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友帐/的夏/名/斑] log

原作连载「連鎖の陰」后「歪みなき世界」前,当时写的有点联系的三篇

北风之歌

夏目贵志并不经常做梦,尤其是在冬天夜里,漫布偏远小镇的山野吹出的风把二楼的窗户框子晃得当当作响,好似随时会被震碎的玻璃的一侧是厚实的遮光窗帘,将夏目与外遭的严寒隔开,在暖和的屋里、热乎的被窝里、即使是让猫咪老师日渐肥硕的身躯压得喘不过气来,也还是一夜无梦好眠。早晨醒来,夏目偶尔能发现约是半夜钻进他怀里贴着他肚脐的一团大肉球,那是由白色巨兽压缩来的招财猫,连热度都压缩成至密,俨然是个不会冷的汤婆子。 而当夏目因为窗户震荡的声响难以成眠,那多半是慕名而来的妖怪,问他讨名字来的。夏目把名字还了去,必定气力大耗更加悃得不行立刻倒头,起身已是天明。 真的做了梦,几乎都是那些妖怪的心中情境,七情六欲的什么都有,说是梦倒不如说是记忆。有些成了梦魇,不像一般人寐了噩梦惊醒后一身冷汗了事,夏目遇过的梦魇可算是夏目最熟悉的东西,妖怪的梦化作慑人的妖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因此,对夏目而言,“做梦都没想到过”的事情着实太多,他不怎么做梦,也不怎么多想。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看到了告诉周围人后,他们都说看见那些的夏目是在胡思乱想是在瞎说,于是夏目很早就学会了不要去想。那些通常被唤作妖怪的东西,本来就在那里,夏目再怎么祈求其消失,也无济于事。 所以在梦里看见的场时,夏目贵志丝毫没有不真实的异样感觉,虽然他的确是做梦都没想到过能够做梦,还梦见了那个的场静司。当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早已错过惊醒脱梦的时机。 和式的起居室在采光上透出一股子阴冷,像是在东方的森林里那次,夏目低头盯着面前不知何时奉上的清茶。这次茶水里没有立起茶梗,上次立了起来,却也并非什么好事。夏目抬起头看向对面,只一眼,然后立刻又埋头看着本来完全不打算碰的茶杯,明明记不起来从何时起就在的茶,依旧冒着些较为明显的水汽,他伸出手掌贴上去,是凉的、或说是,根本没有“温度”的感觉。是梦。明白过来后,夏目心里因这虚假的热茶添上几分热意。 他重新振作,挺起胸问道: “为什么的场先生会在这里?” 双手插进宽袖隔桌端坐的男子,脸上笑意吟吟。是笑夏目约摸猜到是的场再次捣鬼把夏目强拉进梦里,还问始作俑者缘由的蹩脚逞强,又可能是笑夏目见惯妖怪诡异,见到的场早就不畏不怕了——抿紧嘴唇的夏目,迟迟等不到的场开口。就在夏目要认定是的场作怪时,的场终于慢悠悠地讲:“大概是,你与我,有缘吧。” 话音刚落,正坐的夏目在台面下捏起拳头的左手被猛地拉起来。 “你看。” 错愕中所握的拳中毫无防备地叫人轻易嵌入一根伸直的食指,蜷起的指节被翻开摊平,露出掌心。 “护符……文字?” 的场长发虽然扎作一束,眼罩外的刘海故意松散地垂在脸侧,他越过矮桌俯身向下,离夏目近了,夏目都能觉得脸颊上悉悉索索有点扎人。但夏目只注意手掌上的咒文墨迹,的场在他耳边轻声笑着说了什么,全无知觉,更不用说记得。 他在晨起闹钟的铃声中醒来,觉得鼻子发痒,睁眼看到一团白黄灰的东西埋在半边脸上,就下意识里要推掉。没有被压住的左手手臂伸出被子,停了停又缩回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从重压下抽出右手,把睡糊涂了差点闷死他的猫咪老师扒开。 “干什么呢!大清早的。” 猫咪翻了个身在夏目脚边的被子上面继续睡起来,刚爬出被窝瑟瑟发抖的夏目连叫几声“猫咪老师”后,不胜其烦地转向夏目。 “少在我眼前晃。再不下楼就迟了。” 闻言夏目乖乖停下在斑眼前摇来摇去像是在探测斑有没有真睡着的左手,开始穿衣洗漱。吃过塔子用心准备的早餐,带上午饭的饭盒,在玄关和塔子道别时,向塔子道歉来不及整理床褥。塔子倒是颇有经验,“一定是小猫霸占了不放对不对”,还让夏目偶尔也撒点娇,多依赖点大人。幸好上学途中没有半路杀出的妖怪,学校里也风平浪静,放学路上在商店街附近的围墙上遇到散步的猫咪老师,于是夏目被指使着去买了冬季限定的栗子馒头。又是平和的珍贵一天。只是夏目时不时要看看左手,抱装点心的纸袋也是用左手。总的来说,没有任何异常的一天。

“哦?那只猫,并不能看见?” 夏目分不清哪些是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但他能看见的妖怪们也都能看见。那些本是应妖力而生的事物,有妖力的妖怪或者灵能异人自然能看见。而且像斑这样高等的妖怪,世上恐怕不存在其不可视之物。 然而夏目左手手掌上一夜之间浮现的护符文字,斑并看不到。如果白天时候斑看得到,哪还有夜里夏目入梦再见的场这回事。学校里没人提起夏目的左手,这让夏目多少有些放心,至少不用找“趁睡着时被人恶作剧用油性记号笔给乱涂了一通”的借口,也免过进而讲解“那人是谁”编越说越不圆的谎话。比起以前,他渐渐不太会说谎了。 “那么周一他看不看得到?” “我不打算麻烦名取先生……” 在的场面前说为了左手上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东西“这样的小事”,总还是觉得对的场有些不礼貌。以前由的场亲手给夏目画下这个护符,是为找出面具妖怪,使受害者——即使他们会是对妖怪心狠手辣的的场一门——不再增多,也算值得纪念的善举。况且真要去找名取商量,就必须解释护符打从哪里来,一定会扯出瞒着名取到的场家帮忙的事情,夏目想想就觉得说多错多,便不准备去打扰名取。 夏天时的场家的事情结束后当场夏目就把墨迹洗去,之后过了好几个月直到冬天都不见异常,突然在相同位置重新出现一模一样的东西,其中缘由直接问护符创造人是最方便的了。 “多谢你如此信任我会据实相告,才静候了一日。” “呃,还好……” “尽管还不算说谎,但有些事瞒着不说,总不妥当。你一直都在担心妖怪和人类都看不见的护符是不是对妖怪继续有剥皮的效果,今天一天都小心避过直接用左手和那只猫接触。其实你最想问的不是如何让护符彻底消失,而是‘看不见’的护符是否仍有护符的功效。” 夏目举起手,他真的在洗手时都没想过用肥皂多洗几次。一方面是知道和妖怪扯上关系的事情用人类的常理行不通,一方面既然只有他看得到,那就装不存在便好,若是早点学会这种坦然的假装,也许早年的日子不会充满那么多悲伤,但相对就不能遇到藤原夫妇。现在夏目只希望不让自己能看见妖怪这一点妨碍藤原夫妇和周围人的正常生活,就像即使左手上多了个护符,只要注意不让护符误伤到无辜的妖怪,比如猫咪老师。如果护符的确还有效力。 的场仿佛不仅在他手上又画了个符,还极有可能在他身上塞了纸式神,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然的场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怎么会,”的场摊开两手表示怀中空空如也,“我不过是结合你的性格,作出假设。之前几次和你谈起,最后总让你败兴而归,我想我也该多理解你一些,便继续打听你的近况,最近更时常多考虑你的事情。” 然后就有了这个东西——的场指向夏目摊开的左手。 “原以为仅是日有所思,没想到前晚发现梦中问我、我为何会出现在梦中的你手上有与我相关的东西,真是有趣。” 结缘。人类和妖怪订立契约,用人类的肉身作为代价向妖怪交易各种好处便利,在银货两讫也就是人类一方呈献小如头发或带血指甲、大至三代身家性命之前,人类和妖怪之间就算有缘。的场家代代当家的右眼便是一段至今未断的孽缘见证。夏目认识不少妖怪,却不曾像祓妖业界里所说的常识那般,和妖怪订立过契约,就算是他不离身的外祖母的遗物,也是妖怪们和外祖母的缘分,不是和他的。他结交的是朋友,朋友之间要是有一纸契约,估计也是白纸黑字借钱得还的条子。 要说到夏目和谁有缘,有缘到能让对方和自己同时入一个梦,连着两晚,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那些都是和夏目有过接触,被夏目不小心碰到记忆,才和夏目一时有了连结。的场又不是妖怪。 “这护符就是你我结缘的记号。” 的场是人,作为的场家的当家,受其他祓妖人敬畏,同时也被当做妖怪一般,被敌对祓妖人不择手段想要除之而后快。妖怪在夏目的眼里以人型姿态居多,导致他难以分辨人类和妖怪,而其他看得见妖怪的人类,或许就把自己以外的人类全部当作妖怪,这样不失为自保的一种手段。用祓妖的咒文往同行家里打诅咒电话的人类,向妖怪借力袭击人类的人类,行事狡猾手段毒辣的无情祓妖师,其中到底谁比较不像人,夏目并不能想明白。 “只是结缘?没有……别的意思?” “本来不过是画与你一时方便的东西,而且正好是你来帮忙,在别处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一开始我也就没算计能有如何大的法力,更不谈除了剥皮外还有‘别的意思’。” 这次的场最后说的话,夏目是记住了。 “抱歉无法确实告知你效力是否依旧。但护符的力量并无大伤害,至少对于那只猫来说,大概只会觉得有些痒痒。另外你也可以请妖力足够强大的妖怪替你把这护符给去了,不论看不看得见,能不能舔干净,总之,聊胜于无。” 之后夏目醒来,看见爱煨着暖和地方而钻进被窝里的招财猫,伸右手有些吃力地够过来。默念一声“要是疼就对不起了”后,战战兢兢地夏目把左手轻轻按到三色花纹的猫咪背上。斑打呼的咕噜咕噜声在冬日早间的房里回荡出小小的回音。用左手接着摸到猫咪头顶,挠挠猫咪下巴,又抚过好几遍猫咪的背脊,夏目起身拉开窗帘。原来下了雪,声音都被吸进白色的堆积中,造出无声世界。跟着醒来的斑抱怨着难得连休假日居然超没有爱心都不让中年人睡个安稳的懒觉,听见的夏目转身回去一把抱住猫咪。 “要、要勒死、死了!喂!夏目你放手!发什么疯!你哪里不正常么!”

结果到第三天夜里夏目带着像是纹在左手手掌的护符,在那个有些熟悉的和式房间里又见到了的场。 “真感动啊……居然这么不想破坏和我有缘的证明。” 夏目面对笑着感叹不已的的场,破口而出,“这段孽缘我巴不得早日掐断”。 “也就是说,只要和的场先生的……这个缘分,有个了断,护符应该就能消失了?” “值得一试。” 问题是怎么试。“缘分”这东西又没有实体,就是让名取家的柊来拔刀也只会束手无策吧。这么说来怪不得别人甚至猫咪老师都看不见了,他和的场的缘分。 夏目烦恼了一番,开口道:“比方说,让我能讨厌的场先生您——”“我不是已经够讨人厌了的吗?”“那个是……其实……” 其实“讨厌”也算一种缘分。 “那只有由我来讨厌你了。可惜这一点恕我绝难做到。让夏目贵志进入的场家始终是我的一个心愿。” 夏目听到这句话时背上窜过一阵寒意,心里突然反倒真的有些讨厌的场了。 的场的做法着实令夏目生厌,甚至会气得恶心想吐,可是作为祓妖人,的场的职业追求却端正无比。某种意义上,的场静司可说是保障当代人类社会安居乐业生活的幕后英雄。 但要说讨厌,还远远不到那个层次,就是比起同为祓妖人的名取,的场怎么看都不光明磊落,尽是邪门歪道。 “说到名取家的周一……碰上你,我和他的关系有点像北风和太阳。” 故事里讲,北风和太阳是好友,有一天却争吵起来——看到比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更可怕的东西一样,夏目惊恐地略过记忆中的寓言开头,大致上懂了的场话中之意。 如果说名取和的场在游说夏目到各自门下这一方面是竞争对手,名取就是言行温暖人心的太阳,的场则是适得其反的北风。他们说着差不多的话,指出夏目在藤原家的生活建立在夏目善意的欺瞒之上,摇摇欲坠终有覆灭之日,可夏目把名取视为知心可靠的友人,对的场敬上又何止是三分。 其实力量不逊太阳强大的北风,却因为力量的强大不得要领。 “有缘,才有护符,可是没有护符,也可以结缘,所以,”夏目断断续续整理脑中涌现的想法,“所以护符并不必要,的场先生。” 这个护符和奇异的梦境都因的场思念而生,扭转了症结所在的的场想法,也许就能冲破。 “也是呢,说不定是我操之过急,迫切想要和你以有形之物缔结关系,这才有了这个有趣的东西。” “的场先生,有趣不有趣的那不重要。因为根本就没用。没有利用价值。” 的场站起来,揣着手走到夏目旁边,俯下一些。夏目也跟着略略抬头。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把世界一分为二成可以利用,和没有用的了?” 那是的场先生您——想说出口的话被的场堵了回去。发觉是被的场吻住时,夏目的手腕一左一右都被抓牢,上半身任由倾覆而下的的场压着,朝后仰得快倒在榻榻米上。将倒未倒之际的场拉他起来,黑色发丝笼罩之中在他耳畔说道:“想脱梦就大声点,这样通过你和你的猫之间靠信赖抑或喜爱的联系,一定能把那只猫唤来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但是夏目闭上了嘴。并非是要防止的场往他口唇中进一步侵略。的场早已亲吻到夏目的耳后,在脖颈处逗留,留下微微刺痛。拼命忍耐不要叫出声的夏目,朦朦胧胧中想到这是在梦中,出去后也未必会在身上留下伤口痕迹,也就并不在意,全然没想过如果这个梦并不会醒。 的场捧起夏目左手,低头轻啄掌心。夏目被松开的那一只手正好能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能说是毫无价值的呢?正因为有这个护符,我才能和你得此相会。” 眼前朦胧一片,半是由于并不习惯的亲吻中夏目不会用鼻代替口来呼吸导致憋气太久,半是由于的场的吻不像是吻,尽管夏目无从比较,但夏目知道随的场的亲吻流入他体内的还有别的什么,像是可以强制召人入梦的思念,像是悠长得催人落泪的叹息。夏目捂在嘴上、让自己的泪水沾湿了的手被的场轻轻拉开。 “那个护符已经没用了,”贴着夏目的嘴唇,还捏着夏目左手的的场说道,“友缘被我破除,代表友爱之缘的见证便可消去。” 夏目想看看手掌是不是真的空白,可动弹不得,不止手臂,视线也被锁在的场近在咫尺的脸上,只能看见单侧的眼睛和画了符文的眼罩。 “不过新的缘却也结下。” “新……的?” “光就是爱,大概吧。” 的场最后的那个吻,是为破除诅咒符阵的万法宝器,把夏目送回现实。毫无变异的冬日清晨,今天风刮得凛冽,窗沿发出吱呀的声响。他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压住棉被一角的斑,随后双手抱起猫咪,小心翼翼放在枕头上。 休假第二天反而比上学时起得更早,意外有了一段无所事事的空闲时间,在睡衣外披上厚实外套的夏目坐到书桌前,找出信纸和钢笔。他不知道的场家的电话,也没有现代文明人士都有的手机,再说也不知道的场的手机号码或是邮件地址。的场看上去也挺传统作派的,老是一身宽大的和服,有话不当面说,偏要写什么容易弄丢的信——现在夏目也要提笔给的场写信,除此之外他想不着更合适的方式。可以从以前的场用来吓唬他的眼罩下的真相入手,尽管夏目并不太想知道那会有多恐怖,或者也可以从这几天来到底是不是真如的场所言是两人同时发梦。 忽然夏目停下笔,原以为只写到开头所谓隆冬应景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他方察觉已经在信里想要和的场做个约定。既然双方都对鸿雁传书无有不满,那在缘分未尽时,便靠纸笔当个有缘的朋友。夜中的事情本就如梦,更如窗外北风,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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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还眼

在夏目贵志的认知里,名取周一和的场静司的关系是算不上好的。怎么说也是同一行业里的竞争对手吧。的场一系家大业大,未必把没落的名取家多放在心上,只是夏目跟着名取和的场碰上的那几回里,做的全是些和的场家对着干也就是不给的场家当家面子的事情。斑便叮嘱过夏目,下次别插手和“的场”相关事情,而下次麻烦事总会像讨名字的妖怪一般来敲夏目房间的窗玻璃,由的场那边找过来,多半是躲不开的。夏目在心底抱着一丝侥幸,自己是没得跑,可名取那边有成年人交际的手腕,总有商量的余地。 的场家的二把手七濑女士就发话了。她是过来人,有经验,有资格。的场一向倚重她,自然也觉得七濑的点子妥当。他直接把名取从录通告的电视台大门口截走——这方面的场也是过来人,经验更不少——进了黑色宾士,入座后开门见山,道: “想与周一您,交个笔友。” 毫不客气的名取自顾摘下眼镜掏出眼镜布,看也不看身边的车主。 “来函声援的粉丝信请投递至经济人公司指定的地址,凡外概不受理。” 他连招牌笑容都懒得摆。 的场倒是轻轻笑一声,照七濑的建议把杀手锏抬了出来。 “我以前给夏目贵志写过一封长得简直有失身份的书信,可惜无缘得对方一阅。幸亏现在……” 名取戴回眼镜,透亮的玻璃片后面的一边眼角爬过黑色的壁虎。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各心知肚明,似乎也不用多讲下去。 白纸上画了符就可变神纸,根据用途不同又可幻化作式神,祓妖世家的门主的场精通此术,却在从夏目发丝里抽出一截纸片时才刚刚发觉另有名取暗中关注事态始终,令人不得不感叹真不愧是朽木抽新芽的名取家的周一,着实具有被其他业内人士眼红到打诅咒电话的水平。 不过表面上名取是要装一装糊涂的。这一点七濑也说起过,就算名取听都听见了夏目的名字,哪怕身为优质男艺人的演技破绽百出,他还是会生硬地撇清和夏目的关系。不到紧要关头,他绝不会一时情急喊出夏目是他不惜与的场家为敌也要力保的友人。 所以的场故意拖长着半句话后停顿的拍子,想起从自己那些不中用的式神传来的名取的警告,觉得更好笑了。 他们这些“看得见”的人,又能交些什么朋友呢。 夏目贵志在现在的学校里有那么几位人类朋友,寄宿的家庭待他也好。至于高中时就蓄起长发但好歹脸上清清爽爽没戴眼罩的的场,辞谢弓道部的邀请后总算是没拒绝出席和隔壁私立学校进行的联谊。然后他就看见自己要找的那位名取家的周一,明明已是正在备考的三年级却还神采飞扬地在人群中如鱼得水。隔着几个女生,名取举起爬过一团黑影的手朝的场示意,“同是天涯沦落人”,本来联谊最最忌讳像名取这种艳光四射或是像的场这样有致命吸引力的女生杀手在场,然而两边学校的女生们非要趁机让干事把平时太不容易接近的名取和的场请出来,方肯凑齐人数出席联谊。 联谊会吉祥物的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没说上半句话,仅仅是靠感应到彼此妖力的波动就明白对方是谁家的那小谁。再到名取和的场相见,那都是的场继承了家业,还凭着变本加厉的个人特色觅得不少强力式神,也狩猎不少大妖后的场家年轻当家声名鹊起之时了。彼时名取借由对身上纹身的钻研精神振兴了家业,刚崭露些头角,尚且不够资格正式参加“会合”,只是在外间与同行攀谈当作历练。等到的场家一行人从里间出来,旁边人就指着嘀嘀咕咕的场家那些说烂的破事。 后来当名取在演艺圈和祓妖界皆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时,名取反而死活无法避开与的场当面一会。茶水端到鼻子底下,总不能干坐着等茶凉了就拍拍屁股走人,总得说几句客套话。“的场家是看谁先被妖怪袭击要被掏眼球了谁就新任当家?”找打的讽刺劲头一点都不遮掩。 的场没不高兴地下逐客令,也没答名取一个让名取高兴的解释——名取倒是真心想知道,被的场家代代辜负的大妖究竟有没有反过来利用右眼上的契约和诅咒来挑妖怪其本身中意的人类作为追杀对象。 除此之外的场和名取没有过别的交流,但是在他们各自至今为止的人生中,都能算是相熟得很了。相对而言。“看得见”的人和“看不见”的人之间泾渭分明,“看得见”的人内部也没什么太平,倒是和妖怪、式神们更热络些。 所以他们这些人交不到“朋友”,的场想。 “幸亏现在夏目和我之间有一件约定。” 讲完,的场再不开口,任凭名取揣摩约定的详细。名取揣摩不出来,的场也不会讲,那名取只有问夏目本人,可是要怎么问呢?“和的场约定什么了?怎么会约定了?因为那封信?”难免要牵扯到那早就被名取撕碎消散风中的的场的手笔。于是名取也问不了夏目,夏目和的场之间的事情对名取来说便是解不开的谜题,正像的场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那封信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仅仅是能感觉到名取从中搅合了一把。 其实名取也没兴趣偷看那封信。即使不知道的场与夏目之间有什么私事,根本上的问题还是一样的。 “如若夏目遭遇任何不妥,名取家不会坐视不理。” 反正“的场”就代表着麻烦,加上夏目手上还有那本友人帐,名取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的场也算进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然后一杆子打翻,也不算过分。 的场听得名取亲口再讲一遍护着夏目,便有些无聊地右手撑在车窗边支起脸,斜眼朝名取看看。被名取擦亮的平光镜片之后眼部周围的小块皮肤上,黑色壁虎肆无忌惮来回穿梭。而名取隔着一层障碍,反而能更看清对面。 “想来你是不会在夏目身上放开手了。” “当然。不能交给妖怪,更不能交给你。” 要是让夏目听见,或许还以为是在说友人帐的事情。可其实名取就是在讲夏目这个人的归属。要是让白色的招财猫听见,也不会有什么和平发展的争论。 “你的眼睛和妖怪的眼睛很像,我看得出来,根本就是妖怪的眼睛,所以绝对不能把夏目交给和妖怪也没差多少的你。” 的场注视着名取的瞳仁,形状和夏目的形状也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名取只顾气愤,顾没顾上条理地思考。 “怎么会是妖怪的东西?妖怪只会讨属于人类肉身的部分作为达成契约的报酬,本来就是妖怪的东西,那还有什么稀罕。” “的场家当家的右眼,难道不都是从来便属于某个厉害大妖的么?” 的场彻底扭过头去欣赏车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直到在名取家公寓楼下停了车,目送名取走远的的场突然喊住名取道: “倒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名取转过身,心中筑起一丝戒备,站在原地等的场下一句话出口。 “我的右眼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交出去,可你的左脚也不知能留到几时?” 撂下恐吓般的道别后,的场坐车绝尘而去,名取不觉得有被恐吓到,他现在比较担心招惹上的场的夏目。 而夏目正在和斑闲扯,说的场跟名取有点像猫咪老师跟三筱,都是妖力强大又互相看不顺眼。“夏目,大冬天的冷都冷死了就别说这种透心凉的恐怖怪谈。”斑嗝出一口酒气十足的恶心。夏目歪着头避过酒臭并想道,高级妖怪也会怕怪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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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公猫与三色团子

所谓事不过三,于的场静司而言,能让他三番四次遇见还不失兴趣的事物,多也不过几件。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妖怪,道理或许便是如此,但大妖毕竟稀罕。靠非现实的除妖祓魔过日子的的场,在提高工作效率方面现实得很。妖大而不厉?不要。不通人语特别是日语的?弃之。封杀别人养那么大实在血泪与共真叫一个不容易的庞然猛兽,的场不见得会有丝丝惋惜,他并不遗憾错失扩充自身实力的良机。他谋生的行当说到底就是份保卫地球和平保障人类社会安全谋求稳定——别人的幸不幸福快不快乐他可不插手——谋求稳定的长远的发展的工作。遇到难以收入囊中的妖怪,的场自然不会不当机立断以免夜长梦多,倘若遇到他真心中意条件也相当合适的,那就有一番纠缠了。 的场吩咐下人好生准备待客的茶点时,心里头为几代前的老祖宗拟出则说辞,恐怕祖宗是不愿意交了右眼便要和大妖恩断义绝才特意留给大妖一个穷追不舍的借口,惟叹人妖殊途,即便那个大妖找上门问如今的他讨其应得的一份回去,也不是大妖当年想要的那份,所以他的场静司也没打算让谁连本带利地捞去任何东西。 所谓有他的场静司当家做主一天,便可提供夏目贵志庇护栖身之所一日,那是不作假。 “小子你这工夫也就一般般,态度倒真切。” 对着夏目贵志模样的冒名客人,的场照样笑容可掬,亲自将柳叶形状瓷碟摆开。倒也并非无话可谈,只是的场想谈之内容,对方断然不愿商量。这点的自知之明,的场总是有的。 摆出来的糕点们肯定带着一种凉意,似糊满地牢石壁和木栅的符咒的味道——要不是的话,抓了块樱饼啊呜吞掉的家伙不会上来就这么抱怨: “不愧为的场本家大宅的结界。费劲。” 在的场记忆中的夏目,要比眼前这位被自己好吃好喝伺候起来的少年生得文静,也不会不请自来……夏目就是走头无路了也情愿造访大都会高楼公寓里的兼职祓妖人。 该如何称呼这位并非夏目的客人呢?总得有个名字,妖怪的名字,自称扮贫血发作的病弱美少年更能保存体力的妖怪的鼎鼎大名。 张嘴第一句就招呼着要挫的场威风,转头对的场供奉的吃食与的场所布结界拐着弯儿夸赞,来者意料之中地有些不好对付。不好对付那是理所当然,便是蠢,也寻不到自报家门的蠢妖怪,何况变化自如的大妖。妖怪的真名恐也不是凭交际场上的手腕像是互相递名片就可收集成册、日后好联络感情大家彼此照应打个商量。 都说东西好不好吃只要看吃的那人吃相。竹串两三支往面前盘里扔下,横七竖八散作吉凶难测的一卦,吃客身子后仰手支榻榻米上,撑住塞满糯米豆沙有些鼓起的肚皮,回味悠长地打了个嗝。他刚灌下大口热乎的香玄米,权作压阵收官。 无名便无名罢, 这么一想的场颇有些能和对方推心置腹的亲近感,实际上他的确不为人察地往前挪了半分坐姿。虽没能称兄道弟,去头掐尾也是不显生分,更省尴尬。 “很久很久以前,的场家有位道行深厚的当家,他和一头大妖——” “得了得了,就你们那些小儿科的把戏。” 改作侧卧在的场对面的夏目样子的那位,不耐烦地打断的场。他像是比的场透彻理解不见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夏目反正不知道我有这一出。” “他可是打心眼里信赖着和猫咪所缔结的看不见的牢固羁绊,如此岂不伤他的心?” “就是因为心肠太软,刚好练练。” 的场虚情假意的关切得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我找你也不为别的、哎,上酒,上酒!都说过夏目那家伙又不知道!你怕啥?” 不为别的?的场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除了夏目贵志还有别的其他好用来沟通的话题。 “记得夏目同学还是名高中生,豆蔻年华……” 的场打定主意接着也要继续抬出夏目的名头,引得对方一个挺身坐直了起了来,拍着桌子。 “那小子未成年,老子可活了不知道几个二十年!” 可惜阁下这副尊容令人不禁浮想联翩——幻化人型的有能大妖,侵占真人肉身又有何难。“净在奇怪地方守规矩,你们是祓妖人,又不是夏目的监护人。”“说的也是,不能抢了藤原夫妇的生意,而且也不敢自称能比过藤原夫妇的好意和善心。”的场往和服袖中抄起手,眯眼笑道。他有一半的视力可说是永久性地赔进了家族事业,剩下半边肉眼凡胎的常常分不出来贴在人身上的妖怪啦飘忽得像妖怪的人啦谁又是谁,比如他下意识里就把来者和真正的夏目等同起来。 “知道就好。知道是这种破地方,就少打夏目主意。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好酒总是有的。” “现在才懂见风使舵?晚了。” 好酒好菜迟迟不上桌,却也不见得不到满足的客人愤而离席。如果真是不为别的只为找的场好风雅地一番对酌,还特意弄成人模人样……裹在宽松又繁复而能藏起大量咒符的和服里,的场整个人却感到一丝寒意,不知看和式惊悚片是否便为这种感觉,反正的场跟妖怪们整日里打交道,欣赏不来日本电影一大特色的那个分类。 有是有随兴至极的妖怪,由精打细算的人类代表的场家当主视角出发看去,那些也就是想不到太远而无法察觉人类狡猾的妖怪,像是那一位,强大到足以支撑的场家系日益壮大的百年基业,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惦记着死活搞不到手的眼珠子。 “很久很久以前,的场家有位当家,用自己的眼睛和一头大妖交换契约。” “怎么又说起来了?那又怎样,这不是常有的嘛,然后你们那个当家的当然是个骗子,人就是这样,看你就知道。” 被指着脸了,的场抬手按上盖掉半边视界的符咒。 “怕被认出来这就是的场家当主的右眼,藏起隐去味道,自以为躲得高明,怎么不想想人家那就不能是早忘了陈年烂谷子的破事?” 夏目的声音满口不屑,一点没有青涩易折却透出柔韧的倔强,反是有看过太多的资格而高高在上。 祓妖业界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要当上的场家一把手必定先要将瞎未瞎右边那只眼,所谓将瞎未瞎,不是和的场家有宿缘的妖怪优柔寡断,而是那的场家下任当主厉害,能保住眼睛不被要去全身而退。轮到的场静司继承家业时,这个说法实在已经像样得全无能粉碎它的破绽,的场也没义务向天下公布实情到底如何。就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拿这件事逗一逗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假装符咒所制眼罩之下有着不能轻易示人的和式惊悚元素。至于有些什么并不紧要,他想看的只是那时候被自己迫到精神紧绷至极限的夏目的表情。 而根据妖怪界中有力人士的见解,眼罩之下的物什并没有的场家祖先想象的那么重要,或许眼罩上的符咒本身更重要,是告诉妖怪这下面就是妖怪心心念念应得却得不到的代价。既然符咒可以流传几代,那套在学校正门口的半身铜像上也不是行不通,高中时的场就这样想过,他高中的校长先生除了秃头,也算酷似某位战国风云人物的。 光隐去右眼有什么用,的场家当主总是在那里,干脆套个纸袋扮作妖怪,这才算骗过妖怪。 不过的场也不烦这符咒挡眼的家族传统,生活上带给他些许不便,不妨碍他心中存有期待,那个大妖什么时候找上门来。当然就算来了,东西他是不会给的。 这样的人类之中比较另类的想法,如今被妖怪里的妖怪泼了盆冷水。 “妖怪和人的时间那能比吗?以为自己藏得好、能躲得久,要我看,再久也就是个吃顿茶的工夫。” 听着这番话,的场面对眼前一堆空空如也的碗碟,不免生出些恍然隔世的感慨。刚才还想问这个有意思的妖怪所为何来,现下觉得时过境迁,由他去吧。的场主张凡事随缘,好比妖力逆天的妖怪,无法沟通便是合不来,唯有放手作罢。像是夏目的事情他也不过分强求。夏目心软,的场用不着真正强硬手段就能把人牵走干活。 凡事随缘为人豁达还有别样的好处,遇到能交谈的妖怪,兴许能不计前嫌,面对面坐下来谈一谈。 的场这才想起,以前是朝夏目身边的这个大妖上放过一箭的。不过大概也是被忘淡的小事,身为人类的场都不太记得,更不用说因为生涯远比人类长久而更健忘的妖怪。的场随意找了个新话题,中心回到夏目贵志身上。 “听闻夏目和他的外婆夏目玲子很是相像。” “不说话的时候确实像。做出来的事也像。” “如此听来你可是与夏目玲子……”的场话说到一半,见到对方站起来周身转了圈。 “老子变的夏目可比原版精神多了吧!” 被打断的的场知道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就顺势夸赞说确实精神,也就是说太精神了便不像夏目。穿帮。但谈不下去的对话,始终是要结尾。 “真愿此刻永恒。” 目送干劲十足扒窗要走的少年身影,的场叹道。 人的一生再如何长久,之于妖怪是不足挂齿,可妖怪一顿湖吃海喝的光阴,反过来却不足以留给旁观人类一份毕生纪念,实在有些不公平。的场感叹的是这件事。

(后面的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