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下)——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看上去模糊而又遥远。两面宿傩将童话绘本又翻过一页,脸上神情淡淡的,如同冰面上弥漫起的雾气。他的声音也是冷而轻,像冰面下静静流淌的河水。

“……狼迅速穿好衣服,把不能吃的头发丢进火炉里烧掉,把吃剩下的骨头埋进土壤里,把染血的床单塞进洗衣篮,再铺上一层干净的新床单。月亮西斜,一切都恢复原样,只有外婆不见了。狼换上外婆的衣帽,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待。”

床上的小孩翻来覆去,年幼的骨骼尚在拔节,正经历生长痛,痛得睡不着。虎杖悠仁索性将手往兄长的方向伸过去。两面宿傩将绘本合上,捏住他的手心,“不喜欢这个故事?”晃动的微光里,两面宿傩似乎笑了一笑。也许是轮廓深刻的原因,不管是站在阳光下还是灯光下,他的眼睛似乎总是沉浸在阴影中。

虎杖悠仁迷迷糊糊地点头,他的手——柔嫩细小,是儿童的手——被两面宿傩漫不经心地抓在指间把玩。“哥哥,你的手……”小孩迟疑地端详了一阵,“比我的大好多。”

两面宿傩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寒芒。“因为我要抚摩你啊。”他声音更轻,用捣入人类内脏的手轻抚悠仁的头发。

“哥哥,你的嘴也比我的大。”

两面宿傩把头低下来,扯动嘴角扬起一个尖翘的弧度。“因为我要亲吻你啊。”他用嚼食人类血肉的嘴触碰悠仁的嘴唇。

“你牙齿也好尖。”

“因为,”两面宿傩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一口森森的獠牙,“我要吃了你啊。”

“啊——!”虎杖悠仁在地下室里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宿傩“哥哥”了?

外面的门没锁,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天上的星星又冷,又远,像浸在冬日河水里的密密麻麻的眼睛。无数双闪烁的眼睛排布出癫狂扭曲的形态,从冷水中向他投来毫无感情的血红的目光。

注视,无处不在的注视。虎杖悠仁踉跄地往前跑,像条丧家之犬,那种被注视的异样感却无法甩脱,始终如影随形。

他无家可归,哪里也去不了。

虎杖悠仁停了下来,扶着一棵树弯下腰大口喘气。宿傩是杀人狂。宿傩是杀人狂。他眼眶发红,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地闪烁。

他的哥哥是……杀人狂。

他腿部一软,颓然地坐在树下。月光如乳,他的脸在昏暗中呈现出朦胧的象牙白,泪痕干在脸上。宿傩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想起那个装满的箱子,数不清的染血的衣物,还有散落一地的……纪念品。

这是错误的,他们不应该像那样死去。虎杖悠仁的牙齿在不停地打战,所以他……他应该去报警。想到这里,他好像又获得了一点力量,站了起来——但是。

但是,那是哥哥啊。抚养他长大的哥哥,如父如母的哥哥,为了他辍学为了他打架的哥哥……跟那个杀人狂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被盯着的感觉再度袭来。虎杖悠仁猛地回头,月亮恰好被浮云遮住,所见只有梦魇般的漆黑。

他慢慢站起来,一点点往后退去,然后拔腿就跑。就这样狂奔不知道多久,前方一栋熟悉的房子映入眼帘;他竟无意识地跑到了吉野顺平的家。

虎杖悠仁一愣,随即狂喜,要说谁是最适合跟他商量这件事的,那必定是吉野顺平无疑。此时此刻,橘黄的灯光从房子窗户里透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温暖而又温馨。

他跑到门前按下了门铃。“叮铃——”响彻了整个房子。过了好一会儿,磨砂玻璃后浮现出一个女人晃晃悠悠的身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女人小声抱怨,打开了门。

“欸?是悠仁呀。”吉野凪讶异地望着门外一脸狼狈的少年。她和吉野顺平长得很像,橄榄绿的眼睛,齐肩的黑发微卷,手中夹着一支女士香烟,有种温和散漫的气质。

虎杖悠仁很着急,却也不失礼貌:“阿姨,这么晚还来打扰真的很抱歉。请问顺平在家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

吉野凪微微睁大眼睛,烟灰落到地上,她浑然不觉,“可是顺平一直没回来呀,我还以为他去你家了呢。”

坏了。

虎杖悠仁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没有在女人面前露出失态的表情。

今天下午的事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放学后跟吉野顺平同行了一段路程,分开时他是看着顺平往他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的,而且他在家看漫画时还跟顺平通了电话。也就是说,吉野顺平是在回家路上,和他打完电话之后遭遇不测的。

那时候……宿傩还没到家。

吉野凪抬起手虚掩住半张的红唇,目光担忧,“那、那顺平会去哪里呢?”她这才发觉自己对儿子的生活细节和爱好似乎一无所知。

“没事的,阿姨,别着急。”虎杖悠仁扯了扯嘴角,对吉野凪安慰地一笑,“他好像提起说要去看什么电影……可能是去了电影院吧,我会把他找回来的。不要担心。”

说罢不顾吉野凪的挽留,转身一阵风似的跑得飞快。

快一点……再快一点!还来得及吗?

他是个蠢货,他早该想到的。顺平在见到宿傩之后就产生了怀疑,而且根本没把自己的怀疑给掩饰好,宿傩可能早就想对他下手了。

虎杖悠仁远远看见那栋熟悉的房子,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他飞驰的脚步慢了下来,奇怪,宿傩不在家……?

还是说宿傩此刻正潜伏在门后,就等他打开门进入玄关的一刹那给他致命一击?!

正惊疑不定、脚步紊乱的空当,身后骤然扑来一阵冷冽的劲风。虎杖悠仁慌忙回头侧身想要格挡,然而不速之客的动作更快;他的后颈被猛力击中传来一阵剧痛,同时腿上被什么给狠狠绊了一下。被翻倒在地上时他的视野不受控制地黑落下去,在彻底昏过去前只见夜幕昏暝、月色昭昭,照亮两面宿傩血红色的眼睛,以及脸上缓缓展开的一抹狞笑。

——

虎杖悠仁的身体素质不错,只昏迷了很短一段时间,醒来觉得头痛欲裂,后颈尤其痛。空气中似有若无地飘着难以描摹的香气,然而这股香气跟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总让他忍不住想吐。

血腥味?——虎杖悠仁猛地抬头。密闭的隔间里只有头顶上一个光秃秃的灯泡,苍白微弱的光线下,他看见对面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干涸的血泊里。

他的喉结颤抖着,气声不稳:“顺平……”声带发紧,一时间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往吉野顺平的方向爬去,双手却被猝然扯了回来,锁链的声音在隔间里回荡开来。

他转过头,目眦欲裂地发现两边的手腕上各自紧紧扣着一只粗糙的铁环,铁环上的锁链一直连到天花板上去。他的双手吊在半空,只能挨着墙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勉强坐着。

宿傩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不对,现在更重要的不是这个……他小声呼喊吉野顺平。对面的人一身脏污的黑色校服,黑发遮面,双手双腿都似乎被绳索捆住了;身上没有明显的呼吸起伏,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顺平?顺平!你还活着吗?快回个话啊!”

“顺平……还有意识的话就动一下手指吧!”

“你妈妈还在家里等你啊,我可是答应了她要送你回去的……”

时间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虎杖悠仁从警惕地轻声呼唤,再到声嘶力竭的喊叫,嗓子都哑了,吉野顺平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怎么会这样……”虎杖悠仁的胸口剧烈起伏,他不想去思考那个最坏的可能。但是,但是——是他害了他吗?顺平是因他而死的吗?如果不把顺平带回家就好了,如果当时不把他留下来看电影……本来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此刻竟又有涌出来的迹象。

求求你,顺平。快醒过来吧。

他大口喘气,可是呼吸越发困难,头昏脑涨。一开始闻到的诡异香气似乎变得更加浓烈了,他这才惊觉这气味好像不太对。

“多么感人肺腑啊。”

虎杖悠仁咬牙瞪向隔间的门口。从黑暗的阴影中,两面宿傩缓步走近,一身雪白素净的和服,双手散漫地揣在流水般垂落下去的广袖里。他穿着和服时看上去甚至是优雅的,举止从容、不急不缓。很难想象这般衣着的人会做出什么暴虐的行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看向虎杖悠仁的眼睛半睁半阖,似乎有些没精打采,又似乎觉得无趣。

“喂,你把顺平怎么了?!”

“……吸入这么多还活蹦乱跳的,该说不愧是你么?”两面宿傩意图不明地打量他一会儿,又转头懒懒地扫了吉野顺平一眼,“放心,那家伙大概还活着。他身体素质本来就没你好,吸入的又比你多,醒得比你慢也正常。”

虎杖悠仁一阵恶寒。忍不住在背后拳头紧握,锁链被晃得一阵轻响,他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在说什么东西?这香里到底有什么?”

“啊,迷幻药吧,我也不太清楚,很多年前从别人手里弄来的。”两面宿傩无谓地说,“根据剂量不同,口鼻吸入的话可以导致不同程度的四肢乏力和昏迷;做成药剂直接服用,可以致幻。我听说的,不用太在意。”

“你就是用这种东西杀人的?”

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两面宿傩笑得肩膀直抖,“别误会哦,我杀人从不倚借外物,更喜欢亲力亲为,只不过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呵,还是第一次用呢,好像不太能把握好药量。”

两面宿傩抬起木屐轻慢地踢了踢吉野顺平的脸,然后在他旁边蹲下来,一只手活动几下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仿佛钢琴家在奏乐前还要先舒展一下指关节。漆黑的指甲在惨白光线下显得格外可怖,不像人类的手指,倒像是什么怪物的。虎杖悠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经绷紧如悬丝。

他提起吉野顺平的手,对虎杖悠仁微微一笑,“悠仁,你想让这家伙醒过来吗?”

虎杖悠仁愣了一下,眼见着两面宿傩笑容里的恶意逐渐浓厚,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喊道:“喂等一下!不要!不要啊!!”

两面宿傩手指稍一用力,将吉野顺平的腕骨掰错了位。

吉野顺平发出一声惨叫,眼睛猝然睁开;然而两眼无神还没完全清醒,迷茫地盯着虚空。

两面宿傩笑道:“嗯?还不够精神呢。”

“住手啊,宿傩!!”在虎杖悠仁难以置信的叫喊声里,两面宿傩展示似的抬起吉野顺平的手,把他的腕骨轻轻推了回去。

“啊啊啊——”粗糙的激痛传彻骨髓,使得吉野顺平的身体在地上像缺氧的鱼一样弹跳起来,却被绳子绑得死死的。他嘶声剧喘,汗液连着水线从刘海淌下。

两面宿傩反复进行这个简单的动作,像拼积木一样把吉野顺平的腕骨卸掉再装上,卸掉再装上……如果吉野顺平或者虎杖悠仁还记得的话,这是宿傩在那趟所谓的出差结束时回到家看到的,吉野顺平温柔放在虎杖悠仁眉间的手。

在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两面宿傩点评道:“再重复十次左右,这家伙的手可就彻底废了。”

“你这丧尽天良的混账,快给我停下来!这么做很好玩吗?!”虎杖悠仁的眼泪不知不觉间涌了出来。他死死瞪着水帘中那道模糊的白色影子,这是宿傩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纯然的暴力和不动声色的残忍,不为了保护他,也没什么别的目的,纯粹只是宿傩可以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像孩童扯断蜜蜂的翅膀,用牙签扎穿蝌蚪的肚皮,拿开水烫蚂蚁窝。不为了什么,也没有好处,但反正也没有坏处。

在两面宿傩闻声投来的浅淡目光里,虎杖悠仁浑身发抖地明白了他杀人的原因。

他最后一次把吉野顺平的手腕掰回去,丢到地上,无动于衷地说:“瞪我干什么?没良心的小鬼,我可是把他的手又接回去了。”

“刚才可是你一遍遍把它扭下来的啊!”

“好痛,虎杖……”吉野顺平却在此时睁开了眼,涣散地眨动两下。他半张脸都是干涸的血,视野内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的目光很快便聚焦在虎杖悠仁身上。“你没事,太好了……”

“顺平……”虎杖悠仁竭尽全力地往前倾着身子,铁链绷得直直的,“你会没事的,我会让你回去的。我已经跟你妈妈保证了。”

吉野顺平露出一个平静而无奈的笑,隐隐的绝望,似乎并不太相信。他仍侧躺在地上,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一边侧身而立的人皮魔鬼。“我以为……你会放过他。”

“我和小鬼的事,”两面宿傩格外真情实意地皮笑肉不笑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有一件事,不要把我,”吉野顺平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两下,怔忪地看着虎杖悠仁,声音低不可闻,极为困难地吐出接下来的话,“不要把我,喂给他。他受不了这个的。”

虎杖悠仁的眼睛缓缓地睁大了。

两面宿傩冷笑了一声,待要说什么,忽然抬眼定定地注视着虎杖悠仁。与此同时,吉野顺平也愣住了:“虎杖,你难道……”

几秒过后,两面宿傩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吉野顺平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虎杖悠仁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两面宿傩的笑声回荡在他的脑子里,像指甲从黑板上重重地刮擦过去,留下极为尖锐刺耳的嗡鸣。

一瞬间笼罩在回忆中的所有黑漆漆的云雾霎时消散,他的思绪忽然无比清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从小吃的牛肉都和外面餐馆做的不一样啊!

——人肉的味道,当然和牛肉不一样啊!

“很好吃,是不是?”两面宿傩肆意地、邪恶地大笑,“每次你都赞不绝口!不过也难怪,因为确实很让人满意啊,是吧,小鬼?!”

虎杖悠仁失神地抬起头,目光刚一碰到两面宿傩,他便无法忍受似的弯下腰,“呕——”声音还没完全发出,嘴巴就突然被一只手给死死地捂住了。

“我早就教过你吧,不要弄脏地面。”两面宿傩轻声低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黏稠地流淌着愉悦的感觉。“这是家规之一,你不是从小就烂熟于心了么?”

虎杖悠仁像个坏掉的娃娃一样,身体无意识地抽着,胃部痉挛翻江倒海。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到暗红的地板上,像一块琥珀投入烈火中,抗争许久依旧徐徐融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吃人……”虎杖悠仁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坏掉了,一字一句机械地念着脑子里不断闪现的文字。“人是,不能吃人的。”一想到自己也吃了人,就好像他也成了帮凶似的。所有曾经坚信的良俗,坚守的准则,此刻都在他眼前轰然倒塌。天空扭曲起来,大地扭曲起来,一切都歪歪扭扭的,只剩满地笼上血色的断壁残垣。

……视线似乎真的扭曲了。难以形容的香气不断地钻进皮肤里,此刻流下来的汗都芬芳扑鼻。是迷幻药的缘故吗?眼前一切都摇摇欲坠,线条融化交织汇入地面的血泊里,只有两面宿傩的身影依旧颀长挺立着,俯身笼罩下来。

“为什么不能吃人呢?”两面宿傩貌似体贴地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里,“我想,我能,所以我吃了。事实上,只要我愿意,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一切。”

他笑起来,手指逗猫似的摩挲虎杖悠仁的下巴,“我在地下室找你的时候,你一直躲在桌子底下对吗?我只要一弯腰就能抓到你,可那样多没意思,所以我给了你逃跑的机会。现在围猎游戏结束,是你输了。”

虎杖悠仁猛地扬起下巴避过他的抚摩,眼睛仿佛在迷幻中又恢复蓬勃的怒意。“不管是什么境地,人都绝对不能同类相食。连动物也不会没事就吃自己的同类吧!你这家伙,连动物都不如啊。”

“同类?”两面宿傩慢条斯理地重复,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手指却重又死死掐住虎杖悠仁的下巴,力度之大让后者感到自己的下巴几乎被捏碎。“我跟他们可不是同类。”

“你——”虎杖悠仁怔住了,看着两面宿傩的笑容在他眼前扩大,恶意尽显。他在这样的笑里,短暂地瞥见宿傩皮囊下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两面宿傩就像地下室里不知道从哪个受害者那儿留下的洋娃娃,只有外表还勉强保持着人的样子,但这种似人而非人的东西却是最为恐怖的。他想起那个娃娃嘴角染血,笑得邪恶又满足,从头到尾都无药可救了。他震惊的看着宿傩,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那我呢,宿傩?”虎杖悠仁听见自己死寂的声音,一板一眼地问,“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养着我?我是你的储备粮吗?”

“你还是没想明白啊,悠仁。”两面宿傩有些厌倦地直起身,抬步走到吉野顺平旁边,一只手伸进另一边袖子里摸索着什么。“爱吃狗肉的人,未必会把自己养大的宠物狗也吃掉吧?”

刀套落在地上,露出雪亮的刀身和锋利的刀尖。

吉野顺平从喉咙里发出抽气声,瞳孔因恐惧而收缩到极致。

两面宿傩垂眸盯着手中的剔骨刀,“虽然这个年纪的男性不在我的食谱上,不过嘛……”

“不要啊宿傩,不要杀他!让他走吧,我求你了——”虎杖悠仁崩溃大喊,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手腕在铁环里磨破带来钻心的疼,此刻都全然顾及不上。“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过他!”

两面宿傩侧过身,撇了下脑袋看向他,脸上是“这个交易还有点意思”的微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

虎杖悠仁带着择人而噬的气势朝他扑来,铁链在身后绷紧,他连一厘米都不能再迈过了,因为冲劲而猛地跪倒在地上。“是的,什么都可以。”虎杖悠仁咬牙道,眼底焕发出的光彩几近暴烈,“但你得放过他。”

两面宿傩施施然走来,把木屐挤进他两腿之间,慢而不容置疑地分开。虎杖悠仁愕然地跪坐着抬头,两面宿傩几乎贴着他站立,看不清神情。

“我不喜欢有人要求我,你会为此付出代价。”两面宿傩淡淡地说,“但不是现在,还得等一会儿呢。”

布料窸窣,他竟解开了腰带。

“好好含着吧,小鬼。”两面宿傩低头,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而露骨的笑,“让我满意的话,我可以不杀他。”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虎杖悠仁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不敢设想吉野顺平的反应;嘴巴却顺服地张开,满满当当地含进哥哥巨大的性器。“唔……!”跪坐的姿势不太方便,再加上宿傩那里实在太大了,他只能含入不到一半,舌头很难动弹,贴着柱身勉强滑动着。口水无法吞咽,狼狈地沿着下巴淌下来,滴到地上。

这一次两面宿傩倒是没骂他弄脏了地面。他抓着虎杖悠仁后脑勺的头发,挺腰又插进去一点,随即前后摆动腰胯,大力操弄悠仁的嘴巴。

“牙齿收起来,蠢货。”两面宿傩垂眸注视他的反应,下身昂然挺立,脸上却没显露多少情欲,“这样可不能取悦我。”

虎杖悠仁抬起眼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如果直接咬断的话他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吗?……不行,在死之前宿傩还是有余力的,他一定会先杀了自己,再杀掉吉野顺平。于是他听从两面宿傩的话笨拙地收起虎牙,然而锐齿尖端还是浅浅地擦过两面宿傩的柱身。他暗道不好,宿傩的呼吸却骤然重了起来,性器竟还能涨大,抽插的动作愈发粗暴,撑得他苦不堪言。

“呜呃、呜——!唔!”虎杖悠仁从喉间发出断续的呻吟,喘不过气来,鼻尖充斥着男人性器的麝味,和隔间里诡异的幽香。嘴巴完全被当成性器官使用着,眼泪难以承受地溢了出来,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后脑却被死死地按住了,被毫不留情地往前压去。他的神智逐渐模糊,飘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只感到两面宿傩的物事火热坚硬、青筋虬结,几乎要顶进他的喉咙里。

“哈……加油啊,小鬼,这表情还算可圈可点嘛。”两面宿傩哑声笑着,迫使虎杖悠仁仰起头,再一次冲刺挺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虎杖悠仁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脱臼了,却听男人忽然低低地闷哼一声,性器一涨一涨地膨到极点。他的神智顿时回归,猛地睁大了眼睛感到一股热流高下,直直地灌进他的喉咙,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两面宿傩撤出来时还喷了一小股精液,他松开虎杖悠仁的脑袋,阴茎还是硬着的。虎杖悠仁正呛得死去活来,发出干呕声,却怎么也无法吐出被强迫咽下去的液体,只有一缕白浊溢出嘴角。

模糊间只看见两面宿傩停在自己面前的木屐,视野突然又变,一下子仿佛天旋地转——两面宿傩很轻松地将他抱了起来,甚至还在怀里颠了几下。想要干呕的感觉变得越发强烈,就像晕车一样,虎杖悠仁沉沉地喘息,香味使得他头脑昏沉、不辨东西。只能竭力睁大眼睛,漫无焦距也毫无威慑地盯进宿傩眼底的血色。

他修长的双腿大敞着环绕在两面宿傩的腰胯间,因为怕掉下去,他的腿下意识地夹紧了宿傩的腰,耳边似乎响起布料被撕碎的声音,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猫一样细小的闷哼。两面宿傩的动作讶异地顿了一下,随即在他耳边低笑出声:“这么兴奋吗?”

下身被另一只手摸了个遍,第一次被他人握住最脆弱的部位,虎杖悠仁无意识地颤了颤,忽地发出一声哭喘。两面宿傩慢条斯理地捋动他硬挺的性器,低头在他侧颈上落下数个滚烫的轻吻,像以前哄他睡觉那样。只不过现在的虎杖悠仁会像只小动物一样瑟缩着试图把自己蜷起来,侧颈像过敏一样晕红了大片,还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在墙上挂丰乳肥臀女星海报的弟弟居然会这么纯情。

“你要干什么?别做多余的事。”虎杖悠仁偶尔会清醒一会儿,警惕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已经给你含了,你答应过我的,顺平……”

“嗯,嗯,嗯。”两面宿傩敷衍回应,两指并拢撬开虎杖悠仁的嘴巴,插进去下流地搅弄。好嘛,这小鬼,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是有点预感的不是吗。待玩弄够了,他将手指连着水线抽出来,径直划过虎杖悠仁赤裸的下身,直探入股缝中去。

“你干什么?!”小鬼反应相当大,在他腰间拼命挣扎扭动起来。“不要动我!一开始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啧,老实点。”两面宿傩哂笑,手指在虎杖悠仁的痛呼里耐性全无地钻了进去,一直深深顶到指根,撑开狭窄的入口。“你以为自己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啊啊,痛——”虎杖悠仁一下子嘶叫出声,竟带着哭腔,感觉到两面宿傩的手指在他体内进进出出,勾弄柔软的肠壁,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感觉。

两面宿傩嘲弄地笑起来,正要将第二根手指也插进去,忽觉小鬼眼中迸发出火星四溅的强烈恨意,竟一口咬上自己的嘴唇,大有一种食肉寝皮、不死不休的气势。他皱起眉,将第二根手指也硬顶了进去,一下子戳到某块区域,小鬼不知是痛是爽地哀叫出声,牙关松开。两面宿傩将脸往后一仰,感觉到温热的血从嘴角流下。

两面宿傩舔了一下被咬破的嘴唇,脸色陡然黑沉下去。他一言不发地抽出手指放开了虎杖悠仁,正当后者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他拎起一旁的刀,往吉野顺平那边走去。

“不,等一下,宿傩!!”

吉野顺平早已是半昏迷的状态,只对周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感知。他听见虎杖在惊慌地叫他的名字,可是身体根本使不上劲,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正想到这儿,手指却传来剧烈的疼痛,冰冷的刀在他指根处缓慢地磨,十指连心,痛得他浑身剧颤,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疑心自己已经死了。

“你不喜欢我的手指,那他的呢?”两面宿傩恶意地咧嘴一笑,将吉野顺平的断指塞进虎杖悠仁的穴口。小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穴肉却本能地绞紧,缠绵似的吮着含着那根断指,抽插间翻出一点鲜红的媚肉。多么淫荡啊,断指的血沿着腿根流下,从内侧蜿蜒滑过修长紧实的双腿,像两道优美的纹身。

“刚才乖乖听话该多好,造成这样的结果,不都是你的错吗?”

他捏着那根冰冷僵硬的断指在虎杖悠仁的腿间左右旋转、进出开拓,一边还要在悠仁耳旁威胁地低语道:“一根够了吗?我怕你会受伤。”

虎杖悠仁惊恐地瞪着他,怕他离去,缠着铁链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精实的肩膀。“够了,一根够了……不要再多了……”犹豫一下,闭起眼轻轻地吻了宿傩的侧脸,温热的呼吸颤抖着扑在宿傩的脸上,小鬼的睫毛就像蝶翅一样在他脸上轻软地震颤着。

这讨好的意味太明显,两面宿傩被取悦似的笑了一笑。他把断指抽出来丢到身后,双手像铁钳一样桎梏着虎杖悠仁的窄腰往下按去,性器骤然破开柔弱无防备的穴口,一路就着稀薄的肠液和血液往里顶入了大半根。

虎杖悠仁嘶哑地低喊出声,火辣辣的胀痛如同刀刃一般直劈入身体深处,眼泪霎时又被逼出一些。竟直接被操哭了……他不想被宿傩发现,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两面宿傩寻着记忆中的敏感区域飞快地顶弄,一边抓着悠仁的头发跟他接吻,舌头像灵蛇似的钻进去扯着弟弟的舌根搅弄,堵住他的呻吟和痛呼。唾液和血液混在一起不辨你我地流下来。

小鬼的肉穴又软又紧,包裹着他的阴茎往深处吸吮着,在被撞到前列腺时还一阵阵地痉挛,夹得他舒服得喟叹一声,又粗暴地咬住悠仁的颈部,留下无数个见血的咬痕。他一把架起虎杖悠仁的腿将他抵在墙上,粗硕的肉刃冲进最深处几乎整根没入。

“不……啊啊啊……”这一下实在深得过分,虎杖悠仁扯着铁链断断续续地哭喊出声,感觉自己被捅了个对穿。随着两面宿傩爆发性地猛顶,激痛和难以言喻的快意从身下浪潮似的拍打而至,性器不知不觉地挺立,在宿傩坚硬如铁的腹肌上磨蹭得出了水。

他浑浑噩噩地靠在宿傩身上,无意义地咬牙苦撑,但哭喘和吟叫还是漏了出来。全身的支撑只有宿傩在底下操弄他的性器,在每一次被插入到深处时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抱紧宿傩的肩,穴肉谄媚地抽搐夹紧。一时间仿佛天也在转地也在转,眼前的血色慢慢褪去染上昏黑一片,只隐约看见宿傩肩上的素白布料,像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捉摸不定的灯塔,像幽灵船于深海中抛下的锈迹斑斑的锚,让他觉得既安心又恐惧。

然而宿傩就是那片深黑的海,是海上呼啸的狂风,是朽木上徘徊不去的幽灵,是他如影随形的黑夜。

他不知道自己泄了几次,两腿软如棉花夹都夹不紧,只能往两边分靠在两面宿傩坚实的手臂上。在宿傩终于激射进他体内时,酸麻的肉壁痉挛着将男人的精液尽数咽下,他被刺激得又流了一点,腿间湿泞一片、狼藉不堪。两面宿傩解开他手上的镣铐,他便砰地一声跪趴在地上,浑身发软、抽搐不断,听见两面宿傩在他头顶上大笑出声。

虎杖悠仁虚弱地喘气,咬紧牙关,眼睛看向不远处那个趴伏的人影。一个人影,两个人影,无数个人影……但他知道那是吉野顺平。他以手肘支撑起自己的身躯,缓慢地爬了过去。

两面宿傩的笑声戛然而止。虎杖悠仁感到背后扎来火烧般的视线,那魔鬼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意味,调笑地说道:“都流出来了,小鬼。”

虎杖悠仁对此不予理会,终于爬到吉野顺平身边,低下头看着他惨白的脸和残缺的手。他的眼睛已经干涸,执起顺平的手轻喊他的名字,顺平的血于是流到了他的手心里。在他体温的熨烫下,顺平的手仿佛逐渐回暖,眼睛也慢慢睁开了一些。

吉野顺平轻声道:“虎杖……”

他的脸庞被血染红,未被染红的部分是死人一样的青白,眼睛就像深林间出没的精怪,显得怪异又无辜。虎杖悠仁俯下身抱住了他,余光却注意到地面上一点粉红,定睛一看是朵樱花。他伸手把那朵樱花够过来放进顺平的手心里,再替他缓缓地合上,两只手拢住顺平的手。

吉野顺平悲哀地望着他,深绿的眼睛里仿佛在说“我喜欢你”,又仿佛在说“我没救了”。但他最后说的却是:“他不会杀你,好好活下去吧。”

虎杖悠仁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地碰了碰顺平的嘴唇。这确实是个吻,却没有丝毫旖旎的气息,只有友爱和一点抚慰,不作他想。吉野顺平尝出来了,他闭起眼微笑一下。

两面宿傩一把抓起吉野顺平的头发,掏出一个装满白色药液的针筒迅速给他灌了下去。虎杖悠仁惊了一下,立马抓住宿傩的手喊道:“喂!不是要放过他吗?!”

“急什么,又不是要杀了他。”两面宿傩剜了虎杖悠仁一眼,眸光冰冷而幽深,嘴角却勾起一个狰狞的笑来,“这么大剂量的迷幻药,足够让他忘记最近发生的事了。至于会不会痴呆……我可不敢保证。”说着拽动吉野顺平的衣领将他拖了出去,樱花从他手中落下,两面宿傩注意到了,一脚踩了上去,将吉野顺平拖到外边的窄巷里。

虎杖悠仁被留在隔间里,心跳如擂——他可以趁现在逃出去报警,然后找回吉野顺平将他带到医院去。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阵发热,扶着墙支撑自己站起来,目光却落到一旁的剔骨刀上。但是,他还可以……还可以握着刀潜伏在玄关后,在两面宿傩回来的一瞬间杀死他。

隔间里的香气依旧没有散去,虎杖悠仁有些使不上劲,真的能在这样的处境下将他瞬杀么?来不及想了,他已经听见两面宿傩开门的声音,他一咬牙,扑过去抓起那把剔骨刀,在隔间门后屏息等待。

两面宿傩果然走进了厨房,懒洋洋地说道:“还起得来么,悠仁?”在他转入隔间的一刹那,他便矮身一闪,避过迎面突刺而来的寒光闪闪的尖刀。两面宿傩双手还揣在衣袖里,步伐闪转腾移到虎杖悠仁身后,直接一脚把他狠踢到墙边。

“你还真没让我失望。”两面宿傩似笑非笑地说。

虎杖悠仁气都没喘就爬了起来,两眼一阵阵地发黑,视线边缘又似乎闪烁着无数金黄花火。两面宿傩那一脚正好踹在他的后心,浑身散架似的又累又疼。待到花火般的幻觉逐渐消减,他满怀恨意地朝两面宿傩的方向看去,猛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高高挂在墙上的……他的心咯噔一下,沉入水底。

他看见吉野顺平被开膛破腹地悬挂在墙壁上,双臂伸展被铁链固定住,肋骨往外张开到极限,像一只蝴蝶标本。顺平整个人似乎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鲜红的五脏六腑统统流了出来。“馅都漏了啊。”宿傩回头,感到无趣似的半垂着眼,冲他微微一笑。

“顺平——”虎杖悠仁膝盖一软,喉间发出凄烈的悲鸣。

“你又怎么了?”两面宿傩挑眉看他。

“你骗我!顺平早就死了!!”虎杖悠仁猛地扑过去,残存的力量汇集在烈烈拳风上,往宿傩脸上砸去。“他死了!他死了!你这个骗子!!”虎杖悠仁怒吼,一拳落空,他的腿又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鞭子似的往两面宿傩的方向横扫过去。

两面宿傩全都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眼神似乎有些怜悯,漠然地说:“幻觉而已,你药量吸入太多了。不信你自己看,蠢货。”

虎杖悠仁顿了一下,鼓足勇气往刚才出现了顺平尸体的墙面上看去,果然尸体消失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眼泪又簌簌而下怎么也抹不完,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宿傩伸手用拇指抹掉虎杖悠仁脸上的泪,这回倒是没有再流了,那对琥珀一样的眼睛,蜜糖一样的眼睛,每当他以为它们要黯淡地沉落下去时,它们偏偏又能爆发出不可摧折的猛烈光彩。正如此刻,虎杖悠仁竟趁他不备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哈……”两面宿傩感到脖颈被缓缓收紧,以一种要杀人的力道。他非但不惊慌,反而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要杀了我啊。”

虎杖悠仁的眼睛像燃烧的琥珀,又像天边一闪而过的夺目流星,吸引着他全部的视线。虎杖悠仁咬牙低吼:“一起下地狱吧!”

“你还真是爱说大话。”两面宿傩先是一愣,随即俯仰大笑,格外开怀而疯狂,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快乐过似的。

笑够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虎杖悠仁,眼底无尽血色一如尸山血海,又如地狱里熊熊燃烧的业火一般。“我可是,”他对着悠仁展开一个鬼气森森的笑,“一直在地狱里等着你啊!”

—— 灯下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