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若水在说话。
今天的月色,既像是浸泡在水中,又像是笼了一层轻纱一般。我透过蓝绣球的花瓣看月亮,看到的是薄薄的蜘蛛网,花瓣的脉络就是蜘蛛丝,跌到蜘蛛网里的人,最后都会死去。迷恋月亮的人,最后都会疯掉,我看着像是贴在夜空中的圆月,很久,很久……它就像是一片小的圆的银箔。我的身边,传来你均匀的呼吸声,你横七竖八地睡在榻榻米上,睡在我的身旁。我怀着对尸体的敬意,一丝一点地从你的头发整理起,你有沙沙的发质,和我顺滑的白发并不相同。你的发间有百合花的香味,侵略性很强的,我闻了容易发晕。像小猫一样,你把头往我的怀里拱,于是我的大腿变成了你暂时的枕头,我看着你的脖子,看哪里是肌肉,哪里是动脉。我也是有一把胁差的,黑檀木做底,贝母镶嵌出绣球花的图案,这把刀一向是磨得很利的,我将它从怀里拿出来,在离你脖子上的肉半厘米的距离比划,你的血一定能溅得比喷泉还要高,毕竟你平日是那么活泼。但不是今天,你的命,我还有用。
你的呼吸声,是在向我撒娇吗?你在往我的小腹处拱,是想让我重新生下你吗?我可以重新生下你,正如你可以重新生下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做梦,梦见背后有一面大镜子,我想起身,背部的血肉却粘连在这块镜子上,怎么也摆脱不了。后来我背部的血肉不再粘在镜子上了,它们生长得很快,已经与你背部的血肉相粘连。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双生子,是隔着镜子手碰着手的水仙花。那么我想我应该爱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我杀了唯一的亲人,我就只是“若水”而不是“八千代若水”,我会往后山逃,能逃多远逃多远。白天的时候你拿来一支粉紫色的绣球,鼻尖和袖口粘了泥巴,你说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说八千代家的绣球长得比人还高,花又艳丽非常,十分骇人。我拿起它细细修剪,最后插进了一个大理石做成的花瓶,洁白的、无情的大理石。我欣赏它的样貌,就是欣赏它独自、逐渐死去的样貌,或许这样死有些悲凉了,这就是夕纪对我纵容的缘由。或许这样死是有些悲凉了,但万事万物都要死的。
我恨你,我在你的耳旁说,我恨你。美枝子,你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白痴。你不是当家主的料子,为了你,我竟然要献出自己的生命吗。凭什么,凭什么……你把脸转了过来,天真无邪的,像犊羊一样的脸。漂亮的、红润的、饱满的脸。你的睫毛很长,长得能在你的脸上投下阴影,我也终于感觉到活人的温度。我什么都有,在这方和室之内,我是小小的君王。但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活人的温度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把我的额头抵在你的额头上,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停不住眼泪,你睁开眼睛,我的眼泪灌进你的眼睛,再从你的眼眶溢出。我为你哭了,你也为我哭了,这就是等价交换。美枝子,你会变成什么样,你会爱我到什么时候,过上一两年,你还会看着我吗?但我现在抱着你,我就像一个母亲一样唱着摇篮曲:
笼中的鸟儿啊……
接下来的部分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