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务快递员
请不要为难编辑。
“我不知道我还得做义务快递员。”这是史密斯放下两大兜子东西后的第一句话。不能说他对奈特没有一点尊敬——年轻有为的推理小说作家,靠在杂志里写鬼故事写出了名,而后被他所在的这个大出版社看中,互相成就,互相成就嘛。所以他也不能说些更重的词,并且要在第一次见奈特前因为对方写得正带劲而帮他进行采购。“你会发现,他的行为稍许有那么些……古怪。”他的前任神情复杂,努力在脑子里寻找合适的词,“感觉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对方看着他,那是被生活磋磨得破烂不堪的穷苦人看下任苦主的眼神,而他耸了耸肩,说:“那看起来可真是个大挑战。”
奈特显然很食人间烟火,他看着两大兜子东西里的啤酒、伏特加、劣质的葡萄酒、半成品的意面和同样半成品的炸鸡块——他看看灶台上的油渍,确认了这家伙绝对自己做饭。对方蹲下来,一头披散的红发就像蔓延的蜘蛛网似的,垂落在袋子上面并分割吞食了它们。“哎呀,有红波奶酪,这真是太好了,之前好一阵子都没有呢!我跟你的前任说过好几次,对方都不知道买蜡封的。”他抬起头,把整张脸都展露给史密斯,红头发,浅蓝色眼睛,高挺的鼻梁,不是苏格兰就是爱尔兰人。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年轻人,但实际不是那样。刘海上有颜色鲜艳的塑料发夹,黄色。耳垂上有同样鲜艳的塑料耳环,蓝色。穿着民族风的白长袍,里面加黑色的高领衫,应该是某个运动品牌出的。脚上是一双对不上的塑料拖鞋,颜色不同,大小也不一致。拿出雪茄,咬掉雪茄头,在煤气灶上点火,对方幸福地吐出一口烟雾,那双犀利的蓝眼睛即便在额发遮盖下依然看着他,“那么,你就是出版社新派来的编辑,我的下一任好助手咯,约翰史密斯先生?”他伸出手来,指甲上有剥落得一块一块的指甲油。
约翰史密斯,他向来很讨厌别人叫他全名,但惹恼对方的风险他担不起。于是他伸出手去,很有礼貌地回握,而那家伙拿回手闻了闻:“你用哪个牌子的护手霜?很好闻的青柠檬味道。”
这是他来之后对方第二次触及他的雷区,于是他没有说牌子也没有说更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手有干燥的老毛病,在楼下便利店顺手买的。”
“唔,我不知道便利店也能买到欧舒丹。”奈特歪歪头,若有所思地说,而这时候,华生就该问福尔摩斯问题了。史密斯并不打算破坏这一优良传统。
“你为什么会知道它是欧舒丹?”他不带感情地问道,而对方就像眼前摆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兴奋起来,“约翰史密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在您被选作我的下一任编辑后,我有偷偷跟踪过你,以确认你的喜好、与我的对盘程度、还有……你的危险性。你住编辑部给你的公寓,生活极端简朴,我没见你买过花束或香草,仅仅有一次你买了枝玫瑰,是白玫瑰,所以大概是送给你的母亲或姐妹?啊,不要那么恶狠狠地盯着我,你的老好人伪装快剥落了。但是你用护手霜,我记得有次你还买回去过火山泥面膜,你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超过一般的男性。坐回去,亲爱的,坐回去,揍我一拳对你有害无益。”奈特就像安抚不听话的狗一样伸出手来,在虚空里拍了拍,而史密斯坐回到座位里,弓着背,开始轻轻地磨牙。“于是我对你多了点兴趣,你是芝加哥大学的高材生,来自于某个非常贫困的镇子,我记得你们有个称呼——”
“白垃圾。”约翰史密斯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带着微笑告诉他。
“是这样,没关系,我在几年前也是。”你现在也是。史密斯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房间,感觉手开始发痒。
“你的母亲难产去世了,所以那枝花可能不是送给她的?因为你还有一位活着的、上中学的妹妹。你们相依为命。这是为什么呢?你的父亲是个无药可救的赌徒、酒鬼、暴力狂,于是在你考上芝加哥大学的那一年,他喝多了酒,非常不幸地开动了绞肉机,把自己给卷进去了——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他的手变得更痒,他拿一只手搔刮着另一只的手背,留下道道红痕:“是的,我很难过。我不打算继续和您聊我的家庭事务,比起这个,我可以为您做顿午饭,然后来谈谈下本小说的题材。”
“别太急嘛,下本小说的题材……就叫温彻斯顿谋杀案好了,有狗屎一样的父亲,有青春得像朵花一样的女孩,哥哥为了保护妹妹——嗯——你说把父亲沉进了沼泽怎么样?现代读者的神经可能不是很受得了绞肉机。”
于是史密斯真的给了他一拳。如果你还想和我搭档,就不要说些不着四六的屁话。他一字一句地说。而奈特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安静下来,从袋子里找出喂野猫的小袋猫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