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收拾②
“不久吗?”男人替自己再点了支烟,“七天都够一具尸体腐烂了。” “……你能先别提尸体吗?”莱尔的脸色更白了,“我又想吐了……” “抱歉抱歉,”罗斯洛克笑眯眯说着,从他的脸上莱尔看不到任何歉意,“那来说点正事。……我刚才顺便对过了,鞋码符合,死的就是芬迪和他妹妹。”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厨房里残留的变质食物,以及晒变形的衣服来看;留下这骇人现场的凶手,九成九是克拉克·霍尔。他们偶遇克拉克在前往西原的列车上,正是一周前,那个女人为谜题的事而来,之后杀人灭口,似乎完全能说得通。二人都这么觉得。 但莱尔仍觉得其中有些违和:“克拉克不像这种人。” “噢,你觉得她人还不错。” “不止这个原因,”莱尔倚着楼梯的栏杆,垂着眼思索着,“如果是克拉克,我认为那个女孩的死状不会这么惨……” “女人之间的同情心吗?也许是她手下干的。” “那她就没有必要特意来西原了。” 如果有什么值得女上将亲自来一趟,那必定是芬迪手里掌握着不好被其他人知晓的信息——例如剩下的谜面;那么就算要杀人灭口,也一定是克拉克在场时的授意。莱尔既不觉得克拉克会如此残虐地对待一个女孩,也不觉得她带来的手下敢擅自做主凌辱少女。 罗斯洛克在楼下收尸时,莱尔在楼上也并未闲着。 缓过那阵劲儿后,他将书房上下都草草搜过一遍:满墙的书柜几乎都是空的,零散有几本年代久远的小说掉在角落;书桌上除了打字机和台灯,任何纸质的东西都没留下,就连抽屉也翻得干干净净。 来人不仅杀掉了芬迪兄妹,还将这栋洋房里所有的书籍打劫一空。 这两件事都不像克拉克的手笔。 “……我觉得,也许克拉克根本没来过西原,”莱尔解释过他的推测,最后总结道,“或者她来过,但在她之后,还有其他人来过。谜题被她拿走了,第二伙人逼问不出消息,就把所有的书都带走了。” “有道理。”罗斯洛克速答,“那个女上将我不了解,不过这倒很像我老板的手笔。” “?” 男人咬着烟,突然走向角落:“我老板不喜欢出门,喜欢待在他十几个家里;所以如果人没什么大用途,他会直接灭口,把有用的、或者他喜欢的带回家,慢慢研究……比如,你看这儿。” 那位置刚好在楼下的正下方,他不得不扶着护栏伸长腰往下看。 那里什么都没有,罗斯洛克用脚尖点了点地面,示意莱尔仔细看——地上两根深红的直线,组成了一个直角。 男人蹲身,用手摸了摸:“这是干了的血迹。” “……这里之前放了什么东西,然后血流渗进了边缘。”莱尔会意道。 “都渗进去了,出血量不小。”罗斯洛克道,“尸体和这里隔得不远,那边的血迹和这边没有连上,也没有滴落的血。” “所以?” “我觉得情况应该是这样的——”男人接着说,“芬迪曾经被人绑在什么东西上放血,血渗进了某种方形的台座下面;但芬迪并没有死,并且他或者他妹妹曾经清理过血迹,只是这个东西很重,他们没有搬开东西清理干净。然后第二伙人来了,在我们看到的位置杀掉了他们,并且带走了这里原本的东西。” 罗斯洛克顿了顿,环顾四周几秒后再道:“应该是钟,座钟,这个屋子里少了钟,古董洋房里的古董座钟。” “可是谁会把座钟那么大的东西带走……”这也太古怪了。 “我老板喜欢收集古董。”男人说完,又订正道,“哦不,前老板,我的前老板。” 经验,知识,逻辑……罗斯洛克的一番完美推测,让莱尔不知该说什么好。之前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带着些呕吐过后的头痛,莱尔低声说:“其实你一个人完全能找到谜底。” “怎么,因为我太聪明了而感到自卑吗?”罗斯洛克朝他扔出了什么,他匆忙接住,是烟盒。 烟盒里有最后一支烟,打火机也塞在里面。 莱尔点上烟吸了口,“我只是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搭档。” “需要啊,当然需要。”男人道,“有些事我一个人是做不了的。” “你明明什么都能办到。” “我不能给自己收尸啊。” “……你根本就不会死,”莱尔莫名烦躁,他脑子发昏,额边的血管突突地跳,“什么占卜,都是瞎扯。” “不是哦,真的会死。”即便说着这种话,罗斯洛克依然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口吻,“现在的情况很棘手啊,书都被拿走了,说不好那什么《女神日记》就在里面……难道要回去找我老板的麻烦?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有这种可能……”他自然而然跟着对方的话走了,尔后又迅速反应过来,“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 “有那么重要吗?”罗斯洛克很无奈。 “我想听真话。”他说,“你得让我有相信你的依据吧?” “我不会死的话,我带着你也没有多少好处,不是吗?这不就是依据吗?” “可我就是想知道。” “好吧,好吧。”像是对莱尔的刨根问底没办法,罗斯洛克懒懒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边的眉尾,“这里,大概在这里,有一个肿瘤。” “……谁说的?” “医生说的。” 莱尔接着问:“说了什么?” “说……我忘了。”男人在墙面上摁灭烟头,“反正就是会死。” “那么精确?精确哪一天?” 罗斯洛克不耐烦了:“你有点烦人了莱尔。” “既然可以说,为什么不说清楚?”莱尔反驳道,“你这样才烦人。” “……” 他们一上一下,目光在空气中无声的交锋。最终罗斯洛克像认输了似的,轻轻叹气着说:“就是类似直觉一样的东西,我知道我很快就会死。事实也是,我得了绝症,随时可能死。” 莱尔反复捋着这些信息,半晌才问出干涩的一句:“真的?” “真的。” “我一个字都不信……” “就像我是处男一样真。”罗斯洛克说,“很真。” “那个很假。” “好吧,我无法证明我是处男,也不能打开我的头给你看。……不过没关系,等我死了你就知道这话是真的了。别聊我了,来聊聊接下来的计划。”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聊的,晚来一步的人就会处于被动,能做的事寥寥无几。芬迪已死,书也被搬空,他们大概率是白来一趟。莱尔吸着烟,沉默了会儿后道:“那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留下的了,卧室,厨房,还有……这种老房子,一般会有地下室吧?找找看。我还有点犯恶心,再休息会儿。” “你是不想下来吧,”男人玩味地说,“就这么怕啊。” 莱尔瘪瘪嘴:“反正你找找看。” 罗斯洛克无所谓同伴的“偷懒”,转头便开始搜洋房的一楼。那间干干净净的卧室大约是妹妹的,衣柜里挂有几件朴素的裙子,其他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盥洗间也一样,似乎第二伙人的目标只在楼上书房和芬迪的卧室。而正如莱尔所说,这栋洋房有地下室,入口就在厨房地面。 拉开地下室的挡板,下行的直梯通向漆黑的深处。罗斯洛克顺手拿起客厅角落里的蜡烛点上,扬声知会了句“地下室在厨房,我下去看看”,便端着蜡烛下去了。 通常地下室里,不是放着酒,就是放着能长期储存的食料。 但这里只有零星几瓶酒,和七八个带锁的箱子。罗斯洛克点起挂墙的油灯,撬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用塑料封好的旧书。他的前老板大约自己根本就没来现场,手下的人也不够仔细,竟完全没察觉到地下室的存在;否则这些一看就很有年头的书,很难幸免于难。 他抱起一摞书,再爬上梯子:“莱尔!有书!很多书!你过来接一下!” 然而洋房里一片安静。 男人疑惑着走出地下室,走进客厅再喊了声:“莱尔?” 无人回应。 罗斯洛克警惕起来——他没听见任何动静,有人进来的可能性很小;但说不好有没有人一直躲在这里,就等着他们来。毕竟D就这么埋伏过他。 男人收敛了脚步,将书随手放在壁橱上,一边摸枪,一边无声上楼。在拐进书房的瞬间,他拔出了猎枪。 而莱尔倒在地上。 罗斯洛克更加谨慎了,他只在门口,飞快观察过房间里每一处。芬迪的书房几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书桌,书柜,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这才端着枪缓步入内,将天顶角落、门后,甚至窗台外都检查过一遍后,才终于走向莱尔。 “莱尔?”他拍拍同伴的脸,却被惊人的热度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莱尔脸红得不正常,嘴也张着有些气喘,对罗斯洛克的行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烧晕过去了。 他收起枪,然后横捞起莱尔走往隔壁芬迪的卧室。 一连几天都在列车上,没怎么好好睡过;先遇到杀手,再被腐尸吓得呕吐……会生病再正常不过了。莱尔总是嘴上抱怨,但身体配合,甚至能坚持到发高烧。罗斯洛克忽然想起那个悲伤爱情故事。 青年躺上户主的床,难受得蜷起了背。 罗斯洛克下去洗了块毛巾替他降温,又接着去地下室搬书。他往返于地下室和的二楼卧室,一遍遍将书抱上去,一遍遍将焐热的毛巾冲冷,重新盖上莱尔的额头。浴室镜面柜里放了七七八八的药瓶,可罗斯洛克认不出来哪种是退烧的;他只好把所有药都放在床头,等着莱尔清醒后自己找药吃。 约莫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莱尔醒了一次。 他昏昏沉沉辨认过床头柜的药,将退烧药干咽下去,倒头又接着睡。罗斯洛克搬下一趟书回来时,看到揭了盖的药瓶和依然昏睡的莱尔,兀自在心里感叹了句“很有默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