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喻黄] 非分

喻文州当年能见识到黄少天,他自己颇有些意外。 上山入阁,学堂里喻文州成绩算是好的,只是在这蓝溪阁,还要看堂里考学后得到资格去操场演武争的名次。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喻文州文化成绩拔尖,要他拔剑,他直接弃权,次次落得倒数第一。同学们都是男儿,年纪都还不大——有说魏阁主倾心育才从娃娃抓起,有说抓起娃娃吸——操场上不见杀招打闹几番,混熟了,勾肩搭背下来称兄道弟起来,喻文州不曾出手打谁,甚至还有些打不还手的样子,便与周围疏离。 那日学堂放课,方世镜却叫住他,教他等下不用去操场吹着风等挨打了。喻文州回到方副阁主面前,站在讲台下面一层的平地上,微微仰视。方世镜还在忙手里事情,并不看喻文州。但喻文州知道这一位背上长眼睛,从来看着四方。 “去后山池子,找魏琛。” 后山池子,周围那片,乃阁中灵地亦是禁地。数月前魏琛座下第一爱徒黄少天让师父关他禁闭,就扔在的那里。关于黄少天,学堂里喻文州只闻其声,操场上更不见其人。兴许这个人够聪明,同时杀心重,不必登场亮相,就等闭关出山功德圆满,比如今日,正式继承魏琛衣钵事业罢。 方世镜这会儿事必,抬头对上还在等着什么的喻文州,挥挥夹笔杆的手,催了喻文州赶走。 喻文州没进过禁地,路倒是认得。去的路上插了几块牌子,上书“阁中禁地”“擅闯者死”等等。喻文州平时看闲书也会翻到,故事里没布置指路牌子的门派禁地,同样会被真不认路的小辈误打误撞闯了。既然迟早要被破的,不如未雨绸缪定下规矩。 那里魏琛正碾着地上的烟,喻文州候至三步开外,得到一句“真够准时”。不知道是不是挖苦,因为正在这时两人不远处池子开始起动静。喻文州看抖动的白汤池水心里突然饿,午前的学堂,留下与方世镜那么算是聊了些钟点,是该到吃饭时候了。 池水滚动一阵,溅裂喷涌上天,天上有个人。魏琛解开身上兜帽袍子朝半空抡过去,被人接上。喻文州已经知道这人是谁,可这几下连着太快,几番动作,尚不够眨眼的时间,只见对方翻腾落地,比魏琛体格小的一个人歪斜裹在魏琛那件衣袍里,腰上系了系,胸和一条腿还是露在外头,暗色布面浸湿更黑,脖颈腿根就异常地白。 “见过你黄少天大师兄。” 魏琛转头来对喻文州讲。喻文州便报上姓名。 “哦,就你,”黄少天换了条腿站重心,另一边腿上袍子曳地,本来那条腿再是白了点,“死念书的吊车尾,看着老实成熟十几岁活出几十岁风骨,外面说老鬼抓娃娃吸精气练妖功就会拿你去挡,说也不是光要童男的——那你还是不是?” 喻文州不答,只猜黄少天还是。 见过黄少天出关,方知组织上对自己还挺重视的。副阁主方世镜主管学堂,本就对喻文州好评;阁主魏琛确实更喜欢年轻的,尤其青睐黄少天,黄少天天资聪颖还嫌他不够,还浸他灵池天水九九八十一天,不想也注意到喻文州,领喻文州见证黄少天出关,似乎给了喻文州一个重要身份;黄少天大师兄,今后就特别照顾特意被领来相认的小师弟喻文州。 喻文州有苦难言。今后操场上总要有对手了,还是那个黄少天。黄少天剑招收放自如,如其杀意与身影。头几回喻文州选在四下无遮蔽空旷场地,黄少天大步走来,脸上还是笑着的,喻文州强迫自己去看黄少天怎么笑的,看了才能观察,笑里面是玩乐还是杀意。结果都是“好看”,更好看的是玩乐变脸杀意那一瞬间。再两回依旧喻文州选场地,他的好师兄继续让着他,便选有坡有树的地方,黄少天可以不从正面来,喻文州也有起手的布置。“那我不让了啊!”喻文州又是惨遭杀害未果多次。 喻文州大字倒在地上,看中天明月,缩缩脖子,看坐树上晃荡一条腿的黄少天。树原是新的,一棵的叶子让黄少天剑气震落,成了乌压压枯枝,埋着个藏在影子里的杀手。 “还不起来?” “累,不想动。” 喻文州这么一说,黄少天就从暗的那边飘飘落地,走在月光上面。 只要拉一把。喻文州够住黄少天伸来的手。只要拉一把,把人拉到这边来。喻文州站起来拍拍灰谢谢师兄,师兄说喻文州真是客气,夺出一剑递来,被喻文州赶紧赶慢二指夹在眼面前,待他微微施力,能按下剑尖了,再定神去看远一点从虚变实的黄少天。 平日里多话的黄少天这时没说话。喻文州只好自己说,能堪堪接下师兄这一招已经耗费大把修为,真的是累了,师兄行个好放过做师弟的吧,留着明天再打呢,不也挺好。 “太怪了,”黄少天的脸真的在扭了,“你那么说话,听上去真的怪。” 喻文州知道那种怪。他看着黄少天叫着大师兄,也会觉得一种怪。倒不是黄少天看着人小。 “少天。” “嗯,怎么?” “没什么。” 这就对了。 黄少天眯眼。 “文州。” “什么事?” 喻文州含笑应道。 正所谓不打不成亲兄弟。最与周围生分的喻文州,却和阁主爱徒黄少天关系好得很,本来人人惊讶,但学堂里原来认识黄少天、管黄少天喊着黄少的年轻人,看见他们的黄少有专供作业本子誊抄,羡慕都还来不及。待到了操场,一人一剑让黄少天解决了,又忙着犯迷糊,黄少这般本事的高手,早不用来这儿演武训练了啊明明? 黄少天入阁——被魏琛抓住捡回蓝溪阁——剑术已是了得,魏琛又给他找了柄光剑,修炼人剑合一,浸池涨功后,现在那光剑已有个体名号,唤作“冰雨”,剑光寒光。既然人剑合一,喻文州看黄少天,有的时候会走神,这是剑,还是人,抑或剑拟似人。 走神了,就被黄少天抓住机会,推到那池子里。正是禁地灵池黄少天前几个月连泡九九八十一天同碗澡盆水。 “也不用练闭气,只当死一回,重生了,脱胎换骨。” “你是真的很想我死。” 喻文州让黄少天按住双肩,不方便动弹,听上去黄少天在分享修炼心得,盛情难却,就那么听着,又算算跟黄少天算是认识上了以来,对方借口过招明里暗里揪着自己不放,实在钟情。 “舍不得。弄死了可不能再死的。” “不是还有重生?” “说的也是。大概我上辈子盯你久了,这辈子还得跟着你。” “荣幸。” 手从肩膀徘徊到心口。越往水里沉越会被水托起,可惜不敌黄少天要摁死喻文州的决心。 “别啰嗦了。” 黄少天手上发劲。喻文州抓紧憋了口长气,从水下看恍恍惚惚的黄少天,不带玩笑的脸,也没有杀意。大概是自己气息不足,看不清,又很有力气,手脚本能上下拍打,直到黄少天含的一口气渡来,喻文州这才一惊,脚不乱踹了,手掰上黄少天后背,以舌推回那口气。 轰地,周围炸裂。喻文州还在池子里,只是水都没有了。黄少天推他一把,让他在泥泞里往下滑了滑。 “又不是亲嘴伸进来干嘛!” 黄少天也会羞愤。喻文州有些放心。起码黄少天还会表现出羞愤的一个样子。 “童男。” 喻文州慢慢念道。没头没脑无因无果。黄少天一句话都讲不出。要说他是喻文州救命恩人,喻文州忘恩负义反过来欺负,可黄少天才是先把人按水里的那个,再说了,再说了,不就是亲个嘴,算得了什么欺负了。 黄少天扑下喻文州,在泥里打滚,啃着也不知道是泥还是喻文州厚脸皮的东西。喻文州看着细皮嫩肉,其实特别能挨打,黄少天就钟意找他过招。又是魏琛钦点他们师兄弟,比学堂里子弟那些勾肩搭背好兄弟更上一层的关系。这就来好好地正经地欺负喻文州个两下。 “少天,这泥不好吃,回去洗干净了。” 最后喻文州拍拍黄少天背,让黄少天放开人。是喻文州示弱,就是黄少天又赢。两人回了黄少天住的大屋里,裹泥衣服扔下,等烧水都难耐,凉水湿巾相互抹过几把便搂到一起,又发冷裹被褥里贴紧,皮肤蹭着皮肤取暖。 “少天练功要保童子身吗?” 黄少天一听,翻身在上。 “不用。” “还以为要的。” 黄少天一时不知怎么答,怎么答都有点暗示喻文州没猜错。这时喻文州趁机来探他下路,在他耳边说不愿意可以推开。黄少天人又一怔,再推了推喻文州,要喻文州动作快点。 再快也弄了大半天,弄到乏睡过去,起来烧水洗漱又是半天,而东窗事发了方世镜罚他们两个跪下已是三天后。这两天放晴,池子水干差不多了。魏琛幽幽叹着,说那就填平种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喻文州还在好奇,天水莫非不可再接,并非单单雨水。那头方世镜降下罚旨,今后黄少天喻文州不可免学堂课业,生生世世。领了罚要走,魏琛说了句。 “要不你们双修?” “不要。” 黄少天干脆。 喻文州倒是想笑。魏琛皱眉摆手懒得多管,没工夫看喻文州在那里笑。 像喻文州和黄少天这样,有些不对付,是不能双修的。周围看客诧异,哪里不对付了,一静一动,一文一武,根本天造地设。待灵池地树成荫,蓝溪阁易主,喻文州任阁主黄少天为副阁主,更是江湖上一则美谈。其实关于蓝溪阁另有一则丑闻,说的是喻文州辣手狠心坑害前阁主,只不过日益不见人提了,乃至淡忘时,前阁主魏琛据说去了新开的镖局兴欣,混得风生水起,便又好像不能断定喻文州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对此,私底下的喻文州总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黄少天看着就不爽。 双修讲究身心契合,黄少天明白喻文州跟他心不齐。要说谁拒绝谁,那肯定是喻文州拒绝他。比如喻文州会讲:“少天那么想我死却总是舍不得杀我,还保护我免遭杀手,已经这么对我,再多,可不敢想。” “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多要一点,喻文州你什么时候是个没贪心的圣贤人了?” 喻文州被黄少天说得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气。 “要去了被你下辈子继续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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