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葬礼狂热者VS女神后裔
北原,殡仪馆。 白色的告别堂中,紫藤花装点着墙面,金色烛台摆放在棺椁前。四个人抬着重物进来,风随之涌入,吹得烛火摇晃。黑漆红绒底的棺椁,细碎的宝石在侧面嵌出一个人名,埃蒙德·特莱茵——他躺在棺椁中,双手安放于胸前,白色的挽花盖住他的身体。 跟遗像上笑着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特莱茵合着眼,仿佛在做一场美梦。 告别堂中安静异常,西装革履、戴金丝边眼镜的秘书站在棺椁旁,面无表情地垂着眼;而苍老神父站在另一边手捧《箴言》,用缓慢绵长的语调念着:“我们虽然失去了他,但他已经回到了赫法娜女神的怀抱,那里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悲伤……”“等等,”棺椁里冒出动静,特莱茵突然坐起来,挽花落了一地,“等等等等,神父,我不信教的。” 神父面露难色:“可是,可是……”他想说那还要他来主持干什么,可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位金主。埃蒙德·特莱茵,几乎北原所有的教堂和修道院,都接受过他的资助。当然这只是在明面上,他背后的身份更让神父不敢多言:黑帮R·K的首领。 “还有这个,这里面的丝绒太差劲儿了,”特莱茵挠挠后颈,“弄得我脖子很痒,得换。” “好的Boss。”秘书立刻将他的话抄在了备忘录上。 “神父啊神父,”特莱茵慢慢从棺椁里出来,更多的挽花随着他的动作涌落,就像出浴缸时带起的水波,“你没有更好的悼词了吗?一定要和赫法娜女神有关吗?” “这……” “我不怎么喜欢赫法娜。”他说着点起烟,戏谑地朝神父的脸吐出一口浓雾,“你得给我写个更好的,要很有神性的,这样我感觉很有面子……” 神父敢怒不敢言,甚至不敢扇去那些烟。 不等神父回话,特莱茵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秘书道:“哦对,对,我刚才想到的,葬礼上要唱诗班为我唱六个小时圣歌,要有大型管风琴。”“……Boss,管风琴可能没办法移动……”“那就在这儿装一个新的,”特莱茵看向挂着遗像的墙,“就这儿,就装这里。”“好的Boss。” 特莱茵有着联邦少见的红发,但就像他作为黑帮的掌权者并不怎么显眼一样,他的头发也红得不如克拉克·霍尔那般嚣张。他理理躺乱了的头发,这才注意到门口刚抬进来的大玩意儿。 是红木老座钟。 “那是什么?”特莱茵拧起眉头,“你把这个垃圾弄来我的告别堂干什么?” 被问话的是四人中的干部尤金斯,平常负责处理一些叛徒和对家的杂鱼,以及审问。 “Boss,这是写书的那家伙家的,”尤金斯讪笑着道,“我感觉是个古董,我就带回来了。” 特莱茵伏身凑近座钟,从内袋里摸出折叠放大镜,对着座钟上染血的木纹端详。十几秒后他倏地直起腰,一脚踹在座钟上。 “嗙”的一声巨响,座钟倒地,砸裂了几块地砖。 “你觉得我看得上这种便宜货吗?”特莱茵阴沉着脸,狭长的眼睛透出好懂的杀意,“少自作主张弄些垃圾来烦我。” “还有这个,这个,”尤金斯连声说着,示意手下人把身后几个木箱都往前挪挪,“这是从他家里找到的所有书,他说……”瞥了眼还站在棺椁边的神父,尤金斯没有直接将话说出来。 “送神父回去,”特莱茵道,“别忘了帮我想点好的悼词,去掉赫法娜的版本。” 圣耶教无论在帝国还是联邦,都享有很高的地位。但在远离统治中心的北原,代表着神圣赫法娜女神的神父,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在特莱茵面前。说埃蒙德·特莱茵就是北原的皇帝,似乎也不算夸张。港口码头,官道车站,几乎都被特莱茵把控着;麻药,酒,娼妓,能大把赚钱的生意R·K什么都做,还做得风生水起。 而这位北原野皇帝最大的爱好,是替自己策划葬礼。 秘书送走了神父,尤金斯接着汇报:“我们去晚了一步,克拉克·霍尔去过了。” “这臭婊子,”特莱茵骂道,“她就一天到晚想着她那点童话故事。接着说。” “那个写书的说,东西已经交给克拉克了,是几张画。他一直没有改口,画的事应该是真的;除此之外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他祖父留下来的。剩下那栋房子里这些书,我全部带回来了。” “人呢?” “都处理好了。” “很好,这方面我还是很相信你的。”特莱茵一边说,一边往告别堂外走。 外面下着小雨,秘书恰巧送完神父归来,第一时间撑伞到了特莱茵身旁。其余人带上木箱,跟在特莱茵身后。 他吸着烟,沉默了些许时候才道:“还是得改改,我觉得只在主干道游行不够气派。” 尤金斯:“啊?” 秘书利索地掏出备忘录和钢笔,斜着脑袋夹住伞,确保着特莱茵不会被淋湿的基础上,飞速记下新的话语:“那Boss觉得是……?” “我觉得我的尸体至少要绕城一周。”特莱茵说,“我的遗照必须打印巨幅的,你想想办法,至少一百英寸。” “好的Boss。” 他说话从来都这么莫名其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身边的人早都见怪不怪。交代完他已经修改、设计了好几年的葬礼细节,他又说:“书就让神父帮忙看看好了,神父呢?哦,送走了,该死的,走那么着急干什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跟该死的罗斯洛克一样。” 秘书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罗斯洛克——是A,那个将特莱茵收藏文物的仓库洗劫一空的A。但他不会顺着特莱茵的抱怨谈论什么感想,他只在乎自己的秘书工作:“需要我把神父叫回来吗?” “不用,把东西送去修道院好了。”特莱茵道,“让他看看里面有没有报纸上那句话。” “好的。” “你说为什么要用那些该死的宗教书当谜题呢?”男人棕红色的头发在潮湿晦暗的天光里显得鲜艳,他神情淡淡的,双眼无神地半阖着,自顾自地说,“谜题的主人希望只有赫法娜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拿到宝藏吗?或者赫法娜就是这么个自恋的女人,奖励只给最乖的狗。……从这一点来看,也许克拉克真是赫法娜的后裔,她不也这样吗,对她的狗科什纳可是好得很,要钱给钱,要官职给官职;科什纳的眼光也真够差的,他到底喜欢克拉克什么?那臭婊子一看就是同性恋啊。……喂,说点什么,别让我自言自语,这样很尴尬,妈的。” 秘书有些木讷:“我觉得Boss说得很对。” 特莱茵想念起罗斯洛克来。他不记得那个罗斯洛克是A还是B,总之是白发的罗斯洛克。通常好用的人都不多话,因为他们清楚沉默最安全;而多话的人都不好用,因为喜欢乱打听的人很愚蠢。但白发的罗斯洛克不同,他既爱说话,又很好用。 可罗斯洛克背叛了他。 虽然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罗斯洛克明明和他相处得很好,为什么会突然背叛他。 “罗斯洛克回来了吗?”他问。 秘书翻着备忘录,回答道:“C打过电话回来,说D应该死了;现在B和C仍然在找目标的行踪。” “如果再打电话回来记得提醒他们,不要杀了,要带回来,”特莱茵认真地说,“我要亲自杀的。最近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史密斯议员打过电话来,”秘书道,“邀请您下月初去上原聚一聚,顺便参加第一夫人的四十岁生日宴。”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属下觉得您应该去一趟,”秘书尽职尽责道,“我想他很可能是要与您商议禁酒法案的事。” “好吧,你去安排。”特莱茵无奈地应下,接着突然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尤金斯等人,“你应该知道今天听到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泄露出去吧?” 尤金斯反应迅速:“雨太大了Boss,我听不清楚。” “别跟着了,你现在就把东西送去修道院,记得对神职人员礼貌点,你们这些没文化的家伙。”特莱茵又看向秘书,继续他的闲扯,“你就没有一点好奇我和克拉克在争什么吗?你可以问我。” 现在换秘书面露难色:“可那是不该问的,不是么?” 特莱茵满脸失落:“你可以问,然后我会拒绝告诉你,或者训斥你两句。” 秘书:“……” 特莱茵:“这个流程很重要。” 秘书:“好吧Boss,请问您和克拉克·霍尔在争夺的到底是什么……” 特莱茵:“这是不可以问的哦。……”
上原,上将宅。
浴室水雾弥漫,白茫茫的,天顶的浮雕在若隐若现中更显诡谲美丽。克拉克泡在三米见方的浴池中,直挺着背;女仆劳拉正用毛巾替她搓洗着。
上将的背上,全是陈旧的伤痕。
枪伤,利器伤,烧伤,甚至还有鞭痕;伤口早就愈合,增生的肉鼓出来,像连绵纵横的山脉。劳拉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即便多数人都会形容这些军人身上的伤疤为勋章,她依然总觉得心疼。她小心地擦洗着,克拉克似乎在想什么事,沉默着享受了许久,才突然开口道:“劳拉,你想过死后的事吗?”
“我没有……”
“你现在想。”
——在遇到克拉克之前,她倒是想过一些;无非是快点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解脱了。《箴言》上说,人死后会登上螺旋长阶,善人能往上走,去往天国;恶人则只能步步往下,去往地狱。不管是天国还是地狱,总之都比她在那个除不尽霉斑的房子里挨打来得幸福。
“那我死了之后,”劳拉说,“想当个幽灵,继续跟着上将。”
克拉克嗤笑出声:“……那我也死了呢?”
“……那上将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不会死哦。”女人捋起额前垂下来的湿发,低笑道,“你如果想跟着我,你可要活久一点。”
“为什么不会死?”劳拉问道。
“赫法娜女神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吧?”克拉克仰起头,看向浴室的天顶。
那里有一圈民众朝上天伸手挽留的浮雕,中间更深更高处却是壁画,画中是赫法娜女神振翅飞往神界。女神飞升,万民伏地,氤氲水汽中,这精巧的浮雕画更添了几分神性。
“知道。”在她跟着克拉克之前,她几乎每周都去修道院做礼拜。那是她唯一能逃离男人毒手的地方——准确的说,是她死去的前夫的毒手。
“我们天生红发的人,都是女神的后裔。”克拉克随意道,“帝国皇室,我,甚至还有那个北原的下等人,什么特莱茵来着。”
“赫法娜女神……是真实存在过的?”
“当然。”女人斜眼看了看她,“她曾经是人,和普利王结婚生育了许多孩子,但继承红发血统的只有几个人。传说中女神不老不死,永生不灭,是因为普利王替她在世界尽头寻到了真神的宝藏。”
故事从这里开始,便和劳拉所知的有偏差了。
劳拉所知的《创世说》故事中,并没有“真神的宝藏”。
她静静听着,就像此前闲暇时听上将说起战场上的故事一样。克拉克挡了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再继续搓背了;她便开始替女人清洗头发。
克拉克继续说:
“那是永生果。 “宝藏是世界尽头的世界树上,结出的永生果。 “赫法娜女神吃下了永生果,才得到了永生。在她飞升天国后,永生果重新回到了世界树上,只有女神的后裔才能找到。”
“真的吗,”劳拉道,“那上将也可以永生了。” “哈哈,你真可爱啊,劳拉。”女人爽朗得笑起来,但笑过片刻就停止,“不过你说得对,最后得到永生果的人只会是我。” 话虽如此,克拉克却不是从什么传承知道的这件事——生物学上她该称为父亲的人,在她九岁时因醉酒失手杀死了她同样红发的母亲,所以她并没有机会听说这些祖先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她在一年后杀掉了生物父亲,趁他烂醉如泥时。 她得知永生果、谜题的事件开端,是在十四年前的战场上,她的部队俘获了帝国一位不受宠的皇子。 “我们是同一个先祖,”皇子见到她的第一眼时,这么说道,“看头发就知道,你也是赫法娜女神的后裔……” 克拉克兀自回忆着,直到劳拉出声:“那永生之后,上将要做什么?” “嗯……”她略微犹豫后说,“这个不着急,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这时,门外传来其他佣人的声音:“上将,韦德准将到了。” “让他先等着。” 十几分钟后。 科什纳·韦德站在开放式楼梯中央,望着墙上挂着的巨幅人像画。听见女人的脚步声,他立刻收神,朝女人低头鞠躬:“上将。” 克拉克穿着白色的浴袍,红发湿着,不紧不慢走下来:“不用这么拘谨,又不是在外面。……好看吗,这幅画。” 科什纳点点头:“非常好看。这是上将什么时候的画像?” 画像上的克拉克眼角眉梢都有些细微的变化,看上去像刚二十出头,甚至有着齐腰的长发。那红色的长发就像在燃烧的烈火。 “不是我的画像,”克拉克从他身旁经过,继续下行,“那是我母亲的画像。” “上将和母亲长得很相像。” 女人笑了声:“那当然了,就是照着我画的。” 科什纳跟上她的步伐:“那上将刚才说……”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就让画师照着我的脸画。”克拉克说,“她是不是长这样我已经忘了,毕竟上次见她是三十年前。……介绍一下你带来的人。” 客厅里,另一个成年男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茶几旁。 听见克拉克的话,他瑟瑟发抖,死命地往下埋头。 “桑迪·布朗,二十七岁,四年前在第三师十军团服役,驻扎军,两年期。退役时因津贴曾被冒领,后……”“好了,够了。”克拉克坐在柔软地沙发上,点上支烟,“抬头。” 闻言,男人抖得更厉害了,他的下巴就像黏在了胸口似的,怎么也不敢抬起。 科什纳走过去,揪着头发强迫对方扬起脸。 男人长得还算周正,但没太多特别之处。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拦路告状、又害怕又倔强的蓝眼睛士兵相去甚远。克拉克问道:“你在第三师十军团服过役吗?” “我,我……” “那我换个问题,”女人含着烟,很是闲散地倚着沙发,“你认识莱尔·弗里西吗?” “我……” “你认识。”克拉克接着道,“你不但认识,这个人还替你服了兵役,对不对。” “……” “对,他为你服了两年兵役。逃兵役可是重罪,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你应该知道吧?但你有一个机会可以免罪……莱尔·弗里西现在在哪里?”
埃蒙德·特莱茵(Emond·Telaine) 冷笑话:他的签名缩写是E·T(好冷啊救命 另外,克拉克不是女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