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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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知道,所有关于英雄的故事都经过美化、粉饰与改写,很多时候,人们并不关心英雄本人,他们要的是象征、是光芒、是纪念碑。很久很久以后,乌勒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骗局。你只需要成为晨星就好,其他的事请让我们去做,毕达哥拉斯学派这样说,他没有意见,他顺着惯性去走,直到有一天,他们从他那里夺走了克里斯。
“夺走”是个老套的词汇,现代人很少用在恋爱关系上,因为这显得一方如同另一方的附庸。乌勒却坚持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与克里斯的关系,因为克里斯是他一半的肉与骨,他一直保持着完整的姿态所以不觉得,但当他的血肉被撕掉、他的生殖器被阉割、他的骨头被从体内像积木一样取走——他才意识到,失去了克里斯,他将会感到多么大的空虚。
太快了,如果这是一个故事,作者应当留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思考如何表白。风之谷之后便是克里斯露出利爪的时刻,然后毕达哥拉斯学派将她囚困,这是为了他。这是为了他,不然克里斯也不至于……
他试图找出省略号背后的答案,填进去的东西却一次比一次更多痛楚,是必然的决战吗?是镜迷宫里露出的哀怨眼神吗?是她的弟弟妹妹见到他时,问出的那句“姐姐在哪里”吗?到后来他不敢填进去,血肉和骨头似乎都在嘶吼着对他讲话,已经染污、摇摇欲坠的框架也需要一个回应。他只能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撕扯它们直到感受到灼热的疼痛,血黏住了他的发根,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戴个帽子,这样人们就不用知道他们崇拜的救世主也会迷茫、也会流血。
他被选为救世主的时候年纪还太小,一切生活方面的问题都由毕达哥拉斯学派帮忙打理,面对这些现代设备,他经常不晓得怎么做。库福帮他刷洗烤糊面包的机器,从洗衣机里拿出很久以前晾好的衣服,然后用挂烫机把褶皱熨平。当个平常人的感觉很奇怪,而这就是他以后要学的东西。他使用咖啡机,库福来敲门,说他磨豆的声音太大,得到的结果是褐色的苦涩液体,以前卡琳给他喝过相似的药剂。他喝下液体,去除自己的睡眠,然而就像剥洋葱一样,他半夜在旅馆的沙发上回顾自己以前的生活,一层又一层,镀金的光环剥落之后,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在中间世界就是个普通人,这让他感觉轻松一点,但是,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洋葱最里面的硬芯永远是她,他做的事情在这个地方会被判刑,虽说她也一样。他的记忆无限次回放风之谷的画面,到现在只要他想到一点相关的事情,那个画面就会自动播放。待在冰里的时间太过长久,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思考那之前的画面,是和风还是更大的风?在起风的日子来到这里,你会感到无限自由……你平常在被拘束、被约束吗,你身上的责任是否与我一致或者比我更多?他拿到了风之谷的草籽,种了一小盆无土栽培的绿植,库福只是看着他,然后笑了一点。
失去重要的爱人是什么样的感触?桌子旁边的两个人都不问对方,他们谈论面包、牛奶、行李箱的存放与接下来的行程,就像平常的旅者会做的那样。但是他知道库福也有一道与他相似的伤口,x骑士与法老王都不能自由地吃东西、穿衣服,还有选择并拥抱爱人。卡琳在最后与库福道别,而克里斯留给他的话……“骑士大人。”他一遍遍听见她说,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
“你有时会想到卡琳吗?”他用说餐桌上牛奶的语气说出这一句,随即便感到后悔,对方盯着他,眼神说不清是好意还是仇恨。尴尬的时间由一个微小的点头结束,然后库福转身去拿调料,并且提到接下来他们会去爬某座很有名的山。谈话就到这里结束,然而他不会看错,在听见的那一刻,对方的眼里是和他同样的痛苦与迷茫。
他们去爬那座很有名的山,中间世界的人们似乎管它叫阿尔卑斯,他们按照导游的要求,穿上滑雪衣,手拿登山杖,乌勒感觉有点儿好笑,他看看库福,对方也是一样。他们曾经就那么爬上过雪山,冻伤可以用魔法解决,数学世界的魔法在中间世界依旧适用,但他们要装得更像普通旅行者。于是他们跟着导游,深一步浅一步地在小道上行走,导游惊讶于他们对道路的熟悉,而他们也不能说,他们曾经和队友攀爬过无数次雪山,仅仅是熟能生巧。
无论是壮烈的骑士故事,还是法老王的史书,在中间世界,讲述他们英勇事迹的物品都不存在。某种意义上,这反而更加轻松。乌勒不敢说自己很熟悉库福,库福对乌勒也没有战友之上的兴趣,然而有时,他们看着彼此就好像看着被海难扔到孤岛上的另一位幸存者,他们分享只有他们听得懂的笑话、典故、名字、语句,他们有着天然的默契,也不会再有超出默契的想法,好搭档就该这样,如果毕达哥拉斯在这,他应该会这么评价。
有些时候他们住不到什么正经旅店,只有岩石洞窟或者马车的车内,库福往往嫌马臭而暂时躲出去一段时间,取掉光环之后,她正在恢复一个作为普通人的感性。然而他呢?有时他看镜子,会看见冰冷的眼睛、麻木的眼睛、满是血与火的眼睛,他,恢复不了,无论是坚硬的床铺还是有蟑螂的浴室他都一样使用,因为行军就是这样的,你没有余暇去改善你的生活环境。有时候他会想起克里斯,对方总往帐篷里放个堆满干鼠尾草的小罐,她说这能让空气好一点,而他每每在晚间爬上坡,去迎接庞大的风力,有时克里斯也站在他身边,他们不常说话,但风说明了一切。
有时他骑马赶路,但大多数时间都是火车与轮船,还有库福买的敞篷车。能让他回想起往事的东西并不多,但他吃到合口的小笼包的时候,会想:这个是为利安吃的,仿佛那一瞬间利安的意志代替了他的意志,要他说的话酱汁略微有些偏甜,但脑子里利安的声音说这一切都很完美,所以他也对店员说了。库福看着他,库福没有说话。
蜜糖和坚果的组合实在是太过甜腻了,何况他知道库福并不嗜甜,但库福还是就那么吃了下去,她的表带由卡琳的头巾改成,一阵风就能让它飘扬起来。他们两个,或者三个的身体里住着所有人的亡魂,偶尔它们会探出头来,就像它们生前那样。库福记得卡琳喜欢吃的点心,但克里斯呢?他震悚地发现他并不知道她喜爱吃什么,或者喜欢哪种类型的常服。
她戴着红色和黄色的耳骨钉,也许她会喜欢杂货店里的一些小饰品,他想起罐子里的鼠尾草,于是购入了一些香薰蜡烛。回到宾馆之后,他把这些小玩意在面前摆开,香薰蜡烛也点上,库福快速走过他身旁,他拉住库福,用x骑士绝不会露出的目光和表情问她:“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吗?”库福看了看表带,没有说话,去冲咖啡了,然后他得到一句:“你觉得有,那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