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苇以航

  一如既往地,风雩和王自在约好时间,拿着酒坛子聚到了一块。王自在说这可是陈了多年的好酒,今天拿来喝,给风兄的舌头开开眼界。而风雩只是淡淡地说:这酒两百年了。

  “什么?!两百年?这酒还能喝!”趁王自在发表感想的空档,风雩跃上了芦苇丛中的一艘小木船,等王自在也登上来,就把系在岸边的绳索一撒。今天刚下过雨,雾气缠绕着芦苇丛,湖和天的交界处一片模糊,甚至二人看彼此都看得不那么清楚。风雩没有带桨,王自在也不在意,只是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哈?回头咱哥俩去干海盗吧,没准也能干好。”

  风雩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掏出酒杯,然后倒上那据说陈酿了两百年的酒,把另一杯倒给王自在,说:“王兄,喝。”

  他们稍微碰了碰杯,就仰头喝起来,王自在击节赞叹:“这真是好酒!好酒!”的时候,风雩的脸上现出难以察知的微笑,然后说:“也不枉我去剑宗偷这一遭。”

  “什么?你还回剑宗?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王自在大惊小怪,而风雩只是说:“回趟家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家就是为了偷酒啊?你这败家子。”王自在喝酒容易上脸,他现在双颊都红扑扑的,对着一个苍白的风雩笑。“嘿咻。”他打开自己那坛酒的泥封,“咱也来尝尝这个。”

  过了一阵,风把月亮吹了出来,是细而弯的一轮新月,而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风雩的脸上也染上潮红,他看着月亮,沉默地喝下又一杯酒。

  “哎,风兄,咱来聊天吧?”王自在大着舌头说,而风雩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有什么可聊。

  “聊聊你做一把剑是什么感觉?聊聊北落玄歌那个破男的?或者,聊聊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王自在靠近风雩,脸上带着轻松的嬉笑,风雩也有些被感染,只不过他还是端正坐好——“风兄,你看你多像个不倒翁,摇来晃去的,咱哥俩也喝了不少酒了,每次你都一杯就上头。”

  “王兄……教训得对,嗯,”风雩似乎正陷入苦思,“做一把剑,就是锋利的武器,其他事情由持剑者来办,剑,只需要保持锋锐……如果一把剑有了自己的思想,ta就不是一把好剑了。”

  “什么呀?我可是记得你们剑宗经常炼化出剑灵,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剑灵来着。”

  “那是,两回事……北落玄歌,我不想聊,就像你不想,聊周离泽那样。我是一把剑,我没有相中的女子……”

  “怎么会这样呢!风兄好不容易当了野人,心却完全没有野人的爽快!还是说……风兄喜欢男人?”

  风雩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说:“我都不喜欢,我只想变强。”

  这时,未系桨的小舟已经漂流到湖心,细细的弯月在水里淡淡地漾开,一阵风吹过,芦苇丛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被凉风吹着,两人稍微清醒了些,这时候,王自在拔下一支芦苇,击节而歌。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他的声音稍显沙哑,并不特别好听,然而在这片雾中,在无边的月色和夜色里,这歌声显得格外出众。等他唱完,风雩给他鼓掌。而他也鞠躬,说着“受之不恭受之不恭”之类的话。然后他跟风雩说,其实这和两只大雁有关。人们用网捕获公雁,母雁泣血啼鸣,最终随伴侣而去。他没有说这首歌和这些事是谁教的,风雩也就乐得不问。他品着酒杯里的酒,看芦苇丛里的萤火虫和青蛙。王自在倚靠在船舷上,以不会使船翻倒的力气。“哎,你说,要是这个湖是什么入海口,我们不就漂流到海上了?”

  “这个湖不是入海口。”

  “唉,风兄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幽默细胞!”王自在把发簪拆下,一头乌发便散了下来。他绯红着脸,拿手去泼湖里的水,又折来芦苇做口哨。“王兄,教教我吧,我想吹口哨。”

  “哎呀,难得风兄感兴趣!那我跟你讲,首先要把好一头,然后拿舌头顶着芦苇杆……”

  在天地之间,他们只算是一粒微尘,即使从湖里看去,他们也不过是一根芦苇。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做做野人,偶尔约约酒,把背后沉重的命运抛掉,过轻如鸿毛却自由自在的人生。风雩的第一声苇哨吓走了芦苇丛里的夜枭,王自在笑得整个人都折过去,被风雩有些不高兴地说真的有那么好笑吗。而王自在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