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傅圣事

简介为空

  成为至高生命体以后,不需进食也少有睡眠,司教服仍旧需要换洗,但最多十分钟便能够重回壳内。宇津木德幸清楚衣装的构造:宽松的长裤,套头的白袍,锁骨和脖颈处各有一个暗扣的短斗篷。严密的丝缎包裹住他、限制住他,冰冷板正的质感令人安心。

  剥去它们,就好像剥脱一层皮肤。真正的皮肤裸露出来,就好像血肉暴露在空气中。血管砰咚跳动,体表感到干涩的刺痛,宇津木德幸像脱水的鱼一样张开口,无声地试图吸入更多的氧气。白袍落在地上,再被拾起轻拍,规整地安置在短斗篷下。

  大方桌由黑胡桃木制成,在全黑的房间里也显得格外黑沉,仿佛一个黑洞,光线无法从其中逃逸,星星却在上方自顾自地闪烁——初鸟创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桌上,长发垂落下来,随着呼吸的节奏在空气中游弋。为实验打造的衣裤本就便于脱卸,魔术贴撕开得猝不及防,宇津木德幸沉默地叠好它们,放得同司教制服有些距离。

  然后那个声音说:“德幸,坐到我身边来。”

  初鸟侧过身,掀起了宇津木T恤的下缘。微凉的空气猛然袭来,指尖的碰触引发了更大面积的僵硬。贴在身上的布料就只是布料,但此刻它们化作软韧的蛇,纠缠着他,淹没了他。待他再次睁眼时,与外界的屏障几乎不剩,对方正把脸埋进T恤里,略微眯着眼睛,像阅读一本字号过小的书。

  “洗衣皂的味道。”初鸟平静地朗读,“棉织物的味道,药水的味道,还有一点可可粉的味道……德幸的味道相当浅淡呢,不太容易察觉。”

  宇津木的肩上出现了头发的触感,翘起来的部分被压缩成小绺,印在他的皮肤上。几次轻微的呼吸后,初鸟同他分开。

  “德幸还和那个时候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我觉得是很好的事情。”

  宇津木用力调动脸部的肌肉,回以微笑。

  您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和之前一样,您是闻不到血和内脏的味道,还是闻不到死亡的味道?他脑中的声音还未落地,手指便碰上他腰间的松紧带。宇津木下意识按住它,初鸟微微睁开眼睛。

  “德幸,你不愿意吗?”

  他摇头,移开手,组织说辞。

  “不,请您见谅,这、这是我的荣幸,只是一时未做好觉悟,希望您可以继续。”

  他听见对方轻轻地在笑,初鸟抚摸他的头发,拿对不安信徒的语调向他作下保证:

  “没事的,没关系的,德幸,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按你平常的样子来就好。”

  有些信徒在之后把生活修补完整,有些信徒再没有回来,其中的几位在新闻上出现,顶着罪犯或自杀者的名号。那温和慈爱的语调从未变移,它对所有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承诺:没事的,没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

  宇津木说:“感谢您,我会尽力的。”

  他忘记了起身,一直端坐在桌面上,弹力布拉扯下来的过程颇有些疼痛,似乎还挂到了某些地方,脉动的、难忍的麻痒开始生发,“请您让我自己来……”还没来得及出口,初鸟的手里已经拈住了黑色的布团。

  失去隔挡地暴露在空气中,他的皮肤瑟缩起来,他为这份暴露羞耻,又为自己的羞耻感到更多的羞耻。

  柔软的手捧起他的脸,使他抬起头,为了消解抗争的趋势,或许使用了过大的力量,有些指头陷入他的脖颈,他听到颈椎发出细弱的喀啦一声。它们将他的脸固定住,仿佛祖父曾做的那样,然后拂开他的刘海,让双眼彻底显露出来。在半窒息的状态下,他暂且抛却羞耻,听见耳边的低语。

  “请你看着我,请你直视我,只有不洁净的事物才应当被避开,而我们都沐浴在神的光辉中。”

  没有疤痕、没有凸出的肋骨、没有腋下的些许赘肉,皮肤上不存在毛发或黑痣。躯干薄而精巧,关节上包裹着柔和的缓冲,肌肉分布均匀,如同白石做成的雕像。那并非一具拒绝人的身体,并不冰冷,也没有硌人的地方,不会作出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或是将脚搭上另一只脚的脚踝。那并非一具拒绝他的身体,但他仍旧体会到不息的拒绝——他模糊的眼睛在这具身体上比对着他不久前造就的样貌,在平滑的构架上看到刺穿皮肤、七扭八歪的骨骼,在白皙的色彩中看到血和浊液的颜色。他那时并没有清醒的意志,只是不停地挥动拳脚,直到双方的骨骼断裂、血混成一片,但他竟能回想起众多细节,在目见眼前之物的时分。

  胸腔的深坑、折断的腿骨、被冰锥贯穿的心脏,这些就像玻璃上的水雾一样被轻轻拂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他仍旧无法直视这具身体。他知晓它的温度,知晓它的触感,所以他也无法碰触这具身体。

  可现在他不能低下头去,也不能闭上眼睛,他记得交给他的使命,但这份要求提出到执行的时间太短,他毫无头绪。

  宇津木不清楚自己会在怎样的状况下勃起,或者说,这个词也一并摒弃,代之以“生理反应”。成为Host以后,他把沾上“生理”二字的东西全部丢在背后的路上,像丢掉些沾满泥浆的旧包袱。

  多数男孩第一次体验到那美妙而可怖的反应,会好奇的猫儿似的拿手指探弄,他们进入幻境,体验极乐,归来时成为常理所承认的男人。但他看了濡湿的被套几十秒,缓缓地把着床头站起身来,关好门,在水槽前压抑着声音干呕,然后打开淋浴器,用冷水冲洗皮肤,直到手指无法灵活地屈伸。他拖着床单走进盥洗室,洗涤脏污的部分,再用电吹风吹干,重新铺回床上。这会花上许久,挤占掉他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但他一直这么做。同时他在心底暗自嘲讽那些高声谈论打飞机经验和女孩胸部的男孩,认为他们与听见铃响便分泌口水的狗别无二致。

  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血流和海绵体,制造出所需的假象,如果这能让对方满意的话,他也不再在乎自己的尊严。

  “德幸做得很好喔。”

  一个拥抱,相当标准,双手离开他的脖颈,在他的背后静静交叠。

  宇津木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因着充血而泛红的阴茎,上面能看到青色的细血管。 它像是被手术刀对半剖开的、裸露出肌肉和内容物的青蛙,或是接受细胞失败的实验对象吐出的胃袋。

  仿佛那条狗替换了他的人格,利用他的沉默,利用他的妄想,它一边享受一边嚎叫,迷失在短暂的快感之中。即便是最恐怖的噩梦,也不及此刻他意识到的现状。

  他的脑中传来崩落声。

  这些年来他很少如此慌乱,很少说出话而无法表达完整的意思,他想要解释、想要辩白,他想告诉他的星他并非愚蠢、丑陋又恬不知耻的动物,他想说自己简直不像话,简直完全不成样子,他想向对方致歉,他的爱并不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他的爱要更加……但说回来,他的爱究竟是什么?

  他看到冰冷的红色,才意识到初鸟刚才被他推开,那双眼睛的主人凝视着他,向他皱起眉头。

  有些物体柔软地垂落下去,有谁伸出手,将它盈满自己的手掌,用对待解压玩具的态度抚摸着它、揉捏着它,他此刻无法再进行一次精密操控,如果初鸟想的话,或许随时都可以让他产生生理反应,但初鸟却用了这样的方式。然后他看到初鸟的笑容,那是个孩童一样快意又残忍的笑容,他明白了。

  “德幸,你不必一直道歉,我原谅你。无视你的身体状况,是我的疏忽。”

  “请你用这件T恤把脸擦一擦,然后在桌子上躺好。”

  “不要这样躺,把你的腿分开。冷静些,你并不是在和我角力……为什么听不见我的话呢?”

  宇津木听到一声叹息,之后脚踝传来剧痛,初鸟紧握住它们,将他的两腿摆放到适当的角度。理性被疼痛唤回,他与那双红眼睛对上,看到里面呼之欲出的不快。

  “对不起,我违背了您的期许,我……”

  “没有关系,我对你的信任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消解。现在需要做一下扩张吗?”

  宇津木看着自己的手指,它们的指甲剪得很短、修得十分平整,这是为了能随时戴上手术用的手套,不过在这里也能派上用场。幸好他最近没吃喝过什么东西,他想,然后将食指的第一指节送进去,他感受到收缩、痉挛和强硬的排斥,在初鸟的注视之下,本就难以做到的事更是难上加难。但他还是用力将第二指节包括下方突出的关节也塞进了自己的内部,这感觉很微妙,他体验着自己的内部,也为自己所体验。但他并没有要对自己打开的趋势,抵抗反而愈发剧烈,出去,他的身体对他高声喊道。

  啪嗒,硬物撞击地板的声音。初鸟回头看去,走近几步,捡起一支圆珠笔。宇津木叠起司教服时忘记了它的存在,把装有它的衣兜向下放置,它缓缓滑落,最终坠地。初鸟拿着笔思考片刻,回到木桌旁边,抓牢笔的一端,慢而笃定地将圆珠笔插进宇津木的体内,依照节律来回抽送。

  那支圆珠笔无情地消解着他的拒绝和抗争,回撤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加深入的穿刺,宇津木从未如此注意过它的笔夹与防滑笔握,还有上方的弹簧按钮,而此刻它们都烙在了他的感官中。他不清楚这还要持续多久,有些地方被摩擦得很痛,有些地方被笔夹划破,稀薄的血丝沾在圆珠笔上,初鸟看着笔,略微皱起了眉头,之后像问宇津木又像问自己地说:“没有分泌黏液来润滑吗?”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衣兜里有一瓶终傅圣事上用的橄榄油。”宇津木竭力维持住平稳的语调。

  “啊,终傅圣事……”初鸟走向他的司教服,拿着玻璃瓶观看,想起了什么似的半张开眼睛,“你会给变成Creature的兄弟姐妹们行最后的涂油礼,是非常善良的做法。”

  他们都知道那绝不是善良。那是自我安抚,自我脱罪,是做无用的小事,并为它赋予过多意义,甚至陶醉在意义之中。仪式无法取走任何人的苦痛,他无法停止把他们引向死亡。那是令人作呕的伪善,他无法回头,也已经变得残酷,但仍旧没能剥脱这层伪善。

  初鸟把橄榄油淋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宇津木看着那些白皙的手指朝他接近,用掉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立刻穿上衣服逃走。初鸟侵入他的肠道时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碰触的仅仅是中庭的新叶,动作不能说粗暴,初鸟只是并不在意他的感想。那些手指无情而细致地抚摩着,从内而外给他涂上了死者的油。

  

  同样不存任何犹豫地,初鸟的阴茎进入了他,比起之前的异物,它的体积会造成更大的影响。肠壁出现明显的撕裂感,之后是腹部的阵阵胀痛,当膨大的中段进入时,他并不拒绝或尖叫,宇津木德幸一向擅长忍耐,即便让牙齿咬烂脸颊内侧,也没有发出过高的声音。他咽下血液,任铁腥味充满口鼻和头脑,与此同时他共感到初鸟的喜悦,这份喜悦如此庞大,即便仅是丝丝缕缕的渗透,也足以让他的所有细胞为之敞开。处在极大的痛苦和极大的喜悦之中,他的每一部分都被不断争夺撕扯,而这具身体要做的事是:躺好、做出平顺的表情、不要显露任何暴风雨的迹象。

  喜悦雾气般环绕在二人周围,初鸟的外在却显得并不怎么快活。他剥去了时刻挂在脸上的微笑,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是凝血一样的红色,暴露出的部分越大,这张面孔看上去就越不亲切。但这样很好,比起木刻圣像似的笑容,这反倒更让宇津木感到安心,毕竟,他想看到的笑容可从不是那样的笑容。当阴茎的根部也被吞没时,初鸟发出了一点喉音。宇津木喜欢旁观这种无意的流露,就像冲泡出温度和甜度都合适的热可可,看着对方喝下;或者把翘来翘去的头发暂时梳顺,结果又有几撮翘起来,然后初鸟因为他的不甘开始笑,他最后也跟着稍稍笑一下。这样的事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热可可的冲泡还在继续,他们只是礼貌地寒暄,交谈一两句,初鸟会夸赞他,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有时候可可就那么冷掉,他倒掉它们,把杯子洗干净。

  “你刚才的表情就像羔羊那样,德幸,但你现在看起来痛苦又快乐,是我做了什么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告诉我缘由。”

  事已至此,他能说些什么呢,于是他开口:“我因为您道路上的诸多艰难险阻而感到痛苦,也为您的喜悦而感到喜悦,您选择我加予您的恩典,这是我的荣幸。”

  他能感觉到初鸟的失望,对方重新回到往常的语调,说:“好的,德幸,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接下来用一只手撑在他的左胸上,开始进行所谓的传教士式。

  初鸟对这项技能掌握得很快,对前列腺规律的顶撞带来规律的快感,像海潮般将他吞没,疼痛逐渐变得稀薄,强烈的感受从一点迸发,电流般攀过身体,令他无暇思索、眼前充满闪烁的白光。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沉寂,他仿佛突然失了明,也无法听到周围的声响,他反复组合脑中的碎片,告诉自己房间本就是黑色,而深夜的至高天研究所不会有太多嘈杂。但这突然的中断依旧可怖,他无法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他被从内而外地破坏、分解、吞噬,他体验到了他所恐惧的必然:在这所有罪孽、爱憎、缠结的尽头空无一物,他走到终点,身后的路消失,前方无处可去,他站在一个小点上,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和静寂,他的声音在出口之前就哑在喉咙里,他的眼睛无法看到任何事物,他逐渐在虚空中湮灭,而湮灭的过程甚至无法被感受到。这就是死亡,如果他在这条满是荆棘的路途上坚持到最后,这就是他应得的奖品。

  一丝一点地,他回到这个世界上,他感到初鸟的体温,也重新发现了硌着他脊椎的冰冷木桌。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被快感或恐怖所攫,他仍旧能感受到初鸟的喜悦,但似乎与刚才有着微妙的变化。他看到初鸟在笑,那个笑容让他陌生,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初鸟轻声说着,以一种笃定的语气。

  “被德幸包裹,我感到很安心。”他这么说着,伸手去抚摸宇津木的脸,“无论我去到哪里,德幸都会同我一起的吧,谢谢你。”

  有哪里不对劲,就像风雨来临之前的气压变化,但宇津木无法辨析出更多。而且初鸟很快就开始进行第二次尝试,当阴茎换个角度,以更大的强度下压的时候,宇津木咬住了自己的手背,但声音依旧泄漏出来,只是昏沉的头脑甚至没有余力去感觉羞耻。初鸟没有演奏过乐器,但他显然很擅长演奏,无论是人心,还是人的肉体。就像个黑洞,宇津木的一部分擅自这么想,你想要从我的身体中驱逐出我自己,你想要带给我虚无……但这份喜悦、这份热狂,也是绝无仅有的。他闭上眼睛,挺起腰来,去迎接对方送给他的一切。

  关于宇津木近期发式的变化,初鸟从未作出问询,现在他也只是拨开宇津木过长的刘海,亲吻宇津木的额头,接着将精液涂抹在上面,手法很娴熟,仿佛在进行圣礼。这算是亵渎吗?如果这么说的话,从对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开始——不,从最开始就,不存在前往至高天的路径。宇津木在初鸟做这件事的时候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这没有用处,但他不愿让对方继续观看他的失态。他手臂上的皮肤被濡湿了,眼皮被盐分刺痛。

  之后初鸟从他的身体中离开,他坐起身来,开始思考怎么清理现场。午夜十二点的魔法消失了,他坐在木桌上,初鸟站在墙边,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说。

  “那么,我们再来一次,可以吗,德幸。”

  宇津木点头,摆好姿势,做好准备。初鸟坐上木桌,拿过了他的手,开始轻啄他的手掌边缘,令他猝不及防。那很软,他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有碰过这么软的东西。接着初鸟含住他的手指,对方并没有用嘴唇包住牙齿,他感到坚硬的两排齿列上下夹住它,略微有些痛,但此刻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这种旁支末节。太热了。初鸟的体温,口腔黏膜的湿热。他像过电一样跳起来,手指被划出一长条伤口,血滴在他光裸的大腿上,他看着暗红色流下,终于冷静了些。

  伤口还未完全合拢,初鸟就把指尖伸入其中,再次让它张开,他们观看血液滴落,融在木桌的黑色中。“德幸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很多,这是好事。”初鸟微笑着说,“我希望你同样能在过程中得到快乐。”

  他去摸自己的脸,企图察知自己的表情,那张面具的确松弛下来些,让他想要叹气。他的头脑将这份疼痛判定为惩罚,而惩罚可以带来暂时的谅解,同时这也是许可,对碰触、对观看的许可,因与果谁在前已经并不重要,初鸟给他造就出这道伤口,于是他在这些日子里头一次允许自己直视初鸟。那双红眼睛里也出现了些微的笑意,对方俯下身来,将头靠上他的肩,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接着初鸟伸出手,耐心地划破他胸前的皮肤,将手指插入他肋骨间的缝隙。手指在肉、脂肪与骨骼间逡巡,发出揉捏软泥的声音,就像在完成一件雕塑。初鸟触碰他的肺叶,再像捏泡泡纸似的捏碎它们,他弓起身子,呛咳出血液和内脏碎块,这很痛,比他想象中的痛得多,但这是正确的行为,这是把他对初鸟做过的事返还于他自身,这令他如释重负。此刻他可以像做那些终傅圣事一样,在短暂的瞬间里产生自己偿还了罪的幻象,尽管实际并不能如此衡量,他的罪孽并未变移。

  初鸟卸掉了他的三根肋骨,将手探到更深处,放在他的心脏上,抚摸那些血管,感受这块肌肉的跳动。先是轻轻地戳,之后是更加用力的捏挤,初鸟让食指刺穿了他的心脏,就像铁钉一样把它留在那儿,每次跳动都会带来剧痛,但这至少不是冰锥——他的想法持续到初鸟再送进一根手指。“没关系的,德幸,如果痛就叫出声吧。”温和的语调在耳边回响着,同时初鸟用拇指和食指做成圆环、往下撕扯。

  等宇津木恢复意识,他首先看到初鸟的手,那只手从指尖到小臂都染着血,在房间内也呈现出仿佛吸走所有光线的深黑。白石雕像一样的身体上溅满了血液和血点,对方正看着自己的手,稍微弯起掌心,让血聚拢成小小的水池。“你好,德幸,感觉怎样?”初鸟这样问候着,向他伸出手掌。

  这是一种疯癫,将血液称作葡萄酒,将肉体称作面包,将人类的尸身称作前往至高天的阶梯,他熟悉这套话术营造出的世界。宇津木低下头,用唇沾取少许血液,初鸟的手掌仍旧平放在半空,于是他开始轻轻舔食。初鸟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将嘴唇印上他的脸颊、脖颈和额头,吻带走血肉,让他面孔的形状逐步破溃,而此时他也能够伸出手去,像碰触一个肥皂泡那样掠过对方的脸庞。那是张柔和的脸,拥有顺滑的线条与和谐的五官,初鸟闭着眼睛,下半张脸上扑满了他的血,睫毛和眉毛上结着血块,对方微笑着,像古典油画中的天使。这让他想到从刺槐树叶片的缝隙里漏下的点点光斑,想到被阳光柔和的微笑,那微笑像透亮的希望,像金色的许诺。之后是那张破裂淤青的面孔,新鲜的血液还未凝结,颧骨碎裂、下颚被震脱,但他仍旧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初鸟只是闭着眼睛,如果能微笑的话,他相信也会有个微笑等在那里。

  不知是怎样的想法攫住了他,他探过身去,很快地用嘴唇碰了碰初鸟的额头,上面留下了一点红色的印记。初鸟捧起他的脸,睁开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看进他的眼睛,一段时间之后,初鸟对他露出笑容:

  “德幸,你果然很爱我。”

  “是的,我非常、非常爱您。”宇津木回答。午夜的幻境很快就会消散,但逃出来一瞬就是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