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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收拾①

有一些恶心的描写,阅读请慎重。

  洋房附近的树木都被清理掉了,日光映照下,灰白砖石的外墙和尖顶看上去很有古旧的美感。这栋洋房应该比他们俩年纪加起来还要大。   把驴车拴在路边的大树上后,他们不紧不慢踏上洋房正门前的矮阶。   二人对视一眼,罗斯洛克按响门铃。   “叮——叮——”   门铃声很大,等待开门的时间,莱尔四处打量着。洋房的左手边有小院,晾晒着床单被罩,和一些男人的衣物。门铃响后一分钟,房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罗斯洛克凑到猫眼处,眯着眼往里看:“不在家,还是没听见?……”   “猫眼是单向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看得见啊。”   “怎么可能?”莱尔不可置信,“看见什么了?”   “看见一片漆黑。”   “……那不就是看不见吗?”   “看见了呀,看见一片漆黑,”罗斯洛克缩回来,再连按好几下门铃,“这说明里面没有点灯。这种房子,不点灯会很暗的。”   莱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在瞎扯。   这座洋房坐北朝南,复古尖顶上也没有开天窗,日光确实不够照不亮正厅。但他仍觉得不爽,反驳道:“也许人在房间呢。二楼,或者旁边的房间里。”   门铃声再次停下,仍无人应声,也无人开门。   罗斯洛克思忖着道,握着门把手往外拽了拽。洋房虽然老,门却很结实;男人那样大的力气,门竟然纹丝未动。“那就找找窗户,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噢。”   男人扬扬下巴,示意自己往右手边;莱尔则点点头,往另一边走去。   那就是他先前注意过的侧院,等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既没有围篱,也没有种花。它仅仅是清出来的一片空地,支着铁架,专门用来晾衣服。那些衣物抻得平平整整,挂得很是讲究。林间的微风吹得床单轻轻摆动,莱尔穿过中间的过道,顺手摸了摸牛仔面料的男士长裤。它已经完全干透了,布料硬得像木板,像是晒了七八天。   衣物之后,就是洋房的侧窗。   巨大的方窗相当漂亮,内里窗帘紧闭,什么也不看见。旁边有扇带铁栏的双层门,在旁边还有位置很高的透气窗。大约户主平时就是从这儿进出、晾晒衣服。   “怎么样?”他正拉扯门把手,罗斯洛克却已经走过来,“那边的窗户里是间卧室,空空的,没人。你这边呢?”   “那这边应该是餐厅,但窗帘拉上了。”   “我觉得没人在里面,”罗斯洛克凑近窗帘缝看,试图看到点什么,“我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什么叫活人的气息……”对这些没头没尾的神棍用语,莱尔几乎快脱敏了,“不过我也觉得,屋里应该没人。”   “喔?”男人离开大方窗,又开始拉扯小门,“你的理由呢?”   “这些衣服,”莱尔看向身后的衣物,一边思索一边分析,“晾得这么平整,户主应该很讲究;但衣服已经晒变形了,如果人在家,不会就这么放着。……我觉得那个作家跑了,带着他……妹妹?就和编辑亚恩一样,知道有人会找上门,所以提前跑了。”   “跑路的话,会做饭做到一半就走吗?”   “啊?应该不会吧,至少吃完?”莱尔回答着,转回身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罗斯洛克;但罗斯洛克已经没站在他旁边了——男人不知何时攀上透气窗,正像小偷似的探着头窥视屋内。   “……里面有什么?”他问。   “砧板上有切了一半的土豆,已经变色了;锅里不知道煮了什么,炖菜之类的。”   “那就是,突然发生了什么,让他们顾不上吃饭,”莱尔推测道,“直接跑了……?”   他话音未落,罗斯洛克轻巧落地,随后抽出那把杀手D用的钢刀,反手握着用刀柄往方窗上狠狠一砸。玻璃应声而碎,男人伸手进去拔出窗栓,开窗翻入:“进去看看就知道到底有没有人了。”   莱尔连忙跟上去,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迎面飘来:“这什么味道……”   “臭味。”   “废话……”他捂住口鼻,跟着翻进屋内。   拨开碍事的窗帘,屋里果然黑黢黢的,勉强能看见家具的轮廓。那股恶臭霎时间浓得令人作呕,是腥臭或者腐臭,像是腐烂变质的海鱼,还混有粪便尿液的臭味。   “窗帘拉开,透点光进来。”罗斯洛克指挥着,已经走进客厅。   莱尔把口鼻捂得更紧,可作用微乎其微,恶臭仿佛在钻他的毛孔,熏得他眼睛都在发酸。他另只手扯着窗帘,猛地拉开,阳光终于能照进来些,屋里的一切有了大致轮廓。他抱怨着“太臭了”,转头要跟进去;就在这时,罗斯洛克急匆匆道:“别看!”   “什么……!”   男人的提醒晚来一步,托阳光的福,莱尔一转身便将客厅内的惨状尽收眼底——   一具男尸躺在茶几旁,腹部胀大,皮肤淤紫,四肢翻折成活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同样畸形地肿胀着。而旁边的长沙发上,另一具瘦小的女尸赤身裸体,面朝下趴着,背上竟然沟壑纵横,翻起来的皮肉里,血凝成乌黑。蛆虫在两具尸体上攒动,挤在那些腐烂的血肉中汲取尸体最后的养分;光惊扰得它们到处乱钻,密密麻麻。   莱尔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身体抢先一步出了反应;他的腰像折断般骤然弯下,未消化干净的食物和酸水一股脑儿地反上来:“呕——”   腐败的两具尸体如同强光射过眼,在视网膜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只是吐一次远远不够,在气味和视觉的双重刺激下,莱尔吐得再站不住。他蹲在方窗旁,捂着胸口一波接一波地呕吐;直至他胃里什么都没有了,连白水也都再吐不出来,他依然止不住干呕。   罗斯洛克无奈地看着他:“吐这么惨啊。”   莱尔在干呕的间隙,断断续续问:“你……你不觉得……恶心吗?”   “还好,”男人淡淡说,“我习惯了。”   “你习惯了?!”   “对啊,我习惯了。”罗斯洛克走回他旁边,搀扶起他,“你去二楼歇会儿,我来收拾。”


  最开始当然是会觉得恶心的,红的白的,内脏挤在血淋淋的腹腔中,泛着诡异的水光。和菜市场屠户摊子上卖的猪内脏没什么区别。但知道那是人,是人的内脏,开膛破肚的尸体就变得惊悚骇人,恶心之至。其中最多的是恐惧,对同类的尸体的恐惧。那是某种异响,如同利爪划过锈蚀的铁皮,细细密密在颅内回荡。   从无所长的孤儿,到杀手,这中间要经历很多练习。而第一个练习,就是练习和尸体“相处”。   罗斯洛克记得很清楚,头几次送到他们眼前的都是新鲜尸体。那或许是犯了事的黑帮小混混,也可能是被谁买凶杀害后无人收拾的尸体;他们只需要看着,看着,逐渐升级成在尸体旁若无其事地吃饭、睡觉。   可他真正脱敏的时刻,是他和无名女尸,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待了七天。从克制忍耐到崩溃,从崩溃到平静,到生理反应也消失了,他便脱敏了。   没人比他更了解尸体如何一步步腐坏。   “结果人到最后,就是一堆烂肉”,他那时想。

  现在,把莱尔安置到二楼的书房后,罗斯洛克从衣柜里搜罗出了些芬迪·J·费克的衣服换上。那实在不怎么合身,芬迪的个子比他小了不少,袖子短了一截。但没有办法,罗斯洛克只好再找了件外套反穿上,将脸和头发都也包住,捂得自己只剩下一双眼。   他重新下楼,面对那两堆“烂肉”。   外面晾晒的床单被罩派上了用场,成了趁手的裹尸布。罗斯洛克将已经渗油的尸体搬上铺开的床单,蛆虫在尸体里飞快地动,他像看不见似的,自顾自将尸体包裹起来,将床单对角系上。两具尸体很快便被他打包好搬出洋房,连着弄脏了的芬迪的衣服,一并丢在光秃秃的院子中。剩下满地发黑的尸油,他从洗衣间翻出拖布,将地板和沙发清理了个大概。最后他打开所有门窗,点了几支烟,摆在茶几上任由它们焚烧。   烟味总是比尸臭好闻一点的。   也不知是听见了动静,还是在二楼看见了什么;莱尔就在这时候走出了房间,脸色煞白站在楼梯上问:“你不会是为了我,所以才把尸体……”   罗斯洛克仰头递过去一点意味深长的目光,故意顿了顿才道:“当然……不是。”   “好吧。”青年脸上闪过半秒的失望,“那为什么?”   替D收尸很好懂,他们到底是认识的;但替作家和他的妹妹收尸,就太过善良了。罗斯洛克不像善良之辈,实际上更不是。   男人叹了口气:“老太婆总是要我收拾干净一点。”   “老太婆?奶奶?”莱尔不解,“可你不是孤儿吗?”   “不是奶奶,就是老太婆。”罗斯洛克说,“占卜的老太婆。”   窗外阳光仍然映着客厅,方窗的框将其分割成块,烟雾在光中徐徐地流淌滚动。尸臭淡了些,但不知是适应了,还是烟味更胜一筹,洋房内的气味逐渐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莱尔的记忆力确实很好,立刻问道:“就是说你只能活142天的那个占卜师?”   “错了,”男人订正道,“只有131天了。”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就是,有一个老太婆,负责照看我们,”罗斯洛克回忆起老太婆布满褶子的脸,和她压根就不透明的水晶球,“她是个占卜师,她说我们这些小鬼今后会欠很多条命,所以一定要替人收尸,免得在地狱里受太多罪。”   “……你很喜欢她吗?”   “一般,”罗斯洛克道,“没有很喜欢。”   “那你会死的事是她为你占卜的结果?”   “对啊,”男人口吻轻松,在弥漫尸臭的洋房里反而诡异,“她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   “她原话应该不是这么说的吧……”青年疑惑着道,“也许是为了提醒你小心?”   “不不,她的原话是,”罗斯洛克捏着嗓子,哑哑道,“‘你活不到今年了,短命鬼,等死吧你’。”   莱尔沉默片刻,又说:   “原来我们才认识十一天,还感觉已经认识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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