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莱尔·弗里西
哒、哒、哒、哒。 时钟挂在墙上,指针一格格走。那声音稳定且持续,一旦注意到就很难再忽视。莱尔被这声音唤醒,他睁开眼,面前是窗。窗帘不知哪天被他扯坏了半边,杆架垮下来斜顶着墙,窗帘布耷拉着再派不上用场。天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照亮了他和半边屋子。 莱尔·弗里西,刚过二十一岁生日,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成天除了喝酒,就是嗑药。他没有工作,这间位于下城区的廉价小公寓,是他从一个老妇人手里“继承”来的。老妇人半年前死了,自那之后他花着剩下的钱,住着剩下的房子,整天混沌度日。 青年蜷着身体,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发呆。 昨天嗑药喝酒的报应如约而至,他头痛欲裂,转动眼珠都嫌疲惫。有些画面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在他脑子里无序回闪。他实在想不起昨天发生过些什么,索性重新合上眼,伸手进裤口袋摸烟。可意料之外的,口袋里除了烟盒,还有一把揉皱了的什么纸片。 莱尔顶着头痛将东西全掏出来,抓到眼前看:居然是钱。他身上除了一盒价格不低的烟,还有一大把钱。 ——钱是哪儿来的? 他迟缓地翻身仰躺、点烟,并且思考;良久后想起一句“明早九点见”。可那是谁说的,他想不起来。 他呼出口烟,烟雾缓缓流动,日光中上升。他的目光被烟吸引着到天顶,吊扇叶片下悬着麻绳;视线再顺着麻绳往下,他看到绳圈在吹进屋的微风里轻轻摇摇晃。像钟摆一样。 莱尔正放任着念头在混沌中自由飞行,不知是窗外还是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哒,脚步声的节奏和时钟几乎一致,听上去是硬底的皮靴……声音捉住了他的注意力,在他耳朵里越来越清晰,简直就像已经到他面前似的。 “嗙!” “啪!” 下个瞬间,公寓老旧的木门被人大力踹脱了框,狠狠砸在地面。接连两声巨响,震得带火星的烟灰掉下来,落在莱尔的喉咙。他被烫得——也可能是吓得——霎时坐起来,惊恐之中带着些茫然地看向大门。 罗斯洛克穿着黑色的长风衣,一手插袋,另一手拎着双管猎枪,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皮靴踩上可怜的门板。
男人扎着马尾,头发十分醒目。他没多少表情,只是淡淡打量这间一居室的公寓,目光率先被立在空处的简易砍头架吸引。那儿本来该放餐桌,但餐桌被莱尔卖掉了。
“断头铡,嗯,这个不错,”罗斯洛克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悬空的刀片,“就是没开刃。”接着他又看向橱柜上摆着的枪,熟练地将弹仓甩出来。“这是昨晚那把左轮。”弹仓是空的,反而左轮旁边立着一枚子弹,“但没有上弹。”
莱尔知道自己见过这个人,在哪些闪回的细碎记忆里这个人出现过。白发,报纸,钱,九点;他只能提炼出这些难以串联的关键词。
男人已走向床,顺手拉扯两下悬着的麻绳:“这是上吊用的?这高度最多能吊死小孩。”
“我……”
“你,”罗斯洛克终于看向他,“放我鸽子了。”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男人说着话,脚步却没有停。他顺着床沿走到莱尔面前,猎枪的枪管足够长,很自然顶住莱尔的胸口,“你不会告诉我,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吧?”
莱尔垂眼看了看,眉头紧皱着道:“……昨晚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你居然真的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能把枪先放下吗?”
“当然,不能。”枪管用力顶着他的肋骨,男人从他嘴里抢走烟,塞进自己唇间,“我说过,你收了我的钱,就不能反悔,否则我就杀了你。”
“你说过吗?”
“我说过啊。”
四目相对中,莱尔想起更多事。首先,那些钱是这家伙给他的;其次,他们好像有约定过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处在危险中,胸口的猎枪并不是玩具,而对方的手指也一直搭在扳机上,随时都能开枪。这种威胁不知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他忽地抬手,狠狠打开枪管:“别指着我……!”
下个瞬间,枪托狠狠抽在他太阳穴;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只感觉到强劲的痛覆盖过之前的头痛。莱尔侧倒在床上,猎枪几乎垂直地摁在他脸颊,力道大得快要碾开牙关。男人的腿同时踩住他的腰,把他钉在了床上。
跟动作截然相反的,罗斯洛克抽着烟,轻飘飘像在闲聊般道:“我在酒馆门口等你到十点,卖早餐的还以为我被女人甩了,笑了我半小时。听说你从独居老太婆手里骗了遗产和房子,但没想到你这里——”
男人扫过一眼周围:甩在地上的脏衣服、烟头、酒瓶,破洞发黄的窗帘,还有积灰的椅子。罗斯洛克吸了口烟:“也太差劲了,搞得像自杀俱乐部一样;至少把衣服洗洗吧?”
“你管得着吗……!”莱尔小声还嘴,换来的是枪口顶得更用力,将他的话都摁得含糊不清。
罗斯洛克的目光重新投向他:“你想死吗?”
“你想开枪就开枪……”他也不甘示弱地怒视回去,“我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
下个瞬间,莱尔的感知被无限拉长了。徐徐上升的烟,钟摆般晃动的绳圈,男人扣住扳机的手指;一切动态他尽收眼底,面临死亡的紧张感仿佛蚁群正在他脊柱里列着队往上爬,汇集在他头顶。他忘了呼吸,心跳重得要胀开肋骨。
——噢,你终于要死了。
可偏就是这瞬间,他的肚子响了:“咕——” 他们都听得很清楚。罗斯洛克“嗤”地笑出声,压制着他的枪管也松了些:“一副不想活的样子,结果肚子还是会饿的嘛。” “……” “我改变主意了,”男人的腿撤回去,枪口终于离开他脸颊,“你请我吃饭,我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 莱尔茫然了片刻,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张嘴:“行。”
下城区角落里的某家快餐店。
趁着等候上菜的时间,罗斯洛克绘声绘色地说完了昨晚的事。莱尔鼻青脸肿——鼻子是昨晚被打的,脸是新挨的——死气沉沉地听完全程:“……你是说我抢别人酒,差点被打死,是你救了我?”
“没错。”
“然后你告诉我什么狗屁谜题的事情,我就哭着求你一定要带上我?”
男人正用牙签叉免费黄瓜条吃,语气相当自然:“没错,就是这样。”
“不可能……”莱尔说,“我对什么报纸谜题根本不感兴趣。”
就这么动了几下嘴,脸被牵动着火辣辣地疼。他揉揉肿着的颧骨,疼得轻轻抽气。
“不,你感兴趣。”罗斯洛克放下牙签,摸出手账,“把右手给我。”
莱尔:“?”
男人从手账里抽出张报纸切页拍在桌上,再捉住莱尔的右手,半强迫地让他翻出手腕。他手腕上肉红色的鱼骨痕迹,和报纸上黑白的鱼骨纹章同时呈现在他眼前;莱尔眯起眼,惊异之中想起昨晚自己也曾见过这一幕:“……怎么会?这报纸为什么会……”
“你看,你果然感兴趣。”罗斯洛克说。
莱尔仔细对比着手腕与报纸,除了清晰程度不同,两个纹样完全一致,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男人接着问:“你有头绪吗?这谜题跟你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什么谜题……”
“但你手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你应该知道吧?”“……早就不记得了。”莱尔说,“我记事起就有。”
“那好,我们先来聊别的。” 罗斯洛克从他神奇的风衣里摸出更多报纸,排开铺满了餐桌。报纸无一例外,都裁得只剩下角落的谜语板块。罗斯洛克指指第一份,和第三份:“这是七月到现在的《联邦时报》,那个‘鱼骨’……就叫‘鱼骨’好了,第一次出现是这儿。”
男人很贴心地注意了文字方向,莱尔被他的话引导着读起上面的内容。
“第二次出现就是这里了。”罗斯洛克指向第三份,“你帮我看看,这两个应该是连起来的?没有第三次,说明第二个谜语还没有解开,对吧。”
《联邦时报》的谜语,莱尔也有看过几次。这家三流报社,刊载的内容除了一些联邦大事,就只剩下鸡毛蒜皮的名人八卦;谜语在其中很不起眼,并没什么特色,多数都是些发蠢的脑筋急转弯。
但出现他胎记鱼骨的谜语,非常奇怪——那只是一行《创世说》的摘抄,并没有任何可以“猜”的内容。摘抄下面画着纹章,纹章里也不像藏着什么图形谜语的样子。
而同样带有纹章的第三份报纸,同样是一句有出典的摘抄:
“伟大的人王普利征战至世界边缘,为他心爱的赫法娜寻回永恒。”
莱尔默读着,再把其他几份报纸的谜题都看过一遍:“……应该是的,还没有人解开。”他说着,伸手指向报纸上谜题下方的小字:“这几份没有图案的,金额都正常,每题一百块奖金;只有这份是两……”“两万,‘万’我认识。”罗斯洛克笑眯眯道,“所以这个还没人找到。” “找到?”莱尔倏地抓住重点。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他们的餐点过来了。
莱尔·弗里西(Liar·Fool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