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142天②
吧台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小白脸望着罗斯洛克，没太多表情；但对方的话，他听懂了。他迟钝地将枪口从自己太阳穴挪开，转而对准自己的脸。青年张开嘴，斜眼注视罗斯洛克：“……这样？” “没错，”罗斯洛克道，“塞进去，顶住上颚。” 他说得轻巧，可口吻认真；小白脸竟也没有犹豫，依言含住了枪管。场面变得微妙，酒保低声道：“你还真的在教他……” “我比较助人为乐。”罗斯洛克端起他所剩无几的橙汁，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小白脸表演。 从他手持部分的角度可以看出来，小白脸确实按照他所说的，用枪口顶住了自己的上颚。接下来只要扣动扳机，血就会从脑后带着脑浆一块儿飚出来，称得上是颇具美感的自杀方式。罗斯洛克再往旁挪开更多，手托着下巴像在等候演出般闲适：“你不阻止吗？” “不啊，我都习惯了……”酒保话音未落，左轮“哒”的响了——小白脸扣下了扳机。没有血浆横飞，也没有实弹发射的枪响，场面平静得很荒谬。酒保接上自己之前的话：“他的枪里没子弹的。” 表演者喘着粗气，手颤抖着将枪管从自己嘴里拔出来，唾液带出来沾湿了下唇。他一边把指尖的烟送进唇缝，一边呼着气道：“……好爽，头都爽晕了。” 罗斯洛克失望道：“什么嘛，原来没有子弹。” “……要是有子弹的话，我肯定会阻止啦，”酒保笑笑，“那也太可怕了。” 小白脸放下沾着水渍的枪，手仍抖着喝掉他剩的那半杯伏特加。他眼睛湿了，嘴唇在发颤，呼吸声更是抖得厉害。罗斯洛克悄无声息地将这个怪人从头到尾审视过一遍，那些生理反应不像演出来的。他看起来像刚高潮过。 “再倒一杯。”他将杯子往酒保那儿一推，右手顺势搭在台面上。 不知为何，罗斯洛克的视线被他的动作牵引住了。这个人皮肤很薄，脉搏处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手腕上有不少奇怪的细窄红痕。那痕迹有竖着的，有点状的，大约不是割腕所造成。 “你钱够吗？”酒保接过杯子，打趣道，“到时候又变成我请你喝酒了。” “够的，”小白脸说，“够吧应该。” 他的手就这么收回去，往下伸进自己裤口袋里。这动作打断罗斯洛克的审视，男人把烟咬在嘴角，匆忙将手账翻回去几页，翻到贴着报纸剪片的一页。 “喏，”小白脸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张张拍在台面，“还有二十块。” “一杯十五诶？你得给我三十。” “那你请我再喝一杯。”他说着，直接伸手过去拿刚倒好的酒。 就在这时，罗斯洛克突然捉住他右手小臂。 “你做什么？” “你手腕上这些是什么？伤口吗？”男人问道。 “和你有关系吗？”他不耐烦道，手也下意识往回扯。然而他没想到，眼前满头白发的……年轻男人，明明一副懒洋洋的表情，手劲儿却大得离奇，他这一下拉扯，竟然纹丝未动。他再开口：“放手啊。” “我很好奇，”男人说，“你告诉我嘛，你……怎么称呼？” “没称呼，”他没好气道，“快放开我。” “我叫罗斯洛克，喜欢叫罗斯或者洛克都可以；该你了，你叫什么？”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他三次尝试挣脱，结果都是徒劳——罗斯洛克的手就那么稳定地捉着他，仿佛那胳膊、肩膀、手，都不是肉体，而是什么坚硬无比的石头。意识到自己在蛮力上赢不了，他只好道：“莱尔，莱尔·弗里西；你放开我。” “还不行，”罗斯洛克道，“你还得告诉我你手腕上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有病？……”药效还在起作用，莱尔这句话骂得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性。 “那个之后再聊好了，”男人半点不恼，“现在先聊你的手腕。” 反而莱尔火气倏地上来了。他另只手抓过刚才没能顺利拿回来的酒，干净利落往罗斯洛克脸上一泼：“滚。” 酒保心疼道：“莱尔，泼掉也算钱的……” 冰凉的伏特加泼湿了罗斯洛克额角那几绺碎发，顺带还泼灭了烟。透明的酒往下淌，罗斯洛克仍没有放开手。他几乎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吐掉湿透的烟，接着说：“这样，我请你喝酒。” 男人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整钞，拍在之前的零钱上。 莱尔眼睛都睁大了几分，然后冲酒保道：“听到没有，他请我，再给我倒一杯。” 酒保用眼神征求罗斯洛克的意见。 罗斯洛克扬扬下巴，示意他倒酒，再接着问话：“……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手腕上这些是什么？” 莱尔晕乎乎的，也再没多得力气拉扯：“……胎记，可以松开我了吗，手腕都被你拽脱臼了。”“再让我看看……”“你放开我我也让你看行了吧！” 罗斯洛克终于松了手。莱尔浅浅叹气，视线投向另一边，就像要被抽血似的挽起袖子，将半条胳膊亮出来搭在台面。他手腕上被掐出圈了红痕，不过并不影响查看——那根本就不像能自然生成的胎记，而是一些文字符号构成的，大于、小于、点、括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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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胎记？”罗斯洛克质疑道，“这怎么看也不像胎记。” “不是胎记那就是纹身，”莱尔烦躁地收回手道，“关你什么事儿啊？” 男人咧嘴笑着，即便脸上头发上还沾着酒，他看上去仍心情很好。他把翻开的手账移到莱尔手腕边：“看。”那一页几乎没有其他内容，仅贴着一块报纸的切页。莱尔迷茫地低头，那是报纸的无聊解密板块。 但他只一眼便理解了白发男人刚才的所作所为——谜面下方，画着的意味不明的纹章。 那正是用一个正圆圈住的，他手腕上的胎记图案。 “‘恩泽惠及众生，使劣土变为绿洲’……《创世说》第一章第三小节第七自然段……”莱尔念了念谜面，“这是什么？” 青年念起那些拗口字句时的嗓音非常好听，有些轻微的沙哑，不带任何地方口音，完全是联邦标准语。罗斯洛克立马喜上眉梢：“你识字？你能读《创世说》？” “岂止啊，他能背下来呢。对吧莱尔，你的特技。”酒保搭着话，伸着脑袋也看了眼手账，“这不是那个吗，那个解谜，奖金两万块那个，前几天还有客人聊起。” “两万……”莱尔震惊，“一杯伏特加十五块，两万可以喝……”“一千三百三十三杯，还能剩五块买包烟。”男人说着，合上手账，“你知道点什么吧？” 莱尔摇头：“我听都没听说过。” 他的胎记在手腕侧，如不仔细看，一般是看不见的。酒保显然对这惊人的“巧合”无所察觉。罗斯洛克忽地问：“你喜欢抽什么牌子的烟？” “我？”莱尔问。 “对，BASA怎么样？” “还行，没有特别喜欢的。” “去帮我买包BASA吧小哥，”男人又抽出张五十面值的钞票，递往吧台，“我没记错的话三十块。” “可我还要看店呢……” “剩下的是你的小费。” 酒保二话不说，拿着钱便走向店外。 罗斯洛克连忙道：“你跟这个谜语有关，我敢肯定。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肯定有关联。两万块奖金只是第二题的奖金，应该还会有下一题、下下题。第一题的奖金只给了一千块，第二题两万，我猜之后奖金还会上涨，时间越久金额就会越高……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识字。” 莱尔：“？” 罗斯洛克侧目盯着大门，快速道：“不识字当然就解不了报纸谜语，但我很想要奖金。我正在找同伴，要识字的，要没有口音的……喔，没有口音是我个人性癖，必要时候有一点口音也可以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去拿这个奖金，你跟我一起，我们三七分，你三我七。” “……” “衣食你自己给钱，住行我负责，你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我，帮我看字，跟我一起呆四个月。”罗斯洛克这才看回莱尔的脸，“准确来说，你要跟我一起呆142天。” “……为什么是142天？” “142天之后，我应该会死，你得帮我收尸，”男人淡淡说，“这对我很重要。” 莱尔目光呆滞了几秒——他并不是听不明白罗斯洛克的话，至少这段内容里的重点他都捉住了：奖金，分钱，四个月。 两万可不是小数目，够他醉生梦死很长一段时间了。 片刻后莱尔道：“三七吗？怎么想也该五五吧？” “那四六，你四我六。” “五五。” “……不是遇见我，你可连这件事都没注意到。”罗斯洛克道，“别讨价还价了，四六是最恰当的。” “我不，我讨厌不公平，”莱尔瘪瘪嘴，“平分。” 他们还没能聊出结果，酒保却已经拿着新买的烟推门回来了。罗斯洛克不爽地“啧”了声：“平分就平分。” “成交。”小白脸垂眼看着自己的纹身，若有所思地问，“……但你为什么142天之后会死呢？” “我得绝症了。” “医生能预测到具体的日期？” 罗斯洛克重新抽出支他的廉价香烟，一边点一边道：“不，是占卜的老太婆说我还能活142天。” “……噢，真有说服力。” “对吧，占卜可是人类自太古以来智慧结晶。” 酒保匆忙回来吧台里，将新买的烟放在罗斯洛克面前。他想也没想地将烟推过去莱尔那边；莱尔也不客气，自顾自拆封点上：“……那要是没有拿到奖……”“我会先预付你两千块，一个月之后没有新的进账，你随时可以离开。”罗斯洛克匆匆阻止他在酒保面前说出更多的话，“就等于给我打工，今天起我就是你老板。” 他说完，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钱。 那些钱有整钞有零钞，但无一例外，都是细心展平了、按大小排序整齐叠在一起的。男人飞快点了十张百元，直接塞进莱尔的手心：“收了我的钱就不能反悔了，否则我会杀了你。” 莱尔握住那沓钱——他好久没看过这么多钱。 “明早九点，我会在这间酒馆门口等你，你自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不要迟到。”罗斯洛克说，“小哥，再倒一杯伏特加。” “好的。” 酒保动作很快，倒完便将伏特加往莱尔面前推。谁知之前的误会又上演新一遍，罗斯洛克再次从他手里拿走杯子：“是我要的。” “啊，抱歉……” “没事。”男人应着声，举起杯，然后朝莱尔脸上一泼。 “！”莱尔一瞬间就被泼醒了，酒濡湿他的头发，淌过他的脸，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出了条透明的线，“你有病是吧！” “还你的，”罗斯洛克笑着放下杯子，起身便走，“我这个人比较记仇。明早九点见。”
罗斯洛克（Roser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