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立春

春花开 剧版棋魂 CP一时俞亮 2.2W OOC 慎入

俞亮从棋盘上惊醒,立刻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满是肉香。俞亮关上炉子,掀开锅盖一瞧,肉炖的酥烂,收紧的汤汁裹着排骨,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开。俞亮尝了味道,确定没有焦味,完全放心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转头把排骨乘进碗,洗锅,弄干净灶台。抬眼眺望窗外,日光明亮,万里无云。叫不出名字的花枝斜上二楼,满是花骨朵。 俞亮离开厨房,回到书房。房间四四方方,装饰简单,白墙配浅胡桃木地板,同色系木质的书柜紧贴墙壁,前面放置了一顶宽大的长方形书桌,上面摆着显示器和笔记本,书桌左边有棋桌,左右各一张米色靠椅,空处码着几个纸箱,里面全是围棋相关的书籍。 俞亮是在一个月前向父母提出要一个人住的。 理由是,方便。 别墅虽好虽大,住的虽舒服,离市区却远,他下棋忙,要参加各种比赛,还要每日练棋,来回不方便。 是实话,也不全是实话。里面藏着一份谎言,一份隐瞒,一份愧疚。 俞亮出去住,目的有二,其一,的确是为了更好地下棋,除去比赛,他每天平均练棋的时间有七八个小时,一天不够用,不想在通勤上浪费时间。其二,他和时光可以拥有更多的私下共处机会,不必担心被发现。 俞亮不擅长对父母撒谎,讲这话时,他很心虚,怕父母看穿他的一份谎言,一份隐瞒,一份愧疚,老老实实低眉收眼。 好在父母没察觉他的这点小心思,只当作孩子大了,需要独立空间。 俞母面露落寞,但不曾出言阻止。她的孩子像父亲,主意总是很大,为了增进棋艺,小小年纪孤身在异国艰难求学,不报忧只报喜,那时,她没拦住,彼时,孩子成年,下定决心要独自生活,她更拦不住。 俞晓旸没反对,他可以放九岁的俞亮留学,就会放成年的俞亮独居,只是他的孩子正处在对花花世界缺少抵抗力的年纪,在外受了诱惑,心野了,下棋不安定。不过俞家信奉培养孩子最重要的是培养独立能力,俞亮守不守得住本心也算对他的考验了。 俞亮离家之事尘埃落定。 俞家房产本上写得都是俞母的名字,俞母要俞亮在里面找个住处,俞亮一个都没要,他早就寻好地方,三室两厅,闹中取静,离他们家棋馆,时光住的地方,围达,都不近不远,既不容易被人发觉,又方便见面,距离刚刚好。附近各种设施齐全,有菜场,有超市,有医院,有商场。房东是个厚道人,房子里外都打扫得很干净,俞亮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时光陪着俞亮看的房子,还负责与中介以及房东沟通。两人在房子里细细察看一遍。时光认为挺不错,该有的都有。俞亮认为挺干净,处处清清爽爽。意见一致,可以住下,于是就定下来了。 俞母数落俞亮几句,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偏要去外面住,但尊重他的意思。 俞亮心里越发虚。他不能,也无法跟俞母解释这种行为背后真正的含义,全出自他的内疚。他与时光在自己家房子里幽会,必然更对不起父母,宁愿掩耳盗铃,多花点钱,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那么一点点。 俞亮这次搬家,除了父母和师兄方绪,还有时光,没有惊动任何人。 搬家那日,俞晓旸不在。某监狱发给俞晓旸一份请帖,他们的围棋社举行比赛,希望俞晓旸莅临指导。围棋能引人向善,是一件幸事,俞晓旸欣然而往。 时光很想来帮忙,可他在外地下友谊赛,俞亮叫他安心比赛,成绩不好别来见他。 方绪来了,带了几个人,将打包好的东西搬上车。俞亮的东西不多,他的棋,他的书和他的换季衣裳。至于锅碗瓢盆,零零散散的,俞妈一早准备好的,一并装到车上。俞亮回忆起早年去韩国,他妈也是这般把一大堆东西塞进宿舍,直到他回国,有几样东西还没开封。 一行人到了新屋,各有各的选择。俞亮一进门,先把装着棋桌和棋篓的箱子搬进书房。俞母指挥方绪找出锅碗瓢盆,整理厨房。这世上,下棋重要,吃饭也重要。 收拾好厨房,俞妈前往菜场,买些时鲜蔬果肉蛋,回来塞进俞亮的冰箱。见天色已晚,又给两人做了一顿晚饭。一锅米饭,三盘小炒,一碗汤,均是味香色美,清爽可口。 方绪在席间提议给俞亮找个阿姨,每天到点过来帮他做做饭,打扫房间。俞亮婉拒,暂时不用,过段时间再说。方绪没勉强他。 吃完饭以后,三人齐聚俞亮的房间。 俞亮拾掇床铺,在床上整整齐齐地铺上灰蓝色的床单。 俞母在侧,闲来无事与方绪拉家常,老生常谈催婚方绪,还畅想未来,酒店该选哪儿,孩子该上的学校,下棋该找的老师。无死角攻击,不给方绪留活路。 方绪是一只花蝴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抗过多少催婚都毫发无伤,还能发动技能反击,可面对师母,他不敢回怼,只能打太极混过去。 俞亮想笑,忍得辛苦,谁知俞母的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好似钉子刺痛他,再过几年,等你们结婚生子,我也就安心了,身体要是还好,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愧疚感如潮涌上,俞亮不敢接话,装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套被套。 方绪淡淡地一瞄俞亮,安慰俞母,小亮还小呢,师母,现在操心这个太早。 俞母不那么认为,过两年就不早了。 作为经常被催婚的过来人,方绪身经百战,反催婚的经验极为丰富,说辞都是一套套的,过两年也不早。师母,你别担心了。他现在多大,眼里只有棋,喜欢怎样的人,合适怎么样的人,都不甚了了。怎么也得先谈个三四五六次恋爱,有点感情上的经验,明确了自己到底喜欢怎样的人,适合怎样的人,再决定终身。我们小亮,值得世间最好的。 俞母抓住其中重点,反将方绪,那你呢,怎么样的人合适你? 方绪没被难倒,笑眯眯地宣布,这世上喜欢我的女性都适合我。 俞母摇头,目光慈爱,你啊你,那么大了,还没个正形。 方绪还向俞亮传授经验,小亮啊,爱情不能着急。师兄在你这个年纪,因为着急,走过弯路,曾经把不是爱情的感情当成爱情,但错觉只是错觉,长久不了,到头来,那种错觉只能害人害己。当然,师兄的意思不是让你为了避免犯错放弃恋爱。恋爱就像下棋,要多多实战,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棋路。天地广阔,别局限自己,多恋爱几次,见识多了,经历多了,就能分辨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喜欢怎么样的女孩,怎么样的人才是对的。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不管谈什么样的恋爱,都别让老师和师母操心,也别让他们失望。对吧,师母。 俞亮的头更低了。 有一瞬间,他的背上发寒。师兄似在旁敲侧击,意有所指。仿佛他知道了他与时光的暗通款曲。 俞亮偷瞄一眼方绪,想从方绪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方绪神情一如以往,眉毛一挑,眼露神气,唇角带笑。俞亮暗忖,是他做贼心虚误会了。可如隔靴搔痒的感觉一直牵扯着神经,哪里不对劲,又讲不出哪里不对劲。 俞母出声,语中带柔,柔中带笑,你这孩子,乱讲什么呢。不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都是耍流氓。小亮,别听你师兄的,你师兄还教你,自己都不靠谱,没搞明白呢。 方绪引火烧身,不过他并不害怕,戏谑一般的认怂求饶,另转话茬,三言两语,笑话出口,哄得俞母眉开眼笑。继而抬手,低眼瞧手表,时间不早,要送俞母回去。 俞母喋喋不休地嘱咐俞亮早些休息,按时吃早饭午饭晚饭,注意下棋时间。俞亮一一应下,一路相送,送到楼下,送到车旁,替母亲关上门,送他们绝尘而去,转身回到楼上。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下俞亮一个人。 俞亮拆开箱子,小心地取出棋桌,放到矮桌上面,用柔软的布仔细擦拭。 俞晓旸送他的生日礼物,刻着他的名字,陪伴在他身边多年。 东西久用,总归有感情。 这次搬家,他没有选家里其他的名贵棋盘,只带了老棋盘出来。 只有棋盘,少了什么。俞亮拿出棋篓,摆上棋桌。棋盘棋子,二合为一,日月同辉,心里舒服了。 俞亮走向书桌,拉开右上的抽屉,里面摆放了点杂物,还有一串备用钥匙。他拿出钥匙,在手里掂量两下,又放回去。然后掏出手机,查看短信信箱。 俞亮忙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一直没来得及看时光的短信,此时此刻,得空仔仔细细地读了,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内容多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分享,问问他搬家怎么样,没拉东西吧,要不等他回来收拾。对手下得好,对手下得臭。行程太紧没空出去玩。有个小吃味道不错,可惜带不回去。赞助商请吃饭,老板真能喝。厚哥喝多了,伺候厚哥真累,厚哥的呼噜真响。 俞亮喜欢时光与他分享这种生活琐事,仿佛让他时时与时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随后俞亮拨通时光的手机,时光接通,语调轻快,半开玩笑半撒娇,哟,小俞老师终于想起我了。搬家累不累啊。 俞亮如实而道,有我妈和师兄帮忙,还好。 时光闷哼,我就说你偏心嘛,有事儿不叫我,就叫你师兄,都说了,反正你爸最近也不在,等我回去帮你搬啊,那么急干什么。 你正好撞了日期,还怪我,说我偏心。 那能怪我嘛,厚哥突然来的消息,我要推,你还不让。 那是怪我了? 呃……哪能怪小俞老师呢。 好了,别嘟嘟囔囔了,这样吧,我把书留给你,你回来整理。 真给我留啊? 那么不情愿,那就不留了。 别别别啊,留,留,留。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俞亮轻笑。 再问道,厚哥怎么样了? 怪时光天天在他面前厚哥长厚哥短,俞亮一声厚哥叫的不违和。 时光松口气,总算睡下了,我跟你说过的啊,厚哥那张嘴巴,能说会道,口若悬河,什么牛都敢吹,能把死人说活了,一喝醉就爱画大饼。我好歹受过他的荼毒,还能顶着,新来的都被他的花言巧语瞎说八道忽悠的热血沸腾。 俞亮接道,我看你的嘴皮子和厚哥比也不遑多让。 时光终于谦虚了一把,别啊,天差地别呢。我怎么能跟厚哥比,我多纯良,我多天真,当年他说什么我信什么。 你竟然也会谦虚? 我一向来很谦虚好嘛。 要不要脸。 要几张脸。 两人同时一顿,异口同声地笑了。 俞亮又问,你也喝酒了? 时光实话实说,喝了啊,厚哥一个人在那挡酒,不帮着喝两杯说不过去吧。 喝了多少? 还行,啤的加点红的,有点晕乎乎。哎,别说,今天这老板挺逗,啤酒里放枸杞,说是养生。 那你早点休息。 时光连忙拉住俞亮,等等,别着急挂,陪我多说说话嘛。 时光都这样说了,俞亮把手机从左手移到右手,顺从地问他,你想听什么。 时光向俞亮试探着提议,要不……说你想我? 不说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去梦里亲你呗。 你正经一点。 时光不服气了,谈恋爱要什么正经啊。再说了,咱们处对象,我问你想不想我,都是本分,怎么不正经了。不过既然领导发话,那么我换个说法,咳,小俞老师,您好,我是时光,我向您打个报告,问问您,我不在的日子,您老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吗?想我吗?我呢,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就是特别想您,啊,特别特别的想,在梦里都想。您老要是有空,给我个回复,我在线等哈。谢谢您了。这样满意吗? 俞亮忍俊不禁。 时光也跟着乐不可支。 笑了片时,时光止住笑声,压低嗓门,撺掇俞亮,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说点厚哥的坏话吧,他最近就逮着我这只羊薅毛,累死我了。 俞亮听出玩笑的意味,只道,厚哥是为你好,你多听听他的。 时光不满了,你怎么向着他呀,咱们才是一伙的,你,我,一边的,快点,快点,跟我一起说说厚哥的坏话,我保证不告诉厚哥。 俞亮拒绝,我没话好说。 时光撇撇嘴,小气。 俞亮不理他,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时光回道,下午,先回趟家,再去洪河家。洪叔做常规复查,洪大侠和沈舵主都有比赛,阿姨家里有事,傍晚才回来,我去医院陪洪叔做检查,晚上过去找你。 洪父恢复的还算不错,生活基本能自理。洪河搬了家,搬到离医院特别近的地方住,一边下棋,一边同住家保姆一起照顾父亲,至于窑厂那边,毕竟有股份,也得时不时过去看看,可谓忙得分身乏术。时光也回家了,但常和沈一郎过去帮忙。他对俞亮说,都是兄弟,能帮一点是一点。俞亮也跟着去过几次,能帮一点是一点。 俞亮狐疑,你晚上过来,怎么跟你妈妈讲? 时光轻车熟路地找借口,她明天夜班,不在家,没人管我。要是她问起,我就说找你复盘呗。 俞亮不再多问。 问多了,只会让他们更心中有愧。 时光对母亲讲的话,不算假话,但里面也藏着一份谎言,一份隐瞒,一份愧疚。 时光的母亲也与俞亮的父母一样,暂时没觉察那里面的一点小心思。 俞亮干脆换了话题,今天的棋下的怎样? 提到棋,时光被打通任督二脉,嗓门一扬,语调得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俞亮按照时光的复述,在棋盘上摆了黑白子,与他一同复盘。 到了后头,兴致来了,两人还隔空下了一盘。 一来一回,一拆一档之间,两个小时飞逝,两人越聊越精神,争论着更好的解局方法,该沾,该挖,该提,该扑,还是该肩冲,中间夹杂着时光的插科打诨,两人毫无营养的拌嘴。直到时钟走向凌晨,棋局还未完,俞亮便暂时封局,催促时光去休息,末了顺口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时光没客气,肉,排骨,炖排骨,小俞老师的炖排骨盖浇饭。 俞亮记在心里,嘴上却道,想吃排骨自己炖。 哎!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的!怎么问了还不给做? 谁说我问了就得我做。 我炖的比不上您炖的,您炖的好吃。 这会倒有自知之明。 小俞老师的厨艺谁吃谁喜欢。 上次是谁说我炖的排骨不入味的? 天啊,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说小俞老师的排骨不入味! 时光,庖凤烹龙你不行,装傻充愣你第一。 俞亮,什么叫庖凤烹龙我不行,你的水平我还能不清楚,庖凤烹龙你也不行啊。我明天大老远回来,你就说你炖不炖吧。 快去睡觉。 别啊!给个准话,领导! 俞亮不容置喙,利落地挂断通话。 手机里立刻多了一条短信,是时光的真诚心声,一定要炖排骨啊。 于是排骨就炖上了。 俞亮重新坐上靠椅,弯下脖颈,细瞧棋盘,残局未了。 俞亮下棋过于专注,容易忘尘。刚才便是如此。幸好半途醒来,不然排骨可算白炖了。以俞亮的性子,肉上带一点焦,非得买新的再炖,方可见人。 手机铃声响起。俞亮拿过来,接通电话。 是时光。 时光欢快地与他分享,昨天我们那棋,我刚才,刚才,就是刚才,想到一手,十七之四,倒扑。 俞亮眼睛一亮。 时光特别兴奋,怎么样,牛吧! 俞亮都能看到电话另一头的时光双眼放光的模样,心中暗笑,故意沉吟,还行吧。 时光大失所望,不平而鸣,怎么是还行,特别牛逼好嘛! 这一手下的确实有意思,俞亮有心夸夸他,不过这人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不能夸得太多,以免尾巴翘得忘形,话未出口,那边传来嘈杂声,改口问道,在哪里呢? 短短四个字提醒了时光,他不纠结是否牛逼了,慌慌忙忙的大呼小叫,哎哎哎,不说了不说了,上车了,晚上见。厚哥,等等我! 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俞亮话音未落,那边传来忙音。 俞亮哭笑不得,有些人莽莽撞撞,永远长不大。 俞亮放下手机,在棋盘上摆上昨日之局,一颗子放在十七之四。 妙手。 由棋见人,俞亮胸口突地一涨,是风吹满帆,鼓鼓胀胀。想念来了,无法抵挡,也无处躲藏,只能任它们在身体里奔流。又莫名其妙,明明刚刚通过电话,晚上即将见面,何至于如此想念。 俞亮的手隔着衣服按住心脏的位置。犹记得,上次相聚的夜晚,他们躺在一处,时光的手掌放在上面,许久,许久,久到分开一个礼拜,只要想起时光,他的心就在被人碰触,变得滚烫。 俞亮闭上双眸,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把精神重新放到棋盘上。然而心中有一块像十七之四的地方提醒他,此刻的心为谁怦然律动,肆意为之,彼时的人为谁等到日暮西山,夜黑月高。 窗外的万家灯火,在黑夜中如同星星闪烁着光芒。 手机铃声在六点半惊动了俞亮。 俞亮接起电话。 时光近在咫尺。 敲门声在七点零九分急急而来。 干涸的大地等到了一场期待已久的及时雨。 俞亮打开门,迎接属于他的暴雨。 门口站着时光。 年轻人脸色微微发红,在轻轻喘气,显然是跑上来的。他穿着一件蓝色印花的长袖T恤,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背着双肩包,下身是牛仔裤,运动鞋。看到俞亮,刘海下的眼睛冒出足以燎原的星火,嘴角止不住向上,酒窝深陷下去,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愉悦,谁都可以看到,俞亮也可以。 时光笑容灿烂,小俞老师,好久不见。 少年人,总以为时光长,情到深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礼拜没见,算得上日久月深。 一刹那,俞亮的心不见了,他的心变成时光,时光笑一下,他的心动一下。 俞亮侧过身,让时光进门,顺手关上门。 下个瞬间,时光扑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俞亮。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俞亮,俞亮没有准备,连连后退,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护住时光。 隐约之间,时光的低语吹进俞亮耳朵,小俞老师肯定想我了。似春雨倾盆,落进花田,染了一片花,俞亮的耳垂发红了。 俞亮的心又轻又重,又雀跃又踏实,像一朵蒲公英被风轻扬,又像一块石头沉重落地。 想,但俞亮不说。他说,谁想你了。脸上是无法停止的笑意。 时光小声咕哝,嘴硬。 他们稍稍分开,呼吸对着呼吸。时光凝视着俞亮,目光生机勃勃,清澈如水。对俞亮而言,那是一汪索命深泉,跳下去是要没命的。偏偏俞亮义无反顾地扎了猛子,泉水淹没他,有点凉。时光的唇带着外面冰凉的空气,在厮磨中变得温暖。 时光的思念倾泻而来,与俞亮的思念合而为一,化作一股暖流,鼓动着俞亮的胸腔,那儿更烫了。俞亮情不自禁地腹诽,太奇怪,真的太奇怪,明明见面了,可更想念他,想念的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吻的更深,吻的更深,就想索取的更多。 动情,像春天抽长的枝,冬日盛开的花,发生得自然而然,该来必来。 年轻人,不善于忍耐。 双肩包掉在地上,没有人理会。 他们顺其自然地进了卧室,倒向床铺。 卧室幽暗,床头柜上的灯发出昏暗的光芒。 俞亮瞥了一眼灯,再把目光转向时光的脸庞。 时光很专心致志,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俞亮,专心致志地勾画着爱人的轮廓,专心致志地行使爱的权利。俞亮在那双专心致志的眼里看到自己极为陌生的、为欲所困的倒影。像是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抓住床单,灰蓝色的颜色深深凹陷下去。 他们心心相印,他们情投意合,他们彼此渴望,三个月来,他们珍惜着每一次来之不易的共度机会,可俞亮还没有习惯自己来势汹汹的欲望。身体一度僵硬如石,又在时光的安抚下柔软如水。一个短促的音节在耳边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立即被俞亮吞回去。然而晚了,俞亮听到了。他甚是难堪,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 时光拉下他的手腕,嘴唇贴着柔软颤抖的眼皮,温柔地磨蹭,轻唤爱人的名字,俞亮,俞亮。 潮水卷来,拍打海岸,漫过俞亮的双眸。俞亮眼眶里浮现一层水汽,心怦怦直跳,要跳出喉咙。 水到,渠成。 一切不言而喻。 时光存在于他的身体之中。 海岸线上的潮水涌上又落下。 空气中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紧绷的即将断掉。 恍惚之间,俞亮攀住时光的肩膀,紧紧拥抱,双唇中间挤出时光的名字,像一只鹿濒死的哀鸣。 两人份的焦躁随着颤抖而平息,空气中只剩下急促不绝的呼吸。 时光翻身拥住俞亮,手臂搭在俞亮的胸口。 俞亮按住那只令他心脏发烫的手,朦朦胧胧地想,这是时光。他的时光。 闭着眼,喘会气,很快又有了力气。 年轻人,肾好。 无须过多的理由,第二轮来得理所当然,名正言顺,问心无愧。 只是这一次,与迅猛的面对面的第一次不同,他们侧躺着,全然慢下来。 缓慢地呼吸,缓慢地碰触,缓慢地塌陷,缓慢地律动。慢慢地,慢慢地,攀上高峰,再落入尘埃,慢慢地挤出梗在胸口和喉咙之间的长长喟叹。 喘息渐渐平复,静默片刻,两把年轻的嗓音像夏日屋后小溪轻柔地流淌。 餍足的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时光贴住俞亮的后脖颈,问俞亮,棋院开会你去吗? 俞亮自然是去的。 时光提议,到时候我们坐一起。 俞亮拒绝,不行。 时光戳了戳俞亮的后腰,一起坐坐还能怎么了。 俞亮嫌痒,打开时光的手,可时光不放手,抱得更紧。 俞亮一本正经地说,我爸也去。 俞晓旸一出,简直像给时光带上紧箍咒,时光徒然缄默,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俞老师挺忙啊。 俞亮道,是挺忙的…… 一时半会,两人静寂以对。 片刻之后,时光又唤,小亮。 俞亮答应,嗯? 时光黏糊糊地抱怨,你都不说想我。 激情过后,人是软的,心也是软的,俞亮没辙地笑了,转个身,面对时光,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思念。 俞亮轻言软语,含情脉脉,我想你了。 一贯口无遮拦的时光哑炮了,骚不起来了,低下头,钻进被窝,额头抵着俞亮的胸口,手指贴着他的皮肤,指尖上传来俞亮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 空气黏腻的闷人。 俞亮浑身闷得难受,翻个身,撇开时光的拥抱,从床上坐起来,去冲了澡,换了衣服。 等他重新变得清爽,回到床上,时光张开双臂,抱住俞亮的腰,腔调慵懒,小俞老师,我饿了,说好的炖排骨盖浇饭呢。 俞亮纤长的手指穿过时光茂密的发丝,眨了眨眼睛,谁说一定吃炖排骨盖浇饭了。 一开口,俞亮才察觉嗓子沙哑,抿了抿唇。 时光舒服地享受着俞亮的抚摸,神色越发慵懒,小俞老师,说话要算数。真君子,不悔棋。 俞亮反问,谁答应了。 俞亮,这就不厚道啊。时光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地上的裤子和衣服随随便便套上,跑出卧室。俞亮没有阻止他,跟着时光走进厨房。只见时光站在灶台前,掀开锅盖,一咧嘴乐了,小俞老师真君子。 俞亮拉开时光,赶着他去洗澡,重新加水热了排骨。 时光洗完出来,一碗炖排骨盖饭新鲜出炉。 时光端着饭,好奇地问俞亮,你不饿吗? 俞亮说,我吃过了。 时光目光疑惑,刚才都那样了,现在没变饿吗? 俞亮沉默。 桌子上的一碗炖排骨盖饭变成两碗。 时光是真饿了,坐在餐桌前心无旁鹫的当个干饭人。俞亮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两人面前,然后坐到时光对面吃盖浇饭。 时光喝了两口水,不甘寂寞地去抢俞亮的杯子,俞亮往怀里一收,像只老母鸡全方位无死角护着杯子。时光岂肯罢休,骚扰两次,终于成功偷塔。 喝光俞亮杯子里的水,吃完炖排骨盖饭,时光主动揽下洗碗的工作,嘴里振振有词,您老炖排骨辛苦,洗碗我包了。端着碗走进厨房,把碗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紧接着,一惊一乍,哎,俞亮俞亮,过来,帮我卷袖子。 俞亮循声而入,时光双手濡湿,两臂一伸,等着他卷袖子。 俞亮边卷边数落,你做家务能不能动动脑子,找找先后顺序。 时光理直气壮,动了啊,不是叫你了嘛。你来了,问题解决了。问题解决不就行了。 俞亮翻个白眼,什么叫问题解决了就行了!要是你先把袖子给卷了,根本不会出现问题。 俞亮态度一硬,此消彼长,时光态度就软,嗓音也低下去,哼哼唧唧的,小俞老师,用得着那么生气么,不就是忘记卷袖子。不管问题怎么出现的,问题既然出现了,解决问题优先嘛。 俞亮静默地看着时光,时光也真诚地看着俞亮。 一个呼吸间,俞亮决定不再和时光争论对错,时光是上天派来培养他的耐心的,多说无益,自己选的,自己得受,只吩咐他,记得擦干盘子里的水。 时光不耐烦地嘟哝,知道了知道了,比我妈还啰唆。你的强迫症啊——啊哟! 俞亮拧了一下时光的胳膊,下手不重,时光还是装腔作势地嚎了一嗓子,俞亮,你再这样,我可亲你了!当机立断,说做就做,吧唧一口亲了俞亮的脸颊。俞亮退后一步,用手背擦了擦脸,两人面面相视。 时光脸上满是得逞的嘚瑟劲儿,俞亮一看来气,把时光的脸掰回去对着水槽,洗你的碗。 俞亮转身,时光又叫住他,别走嘛。 俞亮没好气,洗个碗,你还要人督工啊。 时光眼里有笑,那不是怕小俞老师寂寞,多陪陪小俞老师嘛。 俞亮无语。 我不在的日子,小俞老师肯定特别的寂寞,特别地想我。 你哪儿来的自信? 小俞老师给的。因为小俞老师最喜欢我。 懒得理你,俞亮耳尖发烫,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听到时光悠然地哼起今天你要嫁给我了。 俞亮不再理会时光,他走进书房,打开那几个为时光留着的箱子,一阵书香扑面而来。 时光的声音很快从背后传来,不是说放着我来嘛。 给你了,慢慢整理。俞亮回头瞅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取出书,按照书脊上的书名的拼音依次排好顺序,方便时光把书放进书架。 时光走近了,用肩膀撞开俞亮,弯下腰,看了书名,基本上全和围棋有关。忽而视线停在一本围棋发阳论上。像被蛊惑一般,拿起书,翻了翻,一枚镀金叶子书签掉下来。 俞亮嫌弃他,毛手毛脚的。 时光捡起金叶子,喃喃自语一般地说,这书……你不是送沈一郎了吗? 俞亮的注意力在书上,心不在焉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时光与沈一郎、洪河在弈江湖道场做过室友,一起吃,一起睡,一起下棋,一起闯祸,一起考段,情同手足,感情笃佳,了解此事不足为奇。 时光支支吾吾,这……这不重要吧。 俞亮狐疑的视线扫过时光,时光眼神躲躲闪闪,讳莫如深,似乎有难言之隐,心中有惑,但还是解释,他那时考段,我就把我那本送他了,上面有我的批注,希望对他有帮助。怎么了? 俞亮接到时光的求救电话,去山上找时光,遇到同来寻时光的沈一郎等人。 他随众人下山,在公车站等司机来接,机缘巧合之下,听到沈一郎的一席真心,有所触动,亦有认同,是啊,有什么能比围棋更有意思的事呢。 后来沈一郎被人借题发挥赶出训练营,俞亮前去与他道别,赠书予他,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时光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目不转睛地盯着俞亮,急急巴巴地追问,你不止一本桑原老师的围棋发阳论啊?顿了一顿,又怯声怯气地试探,那……那,这是我送你的那本? 俞亮领会时光的意思了,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时光认定他把他送自己的书转手赠予沈一郎,但俞亮不打算怪他,以他们当时的关系,时光那么理解情有可原。不过他不怪时光,不代表时光还可以继续误会他。俞亮扯回发阳论放到书堆上,不动声色,挑明了,你以为,我把你送我的书给沈一郎了。 时光义正辞严的信口雌黄,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那么想。 俞亮继续低头整理书籍,静静说了一句,桑原老师的书我家多得是,不多你这本。 时光唇边向上的角度几次被强行压下,最终压不住,傻傻地笑成一朵花。他把书扒拉回来,抱在胸口。似乎想到什么,脸上又羞又红,眼帘眨得飞快,俞亮……你那时,就那么喜欢我了啊。 俞亮不明所以,满脸问号,嗯? 时光迫不及待地举起书,双眸放光,自信满满,脱口而出,你看,明明那么生气,但你还是都留下来了。那不是喜欢我,是什么啊。 俞亮拉下脸,你也知道我生气啊。 接着问,那个时候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天天气我吗? 时光佯装咳嗽几声,拽住俞亮的手指,一晃一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喜欢就算了,但做人要讲道理,我也没天天气你啊。退个一万步,就算我天天气你,你也不天天气我。扯平了嘛。 俞亮不吃这套,冷笑,眼神却是柔和的,谁跟你扯平了。 凹凸不平,是凹凸不平,行了吧。时光不假思索张口接上。 俞亮拔出手指,挡住时光,还闹,快点整理书,等会把昨天那盘棋下完,刚才浪费的时间得补回来。 时光摸了摸后脑勺,不敢大声反对,又忍不住叨叨,那不能算浪费时间吧,人总得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学习工作。话这样说,时光还是坐到棋盘前,打开棋篓。自觉两手空空,跑出去,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把折扇,屁股才坐的安稳了。 俞亮坐到他的对面,执白子,在棋盘上三路中间一断。 扇子拍在手心,啪的一声,时光取黑子,另辟蹊径。 俞亮回应果断,杀机尽显。 时光一边观察棋局,一边一心两用,充满干饭人的精神,问俞亮,小俞老师,咱们明天早上吃什么呀? 俞亮表示,我明天要早点去围达,没空给你炖排骨,想吃什么自己解决。 时光有了主意,那我明天早上给你买点街口的馄饨,吃了再走吧。 俞亮应好,不耽误他落子,巩固棋形。 黑白双子在棋盘上飞舞,不知过了多久,俞亮的手机铃声打断他们的酣战。 是师兄,俞亮接通,方绪通知他,我昨天忘了把进屋礼给你,现在在小区门口,我不上去了,下来拿吧。 俞亮瞄了一下时光,时光在聚精会神地想棋。 眼下这种情况,既然师兄开口行方便,他下去是最优解,俞亮答应,挂下手机,通知时光,师兄昨天忘了给我礼物,我下去拿。 时光捏着棋子,轻轻敲,分神叮嘱他,外面冷,穿厚点。 俞亮穿上外套,下楼,走出小区,在大门口找到方绪的跑车。 方绪前段时间换了一个型号的敞篷跑车,不变的是车的颜色,骚包红,似一朵玫瑰开得妖艳。 俞亮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位。 车里开着暖气,暖如春。 倒春寒,谁也受不住只要风度,方绪关顶,坐在里面,依着车门,车窗半开,一只手里夹着烟,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他穿着藏青色三件套,解开了扣子,米色的长款羊绒大衣丢在后座,领带不翼而飞,摘了眼镜,头发凌乱,身上有浓郁的烟酒香水的混合气味,明显刚从应酬场下来。 方绪把香烟在烟灰缸里灭了,递给俞亮一瓶红酒,交代他,别告诉老师是我送的。 俞亮通情达理地说,师兄,你怕我爸知道就别送了,直接送我爸吧。 方绪却坚持,老师不爱喝红的,爱喝白的。这是特别给你的,收好了啊。 酒瓶上面写着俞亮出生的年份。 俞亮抚摸着烫金的日期,不再拒绝这份心意,真心诚意地致谢,谢谢师兄。 师兄是谁,用说谢吗。方绪戴上眼镜,看向俞亮,用手指揉了两下太阳穴。 俞亮送上关心,师兄,头疼吗?没事吧? 方绪摆了摆手,没事。 正在这时,方绪的手机响了,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手指压住嘴唇,做个禁声手势,老师来的。 作为师兄弟,俞亮和方绪之间有很多俞晓旸不知晓的小秘密,也常常帮对方打掩护。 俞亮安静的不说话了。 方绪按下接听键,老师……嗯……在家呢……没骗您……应该的……嗯……好……棋院开会的通知我收到了……我去的……好,保证不多嘴……小亮状态最近挺好的,您也看到了,每天练习的可用心了,嗯……他没有松懈……是的……好的……好……嗯,行,您早点休息……和赵冰封之战我有准备……明白,戒骄戒躁,扎实稳打,注意开局,不要给他可乘之机……哎呀,您老别担心我,早点休息,身体重要……好……嗯……嗯嗯……嗯……晚安,老师。方绪挂下电话,神情松弛,转头教育俞亮,别让老师操心啊,小亮。 俞亮眼神坦然,直视方绪,我爸明明操心的是师兄你吧。 方绪扬手揉了俞亮的脑瓜,把他往车外赶,好了,外面冷,别冻着了,快回去吧。 师兄再见。俞亮打开车门,正要下车,方绪出声喊他。 小亮。 师兄? 方绪欲言欲止,最后叹口气,一伸手,把俞亮的拉链往上一提遮住脖子,语重心长地说,穿暖和点……别让老师和师母担心。 昨天隔靴搔痒的感觉回来了,不对劲,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不上不下,横在那儿,憋得不舒服。俞亮无所适从地捏住衣领子,嗯了一声。 方绪挥挥手,回去吧。 俞亮下车,关上车门,目送方绪的车子如驽箭离弦飞驰而去,随后往回走,上楼,到了门口,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门口鞋柜旁有一面贴墙的长方形穿衣镜,俞亮瞥见上面的自己,经过一场暴雨淋漓尽致的浇灌,大地不像往常那样干涸,俞亮脸上仿佛铺满了春日的花草,既鲜活又柔软。火光电石之间,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心凉半截,拉开外套的拉链,露出的白色脖颈上有暧昧的吻痕。 血色一下子从俞亮皮肤上褪去,紧接着一股热辣辣的血气涌上,脸上热如烧,又寒如冰。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缺水的鱼,张了张嘴,无力呼吸。 令人无措的,不在于师兄发现这点吻痕,在于师兄发现时光的存在。 怎么会被发现呢。 哪儿出了问题? 是那天他们靠得太近?是那天他没有躲开时光的手?是那天…… 隐秘的、小心翼翼的、甜蜜的过去,此时此刻都成为让人心惊的毒药,足以杀死他和时光一千次,一万次。 心里有个角落,一个声音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也许他没有发现时光,只当你有女朋友了。当年师兄比赛迟到,父亲看到他脖子上有吻痕,进而了解到师兄彻夜狂欢,一夜未眠,气得面色铁青,没有当场发作,一直隐忍到家,才雷霆大怒,把师兄骂个狗血淋头,以至于后面一个月,师兄见到父亲不敢抬头。或许这一幕对师兄阴影太深,师兄不希望他重蹈覆辙。 俞亮的理智像一把锋利的镰刀,精准地割掉这根稻草,放弃虚假的救赎。 他的师兄了解他,一如他了解他的师兄。 以为他在和女孩子谈恋爱,师兄一张口必然会调侃,这般装聋作哑,是因为有话不能明讲。不能明讲的,除了时光的存在,还能是什么。 回想起来,昨日师兄的确是在旁敲侧击,意有所指,不是他会错意了。 甚至他今晚不上来,也可能是知道时光在场,为了避免双方遇见的尴尬而做的选择。 师兄这几年不管是在商场还是棋坛皆是风头正劲,棋艺亦是越发多变,越发狡猾。可轻取,绝不大意。可猛攻,绝不拖延。可诱敌,绝不松口。 人如棋。 这样的师兄自然清楚该用怎样的招数对付他们才是上上策。 父亲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比一个固执,一个比一个决绝。所以对付俞门的人,只能怀柔,不能硬取。他是,他的师兄也是。 师兄不着急打吃,拆散他们,许是认为,这份感情是两个孩子的年少轻狂,经不起现实的毒打,一旦热情归零,他们即会一拍两散,回到正轨。边鼓可以敲,软刀子可以上,态度不能硬,话不能直,做得越多,说得越多,只会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们心意更加坚定。所以师兄不去通知父亲,装作毫不知情,看似放他们一马,实则这种视而不见,不是支持的态度,恰是认为他们不会长久,无须大动干戈,只需等他们撞了南墙自毁长城,免得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大家难做人。 俞亮下意识地掏手机,要向方绪确认他的猜测,手指却始终无法按下去。 挑明事实,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也曾经那样担心。怕那是时光一时激情,怕他们无法白头偕老,怕人世间难有日久天长。 可俞亮还是奋不顾身去爱了。 因为时光的义无反顾,因为时光的真心真意,因为他看到时光的眼睛,他拗不过自己的心意。所有的担忧都比不过时光的,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于是洪水冲堤,情难自禁,两个人的暗恋成为两个人的两相情愿。 在人间光有爱是不够的。 一段感情,心意坚定很重要,只有心意坚定,没有责任,不过无根浮萍,有一天爱上就会变成爱过。 他们的爱不该是一时,而是一世。 一时之激情,一世之呵护。 爱上,就要负责。 为两个人的爱负责,为两个人的未来负责,为两个人的人生负责。 俞亮负责了。 他们还年轻,感情如幼枝发芽,如果不好生照料,遇到狂风暴雨,难免要受摧折。所以俞亮小心翼翼的在人前藏起这段爱,并不是耻于承认,而是他们现阶段除了一份赤忱的心意,还没有好好保护这段感情的能力。他希望他们能通过努力得到一定的自保实力,到时再与众人坦白,让他们明白,他与时光的结合,不是堕落,不会让人失望,只会让他变得更好,让他的棋也变得更好。 时光觉得俞亮太过谨慎,但俞亮的负责论他是认同的,自是不敢落后,配合着他,保守着他们的秘密。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顺利,俞亮自觉一切都在计算中,尚可掌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俞亮心焦,太早了,还是太早了,被发现得太早了。现在的他们该藏拙,不该被人那么早的发现。 两颗白子落入虎口,黑棋先手,征吃白子,白子必然不能逃,不然就是被围追堵截,无论如何粘连,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 该如何是好? 目前而言,最好的解决策略就是视而不见对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对装聋作哑。但这样一来,主动权就在师兄的手上。 像他们和师兄这样级别的棋手,看到一步棋,以小观大,已经在推算其后的几十步。如果师兄以为这一招静观其变不管用,那么接下来他又会如何出招,更不要提,师兄身后还有他的父母。 从小到大,他的师兄一直在支持他,帮助他,爱护他,亲兄弟不过如此,俞亮不愿他对自己失望。 可他与时光是真心相爱,不参半份虚假。且与他相比,时光为求一颗真心,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俞亮不能辜负他。 小俞老师。 俞亮胸口闷得难受,为何爱他的人会成为对手,为何他要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装聋作哑,为何因为爱上时光,他就让他们失望了呢。 小俞老师? 一边是时光,一边是家人,现实硬要他选一边,然而他不愿选,师兄他们和时光都该是一边人,不该是两边人。 俞亮。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把俞亮淹没,有对师兄的,有对父母的,有对时光的。 俞亮! 一辆疾驰的车突然刹车,惊觉有人叫他,俞亮猛然回过神。 时光手里捧着保温杯,走到他身边,细细打量他,摸摸他的额头,神色紧张又担忧,怎么了,脸色那么白,冻着了?还是出什么事了?啊!该不是俞老师又犯病了? 俞亮挣扎着,是否告诉时光实情,但他还没处理好,告诉时光只是徒增他的担心,不如先不说了。 俞亮压下心神不宁,避开时光的目光,关上容易泄露情绪的窗户,重塑着被师兄打破的防线,尽量稳住声线,外面有点冷。 时光没有继续追问,嗯了一声,拖了长音。 俞亮放下酒瓶,脱下外套,捏着手机,绕开时光,走进书房。时光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去。两人又坐在棋桌两端,桌上棋局未了。 黑白之间不会骗人。 心不定棋难下。俞亮的心乱糟糟的,一会思考着方绪怎么察觉的,他们哪儿露了馅,一会儿考虑着明天见面该怎么办,出子不似方才锋利,一子落错,足以预见兵败如山倒,心更乱了。 时光眉头一蹙,你确定? 落子无悔,俞亮当是。 既然如此,时光抓住破绽,捣虚批吭,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连续打吃。 俞亮一招错,连连退,棋形散,由攻转守,步步为营,顽强抵抗,可还是难挡时光的咄咄逼人。 时光抱吃,拿掉一大片白棋。 面对空荡荡的棋盘,丑陋的棋形,俞亮眼前一片茫茫然,脑子里也一片茫茫然。 时光看不下去了,放下扇子,去拉俞亮的手,俞亮的指尖冰凉,他攥紧它们,温暖它们。 指尖的温度唤醒了俞亮,他抬起雾蒙蒙的双眼,眼前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是时光干净又忧心的目光。 俞亮的软弱似乎都长在时光身上,那么多年了,只要时光这般看着他,还未开口,城墙铁壁就成绕指柔,时光要什么,他就会给什么。此时不例外,俞亮心软了,委屈漫上来,涌向唇齿。 时光站起来,走到俞亮跟前,蹲下去,扬起脸,满脸真挚,握住俞亮的手,小俞老师,咱们约法三章的,不能耍赖。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我们才能想办法解决。就算不能一下子解决,两个人想法子总比一个人闷着好。 两人决定交往之际有过约法三章,第一,不可因恋爱荒废棋艺,下棋是一,谈恋爱为二;第二,对待感情坦诚,要信任对方,不可有所隐瞒;第三,遇事互相商量,别一个人抗。时光还充满怨气地多写一条附加条款,不能不高兴了,生气了,委屈了,就不理人了。 奔腾的河流冲向入海口,倾诉的欲望滚到舌尖,差些飞出去,俞亮勉强忍住了,我没事。 时光不信,俞亮,我的确好骗,但咱们都这样了,没必要吧。 俞亮眼光飘开,做了最后无力的抵抗。 时光还在说,小俞老师,棋品即人品。你可是真君子,向来不悔棋。我们约好了,要互相信任,出事了,不能一个人扛。你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可就不地道了。 时光的语调过于坚定,像一把坚硬的锤头敲碎俞亮所有的拒绝,俞亮幽幽地吸了一口气,唇齿松动,那么明显吗? 时光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俞亮的眼睛,娓娓道来,你这个人啊,习惯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我以前觉着,这人脑子肯定有病,一和我讲话就盯着我看,眼睛大大的,黑黝黝的,特别无辜,像我欺负你了,可明明是你欺负我。后来嘛,我发现那只是你的习惯。 时光顿了顿,又道,但你想逃避了,就不会看人的眼睛,你会躲。你进门躲了,下棋躲了,现在还在躲。 俞亮眉心紧锁,低下头,眨眨眼,声若蚊呐,哪有…… 时光喊着,你看你看,还说哪有,又不看我了。说吧,小俞老师,你师兄,绪哥那尊大神到底怎么欺负你了? 俞亮叹口气,师兄没欺负我,也不怪师兄……只是……师兄,他知道了。 时光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俞亮既然打开话匣子,必然有头有尾,便把中间的过程,他的猜测一并脱出。 怕时光担心,俞亮先是安慰他,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为了给时光信心,坚定地补充一句,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可时光不知怕,反而松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迸射出几分兴奋,像极他在棋盘上遇到劣势时的越挫越勇。他安慰俞亮,糟糕是挺糟糕的,不过也没那么糟糕。我还以为俞老师病倒了,人没事就好。哎,你慌什么呀。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遇到点儿风吹草动,咱们就得玩完呀。 俞亮双唇嚅嚅,我不是这个意思。时光,我不是没信心,只是还没到时候…… 时光打断俞亮,棋盘上千变万化,准备再多,一招全废。做人也一样,意外来得比明天还快,哪能都准备好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笑,握紧俞亮的手,我们小俞老师最温柔最善良了,对上心的人特别心软,遇到这事,肯定第一时间内疚了。 绪哥对你那么好,你觉得你让他失望,对不起他,一想到对不起你师兄,又感到对不起我。两边为难,心里难受。 而且,你这人吧,控制欲挺强的,事情不按照你的想法来发展,你会犯强迫症,还会焦虑。绪哥打你打个措手不及,超出你的掌控范围,你就懵逼了,慌乱了。 嘿,你看,我对你的了解是不是满分级别的,你的每一个想法,好的,坏的,我都摸得一清二楚。 到最后,时光还心大的嘚瑟起来。 俞亮忽略时光的炫耀,不否认时光的理解,低下眼帘,轻声说道,你和师兄本来该是一边的。 时光顺着俞亮的话茬逗俞亮,喜欢你的人,你喜欢的人,当然都是一边的,何况,小俞老师都发话了,哪怕不是一边,也得站一边。顺小俞老师者昌,逆小俞老师者亡嘛。 俞亮短促地弯了弯唇角,笑不出来。 无论被人欺负下盲棋,还是与投资商们四面打,或者同大师们在棋盘上针锋相对,俞亮向来自诩是个冷静的人。然而众所周知,时光很容易挑动俞亮的情绪,让俞亮不像他自己。譬如这回,时光一安慰他,原本尚且可控的情绪躁动起来,俞亮满是委屈,又扪心自问,有什么好委屈的,分明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们。 俞亮情绪低落地反省,是我不好,自以为是了,没有做好足够的防备,可能在什么地方疏忽了,让师兄捉了马脚。准备也不足,今天直接被打吃。 时光摇了摇头,你那么说就不对了,你有什么错,你要有错,那我也有错,你那脖子,你一个人也种不了。 俞亮咬了嘴唇,师兄不是今天发现的,我们说不定早就在他的局里了。 时光闻言,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其实……就算你师兄发现,也没什么的,地球不会因为他发现就不转了。 俞亮,人生不就是那样么,有无数份备案,许多准备,到头来,谁也不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小时候还准备长大了找个女孩子谈恋爱,结果呢,嘿,这不巧了,咱俩认识了。 讲到这儿,时光正色道,俞亮,你本就没有错,也没对不起我,更不用为我内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是我自己喜欢的,我的喜欢没那么脆弱。 小俞老师,我不是批评你啊……你也别总想当然,一出事,一定得冲在前面保护我。两个人才能下棋成局,两个人才能搞对象。咱们有两个人呢,你别搞成单打独斗啊。 我懂,你想保护我,不让我担心,可我也想保护你。下双人棋那会,你说过的,要我信任你。我们决定在一起,我也说过,你也要信任我呗。互相信任嘛,就是什么事都跟对方通口气。我知道你能,特别能,可就算你能一口气解决所有问题,绪哥那事,你不通知我,我没有准备,碰到他,我怎么打掩护,怎么忽悠他。 俞亮抿直唇线,不声不响,双眸湿漉漉的,像最深的海。 时光犹豫一下,转头指向棋盘,绪哥这一手的确让我们措手不及,但你瞧,十之十九,白棋陷入虎口,原本是个眼,现在剩一口气,十分危险。我相信你心里清楚,这局面还是能够救一救的。 俞亮审视棋盘,只见时光执白子连接两子救下一个眼,与他不谋而合。 时光转回去,诚恳地表示,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有眼,就有气,有气就能活。如果说我们的感情是一盘棋,因为我们现在还不够强大,必须得苟着。但是,俞亮,你是我的眼。无论遇到怎样的坎,只要你在,我在,我们还在,我们这盘棋就能活。 你不用为我选边站,你在哪儿,我在哪儿。绪哥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他现在不站在我们这边,但我们可以去争取他,哪怕是一点点磨,也许会有成效呢。 俞亮,我已经做好准备,也许不是很充足,会被打吃,可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不管遇到怎么样的困难,我相信我都不会后悔,我们也都会顺利过关的。 我当年进弈江湖道场,弈江湖有个规矩,输得多的,排名在后,有一段时间,我的排名一直是垫底的,但我现在跟你站在一起了。我时光别的不能说会,但逆转劣势我行。 你也别难过了,你难过……我也会难过,因为我喜欢你,我舍不得。我想……喜欢你的人都会是一个想法吧。 时光的手探上俞亮的眼眶,摸了摸俞亮的眼角,哎,你对着别人也没那么爱哭,怎么对着我就三天两头眼睛亮晶晶的,要让绪哥看到还得了,他要是误会我欺负你,会造成新的矛盾,不利于人民内部团结。 俞亮不愿哭,可时光的温柔让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再被时光抹掉。 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最终化成一句柔软的承诺,时光,我喜欢你。 时光的笑容加深了,小亮老师当然最喜欢我,谁叫我是俞亮克星呢。 俞亮破涕为笑,滚。 啧啧,刚才还哭着喊着说喜欢人家,现在就要人家滚,好嘞,谁叫小俞老师是我们家的领导呢,领导说的话得听。时光说着,起身回到对面,拿走刚才放到棋盘上的白子,故意问俞亮,小俞老师认输吗?要是认输,时间不早了,咱们就上床睡觉了。 俞亮收敛情绪,看了一眼棋盘,继续吧。说完,为了公平,让了子,再执棋落子,背水一战。 时光拿起扇子在膝盖上敲打两下,选择边路进攻。 烽火四起,天昏地暗,你来我往,干戈满目。 俞亮扭转劣势,时光当仁不让,杀到最后,四劫循环,只能和棋。 刀枪入库,罢战息兵。 时光吁出一口气,承让。 下棋之时精神高度集中,下完了,精神放松,困意立刻涌上来,时光揉着眼睛。 俞亮看出他的昏昏欲睡,叫他去睡觉,时光便抱着扇子,爬到床上,一闭眼,不管事了。 俞亮收拾好棋盘和棋篓,回到卧室,帮时光掖好被子,拿走他的扇子放到床头柜上,关上灯,自己也躺下去,刚躺好,时光就把他搂过去。 时光的嗓音几乎是不清醒的,你明天早点叫我,我还得给你买馄饨呢。 俞亮哄着似的说,好。 静了静,俞亮在黑暗中平静地低声叙述,你刚才就是在借题发挥批评我。 时光胡乱的摸了摸,摸到俞亮的手,松松圈住,别秋后算账好嘛。您老现在就是我祖宗,我敢批评您啊,供着您还来不及。 俞亮握紧他的手,问道,你那个朋友,我认识吗? 时光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就在俞亮以为时光睡着了,时光牛头不对马尾,含含糊糊的,不答反道,他回老家了,不会回来了。 俞亮追问,你想他吗? 时光的沉默更长了,许久之后,依依不舍地叹息,想啊。 时光的叹息太苦,俞亮的心揪起来,他温柔地建议,他不过来,你可以过去呀。 时光轻柔地笑,太远了,过不去。 然后像要找到一份依靠,把俞亮搂得更紧,伤感地说,小俞老师,不管你去哪儿,你得告诉我,别悄悄地不见了。 俞亮回抱住时光,隐隐思忖,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储赢,可最终没有问出口。 时光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秘密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这个人像个谜一直萦绕在俞亮的心头。有时候,俞亮觉得,时光不告诉他,这是时光不信任他。可更多的时候,想起时光颓然不愿意下棋的模样,俞亮觉得,这是时光的心太痛,痛到无法向人诉说,甚至求救,更不可能与人分享。俞亮不会强迫时光撕裂他的伤口,俞亮只是耐心地等待,等待着时光敞开心扉。而今天,他似乎离那个秘密近了一点。 时光彻底睡过去了。 俞亮思绪纷乱,一时半会没能入睡,双眼凝望漆黑的半空,耳畔传来时光均匀的呼吸声。 俞亮不愿意选边,但立场还是要表明的。既然如此,那明天他该如何面对他的师兄呢? 不外乎三种方法,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试探底线,要么直接挑明。三种方法,俞亮都做了一定的准备,至于能否用上,得看明天的情况。 但心比之前踏实许多。就像时光说的,有眼就有气,不管在谁的局里,有气就能活。 自从他们恋爱,俞亮一直在等待着另外一只靴子掉下来。如今这只靴子终于来了,除去担忧,俞亮也隐隐松了口气。该来的总算来了。就像每次让时光做家务,比起令人烦躁地等待他随时会出问题,问题终于来了,可以解决了,才让俞亮感到安心。想到这些,俞亮心里微微敞亮一些。 今晚和时光对局,时光的棋力又见涨,之后的比赛要调整策略。 时光想要的游戏机不如改天买了吧,找个理由送给他。 俞亮思考着琐事,心神安定下来,眼皮不断地往下耷拉。 一夜无梦,醒来天亮。 俞亮的生物钟向来比时光要准确,一看闹钟,正好六点,时光还在呼呼大睡。 俞亮悄悄起身去洗漱,等他从盥洗室出来,时光已揉着惺忪睡眼坐在床上。 俞亮刚要开口,时光打个哈欠,困困顿顿地埋怨俞亮,说好了的,怎么不叫我。 俞亮走过去,顺了顺时光头顶那一撮翘起来的头发,这不来叫你了。 时光唉声叹气,我做了个梦,吓死我了。 俞亮问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时光心有余悸地照实回答,梦见你爸和绪哥把你带走了,醒来一看,你不见了。 俞亮没料到时光的噩梦与他相关,想来这人嘴上说着不在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底还是在意了。心生怜惜,拍拍时光背脊,柔声安慰,你睡糊涂了,我怎么会不见呢。 消失呢,总是来得很突然。时光平淡地说完,不等俞亮回答,径自下床去了。 时光换好衣服,洗漱完了,出门去买早点。附近有不少的早餐店,时光选了最近的那一家,他们看房子那天吃过这家的小食,味道还不错。 他在店里要了馄饨和小笼包,去也匆匆,回也匆匆,食物拿回来放到桌子上还冒着热气。 他们一同享用食物,一边吃,一边看棋谱,一边讨论,谁也没有再提昨晚的窘况。 时光吃下一个小笼包,忽而恍然大悟,去翻自己的双肩包,翻出个四方盒子递给俞亮,哎,都怪你,一回来就拉着我下棋,我都忘了,给,土特产。 俞亮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金黄色的小烤饼,形状可爱,排列整齐。 俞亮道,你自己记性不好,少怪别人。 时光坐回去,拿起一个小饼,递到俞亮跟前,俞亮只得咬了一口,咸香味的,酥松软糯。时光也咬了一口,咽下去,对俞亮说,还有件事,沈舵主和白潇潇要订婚了。 俞亮惊讶地张大眼睛,你不是说他们分手了吗? 时光笑道,那是情趣,他们要是能分才怪呢。他们要办订婚宴,就最亲的几个亲戚,加上我们几个朋友,搞个几桌。洪河和林灿也去。 俞亮诚心诚意地恭喜他们,什么时候? 时光回道,下下下个月。 俞亮提点他,那你得把日子空出来,别到日子夹脚了。 那个…… 时光拿筷子戳了两下小笼包,眼神飘来飘去,俞亮见他这副样子,猜他有话要说。 俞亮道,有话直说。 时光得了恩准,咳嗽一声,虽然吧,你应该不会同意,不过我总觉得,还是该问一声。 问什么?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俞亮愣了愣,沈一郎和白潇潇,洪河和林灿,你和我? 时光急了,提高音量,有什么关系,大老师和班老师还一块去呢!你和我怎么不能一同去了。朋友嘛,好朋友嘛!我带我的好朋友去我好朋友的订婚宴怎么了!说到后面,看着俞亮不为所动,顿时泄气了,恹恹地说,我也就那么一说,你不去也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俞亮注视着时光,一时恍惚,觉着在做梦,他在梦中与时光两情相悦,私订终身。可立刻意识到他没有做梦,时光这个大活人正在他的身边。他们的确是两情相悦,私订终身。 无法隐藏的爱意让他们鼓足勇气,带着年少特有的无畏闯入对方的生活,就像棋盘与棋子终成一体。可无论爱得多么光明正大,他们的爱依旧无法见得天日。 若不是爱上他,时光的爱情原本不需要如此多的阴霾,如此多得难以确定,如此多的谎言。然而时光不介意,他总是说,只要小俞老师在我身边就够了。 所以俞亮想对时光好一点,更好一点。 他想要他们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 正因为如此,他才想搬出来,至少在这儿,他们能以爱人的身份相处。他可以握住他的手,可以吻他的唇,可以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爱他。 随之想起昨晚种种,俞亮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有些事,捂得紧没有用,越怕越会来,不如顺其自然。 俞亮问道,几号? 时光豁然抬起眼睛,过了一会,眼笑眉舒。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妥当,整点出门,俞亮要去围达,时光要回建投。 离家之前,时光找不到手机,还是俞亮打通手机,听声辨音,从沙发垫子下面找出来的。 俞亮把手机还给他,教育他,东西要收到固定的地方,每次要找的时候都找不到。 时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是是是,准备出门。 俞亮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了书房,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那串备用钥匙。 俞亮走到玄关,把钥匙塞进时光的手里,低低嘱咐,别弄丢了。 时光看看俞亮,再看看钥匙,看看钥匙,再看看俞亮,突然反应过来,喜形于色,紧紧地攥住俞亮的手。 俞亮挣了挣,挣不开,任时光攥着了。 俞亮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行,要是……想搬过来也可以。 疑惑爬上时光的眼睛,他结结巴巴的一次又一次地确认,你确定吗?你没发烧吗?真的可以吗? 我妈有备用钥匙,你过来,还是要小心点。俞亮提醒时光。 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光眼神亮如星辰,捧起俞亮的脸,亲了一下,没问题,绝对不被抓包,保证俞亮老师的清白!一下不够,又补了好几下。 俞亮脸上痒痒,侧脸躲开。 时光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一个吻追向他的唇。 俞亮很难拒绝时光的吻。 迤逦的空气又蔓延开去。 可是不能。 俞亮用顽强的意志力强行驱散暧昧的气氛,推了推时光,态度坚决,出语拒绝,要出门了。 时光走到门口,转头亲了俞亮一口,这才满意了,过去开门。俞亮耳背发红,赶上去,与时光一同出门。 他们在大门口分道扬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俞亮走出两步,拦住一辆出租车,脚下一顿,恋恋不舍地转回头眺望,谁知时光也在注视他,两人的视线在春日的阳光下相交。一时间,时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俞亮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幸福充满胸腔,无所畏惧的勇气随之而来,这种美好的感觉让俞亮飘飘然然,直到出租车停在围达楼下,他才重新回到地面。 其他人还没有到,围达内部空荡荡的。俞亮路过休息区,碰到一脸倦容的方绪,他正在泡茶。没戴眼镜,脸色铁青,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昨天晚上的那套衣服,估计是一晚上没回去。胡渣倒是打理过了,下巴光滑干净。 说来奇怪,这会看到方绪,俞亮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紧张,反而出奇地平静。 方绪在几个抽屉之间翻来找去,没有任何收获。俞亮平静地走过去,平静地打开顶柜,平静地找出方绪爱喝的茶叶,帮方绪泡了一杯茶。 方绪接过茶,揉了揉鼻梁,简短地道谢,谢了。 俞亮平静地问他,师兄,一个晚上没睡? 方绪一脸生无可恋,别问,问就是以后不准穆清春喝酒。这死孩子昨天半夜在KTV喝多了,竟然打电话给我,让我这个老板去接他,态度拽的二万八,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俞亮眨了眨双眼,那你去啦? 方绪一脸我能怎么办的样子,叹了口气,足有肺活量那么长,再怎么说,也是围达的选手,不能不管吧。 俞亮嗯了一声。 我去接他,他非找你下棋,我说你不在,他就拉着我下,子都对不准棋盘了,还下,还次次下天元,次次输,输到最后哭了,还是下天元,这是对天元有多执着。说到这里,方绪情绪激动,义愤填膺,做人啊,不能赢,就不要下天元! 俞亮扑哧一声笑出来,师兄,辛苦了。他人呢? 方绪指了指天花板,休息室。 围达的条件还不错,有专门的宿舍,在俱乐部也有休息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俞亮一个也没用过。 方绪喝口茶,感慨道,如今的年轻人酒品真不行。 俞亮小声道,至少不打架。 方绪啧了一声。 俞亮环视一圈,休息区里只有些零食了,他问道,师兄,你吃了吗? 方绪摆手,气饱了,没胃口。 师兄,你的胃最近不太好,还是稍微吃一点吧,我去买。俞亮说着,往外走去。 方绪也不矫情,点点头,楼下右拐第二家,顺便给穆清春带份粥。 俞亮按照方绪的吩咐,下楼买了早餐点心,还给穆清春带了一份清淡的粥。他把东西放到方绪办公桌上,劝方绪,师兄,吃点吧,垫垫胃。 方绪接过早餐,闻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的香味,发出感慨,还是小亮疼师兄啊。你吃过了吗? 俞亮坐到方绪的对面,乖乖地回答,吃过了。 俞亮抿了抿唇,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师兄,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不能等我吃完说吗? 不用,你听就好。 方绪瞧了俞亮一眼,小亮,有些话,你不用急着和我说。 俞亮反问,师兄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方绪道,不知道。嗯,我什么都不知道。 俞亮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时光的棋力又涨了,我怀疑下次碰面,他们的策略会有变化。 方绪大概意识到自己上套了,突得一笑,明知故问,你最近和他对弈了? 俞亮点头,是。 方绪见惯大场面,手都没抖一下,问道,说说看。轻而易举地跳过最关键的问题。 俞亮波澜不惊地完成了他的试探。如他所料,他的师兄,知道了他们暗通款曲,但不想让这事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