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do】画骨·叁



  男人将他的裤腿缓慢地往上卷起,在卷到膝盖处时他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唇。

  “现在又知道痛了?”

  男人看出了他那吃痛的表情,嘲讽般向他冷笑了一声。

  “之前不是挺硬气的吗?听你哥说你跪了一整天?”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这人。

  深色的西装裤面料掩盖住了血的颜色。从皮肉里渗出来的血和组织液,干涸后变成了绝好的生物黏剂,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也掩盖住了他那血肉模糊的膝盖早已紧密地与布料黏在一起的事实。

  “忍着。”

  男人只是象征性地提前告知一声,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将那层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从他皮肉处揭开,继续将裤腿卷到他的膝盖上方。随即就是消毒、上药,绑上弹性绷带,再将冰袋按在他膝盖上冷敷。

  “这段时间你的膝盖应该会出现疼痛肿胀并伴随撕裂感,这几天需要减少腿部活动,尽量平躺垫高下肢,促进血液回流。后几天我会回访,如果膝盖出现积液可能要考虑抽液后关节腔注射消炎。”

  做完这一套后,男人抬头看着他,见他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这膝盖要是再跪久一点半月板就会从轻度边缘性撕裂恶化成桶柄样撕裂,再严重点就可能会出现永久性不可逆的伤害,到时候你躺的地方可不是这里而是手术室了。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少爷。”

  他虽然是笑着看着Thi-o,但眼角的余光悄悄暼了一眼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的SPT家主。不点破却意有所指。

  “凡事不要想着通过走极端去解决。有什么想不开值得你这么要死要活?不值当咯,你看看你还这么年轻,年轻人还是要懂得惜命才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Thi-o终于把视线移到了男人身上,他不耐烦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对这种陌生人自来熟式的说教口吻多少是感到不悦的。

  他质问道,“你又是谁?”


  “我?”

  男人收好随身带过来的医药箱,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嘴角笑了笑,随口说道,“你哥前男友。”


  对这句话同时作出反应的有三个人。

  “东。”Dorn抬眸,眼神里带着警告,“玩笑到此为止。”

  “哎哟,小少爷,你这火气还挺大。”东诘翔按住了对方要砸过来的拳头,“刚刚不是嘱咐过你吗?这段时间要减少腿部活动,你看你一用力膝盖就疼了吧。”

  “Dorn总,我就说来看看是怎么个事儿。原来这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那位小少爷啊。久仰幸会。”他向Thi-o表明自己的身份,“东诘翔,唐城人。我跟你Ninja哥算是老相识了,你可以叫我东哥。”

  “管你是谁,这里是我家,请你滚出去。”他懒得再跟对方客气,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也不恼,挑了挑眉看向Dorn,“Dorn总,小少爷叫我走诶。”

  东诘翔转过头又看向对方这双对他充满敌意的眼睛,无奈地笑着,“得了,给你开个玩笑倒还较真记上仇来了。性子刚烈得很。”

  “是我叫他来的,Thi-o。”

  一听到他哥的发话,Thi-o的视线就重新又回到了对方身上。

  “哥。”

  刚刚还是冰冷的声音一下子又重新染回了属于人的情感色彩。看向他哥时,又变得温顺起来,收起齿牙,眸光敛掉凶恶。

  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些委屈和示弱,“我不喜欢他。”

  “Thi-o少爷,我想你是误会了。”东诘翔举起双手,向对方表明自己安全且无害。

  “我只是一名医生,来给人看病的。”





  东诘翔想到,上一次在泰城见到Dorn还是两年前的时候。

  他主要是跟Ninja的来往较多。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他就干着黑医的活。帮人取取子弹,缝合伤口,给那些吸食过量毒品的瘾君子吊水急救,顺便帮人伪造一些医学记录。小的手术还可以凑合,大手术消毒条件和设备要求达不到他怕人死他所里一个人抬不动就没接。他嫌这种闲活钱来得太少,让Ninja帮忙捞些大鱼比如介绍点处理尸体、器官买卖的活过来做做,不过被Ninja瞪眼让他滚了。

  反正他也懒,靠小活赚的钱也还算充裕,日子过得滋润又悠闲,就更没什么大志。

  在黑道时期,他跟Dorn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老家主很喜欢他,有家族专门养的医生给Dorn医治,还轮不到来他这种小黑所。后面道上混不下去了,他就在泰城开了家中药店铺,当个中医大夫,有时候忽悠忽悠被他那张标志的脸吸引过来的中老年富婆买他那一堆自研自产的保健中成药品。

  算上这一次,Dorn专门来找他的两次,都是为了他弟。



  当时的东诘翔还没有见过Thi-o,只听众人都说Dorn家主有个很宝贝的弟弟。要不然以他识人的能力,大概一眼就能看穿Thi-o喜欢的是谁。

  也正是两年后,他看到这位小少爷那眼底下藏着的狼子野心,才知道Dorn当时大概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想到来找上他的。



  “我说了很多遍了。”

  他半倚在一张湘妃椅上。泰城的天气永远是那么湿热,他们几个大男人挤在这间小药铺子里闷热得厉害,最近这片电路老化还没来得及维修,刚刚空调又跳闸罢工了。他摇着蒲扇给自己扇风,叹了口气。

  “中药不治同性恋。”

  “你说你们唐城的中医药技术,包治百病的。”Dorn很诚恳地看着他。

  “哎呀,我的家主啊……哦不,Dorn总。那只是一个夸大的宣传词你可千万别太当真,别对我们古老神秘的东方古国抱有什么奇怪的滤镜好吗?”他实在是很无奈。

  “真没办法调理吗?”

  “同性恋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国际公认不再是一种疾病,Dorn总我说咱们的思想可以不用太先进前卫,但也不至于过于落后吧?”东诘翔又继续说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性取向摆在那儿,你得学会让孩子顺从天性、顺其自然。”

  Dorn微微眯了下眼睛。他其实只说了一半的实情,他没有告诉东诘翔,他弟不仅仅是喜欢男的这么简单。

  这件事他暂时还没告诉其他人,即便是此刻在场的Ninja,他也是如此告知的。

  “赶紧开个药方出来。”Ninja估摸着Dorn应该快要不耐烦了。他在一旁皱着眉看向东诘翔,朝他后面的药材柜扬了扬下巴催促着他赶紧做事。

  东诘翔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Ninja,竟然在教他做事。

  “成儿。”他站了起来笑了笑,“既然Dorn总已经亲自大驾光临本敝店了,我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不是?”

  东诘翔慢悠悠地走到前台柜边,抽出纸笔龙飞凤舞,很快写了一张单子出来,开始抓药。

  “开的是什么药?”Ninja问道。

  “疏肝理气,滋阴降火。”东诘翔回答道,把抓好的药包好,单子附在最上面塞到Ninja手里,“回去煎服,一天三道,先喝七天的。”

  “……”Ninja狐疑地看着东诘翔,“谁喝?”

  他朝对方勾了勾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Ninja俯身,他凑近对方耳朵边道,“你们家主。”

  然后他起身开始欣赏起Ninja脸上那有趣的反应。

  “既然要调理,就让你们家主喝中药调理调理咯。”东诘翔将手肘撑在柜子边抖着肩膀强忍着笑意向他解释着,“清热解火,消消火气,不要太焦虑这件事了。”

  “东诘翔,你……”Ninja克制着即将要上来的情绪,他回头看了一眼在一边还没有听到他们交谈的Dorn,最后咬牙切齿地小声警告他,“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

  他恼羞成怒地将那单子扔在东诘翔不正经地笑着的脸上,瞪眼骂道。

  “庸医!”





  “给谁?”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警觉又敏锐,他敌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将目光在男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又转向他哥。

  他听到他哥冷哼了一声,那语气里已经有很多不满了。

  “你看看你这两年都在干些什么?”

  他哥说话时,平复着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是在强压内心涌动起来的情绪。

  “把自己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哥看向他的视线很复杂。

  他知道他哥这两年一定是内疚的。然而他哥的这些个愧疚,大抵在这两天就被他作得干干净净了。他哥不会恨他,只可能会继续躲着他,失望于他,甚至因为他的出格行为再也不见他。

  他猜了很多种可能性,唯独这一种,他是没有设想的。

  “把衣服脱了。”Dorn沉沉地发出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没有动,眼珠子像是一颗乌亮的葡萄,睁得圆不溜秋的,直直地看着他哥没有任何反应。

  “哎呀哎呀,别让孩子为难。”东诘翔虽然口头上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实际挂着一副戏谑的笑容准备看戏。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在他哥发出第二遍命令后,他动了,慢慢地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掉,再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

  现在他脑子里那股癫狂的疯劲过去后,只想讨好他哥,继续作回了他哥的温顺小狗,乖巧地听他哥的话。

  “啧啧啧,小少爷。”东诘翔在一旁看得咂舌,“你身材真火辣。”

  他看到他哥的目光开始有了波动,他哥紧紧地抿着嘴唇,看着他赤裸的上半身,脸上的表情冷了又冷。




  “怎么弄的?”


  “刀子割的。”


  “谁割的?”


  “我自己。”


  “烟头谁烫的?”


  “自己。”


  “字怎么刻的?”


  “用易拉罐拉环雕的。”




  “砰——”

  那一拳砸在木质茶几上的声音,用了十足的力气,惊天巨响,砸在他的耳膜上震耳欲聋。

  “你他妈的。”他哥被他那些“如实供述”气得连手都在抖,刚刚用力把茶几都砸出了一个坑的手关节发红得厉害。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着,怕你冷着怕你饿着,你他妈最后就是想找死?还是想让我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冲他大发雷霆的Dorn。看着他哥那勃然大怒的表情,似乎生怕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似的,他看得出神,心里竟被他哥骂得很爽。

  令他更爽的是,他的那些阴湿晦暗、见不得光的小秘密,竟不知怎地,被他哥发现了。

  在加城读书时,为了不被身边的同学朋友起疑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刻意谨慎地保留了手腕附近完整光洁的皮肤,动刀也只是从手肘位置开始。

  在某天加城昏昏欲睡的午夜,他随手从堆满了整张茶几的啤酒罐上取下一只锋利的金属拉环,在自己的大臂内侧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刻下他哥的名字,刺破血管、割入皮肉,那血淋淋的字迹让他迷醉。在伤口结痂后,他反复撕开那层褐色丑陋的疤,好让他哥的名字能永久地留在他的左手臂上。这样就能在无数个寂寥落寞的深夜思念他哥的时候,好得以在自我拥抱时,还能亲吻着他哥的名字来聊作慰藉。

  那他哥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明明他还没有向他哥暴露过上半身的皮肤,连昨天把他哥按在身下操的时候,也没有脱去上衣。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甜腻到眩晕的窃喜。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急促,心脏搏动到过载,瞳孔在极度兴奋里放大,脸上的毛细血管充盈着沸腾滚烫的血液。

#####

  他哥啊,明明都被他操得快要昏死过去,明明被他按在床上的时候一直用愤怒和失望的眼神鞭笞他,明明最后操得射都射不出来身子软得只能任他玩弄。

  可即便是这样,他哥还能分出神察觉到他隐藏在衣领之下那些不禁意露出来的端倪。



  “你他妈还有种笑!”

  那是怎样一脸什么都已然无所谓的Thi-o呢?

  注视着那些令他眼睛刺痛无比的痕迹,他看不到对方对死的敬畏,对生的意识,唯独只有人性的淡漠。他无数次想走过去死死抓住对方的双臂怒目圆睁地去直视着他,质问他。

  你为什么想死?为什么想死?!!

  是他做错了吗?他当初不该一意孤行地将Thi-o送去遥远的加城?不该一意孤行地像是要让他立即断掉这个荒唐的念想一样,硬生生地断掉与他所有的联系?不该一意孤行地整整两年都不去见他?

  他到底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Thi-o不要在自己这里错误地越陷越深,他只是想要Thi-o能好好地冷静下来,他只是想要当个对他负责并且问心无愧地对得起他的哥哥,他只是简单地、无比渴求地想要他能好好地活着!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错,你非得要用死、要用这种极端的自毁来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


  他歇斯底里地举起桌上的瓷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摔得个粉碎。


  眼看这位家主又要开始砸东西,东诘翔眼睛看得发直,连忙抬手制止道,“哎哎哎哎哎,我的祖宗爷,算了算了!”

  刚刚Dorn给一拳砸出坑来的茶几,那是用泰城原产上等百年老料鸡翅木,是技艺最为精湛的工匠才能雕出来的仿古榫卯结构茶几,市面上可是价值三四十来万。又说那个被Dorn随便砸碎的瓷瓶,东诘翔一眼就看出那绝对是从唐城淘来的近代作品,即便年代不久,那也价值不菲。就算不是他的,他也看得肉痛不止。这么败家子的事情,他可受不住,心都在滴血!

  “你看小少爷这油盐不进的样子,骂他又有何用?Dorn总,别动怒,动怒易伤心肝脾胃肺,消气消气。”

  东诘翔手忙脚乱地把Dorn拦到一边,指着Thi-o的鼻子锐评道,“他就是个抖M,你还看不出来吗?别骂了,没用的,你越骂他他只会越爽。”

  被评价为“抖M”的小少爷慢悠悠地又重新穿上衣服,他冲东诘翔冷笑了一声,那淬毒的目光似乎在告诉他今晚走夜路可要小心。


  在看到他哥有些站不稳往后迈了一步时,他目光一下子又变得担忧,下意识地想起身去扶住他哥。

  Dorn吐了口很长很长的气,闭着眼,极度的情绪波动让他整个人一下子像是脱了力一般,他焦头烂额地坐了回去。

  尽管每问一句,都像是在他的心脏上插上一刀,是令他痛苦万分的。但他必须要去正视这些鲜血淋漓的伤口,必须要将整个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生生地将自己的情绪压到最底,他开口问到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温顺地低垂着眉眼。Thi-o的声音在平静的时候其实是柔和的,是像向日葵那样温柔的。

  于是Dorn听到他用这样的声音回答道。


  “从哥你走的那天起。”


  ……


  “手给我。”东诘翔示意道。

  他将手指搭在对方手腕处听着脉象。

  “另一只。”

  在两手脉象都听诊完后,他问道对方,“在加城的时候小少爷可有服用过什么精神类药物?舍曲林?奥氮平?”

  “有些时候会睡不着,只找过医生开了点安眠药。”

  “有过药物滥用吗?”

  “没有。”

  他说得很简略,认为这些事在他哥没有要求他说之前他没必要主动提出来。

  可惜这个时候的东诘翔没有再给他把脉了,不然的话,绝对能听出他开始狂动起来的的心跳鼓点,以及极度混乱和色彩癫狂的内心精神图景。

  他在心里偷偷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


  ——因为等他哥自己去发现那不是更好吗?这样带给他哥的动摇,效果应该是最明显的吧?





  “Dorn总,多大点儿事啊。”东诘翔笑着摇了摇脑袋,在简单询问完后,说出他的初步诊断,“西医上叫做双相障碍或者BPD,中医我们管这叫七情内伤、肝腑失衡。归根结底,这种精神上的病症,主要还是来自于心。”

  “我看小少爷明事理、体大局,面色冠玉透朱砂,白里透红、红而不艳,皮肤明润含蓄,神态灵动,脉象也扎实流畅,并非见得一蹶不振的躁郁之相。现阶段可以暂时先不用考虑药物介入。”

  东诘翔见Dorn那紧绷的神情丝毫不见得放松,又继续说道,“小少爷的病灶简单得很啊,无非是放不下心中的几分执念。这解铃还得需寄铃人,家长总归还是要跟孩子多多沟通,加强下心理辅导的。”

  东诘翔其实说得是比较委婉含蓄的。在道上混迹多年,他深谙跟人推杯换盏、虚与委蛇,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理,知晓哪些话在哪些人面前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他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是现在泰城支柱产业之一SPT集团的董事长,也是曾经道上那位名号如雷贯耳的“老佛爷”。人家家主留他在旁边看够了这场闹剧,也没去跟他计较,他不得给家主一个面子留足体面?像今天这种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个个中缘由,但直言不讳地戳破这两人另一层的关系可就万万不得了。

  他又转念一想。

  普通人的执念尚难消解,更何况这位是个思想和欲望都很极端的主?这小少爷做事太过心狠手辣,心思缜密如针,他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位家主身上,恐怕这位家主迟早要认栽啰。





  在东诘翔走之后,他哥冷着脸一言不发,一直凝着眉的表情颇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哥。”他在一边轻轻地叫了一声。

  膝盖还是很痛,他走的姿势有些别扭。他走到他哥身边,不顾韧带又要被撕裂的疼痛,想蹲在他哥的膝边,握住他哥的双手,以仰望者的身份去从下往上打量着他哥。

  “站着。”

  在刚开始对脑海里的想法有所行动时,就被他哥叫停。

  “忘了谨遵医嘱?”

  “对不起。”

  他道完歉后,又听到他哥发出的一声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他哥这样问道。


  “我让你如此痛苦吗?”


  他看到他哥眼里微微闪烁的光点,眼眶是湿润的。

  他一下震住了。

  他已经有好久好久都没有再看到过他哥的眼泪了。在他的记忆中,他哥上一次流泪还是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的那一次眼泪是为他而流。而十多年后的这一次眼泪,同样是因为他。


  “是我害了你吗?”

  是他让Thi-o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是他亲手杀死了从前的那个Thi-o吗?

  是他,毁了他吗?


  他本以为,以自责和愧疚来困住他哥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真看到了他哥那很少暴露出来的脆弱的一面时,他内心又酸涩了起来。

  他的哥哥,这一路从鬼门关走来,身后兵车辚辚、遍横白骨。在那个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年代,俨然将自己硬生生地磨成了一副冷血无情的模样,却把心脏里所有脆弱的位置都留给了他,成为了他哥心脏处最柔软细腻的皱褶。



  他一下子委屈了很多,两年里那些无助和崩溃的记忆似乎又重新扎根进了他的血肉。

  他睁着他那双圆圆的杏眼,眼角可怜地向下垂着。


  “哥,我只是不想被抛弃。”







  东诘翔走在院子里时,就远远看到大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哟,这还有恭送服务?受宠若惊啊。”他看清来人的身影一下子笑了出来,“怎么地,二当家。有必要这么客套吗?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这神棍,怕你对Dorn又说了些奇怪的话。”Ninja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东诘翔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你怎能如此想我?我对你们家主可谓是向来交心,该说的能说的可都是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了,哎呀哎呀你这人。”

  东诘翔还在一一数落着对方的不是,直到听到对方从他细密的话语中硬是插进了一句。

  “我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Ninja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他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在烟雾的升腾里,东诘翔仿佛看着Ninja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那对我呢?”

  很快东诘翔又恢复了平日里油滑的笑容。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又再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来?”

  他从男人的身边经过,顺手抽走他夹在指间已经燃出一截烟灰的香烟。

  “我走了啊。”

  东诘翔转身只给对方留了个背影。刚吐出来一口的烟雾在他身边缭绕,他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人扬手挥了挥。

  “有空记得来我店里转转多买点我家的保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