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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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半夜三点回家,发现他的朋友在走廊里逛荡,即便他的大脑已经昏昏欲睡,现在也结实地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他们长大后赫尔蒙德就不再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事情显然并非如此,只可能是长大后他更多地用毒品、酒精和性麻痹自己,他对另外两人说他在酒吧打工,其中一半是真话,他调酒、与客人谈话、给他们算塔罗,也摸他们的手或被摸,他总是很晚才回来,然后准时在上午七点起床。归根结底睡眠并不算是他的朋友,也不算赫尔蒙德的。
他尽量轻悄地脱下鞋袜,赤足踩在今早他刚拖过的地面上,他走向赫尔蒙德,在对方背后测量对方的神色。赫尔蒙德的头像个破烂玩偶一样耷拉在一边,脚下也跌跌撞撞没个轻重,像恐怖片里被鬼怪附身的小孩,或者标准的僵尸与幽灵。和往常许多次一样,没什么可看的——他这么想着预备离开,回自己房间调杯安神的茶喝喝,但这时候有圆形的水滴落在地上,他转过头来,更细致地观看,他的朋友在哭泣,无声地流泪,鼻涕也顺着滴下来。去掉标志性的假笑之后,赫尔蒙德的脸看起来其实并不好亲近,那是张斯拉夫人的脸,眉毛和睫毛都不算浓重,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几乎没有颜色的嘴唇,颧骨突出,雀斑像随地乱洒的饼干碎屑一样分布在脸上。他辨识出几不可闻的俄语发音,“爸爸”,对方一个劲儿地重复念叨着,“爸爸,爸爸,请不要走……我会为您读故事的,所以请不要……”一个祈使句。他想,看样子不关肯尼斯老先生什么事,应该是这个人真正的父亲。
他看着,耸肩,心想如果拿相机拍下来,或者拿手电筒直接照射对方的眼睛,事情会怎么样。对方脚下一个踉跄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上前,不是说他真的会去扶。关于父亲,他姐姐今天写信给他,说父亲病得很严重,如果他死了,围绕遗产会展开争夺战。她管他叫亲爱的小傻瓜,让他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她会好好拿到他的那一份,那会是一个包他这辈子吃穿不愁的数额。他把信纸揉皱,然后朝最近的一个人微笑,他问对方要不要算塔罗,他可以给对方半价。
父亲是暴力与威严的代名词,小时候如果父亲在房间里,他甚至不敢讲话。父亲有根打人很痛的手杖,如果运气不好让他看到不良的举止,那根手杖就会抽上来。父亲非常聪明,善于在谈话中博得利益,也从黑市上获取财富,他总是非常忙碌,但偶尔也会把他忘记的小儿子叫过来,询问学业与生活。他紧绷着全身,像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回答对方,没有一次父亲是满意的,对方总是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在他一边痛哭一边喊叫着把自己的性向告诉所有人的时候,父亲没有半点惊诧或松动,对方只是告诉他:今晚从这个家滚出去,否则自己将亲手开枪打死他。一面冷冰冰的石碑,他想,归根结底说到父亲,他应该想想肯尼斯老先生的,他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出现了呕吐的欲望,于是他顺势停下,上前去扶住赫尔蒙德,在对方的耳朵旁边拿俄语轻轻开口。
“父亲,你的父亲死啦,你的父亲割腕自杀了,他不要你了,因为你不值得他停留,你不记得吗?”他微笑,露出给人解塔罗一样的亲切表情,“你没有父亲了,你为什么要哭?可怜的,可怜的小东西,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呀,你不记得吗?”
他看着更多的眼泪掉下来,对方开始明显地抽噎,不禁有股快意,“你说说,如果我把我们共同的那位朋友叫起来,她看到你这样子会怎么想呢?”他伸手,给对方擦掉垂下来的鼻涕,不出预料,他的手被狠狠咬住,于是他给了对方一耳光,把对方扇到墙上,归根结底,今天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对方看起来醒了,眼神正在聚焦,他熟悉这股冰冷恶毒的神情,赫尔蒙德缓慢地开口,先用俄语,过了一半转成英语,他说:“我会把你的古龙水换成我的血。”
“那么我会为它高兴的,你也知道,我喜欢收集某些值得收集的东西。”
“真恶心。”赫尔蒙德笑了,打算给他一拳,被他熟练地截在半空中,于是对方伸出脚来,在他的脚背上使力碾压。
“怎么啦?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在梦游。你该找个医生看看,我早就对你说过。说实话,你的父亲究竟是谁?”
“是肯尼斯·弗莱明。”对方的另一只手狠狠扯住他的头发,然后下拉。这可太好笑了,于是他不分时间地点地大笑起来,直到琼抱着枕头揉着眼睛出来才停止。赫尔蒙德收回了手和脚,他也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赫尔蒙德悄悄在他耳边说:“我会记下这一次。”而他回答:“快去找妈妈抱着睡觉吧,可怜的小蠕虫。”
赫尔蒙德直接给了他一拳头,来阻止他继续毫无形象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