚完全湿透了。不过这不要紧,这——完完全全——不要紧,我会使你温暖起来的,从身到心。”

  “所以……你为什么问我布洛克?他在你的连载里活得好好的,一位私底下杀人食肉的侦探,我真好奇你会在什么时候揭露他的真面目。”

  “你的牙关在颤抖,约翰,这是我特调的芒果茶。是的,是路边小贩卖给我的,大城市就是这些地方好。你深更半夜来找我,我只能归结为冲动,如果是性方面的冲动会比较好办,但你显然想从我这里要点什么。你做得很好,上次没有发炎也没有过多的疼痛。这次你想要什么?如果是另一只眼睛,我就得请你走人了。”

  “不……我是……”史密斯把手指互相插入彼此的空隙,然后握紧,他的黑眼睛看着桌面,而奈特把另一杯果茶放到自己面前,然后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然后吻了他。奈特的眼罩换成了毛呢质地,上面是有彩灯的圣诞树。圣诞节就快要到了。“说呀,史密斯先生,说呀,把它当做一个圣诞礼物吧。总之你得说,要不然我可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手指……你在摇头,我知道,我知道它们对作家多么重要,但我可以只要你的两支小指吗?”

  “很困难,我得改变拿烟斗的姿势,还有写作时小指支撑的姿势,你为什么突然要这个?我倒是可以挖块肉给你。”

  “我要精巧的你,而手指正是最精巧的部分,我会仔仔细细地吮吸,直到擓干最后一丝肉。我带了工具过来,像是大号的裁纸机,”他把满是雪花的黑包打开,露出了闪着钢铁寒光的机器,“仅仅一下就好,我也带了局部麻醉剂。”

  “然后呢?”作家撇了撇嘴,神色带着不满,“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吧?”

  “我给你带了托帕石的戒指,刚好和你的眼睛是一样的蓝,我还给你带了一捆老海报,你不是喜欢拿那个……装饰?家吗?”

  “这很好,戴在我的食指上很漂亮,真是可惜,你要永久剥夺我戴尾戒的权利。老海报也是好的,但是你知道吗?你的礼物还不够,还不够。”他竖起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戴满戒指的手指,说:“让我玩一玩你,我会保持基本的冷静,你一会还是可以取我手指的,又或许我们睡个懒觉再取也不迟,明天反正是周日。”

  奈特懂得如何约束人、如何迫使人、如何让人说出他想听的话,与他抗衡几乎是不可能的,床上是他的主战场。但史密斯仍旧期望保留主体性,他吮吸对方的皮肤,在上面留下紫红色的吻痕。奈特确实从心到身让他温暖了,但或许太过灼热,他一会儿得进冷水浴缸泡个澡。奈特理所当然地,像小女孩抱着布娃娃一样抱着他,感觉半梦半醒间即将坠入睡梦,如果是平时,他会觉得对方这副迷迷糊糊、头发在他身上蹭得乱糟糟的模样挺可爱,并从此安稳地陪对方睡去。可惜今天不行,他的某种欲望到了极限,这是即便满足性欲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没有软倒下来,把周围的CD推走,给自己清出一个栖身的空缺,而是把奈特摇醒,对他说:请履行你的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作家先生刚被叫起来的时候还发着起床气,口头上死不认账,还穿错了史密斯的一只拖鞋。史密斯极有耐心地在厨房门口等他,同时不断计数自己的心跳。你让我的心跳得好快。他对奈特说,而对方白了他一眼,扑到他身上,嘟囔着反正他只想要自己的手指。

  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奈特先生——他刚刚张口,奈特就踮起脚尖,拿一个黏糊糊的吻让他闭嘴。奈特一点点把戒指和装饰物褪去,露出苍白的、关节明显的手指,手背上可以看到青蓝色的静脉。史密斯感觉自己硬了,他装作体力不支而弯下腰,希望奈特不会发现。眼前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火,仿佛脱衣舞娘对他跳七重纱舞。把持不住是必然的,他已经感觉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稳定而精准地拿出小号注射器,吸取适量麻醉剂后刺在奈特的小指根部,那里刚好有一道明显的戒痕。他回想起男人和女人做那事情的规律,多少有些迷乱了心神。在这时候,奈特抢过另一支注射器,自行在指根找到位置,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啦,约翰,究竟谁才是作家?”

  你是作家,而我只是个杀人狂预备役。史密斯吞下要说的话,打开取人手指的机器。咔嚓。咔嚓。他帮助奈特用皮筋止血,之后好好消毒,缠上纱布和胶带。明天不能洗澡了,还是你替我洗头?我要用草莓牛奶味的那罐香波。作家先生看着断指摇摇头,说:“果然我还是——”

  “果然你还是——”

  话赶话,他们对视,奈特示意他先说。他清清嗓子,说:“你还是不够了解布洛克,杀人食肉才是他的本心,侦探的工作只是他的外衣,只是他恰好适合这份工作,并不是说他换个职业就不会犯案了。”

  “是这样,然后布洛克会怎么做?你捡起手指,清洗它们,用玫瑰色的粗海盐还有黑胡椒腌制它们。你把它们煮透,再用热油煎炸。冬天的夜晚很适合呢,感觉就像是热薯条一样。”奈特把一只手掌伸过来,满脸都写着“给我吃吃”,而史密斯直接把手指喂到对方嘴里,再听对方说:“还蛮好吃的,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的手指。哎,你说,布洛克会不会吸它吸上很久,像叼着烟斗的安乐椅侦探?”

  史密斯说:“这是个好主意。”

  #一只眼睛 有时候史密斯会亲自下厨,大部分都是在节庆假日之类的场合,有时也会开一场算是家庭宴会的东西来庆祝新书成功,奈特的厨艺虽然没有问题,但这种时候他会太过兴奋。自从奈特端出个从里到外都是糖粉、糖霜、糖稀、含糖奶油和翻糖小人,足以腻死所有人的蛋糕之后,史密斯就禁止他在这种场合做饭。

  煤气灶烧得正好,锅里的水起了些微气泡,史密斯在厨房里踱来踱去,一手握着半只柠檬,像有深仇大恨似的看着准备好的橙皮巧克力屑。“唉,史密斯,我还是想要求全麻……”奈特弱弱地开口,但在可怜他之前,那股神气就变成了兴奋,“不过,我还从来没有清醒着被取掉一只眼睛的经历呢!那一定非常、非常有趣……我要狠狠地感受,再用到作品当中!说起来,我已经挑好眼罩的样式了!现在它就放在衣柜的抽屉里!哎,史密斯,你在想什么呢?难道你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用我的左眼做甜点心?”

  史密斯没说话,他蹲下来检查脚镣(奈特的脚趾正不耐烦地动来动去),又加固一遍手铐,最后他确定奈特的脖颈被固定在椅背上。他说:“我想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主意?我警告你,我可不许你直接拿手挖我的眼睛,对作家来说眼睛和身体都很重要,我可不想因此生病,虽然我好好地衡量过,你更重要,你说想要取走我一只眼睛时的神情格外可爱。我就是那种会拿着猫条去猫咖啡喂猫的人啦,我的眼睛就是猫条的话,我希望你好好地舔一舔它。啊,你的脸红了,你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你现在比平时要好看,真是个漂亮男孩。如果我没有被铐住的话,我是可以摸摸你的脸的。”

  “手铐、脚镣和颈托都是防止你在过程中乱动,造成比预想中更大的伤害。”史密斯不带感情的说明这些,可他的声音底下分明藏着热狂。“安心,我会用机器取下你的眼睛,很快,甚至不到摘一颗无花果的时间。”

  “那你加油。哦,你戴上了白手套和口罩,有点像那么回事了,嗯,这是局部麻醉的注射器……其实你不如给我点冰毒?开玩笑的啦!你拿着即将取掉我眼睛的机器,它看起来像会自动弹出来的铁勺子。呜啊!”

  “你在颤抖,奈特,你的上下牙在互相碰撞。我的另一只手覆在你的脸上,所以能感觉到急骤的呼吸,下一秒身体的所有部件就会崩塌一般,你的颤抖就是到了这种地步。你的血混着组织液流淌在你的脸上,我会为你舔掉它。”

  “啊,果然真到这个时候还是会怕。没有,我不是感觉疼,只是身体被异物侵入总还是有些不舒服,那个钢铁,金属做的东西,它们在搅动和刮擦我的眼窝。还要多久?快一点,快一点。你不是沉迷在这场游戏里了吧?那样我会把你赶出去的,你这该死的控制狂。好,对,就这样剪断视神经,一气呵成。我看到你拿着我的眼球,啊,我的左眼还有残留的光感,它还留着模模糊糊的你的形象,它开始缓缓消失了……真有意思。”

  “你换了一只手拿着我的眼睛吗,你拽着视神经把它提起来?就像吃下一个无花果一样,你要生吃了它?那你可得小心噎住,还有朊病毒,不过那个和生熟没有关系啦。”

  “我会很小心的,我会认真品味你的每个部位。(这话可真让人脸红!奈特笑道)你的眼睛……我就收下了,虽然还带着一点视神经,但我觉得它的味道应该不错。”

  “你至少应该洒点马提尼酒在上头,否则它会很腥。对于这种全是蛋白质的东西,我还是建议你用黄油煎炸来吃。嗯,你在咀嚼了,味道怎么样?你给了我一个大拇指?这不太像你呢。”

  “谢谢你的眼睛。”史密斯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开始解开作家的拘束,而作家吻他泛红的额头,说:“你好可爱,你好可爱,如果能看到这么可爱的你,一只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你也……很可爱,我喜欢你的颤抖,你的生理性泪水,你像等待注射的小孩一样的神情。如果选择全麻的话,我就看不到了。下一次我可以取走你的小指吗?我想用它来炖汤。”

  “哎呀!对作家来说手指很重要呢!不过只是小指的话……你要一只手还是两只手的?”他把史密斯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对方的脖窝上,“太常出意外的话会被人记住,你可以再忍两个月吗?”史密斯点了点头,被作家吮吸耳垂,粘稠的组织液也滴在他的衬衫上。“我看你到最后还是会选择生吃。”奈特微笑着做下判决,但史密斯摇了摇头,说:“我不会生吃有骨头的肉。”

  “真是让人期待!到时候可以分我一点吗,我还没吃过自己的肉呢!”奈特把史密斯搂得更紧了,而史密斯非常熟练地把他推开,进行了一系列的包扎处理。奈特就像唱歌一样说:我好爱您呀。史密斯用雨点般的亲吻来回答他。

  怎么可以这样呢?医疗用的眼罩一点也不浪漫!奈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脾气,而史密斯彬彬有礼且毫无余地地说:无论您想戴怎样的眼罩,还请您等到伤口愈合之后。

  一日吾师 风月院岚从第一眼起就厌恶春城留声,那是一场春城家整个本家的葬礼,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在狂症的火焰中把自己烧却,而唯一的继承者无法再说出落语,春城家的衰败已成为一种必然。他穿着肃穆的纯黑和服,走到那位年轻人面前与他握手,对方轻声说了句“谢谢”,仰起头来看他,随即又深深地把头低下去。一张犊羊的脸,让人很难相信这种人居然已经有妻有子。他会改变这张脸的,他要使对方成为自己最合用的棋子。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位青年显然不如他的父母兄长,风月院家不缺替代品,那么为什么要用他?风月院岚极偶尔会心血来潮,让他做下决定的,正是那张脸上迷茫的表情。春城家不该有好人,若你的亲人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谢我。他这样想着,贴在耳边告诉青年,用那种猛兽舔舐猎物的做法,“今晚十一点,请你到你父母兄长的墓碑前等我,我给你一个重振春城家的机会。”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上钩,他知道歌舞伎也好,落语也罢,他们的继承人会受到怎样的教育:家族大于个人,名誉大于快乐,既然对方一定会上钩,他也得准备些见面礼才成。

对方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一个服从性测试,约好十一点的时间,他十二点半才会如期前来。而对方依然等着他,他不知道是风月院家的名号约束了对方,还是单纯想重振春城家的执念。无论如何,他按动越野车的喇叭,打开远照的两枚大灯,在青年受不了强光而以袖掩面时,他冷静地打开后备箱,往青年脚下放了个黑布袋,除了脸,其他部分都被结实的布料包裹,底下可以看出麻绳的纹路,而宽胶带有效地防止了大声的惨叫。青年惊恐地往后退去,可能是闻到了浓稠的血味,“风月院,先生,请,请问,这是?”对方的口音已经不成调子,而他翻检汽车座位底下,把银色的手枪抛给青年。理所当然地,青年没有接住。他在地上慌张地找寻,好像头次握到金属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掸去泥土,递给风月院岚,在他开口之前,风月院岚说:“不,好好拿着它,这是给你的。”

“我接下来会一点一点做我的事情,这是个叛徒,开枪或者上电椅都太便宜了他。我会一点一点地,先在他的后背划出纵长的裂口——他打开布袋,握稳了自己手里的野战刀。”青年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能够想象到对方腹部的顿挫,这令他更加兴奋:“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将他的肾取出来,你看,我带了器材,还有这双医用手套。”他把纯白的手套展示给对方看,而对方就像在野外看到蛇似的急忙避让。“没关系,孩子,呼吸,呼吸,如果你昏倒了,我会一并杀了你。”

“接下来你有一个机会,你看,我用白色的胶带在他的额头粘出十字,只要对着十字中心开枪,你就能让他不受那么多的痛苦。我膛都给你上好了,只需要扣动扳机。”他开始剖那个叛徒的背部,故意调整方向,好让春城留声在瓦亮的车灯里看到,皮被剖开,肌肉和筋膜被扯掉,温热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但他的心情没有变差,甚至有余裕跟青年寒暄:“你知道风月院家为什么爱穿红色的和服?因为这样溅上血也不会太明显,我不知道,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来,你看,这就是人的肾脏哦?”

封口的宽胶带下溢出的早已不止是口水,而春城留声就像他该做的那样,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那双蓝眼睛没有焦距。或许他做得太过了,毕竟对方刚经历过鲜血淋漓的死?但那样的话,不是应该对眼前场景更有经验吗?“就像宰鱼一样,春城留声,你看,只要割断细管,内脏自然会跳进你的手。”他如沐春风地微笑着,好像正与青年在花树下共同品茶,而刚才所做的只不过是拈出茶里的花瓣。“下一步是肝,你们都做好准备了吗?”那个人激烈挣扎,发出了不像人能发出的呜呜声,眼眶里流出大量的眼泪。而春城留声似乎是准备好了,他敛起衣裾,用颤抖不止的双手拿起手枪。

第一发没有准头,险些打到风月院岚,但他对这点小事一向宽容,他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开枪。青年也开始哭泣,这让他说出的碎口碎口的话语更加听不清楚,在风月院岚往叛徒的侧腹部增加伤口时,青年终于命中了白十字下方的面孔。脑袋炸裂,五官辨不清晰,脑浆四处飞溅,真是的,如果手不抖就能打到白十字了,他带着淡淡的厌恶和淡淡的惋惜看着这个场面。青年定在了原地,蓝色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而他亲热地上前,帮青年握好手枪,对准头,射击;对准肚子,射击;对准膝关节,射击。他像品尝和果子一样品尝青年的痛苦,然后对他说:“你看,你开枪致人毙命啦——不要想着去告我,我不会被送进监狱,但你会。你现在会开枪了,要不要为我做事——同时也为了春城家?我的报酬可是很丰厚的。”

窗外的夜漆黑如墨,没有月光和星光,也没有草虫的鸣叫。在这样的夜里,即便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仍然显得犹如雷鸣。风月院岚坐在梳妆镜前,一缕缕梳理着自己的青丝,这是极需要耐心的活动,然而他做得轻悄且淡然。一张带着血指纹的拍立得照片丢在了梳妆台的台面上,背面写着该被除掉的名字。他像拈起花瓣的少女那样看了一瞬,然后把照片丢到原主人身上,抬起头朝对方微笑。

“你没有用枪呢,为什么?现场很难清理的话,我也会很难办的哦?”

“这次的目标在废弃大楼中企图逃逸,裸露的管道和复杂的地形会影响枪的准度,所以我用了电锯,目标跑得没有我快。”

“电锯吗?你居然能提得动它?我还以为你拿不起比折扇——比枪——更重的东西了,真是让我惊喜,不过下一课会是步枪的使用哦?不要动不动拿出电锯,这不优雅。”

“在杀人上哪分——您是刚刚下台吗,您的工作有如此繁忙吗?”

“有啊,有政要夫妇邀我去表演,说到底风月院家也不过是富贵人用来取乐的工具。真希望这种情况在我这代宣告结束,留给莲更好的生活……怎么你一直盯着我?你要看吗?那我就不请你坐下了,你全身都是血,会弄脏我的榻榻米。”

折扇哗地展开,风月院岚开始舞蹈,他的一身红衣尚未脱卸,动作起来颇有冲击力。他并不为春城留声,或者任何观众而舞蹈,他饰演的女形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他仰起头来,深而贪婪地抽吸这里的空气,忽又垂下扇面,发出悲愤的长鸣。和平日示人的温和形象不同,风月院岚的舞蹈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他依照不可闻的音乐迈开步伐,重重地向后折腰,又倏忽转过头来,盯着春城留声。他在榻榻米上闪转腾挪,用脚尖和手肘支撑身体,他整个人趴卧在地上又像搏命那样挣起来,伸出颀长的手指指着窗外的黑夜。他像一团火那样燃着,从头到脚都是锐利的美,它们也各自构成这份美的一部分。风月院岚微笑地看着春城留声的脸色越来越差,最终以一个小旋步让舞蹈戛然而止。他重又坐在化妆台前的椅子上 刚才的舞蹈简直如同一场梦。

“家主就得有家主的做派,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亦或是艺能,都该有超乎常人之处。”风月院岚拿化妆棉沾了卸妆油,细细卸掉自己的眉毛,“说不出落语的家主继承不了春城家,希望你的孩子能有足够的才能,成为四代目的春城迟日。”

他不去看春城留声的脸,失败者的脸没什么好看的。然后他说:“今天晚上留在这里陪我吧,请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洗澡间有异样的响动,他的弟子前来报告,他打开最新式样的苹果电脑,观看洗澡间的摄像头。春城留声重重地捶墙,过长的刘海底下,那双蓝眼睛里充满了恨意,看不出来脸上的是洗澡水,还是从眼睛里流出的眼泪。风月院岚看了几分钟就关了,毕竟,没必要去看失败者的脸,他知道春城留声会来的。

春城留声如约前来,穿着格纹的朴实里衣,恨意在路上被他收敛住,现在那双蓝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这多不好,虽然客人没尽到客人的礼数,主人总该尽到主人的。风月院岚将脸彻底洗净,换下红色的和服,现在他俩都只穿着里衣。像驯犬一样,他对春城留声说:“躺下。”而对方确切地这么做了。

“脱掉你的衣服,或者明天你想看到你孩子的尸体?”风月院岚将折扇抵在唇下,盈盈地说出笑语。“我会让你开心的,这是作为主人的义务。你在颤抖什么?你以为我没有见过你的肉体吗?”

突如其来地,他拿折扇抽打那具年轻肉体的后背,很重,是足以留下淤青的力道。“你想要这个,是不是?你的负罪感会被它消除,是不是?”

“……疼痛就只是疼痛。”春城留声平淡地说,而风月院岚让自己去亲吻对方的嘴唇,这样对方就暂时说不出话了。

“好孩子,我不是来跟你进行辩论的,我说‘你想要’,你就说‘我想要’,这样就可以了。我不想听到反对的话语,这样我会失去兴致。”

他拿起春城留声的阴茎,轻轻地含吮它,用上一丁点牙齿。他把否定的话语都当做耳旁风,做该做的事直到对方射精为止。春城留声死死捂住了脸,他就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去解开,他舔吮对方的泪水和汗液,然后突然站起,在自己的书桌抽屉里寻找着什么,他拿着看起来像医学用品的东西给春城留声,说:“你现在应该去灌肠。”

“您……”他无视那张脸上的羞耻、怨恨、愤怒,像对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说,“你会去做的吧?快一点,我明天上午有演出。”

通过摄像头,他看见了他想看的东西,毕竟是第一次,今后会慢慢熟练起来,但生涩的动作亦有其价值,至少可以把他逗乐。对方撕扯着头发,发出无声的尖叫,而他正好在发尾涂上护理用的葡萄籽油,微笑地看着对方表演。他知道春城留声会来的,无论怎样,只要不是逼得太死,对方总是会来的。

他看着对方有些一瘸一拐地过来,想必是不够小心的动作划破了直肠的肠壁。他给自己的阴茎套上避孕套,并不顾及对方像在野外遇到蛇一般的神情。他又没有一个多大的阴茎,不如说对方应该为接下来的事感到光荣才对,风月院岚想要罗曼史的话,罗曼史自然会找上门来,用不着与他不喜欢的男性性交,但是鸟儿要养熟,光是给它粮食还不行,必须得有个法子把它镇住,这就叫做恩威并施。风月院岚对男性和女性都可以,和对方显然不同,于是他斜靠在梳妆台的凳子上,把红色里衣掀起,用给对方一个名字的口气说:“请你坐上来。”

他听到抽气和微弱的痛呼,但除去这些,春城留声总是很安静,对方抓着他的肩膀,力气大到足以留下淤青,他只好拿折扇拍拍:“好啦,放松,放松……”越是紧张,通道就越是紧窄,他拿折扇拍打对方的屁股,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即使如此,射精的时间也比预料之中短上太多,这使他很不高兴。他揪起春城留声的头发,把自己的阴茎放在了对方嘴里。无论是欲呕,还是啃下的冲动,他都预料得到,但他没有想到笨拙的舌头舔起人来却格外灵活,他紧紧抓着对方的头发,完成了第二次射精。这时他们都已经气喘吁吁。

他把散乱的红色里衣整理好,冲洗掉精液和组织液,他回来的时候春城留声已经睡了,只在听到他脚步声时惊跳起来。“没事,安静,好孩子,你只需要在明天洗一个澡。没有发生什么,你就在这里睡吧。”

他闭目假寐,听见对方急而浅的呼吸声,之后那呼吸声逐渐靠近,死人一样冰冷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脖子。他“啧”了一声,说:“走开。”对方就走开了,而他也得以沉入更为深沉的睡梦。

风月院岚非常喜欢莲,不仅是因为他的美丽,或者他在歌舞伎方面灼人的才能,同时也是因为,莲无法离开他而生存。每天早上他为莲穿上衣服,每天晚上他给莲卸下。他不会动莲,因为莲是他最亲爱的儿子,他偶尔会动春城留声,往往是提醒作用,或者在对方干活干得不够好的时候。

所以,目前的场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莲躺在地上,手脚被绑缚,春城家的小子站在一旁,而春城留声,拿着电锯,站在另一旁。好狗不咬人,你瞧瞧你们家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等他回去之后,他一定会给他们相应的惩罚。这时春城留声开口了,声调从未有过的流利和开朗:

“您教导我,您看清我,我的一切都得来于您,我的一切都由您造就。我是您练手用的稻草人偶,即便如此,我也衷心地感谢您,我祈盼您能够无病无灾,我知道您会老死在自家的床上。

“但是现在——请您站在原地,让我锯下您的身体部位,否则您的爱子会遭到相同的对待。我没有疯,您只是看错了我,春城家没有善人,您又为何觉得我是家族中的黑羊?”

“首先是手臂……”春城留声手拿电锯缓缓迫近他,那双眼里不再空茫、不再沉痛,而是充满了喜悦与热狂。锯下他的手臂时,血溅在对方脸上,对方陶醉地闭上眼睛,他敢说对方此刻一定勃起了。为什么呢?比起剧烈的疼痛,他更加搞不明白,难道我对你不是仁至义尽?狗还会摇着尾巴围着主人转圈,而你们选择的是恩将仇报?

够了,他的理智说,放下莲,从这里走出去。合适的孩子总会有的,他还拥有漫长的人生。但他做不到。他开始理解人类为何经常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做出蠢事,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春城留声的表情还是没有变,伤害在最关键时刻给你机会的人就那么开心吗?早知道的话,他会把对方除掉的。

他听见电锯的嗡鸣声,它们吵得他的耳朵快要流血,而下一秒,春城留声说:“下一个是头。”他看见自己从自己的身体上掉落下去,之后眼睛被黑雾笼罩。莲,他用力想,莲那孩子还……

“我一直很感谢您。”春城留声将风月院岚的头颅取出,将乌檀木做的盒盖关紧。那张脸上尚且还有些活人的颜色,眼睑应他的要求紧闭着,睫毛在上方打下厚重的阴影,一头乌发在脸周围衬着……多么美丽的头颅啊,春城留声不由得这样想。他拿出护发油,轻柔地给对方涂抹。“您给了我许多机会。”他开始给对方编成上台演出的样式,“就连编发,我也是从您这里学会的。”

“但是您应该知道,我非常恨您,理解这个很难吗?”他用力揪起对方的头发,直到一团头发从对方的头皮上脱落,他细心地给风月院岚梳掉。“您以为您会赢的——您总是会赢,可有些时候,疯狗也会咬人哪。”

#死魂灵

  事件完结后,相场伊吹照旧喂养Uri,照旧晨跑和游泳,照旧在周三和周五担任志愿者救生员,往日的习惯从不因一个半个月的转变而彻底改向,这些时间也远不够熟悉的风景成为陌生的风景。自五月到来之后,每天都有些活泼泼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诸如新朋友发来的短信,诸如附近邻居架子上的夕颜花,诸如学校里的学园祭准备,他被裹挟其中,回过神之后已经习惯性地跟随着游起来。他游得很不错,外行人看来甚至会觉得悠闲舒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事变得不对劲。

  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说就是:他的干劲消失了。他照旧做往常该做的事,但却不晓得意义何在,支撑的动力又在何处,就像披着往常自己的皮,完成人偶剧一样。他去找过心理咨询师,却发现自己无法将困惑形之于口,最后只泛泛谈了些学业上的忧虑。出来后他看着树丛,那是一种绿到极致近于浓黑的绿,是濒死之绿。

  他的大脑专注于将一切活的意象变作死的意象,他看天空便自动报告上面的灰白色,看蝉便自动映出几个月后它蜷曲着足僵硬在马路上的模样,看邻家的花便出现血,大量的血,红的黑的血。他不敢去看狗,也不敢让自己的听觉聚焦到主人叫的“波奇”。或许在脑科学上这也算是一种病,如果伯父还在,是会宣告他生病的事实,还是会摸摸他的头,说:“傻瓜,这只是到了思春期。”?

  他不知道,但他适应得很好,除了有时候变得爱发呆一点,他依旧是那个学业、体育、品行都优秀的邻家孩子,和新朋友们的联系也从未断过。哪怕新朋友们会让他想起自己不愿想起的事,那也只是他的问题,与其他人无关。

  直到他去上一堂人类学系和神学院合办的科目,那堂课用了过去的老教室,桌椅都是古旧的,坐上去有些微的摇晃。他从外面的蝉声中分辨着讲课的内容,判断哪些字句该记在眼前的笔记上。这时前面的两个女孩子开始窸窸窣窣地讲话,时不时冒出压低的笑声。

  “山村 帽子……棒球笨蛋。”

  “铁……四方眼。”

  或许是在讨论桌上刻字的内容吧,相场伊吹留了一只耳朵过去。

  “美和……麻雀儿。”

  “好老的用词啊。”

  “诶,这边还有更老的,你看,宇津木……臭少爷……”

  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推开课桌站了起来,吓了前面的两个女孩一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需要早退。

  宇津木德幸,大司教,至高天。这个名字徐徐把他牵进高热与噩梦当中,需要消除,害死了众多的生命,无法被原谅。然而他可以理解对方的目的,那就是初鸟创的永续、存续。他可以理解对方的目的,这就是那桩事件对他的诅咒。理解不代表支持和认同,但能够理解就比纯用理智去思考更多出一点什么,这点什么把他死死钉在十字架上。他没有责任去查找相关的资料,没有理由把自己继续牵扯进过去的噩梦,但他站在走廊里想:原来是这样,宇津木德幸大司教,曾经也是神知大学的一位学生。

  外面的树丛颜色浓绿,绿到发黑,绿到不给氧气留下任何余地。濒死之绿。弯下腰撑着膝盖干呕的时候他再次想到。形容夏天的字句有很多,怎么他总想到这个?

  宇津木德幸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社会上的关系,他们没有单独见过面,也没有单独讲过话。可是他看到了,他知道了,他看到了那个人的“存在”,他知晓对方真正的目的。于是那个人成为了他的梦魇,他带着恐惧和比恐惧更多的事物,开始查找关于对方的讯息。

  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进入图书馆,翻阅古旧的学生名册,挖出那个中途退学的学生,手指的尖端拂过熟悉的名字。他知道了对方上过什么课程,曾经抱着书本以什么路线走进又走出哪栋教学楼,知道了对方的家世和家庭成员,但他并无理由去打扰生者。他查的资料远远超越好奇心所需,几乎已经达到病态的程度,査这些资料能让他的心被撕出新的伤口,而熟悉的疼痛总比陌生的麻木要好。若不是有意去销踪匿迹,一个人能留下的痕迹总比他本人预想的更多,宇津木也是这样。

  有时相场伊吹半夜醒来,会有些词句在他的耳边敲,它们说:如果给你相同的条件,你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如果给你相同的地位,如果给你相应的忽视,如果给你……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对爱的渴望。你并不缺乏爱,所以你的爱的表现形式不至于如此极端,但如果,就像极饿的人看到了一块面包一般,就像长途跋涉的旅者望见了一眼清泉……

  他打着冷颤,彻底清醒。然后再投入白天的课业和平凡的日常生活中。

  到晚上,相场伊吹总是做梦。开始他感到恐惧——不是说现在他就不感到恐惧了的意思,只是现在他更加习惯,也更加适应。

  他做梦,梦见红的黑的血,梦见惨白的獠牙,梦见瓢泼而下的砖石瓦砾,梦见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破溃。他总是大叫着醒来,Uri会懂事地钻进他怀中。

  这次没有,他梦见一座开满白花的花园。他过电般停在花园门口,不敢再往里进,他的潜意识告知他:里面有他非常重要的人。是父亲母亲?是伯父?还是阿藤先生?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那个人的份量太重了,几乎等于以上所有人的总和。他的心被这份重量铅锤似的坠着,每跳一下都有近乎撕裂的痛楚,太重了,也太多,他像用肉眼直视太阳的人,被刺得泪如泉涌、走得精疲力竭。醒来之后眼泪冷在他的脸上,他把它们抹去。有时他尚不太清醒,会问那个早已死去的人:“你开心吗?你在活着的时候有哪怕一分一秒是开心的吗?带着如此沉重的东西,人要怎么走下去、怎么活下去呢?”

  死人不会回答。

  再做噩梦的时候,他相当冷静,甚至很清醒。他看着origin β杀伤无辜的信众,看着没有脸的研究员开枪杀死伯父。所有的血带着泥带着哭嚎最终汇集到一处:那个开满白花的花园里。花朵被染成深红色,摸一摸会有粘稠的触感。花朵下是骨头血管神经和内脏,这整个花园完全就是令人恶心的活物,此时此刻它正蠕动着、消化着、前行着,吸收血水与残肢,再把它们化成能量供养花园最中央的肉块。那个肉块已经失去了人的姿态,而是彻底的肉与肉的结合,偶或能看见一只半只眼睛,或者一些粉色的毛发。血管在它表面凸起、跳动,它的下半身已经骨质化,像千万根抽吸他人骨血的吸管,也像紧紧扎入花园和眼前男人的树根。紫袍的大司教与这肉块共生,不吝献出自己的血肉来供养肉块。相场伊吹停在他面前,礼貌地轻轻弯下腰,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深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所以他为之哭泣。

  后来他摸熟了几十年前某位大学生在学校里走过的路,也发现学校的天主堂居然还开着门,有时他会去,并在神父问他有什么需要忏悔的时候摇头。他会在树林里发呆,打发一点时光,扔几个球果给松鼠,做它们冬天的食物储备。相场伊吹变得奇怪了。熟识他的人们说。但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担忧的目光和言行暂时无法落到他的身上。对宇津木德幸,他并没有私人的感情,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被鬼缠上的人一样。濒死之绿。后来他会看着梦里的那座花园说,里面的蔷薇茂盛浓绿,令人感觉到不祥。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天,两年,他习惯了与往常略微有些不同的生活,旁人也看不出任何差异。在他毕业的前一晚,梦自己找上了他。

  他跋涉过黑的水,水里生出白骨,水面如明镜般照出他的脸,水波柔和地包藏着里面的死者。那些死者和他相仿佛,和他的同伴相仿佛,走了一段路后,变得同他的敌人相仿佛。蓝色的发辫,棕色的皮鞋,碎了一半的椭圆框眼镜,它们泡在水里,随水波飘摇。然后是站在那里的宇津木大司教,下半身浸在水里,穿着血迹斑斑的袍服,像被细线吊在半空的傀儡,失去了一半脑袋。

  他想要大哭,想要呕吐,想要控诉,举步却平静,开口也平静,他说您好,我现在来见您。我在之前没有和您单独说过话,我只是在屏幕上看着您的举动,也没有能够阻止您。但是现在我在这里。我看见死,许许多多的死,这让我痛苦,也让我更知道什么是活。活着不会只有顺心事,活着也会痛、会伤筋动骨。但是我活着,我会一直活下去。什么时候,您的这份执念才会消掉,您能够回到死者的国度去呢?

  宇津木德幸不回答,只有黑色的水悠悠流过。

  原来是这样,是我的执念才对。看着水镜,年轻的大学生喃喃自语。

  在热闹的毕业晚会后,相场伊吹提早离开,登上学校的后山,依照图书馆里的旧地图找到了山上的看台,那儿还存留着些投币式望远镜,但已经无法使用了,现在停在看台的石围墙边,像一排生锈的白鸟。

  相场伊吹嘿了一声,用手撑着爬到石围墙顶上,这里是个制高点,能俯瞰整片树林和底下的神知大学,学校里的灯火显得渺小,而夜晚的天空显得广阔无垠。

  是这样吗。相场伊吹轻轻地说,“你也曾经眺望着这座城市,这座比我所看到的更加古旧的城市……或许你并不是孤身一人,就像我并不是孤身一人一样。”

  灯火逐渐消失,夜风吹了起来,吹起相场伊吹的发梢,也让他的衬衣变得蓬松。他的黑眼睛专注而亲近,他知道无论如何,最后一点过去的残影都不会消失,宇津木,或者看起来像宇津木的东西,会永远缠着他,但是这也没什么。他活着,他会继续活下去,无论这意味着多少噩梦,或者意味着要保护好死人留下的事物。他望着底下的学校,和更底下的城市,双眼里闪动着人们点起的灯火。

#恶时辰

  阿茶喜欢“颠倒的瞬间”:冰块落入滚烫的铁水、子弹击碎发丝掠过面颊,甚至在炸弹爆裂的瞬间,她也总是离得很近,她喜爱热风刀子般刮着她的脸和手,她喜爱破片令她流出鲜血。暴风雨可以说是有趣的天气,人类、或是非人物种转变和崩溃的样貌也足够有趣,就比如,现在的廷达诺斯。

  他看起来毛绒绒的。她不由得这么想。若是有人打开旅馆房门,他在那人眼里会像个玩具章鱼,或者大号的泰迪熊。他拥住她,每根肢体都扒在她身上,脑袋深埋进她的颈窝。只不过布偶上的绒毛可不会无风自动,也不会发出断续的、令人厌恶的蠕蠕声。那些触肢看似只是拥抱,实际上每根漆黑的利爪都刺进了她丰满的躯体,贪婪地吸收着她的皮肉骨血。他的牙齿白而尖利,正挣动着生出更多的分支,好从她的颈动脉获得更多温热的血液。她的血顺着身体的边缘流下,在被单上勾勒出深红色的人形。在薄暗里,只有那只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烁着幽微的绿光,她竭力伸出一只手,抚摸那只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叫外人看来,这同样近似于一种怜爱的姿态。

  她并无怜爱,作为神明,她缺乏这样的感情,有的只是试探、试验、采样,做出一件事,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廷达诺斯是最方便的对象。她用美丽的长指甲抠挖那只眼睛,直到敏感的指尖感受到湿热粘稠的浆液,没有什么理由,她想看,便做了。她听到从对方喉咙里传来的低鸣,就像一只满载着怒气的负伤野兽,那些尖牙咬穿她的手腕,利爪更深地扎进她的身体。她因为疼痛而略微皱起眉头,看着那只眼睛逐渐缩回眼眶,产生一些淡红的泡沫,因为她在促进恢复的同时亦能促进变异的血液,眼白的血管处生发细小的肉瘤。廷达诺斯去抠挖它们,重又把眼睛弄得血肉模糊,她移开他的手指,或者爪子,放上她的唇。她舔舐着他的眼睛,发出近乎淫靡的水声,他的动作暂时停止,似乎在思考什么。当眼睛复原的时候,一根触手也伸进了她的双唇。

  当他的本能意识到触手无法使她受孕,触手就会代换为成结的性器,口腔也会改成阴唇,但此刻,那根触手在她嘴里试探性地挑弄,于是她用自己的舌头跟上它的节奏。尝起来很好,有廷达诺斯的气味。很快她便累了,任那根触手更加深入,紧紧缠上那根灵活的软肉,第二根触手探进她的食道,使她条件反射地产生作呕的冲动,对方看着她起伏的腹部,将脸贴上去,那真是张俊俏的脸,她想,当初给他形象时自己做得不错。他的手扯散了早上他给她编好的繁复发辫,于是茶色的长发洒落满床。好孩子,傻孩子,最有趣的……她露出无法被察觉的微笑,轻轻用上颚压了压口中的触手,像贵族少女抚摸自己的金丝雀。

  当触手插入她的阴道,她还是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就像她外表这类少女该有的反应。但廷达洛斯不会停歇,亦不会产生怜悯,她能接受得更深、更多,她就像个黑洞,所有的生命在她面前都无处可逃,他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吸力,来自于她吸收的母神残片。一部分的他怕得全身颤抖、毛发竖起,想要没命地逃奔,而另一部分的他则贪婪得几乎流出口水,希望它能与自己合为一体。她的阴道因这粗暴的抚弄而潮湿、胀热,流淌出小股的无色液体,她的脸上也涨满性欲引发的潮红,她的眼睛发亮,指甲紧紧掐进廷达洛斯的后颈。但是仔细去看吧,看看她的眼底,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曾经的高等捕食者为自己敏锐的直觉发出嗤笑,若没有这拨动发丝便能察觉到空气流变的技巧,他可没办法回到故乡那座死亡之岛上,也没办法在眼前看似无害的少女手下活过一周。阿茶轻轻舔吻他的颈侧,舌尖掠过她刚刚造成的伤口,她不问他为什么而笑,这是她的仁慈和残忍。

  廷达洛斯脱下手套,用骨节突出、形状优雅、指甲剪得整齐、完全属于人类男性的手指蘸取少女的蜜液,他呈剪刀状张开手指,手指间就拉出丝来。婊子。他用了最冷酷的语调,近乎幸灾乐祸地看着床上的少女猛地一颤。很奇特的是,阿茶在床上真的会对刺激性的言语有所反应,这常常激起他更多挑逗的欲望,但太过头了可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廷达洛斯懂得见好就收。被操熟了的贱货。他感到少女的乳头挺立起来,呼吸也变得更加灼热。他剥下精致繁复的蕾丝,拉松被绑成优雅蝴蝶结的缎带,早晨他为阿茶一件件仔细穿上这些,现在他粗暴地拉扯和剥脱,对方柔软的肌肤在他的手下如同更衣瓷偶。偶像、神明、尊者、女族长,他听到太多关于阿茶的称号,有时也会惊讶于万能的神竟然会甘愿扮演顺从的人偶,“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对方嫣红的嘴唇仿佛这样说着,于是他也顺从一时的心血来潮,吻上了自己见过最柔软的事物。

  猎犬的亲吻可不像人类,即便用着人类的身体,即便用着人类挑逗的口气。他不知晓餮足,且会因血腥味感到满意。先是双唇,慵懒的神明丰满柔软的双唇,即使被情欲的热潮染红也仍然松弛,让他想用自己的唇舌去好好揉弄一番;再是颈侧,吸吮对方皮肤的时候他露出白生生的犬齿,在皮肤上留下鲜红的牙印;接着是胸乳,饱满又富有弹性,像他看到过的夜空中的满月,像至高神的一只眼睛。他揉弄、压挤、啃咬、吮吸,凡是对多汁的肉类所用的,此刻他都用上了一遍。女子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体下,随他的啃噬而弹动,她终于变成了鲜活的生物,变成了彻彻底底在他眼前存在的阿茶,而非濒死时念起的一个梦。

  他抚弄阴蒂的同时,阿茶也含住了他的性器,她一向对他的性器,好吧,抱有着以人类少女来说不恰当的好奇心,毕竟犬科动物的性器前端尖锐,并且有个在情欲激动时会涨大的结,借此把精液更多地存留在雌兽体内。她握住那根膨大的性器,舔舐龟头和渗出的前液就像小女孩舔舐冰糕或者棒棒糖,有一搭没一搭的舔弄让他的身体中心如同被火焚烧,他是个聪明的演奏者,自然知道怎样让阿茶的人类躯体为他所用。女子的唇舌被他带来的快感激得紧绷,快感就以更大的振幅回转进他的体内。他的性器对少女的口腔来说过于粗大,阿茶努力尝试了几次,也只能让前端深入咽喉,无法吞下那个结,比以往都要大胆地,廷达诺斯借着唾液和前液的润滑向前挺送,眼前的女子发出一些小小的啊唔声,发辫在挣动之下彻底散乱。像拼图终于回归完整,破片重新合拢为完整的圆,随着啵的水声,那个结在阿茶软热的口腔中涨大,塞满了她口中的所有空间,一向灵活的舌头也不再有行动的余地。她的身体被他压在床上,她的舌头被他压在下颚处,因为窒息的缘故,她的脸庞泛上绮丽的红,她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里,确切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本能使他在口中抽插,速度快到女子的嘴角溢出白色的浮沫,他射出精液像射出决胜的一箭,可阿茶,此刻平躺在床上急速呼吸着的阿茶,却是无法被定义的水。她舔了舔被他摩擦得红肿的嘴角,勾起舌尖,像咽下泉水、果汁、红茶或者任意什么饮品一样咽下了他的精液。他冰面下的潜意识理所应当地狂喜,浮在表层的理智却略微有些不爽。他抓住女子的上臂,女子朝他报以一成不变的笑容。

  他抓住她,翻转她,撕落她身上的衣服碎片,按倒她,享受对方趴伏的姿态,啃咬她的后颈,然后以膨大的性器楔进她。她最近完全没有被进入过,甬道显得过紧,毫不留情地包裹着他,试图从他的性器中榨出更多的精液。他进入、索取、占有,他的影子被闪电映在墙上,像古老童话中的恶狼。

  这是个恶时辰,农人会这样讲,路过的车夫会这样讲,旅馆的老板也会这样讲。青白的闪电从天上不住地劈斩下来,深紫的雷光又把天幕撕开,附近的树,无论是高的低的,全都被扯成了黑暗的掠影,在这样的大风里,人和一切生物都无法通行。廷达诺斯和阿茶的头顶传来瓦片的闷响,瓦片在跳动、身体在跳动、床柱在闪电下也像在跳动。在这个一天中最坏的时辰,廷达诺斯试图占有一位无法被占有的女子,他的性器在对方的阴道里抽插,剧烈的风雨掩盖了两人的喘息声。

  曾经在报纸还是书上看过,高潮的瞬间类同于死亡的瞬间,廷达诺斯对它不置可否,尽管阿茶问询他时表现出了比平常更多的兴致。在从幽暗之母那里逃脱时,在宇宙的乱流间,他早已体会过死。那是巨大的空洞、深黯的核心,他在阿茶身上体会到的无限趋近于这种感觉,无论是高扬后的虚无,还是无法被进入、索取、占有的女人。阿茶就像一个黑洞,你无法说你“进入”它,只能说被它“吸引”。向黑洞索取无异于自动地奉献,而占有它?听上去与妄言无异。每次性爱的结束都令廷达诺斯感到痛苦,他不会把这情报告诉阿茶,他不会蠢到把这情报告诉阿茶。但性爱总会开始在他们之间,在床上、船上、地上,在晴天或雨天,好日子或恶时辰,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知出自本能还是出自其他东西,他在阿茶身上确实寻求着什么。他给阿茶盘发、着衣,让阿茶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抑制自己对她的渴望,还有偶尔凝视那只异色眼瞳的渴望。在做下这一切的时候,他确实寻求着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但如果坦言,他就彻底输了。

  神明本身并无欲望,阿茶既没有热情,也不存在执着的对象。对她来说最接近欲望的是“心血来潮”,此刻也是无数心血来潮的瞬间之一。但阿茶意识到火。她意识到热度,意识到欢愉,意识到随着欢愉带来的疼痛,和敏感的黏膜带来的红肿。她流下血来,混着半透明的液体一起淌落,她也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或许还有些许唾液。她在喘息,在挣动,如果给傀儡娃娃暂时注入一点生命,看到的可能就是这类景象。太热了,她想,对方的执着太过分,动作太激烈,注入得也太多。犬科动物的性器膨胀起来是令她无法忽视的尺寸,膨胀的结更是难以吞入,为了让她吞入那个结,廷达诺斯用手掌拍打了她的臀部,这是之前性爱中从未出现过的现象,很奇怪,但不让她感觉讨厌。也许这具人类躯体会被弄坏一点,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修复好。太热了,她想,廷达诺斯的精液射在她体内的感觉还不错,让她丧失了十几秒,太热了,她突然认知到:她可能享受这一切,就像享受破坏的瞬间、颠倒的瞬间、子弹击碎人体的瞬间、暴风雨撕破天幕的瞬间,和廷达诺斯受伤的瞬间。是的,她享受这一切,这没有什么错。于是她放任自己漏出不加掩饰的欢声,直到被廷达诺斯再次吻住嘴。

  这个吻和以往的廷达诺斯比起来有些疏离,并不是说他以往多么热情,只不过有点不一样,这点不一样不在阿茶的考虑范围内。她发现对方暂时停止了抽插,虽然不太情愿,但她偶尔也会担当主动的角色。于是阿茶做该做的事,直到一切顺畅的进行下去。廷达诺斯的精液再次注满她的体腔,顺着张开的阴唇流出,而膨大的结又将精液收束在她的内部,只有一丁点会夹杂着血丝渗进床单。

  而廷达诺斯接下来做的比她要求得更多,他再次吻了阿茶,并且与她进行交媾。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无法承受,但结局她成功了。结束后他们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侧躺在床上,阿茶的额头碰着廷达诺斯的额头,她抚摸他的脸庞,对他说:“做得好。”他的脸被她抓出了细微的血痕,眼神介于感到失望和摇起尾巴之间,那是个相当微妙的眼神,阿茶分辨不出,况且她早已精疲力尽。外头的暴风雨打在窗上,从玻璃缝隙里流进带着水汽的寒意,她的皮肤起了细小的疙瘩,她拉了拉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又从廷达诺斯那里把枕头拿过去。她就以那个极其亲密的姿势迅速入睡,留廷达诺斯闭上眼睛再睁开,看着她的面容。

  廷达诺斯不常思考许多事的意义,比如他为什么而活,想要做些什么,又或者为什么留在阿茶身边,为什么要和她扮演普通人类,为什么要和她进行性爱。如果思考就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显而易见地对他不利。是惯性,他对阿茶说,对所有人说,也对自己说。当谎言重复上几千遍,那它自然会变成真的。所以他看着阿茶的面容闭上眼睛,一边从头脑中驱逐出她眉毛的走势、脸颊的红润、眼睫的阴影,一边想:坏天气、恶时辰,这一切真是再烂也没有了。

#Phone Sex   “喂,您好,伯父。”青年接起电话,声音清晰端正,带着不仔细听发觉不了的一点轻喘。毛巾和湿发摩擦的声响。想必是刚洗完澡,便接到了相场雄介的电话,快步走着甚至小跑过来拿起手机的吧。

  “你好,伊吹。还是头次与你用手机对话呢。大学生活怎么样?”他听青年讲起人类学和观星,也间杂着游泳部和志愿者的逸事。青年的大学生活可谓相当充实,他这个离家许久的伯父也不禁频频赞许地点头,只不过,有那么一件事——

  “你在大学里,有没有寻找到伴侣呢?或者,只是在意的人也好……”

  青年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而后手忙脚乱地解释,说目前自然是以学业为先,恋爱要暂时往后放放。等自己准备完全,成为可靠的人,才有考虑恋爱的资格。

  “嗯,是这样吗。详尽的准备固然是件好事,但如果不留心身边,机会可是会悄悄溜掉的。”说着,相场雄介不由得起了一点坏心眼,“说起来你呀,有没有看过那方面的书刊?没有吗。你该不会没有自慰过?不过不可能吧,现在连初中生都拥有该有的性知识了。”

  “您、您在……”他听到语无伦次的辩驳,气音在他耳旁爆开,电话那端的青年脸肯定已经红到了耳根,“您怎么……这是不……”

  糟糕。相场伊吹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都颇为擅长,为人也在善良的同时兼保聪明,这孩子看上去实在太过成长良好了,导致很重要的一课被遗漏。这种事总是他来教,从辩认星座到海上生存,再大些则是关于生物和人类的一些知识,这种事总是他来教:这孩子父母顾及不到或者不愿涉及的,但又对他成长有用的事。他看一眼手表,还有时间。

  他吐出一口气,说:“听好,我会教你。”

  才十八岁,这是犯罪。但这也是应有的教导。他向来不吝多为伊吹做些事,所以他说:“去洗手,按七步洗手法来,确保彻底洗净。”

  这孩子总是听他的话,哪怕现在也一样。少时的表现应该被称为“乖巧”,现下则是“顺从”。就像训练得很好的猛兽,或者懂得在踩人时收起爪子的宠物猫,总是更值得被疼爱的。他说不要挂断电话,电话就真的保持着通畅,通过话筒,能听到另一边哗哗的水声。

  水声停歇之后,青年的疑问再度出口之前,他说:“脱掉你的裤子。”

  “可是,伯父……!”青年咬紧了牙齿,声音更高地上扬,而他再次重复:“这仅仅是生物学意味上的学习与训练,脱掉你的裤子,把它叠好。”

  青年照着他的话做了。

  用尽量科学的语言,他教导青年循序渐进地抚摸自己的身体、给予自己快乐。这并非强加之物,只不过是青年早应习得的知识。

  “用手指,你大拇指的指肚,打着转去抚触你的冠状沟。就像你平常拧饮料瓶盖一样,但不要用过大的力度。”

  他听到小小的抽气,知道青年正为此感到紧张,手指碰到敏感的黏膜时,青年发出了低哑的“嗯”,然后吞了口唾沫。相场伊吹离话筒太近,抓得也太紧,他几乎能听到对方的手指在话筒上捺动的声音。他不讨厌青年的暴露,他认为青年可以在他面前暴露更多,他用严肃而温和的声音说:“做一下试试。”

  青年在有意调整呼吸,就好像潜泳时遇见风浪,他试图把自身调节到一个适宜的状态去迎接冲击,但这份冲击正是他自己给予自己的,只会愈发强烈,最终击垮他的抵抗。相场雄介在电话那头耐心地等待,他听到深长呼吸里夹杂的低喘,又听到一声细微、模糊、甜蜜的鼻音。时候到了,他教导青年如何将手半握,如何像弹奏钢琴一样弹奏自己的阴茎。相场伊吹是个好学生,相场伊吹一直是个好学生,所以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教对方怎样从根部往上撸动,怎样用指甲盖轻轻划过铃口的系带,他教对方如何保持勃起状态而不射精。青年的呼吸变得急促,通过抽气、吐气、按捺不住的喘息 、一瞬间的紧绷,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表情和身体的姿势,泛红的脸颊、鼻尖上的汗水、贴在额头上的黑发和呼吸的热度。对方颤着嗓音问他怎样才可以射精,就好像雏鸟第一次学飞,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继续动,按揉龟头,不要停下。”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惊吓的抽气,身体的反应非常迅速,不愧是年轻人。抽出卫生纸的声音、擦拭的声音,青年的呼吸声暂时远了些,可能是把电话放在了床上。

  “喂……您还在吗?伯父?”青年的招呼有一丝生涩,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既有些微的高兴,又似乎在担忧着什么。“我想应该和您道晚安了,祝您明天研究顺利。”

  而相场雄介回答:不,我还有一些需要教你,大概半小时就好。

  高潮过一次的身体对于刺激更加敏感,他听到惊慌的颤音,听到近乎小动物似的呜咽。在他说出某个指令之后,他听到吸鼻子的声音,他询问话筒对面的青年:要不要就此停止。青年否决了。首先是阴茎,之后是前列腺,青年的身体由自己的手指探入,像紧闭的蚌一样渐渐打开。他听到细微的肉与肉分合的声音,听到青年手指上润滑的水声。在这时,相场雄介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要教侄儿这些。

  相场伊吹是个聪明孩子,同时也拥有善良的品质,他是不错的后辈、亲戚家的小孩,但一旦放松些约束,或是将其置于某些特定环境中,他会带给相场雄介惊喜。上次他们出去,看见有人溺水,伊吹先救了比较轻的女人,再救了重一些的男人,合理的决策,而且相当快速,在做出决策到冲出去的瞬间,他看见了相场伊吹眼睛里湛蓝的光。包括野外探险时是原地搭帐篷还是继续行进,捉到稀有的蝴蝶之后应该怎样保存,在路过游乐园时如何与迷了路的小孩相处……相场伊吹总是做出最优的选择,但他也会在做选择的时候犹豫,相场雄介两者都喜欢。

  他以前会种点盆栽,现在则是负责照管实验品,他喜爱摘取果实,无论那果实拥有怎样的味道。他也会好好保护树木本身,防止它再也结不出果实。

  他不讨厌看到他侄儿最脆弱的状态,也不讨厌看到对方犹豫迷茫的样子,他知道对方无论怎样都会重新站起,然后再次作出合理的决策。不过有些时候……他也还是渴望独属于他的果实。

  一指,两指,青年遵照他的话语把手指放进体内,然后寻找能产生快感的点。青年的呼吸快而短促,仿佛期待着什么,同时又感到抗拒。不像阴茎,这里从来没被布料碰触过,异物塞入的感觉和近似痛楚的快感都是完全崭新的经验。三指,用中指寻找腺体,似乎是笔茧碰到了黏膜,青年扭动了一下,睡衣发出沙沙的响声。相场雄介知道青年的中指上有两个小小的笔茧,食指上有一个,另外各有做饭时和游泳时留下的茧子,还有Uri的抓伤。他对青年的手一清二楚,所以他理解青年把某根手指放进体内代表着怎样的呼吸,他听着,验证自己的猜测。

  青年的呼吸骤然加快,电话落在床铺上,相场雄介听到低声的“啊”跟“唔”,床单被青年抓得起了皱褶。我在这里。他对青年说,我在这里,伊吹。所以请冷静下来。“伯父……”青年低低地喊,他听到一点过重的鼻音,小时候摔了跤,或者救的野鸟死掉了,相场伊吹现在的声音就像那时候,然后他会低低地唤:“伯父……”相场雄介知道后面跟的会是:“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告诉相场伊吹该怎么办,该如何在按压前列腺的同时释放自己,对方带着哭腔轻轻叫他“伯父,”“伯父……”“伯父!”而他就像在电话后紧握着青年的手那样一一回应。他听到被情绪裹挟的细碎喉音,听到近乎甜美引诱的呼叫,对方的呼吸越来越快,至高点就快要到了。相场雄介在至高点前松开了手,任这孩子自己去攀登。

  相场伊吹在射出来的时候哭泣,在相场雄介面前,他并不会掩盖自己的泪水。相场雄介仿佛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仿佛看到皮肤上的红痕,而相场伊吹倚在床头,气还没喘匀地说:“谢谢您,伯父。”

  “好了,没关系了。”相场雄介说,“你学会了新的知识,我为你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