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拍即合

　　罗斯洛克要的是牛肉炒面，他用餐叉将面条卷起来送进嘴里，吃得很快很大口。莱尔则截然相反，他的餐勺永远只会用一半盛食物，在这基础上他还细嚼慢咽，罗斯洛克吃下两口面时，他才咽下第一口。　　话题因用餐而暂停，谁也没急着说下去。　　五分钟后，罗斯洛克放下餐叉，擦嘴，点烟，再将爪子伸向他点的香草奶昔。　　莱尔能在他身上嗅到一股矛盾的味道——“平静且着急”。　　男人夹着烟那只手捏住吸管，草草搅拌几下后低头吸了一大口：“……呼，味道还不错，你要尝尝吗？” 　　“不要，”莱尔嫌弃道，“我才不和你用一根吸管。” 　　“那算了。”罗斯洛克全然不在意他的嫌弃，“刚刚说到哪里了？喔，还没有人找到。” 　　“为什么是找到？” 　　罗斯洛克斜靠着旁边摆满盆栽的隔断：“因为这并不是个单纯的解谜，这是……寻宝游戏。” 　　莱尔不解地看着他，继续吃饭，等候下文。　　“这段是别人给我念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我觉得应该是。”男人又拿出他的手账，翻出某一张夹页，递到莱尔眼前，“第一个谜题的答案是个木盒子，是一个农场的小鬼头找到的，这是报社为他做的采访……就是这个小鬼拿走了一千块。” 　　这张夹页有折痕，它比谜题板块大出不少；然而上面内容只有寥寥几句问答和采访时间，主要占据版面的是少年与钞票的合照。少年笑得很局促，钞票被列成扇形，像扑克牌似的张扬在他胸口。那些问答无非是“怎么找到的”“打算用这笔钱做什么”。　　“他可真走运啊，随随便便就挖到了价值一千块的东西。”罗斯洛克感叹道，“怎么不让我挖到。” 　　莱尔飞速读完，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才道：“感觉怪怪的。” 　　“是吧！”男人兴奋起来，“不错嘛，你不嗑药的时候很聪明嘛。” 　　“……” 　　“解谜游戏开出这么高的奖金已经很奇怪了，特意把获奖者的照片放在更大的板块，大概只是想让人注意到这笔奖金。……然后你看看时间，《联邦时报》每周一发行，七月二日发布特殊谜题，七月九日是普通谜题，七月十二日有人兑奖并接受采访，七月十六日发行新一期报纸时登上了兑奖者采访，以及第二个特殊谜题。” 　　罗斯洛克说话时条理清晰，莱尔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看起来就像是……报社很希望有人能赢走奖金。” 　　“不止，”男人咬着吸管，含糊不清道，“我猜这个谜题是连起来的，所以第二期报纸没有刊登新的；我的意思是，只有第一题被人找到了，才会有第二题，所以兑奖者采访和第二个谜题在同一期报纸上。” 　　“……这只是你的臆想，没什么说服力。” 　　“不，我很肯定。”罗斯洛克嘴角上翘着，略有些得意，“而且肯定不止两题。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第三题出现，说明第二题还没人解开。你看，这是今早发行的最新一期，我在酒馆门口等你的时候买的。” 　　男人冷不丁提起他失约的事，莱尔刚适应疼痛的颧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新的报纸还没来得及裁剪，罗斯洛克将其折得只能看到谜语板面，再递到莱尔面前。他扫了眼，最先注意到的是没有鱼骨纹章；他再看看新的谜语，果然是无聊的脑筋急转弯。可在最下方，有一行斜体字写着：“‘七月第三期解谜游戏，奖金已累加至两万四千块’……” 　　“什么什么？” 　　“你不识字吗？”莱尔不耐烦道，“这里不是写了么？” 　　“对啊，我不识字。”男人说，“你念给我听。” 　　“……”他看向对方的脸，试图找到点对方在胡扯的证据。可没有，罗斯洛克神情淡漠，目光如死水，看不出任何闹着玩的意味。他只好伸手指向那行字，重复道：“奖金又涨了，涨到两万四了。” 　　“那我们得快点了，这钱可不能让其他倒霉鬼拿走。” 　　莱尔这才放下餐勺，虽然碗里还剩了不少。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以至于他口吻显得无奈：“……但那个小孩，不是碰巧挖到的吗？这看起来根本也不像能解的样子，根本没答案吧？” 　　“你怎么那么丧气。”罗斯洛克抱怨道。　　“因为我根本不感兴趣。”说这话时莱尔不自觉瞟了眼自己的手腕。　　男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细节，他略略凑近了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你和这谜题的关系。” 　　“……” 　　“它肯定跟你有关。”罗斯洛克笑得有些坏，总之不像什么好人，“我要奖金，你好奇你的‘胎记’为什么会出现在报纸上。这不是正好吗？这叫什么来着，一什么……” 　　莱尔想否认，可对方漆黑的眼睛倒映着他。他突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仿佛自己的过去未来都被凝缩在这双眼睛里。　　他不禁接上：“……一拍即合。” 　　“对，就是这个。”罗斯洛克说，“反正你也无事可做，干脆跟我干一票大的。” 　　莱尔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话全是对的。　　他好奇鱼骨和报纸，也确实无事可做。但奇妙的逆反心让他无法坦率地认同：“你想要奖金，可多一个人就要分走一半的钱。……你一个人独吞所有钱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带上我……” 　　“我141天之后就会死掉，你得帮我收尸，这很重要。” 　　“……我一个字都不信。” 　　罗斯洛克看着他：“反正我很需要你，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读报纸，你是最佳人选。” 　　这话干净利落，不掺杂任何利益之外的东西。可他仍感觉自己被某种引力拉扯住了，无法抵抗。　　几秒后莱尔终于点头：“好吧。” 　　“那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伴了。”男人笑着，摸出一沓钱来，又点出十张推给他，“这是昨晚说好的钱，加上这里的，一共两千，算我预支给你的，等拿到第一笔奖金再从你的分红里扣掉。” 　　莱尔不客气地收下钱：“你就那么肯定我们能找到？” 　　“当然。”罗斯洛克说，“有谜面，有答案，从这里面推导出方法，再拿方法去套第二题，然后奖金到手。” 　　“从第二题发行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要真这么简单，也不会现在还没人答出来。” 　　“那是因为我看不了文字，如果我看得懂，我就能解开。” 　　话虽然说得像他们必须马上出发似的，罗斯洛克却没有任何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莱尔更不着急，慢吞吞也点上支饭后烟；两个人各自享受过几分钟饱食后的放空，男人喝光最后的香草奶昔，把吸管嘬出不讲究的噪音。　　罗斯洛克不说话的时候，长相有些阴郁。　　他眼尾有些下垂，嘴唇很薄，很薄情寡义的面相。莱尔悄悄打量着他的脸，总觉得跟这家伙结伴同行并不明智。　　男人对他的打量貌似全然不知，在喝光奶昔后掏出瓶药，倒出两颗直接扔进嘴里嚼几下生吞掉。　　“……那是什么？”莱尔好奇道。　　“药，”罗斯洛克浅浅看他一眼，将报纸插回自己风衣里，“走了，该去解谜了。” 　　“难道你真的得了癌症？” 　　“对啊。”男人率先起身，他只好跟上。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我头发都白了！” 　　“那是癌症导致的？” 　　罗斯洛克推开门出去：“不是，天生的。” 　　“……” 　　莱尔也跟着出去，但却被回弹的玻璃门拦住，还险些撞到——罗斯洛克甚至不会帮忙多扶一下门。　　正是夏天，但下原的夏天并不热，太阳无力地挂在阴沉天色里，工作态度很敷衍。迎面的风吹鼓了罗斯洛克的风衣，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步幅很大，自顾自往某个方向走去。莱尔需要加快迈腿的频率才能跟上他：“现在是要去哪里？” 　　“图书馆。”

　　联邦和帝国几乎就只有“圣耶教”这一个公认的教派，帝国皇室至今仍公开承认圣耶教是第一教派，甚至自诩是女神赫法娜的正统后裔——因为传说中，赫法娜有着一头绯红的头发，帝国皇室也是如此。而在联邦，圣耶教的教徒并不多，和无神论者约莫对半开。　　《创世说》，正是圣耶教对赫法娜女神的“官方”记载。　　这本书的内容追溯起来，最早出现于上千年之前，经过不断地整理、传播、复制，时至今日，下城区图书馆里能找到的，就有七本不同年代的刊印版本。　　图书馆里除了管理员，只有几个人零散分布在角落。下城区是流氓和穷鬼的聚集地，图书馆在这里趋近于摆设。罗斯洛克带着莱尔入内，在柜台用莱尔的名字将这七个版本的《创世说》都借来后，随意找了张靠窗的大桌坐下。巨大的玻璃窗让阅览室足够亮堂，莱尔低声问：“……你觉得和这些书有关？” 　　“肯定的。”罗斯洛克展开其中一本翻了翻，“我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写的都是什么，但第一个谜题就出自这书，答案就肯定在这里面。你看看，你研究研究，尤其是报纸上印的那句，前后文什么的。” 　　莱尔却说：“那根本就不用来这一趟。” 　　“为什么？” 　　“因为内容我能背出来。” 　　“……你认真的？”虽然在酒馆里，酒保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几本《创世说》，最薄的版本也有两百页，罗斯洛克很难相信他的话，“全文？” 　　“要我证明吗？”莱尔翻开一本《创世说》，调转方向摆在罗斯洛克面前；他瞥了眼章节序号，然后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自顾自念起来：“‘这使我们有了智慧，能够领悟到生命的价值。生命的价值取决于善行之和，当我们从孕育我们的子宫中诞生时，我们凭借尚无价值的肉体受到了赫法娜的眷顾。你当感激这份无私的恩惠，需时刻铭记，需遵从祂之戒律’……” 　　他以一种舒缓的、柔和的语调，徐徐念出那些句子。　　罗斯洛克根本不清楚所谓的《创世说》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他是无神论者——但他能从流畅程度，理解到莱尔的背诵有多么准确。过亮的天光将莱尔的眼睛渲染成玻璃色，在念及那些晦涩用词时，这双眼略略失焦，似乎并没在看着他。这是可以称为“正在回忆”的目光，人在无意识地想起很久远的事时，目光就会变得如此……空洞。　　还有一点对罗斯洛克来说很重要：莱尔念书时的标准发音相当好听，对他而言就像是豪华音乐会上的现场演奏。　　莱尔流畅地背完一长段：“……你根本就没注意我背得对不对。” 　　“我又看不懂，不过我知道你背对了。” 　　“厉害吧。”背书的人有些得意，嘴角上翘但克制着不愿彻底笑出来。　　罗斯洛克回味着那好听的语调，忍不住再夸奖道：“厉害。” 　　约莫是他这简陋的赞扬真诚过了头，太出乎莱尔的意料；青年眉头微皱着避开视线，略显慌张道：“反正就这么回事。” 　　男人并不关心他的想法，随意翻翻书，将话题拉回正轨：“那你是只会背这一本吗？” 　　“我会背很多本。” 　　“都是圣耶教的书？” 　　“嗯。” 　　“那你怎么不去修道院，管吃管住还有津贴，”罗斯洛克说着，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转念他又想起到图书馆里禁烟，只好悻悻放回：“简直就是白捡铁饭碗。” 　　“因为我……”莱尔顺着他的话就要解释，却突然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 　　“好吧，那不关我事。”男人并不因他的态度而生气，反倒将桌上那些《创世说》通通翻开到第一章第三节，“我觉得也许和内容关系不大。会背《创世说》的人不少，教徒一定都看过这本书，而谜题还选在第一章的内容。也就是说，即便不是教徒，绝大部分人只要听到这个句子，就会联想到圣耶教、赫法娜，还有《创世说》。” 　　“……出题的人，是怕大家猜不到，所以选了一个……最好猜的？” 　　“对，因为这是第一题，如果真是连环谜题，没人猜得出第一题，后面的设计就都没意义了。”罗斯洛克口吻笃定，“但真正找到第一题的答案是在十天之后，而且是碰巧。” 　　这点在兑奖者的采访里写得很清楚，少年是在垦地时无意间挖到了印有和谜题一样纹章的木箱。　　“你是想说，答案和《创世说》有关，但和《创世说》的内容无关；常人知道出处，但不可能只凭内容推断出答案。” 　　罗斯洛克挑眉，手指向那些书：“我觉得答案在书里，只是没想到这么多版本……该你发力的时候了莱尔，你得找找这些书里有没有什么，能和地点联系上的东西。地址，地图，或者一些有关地点的暗示……”

圣耶教：

以女神赫法娜为神明的一神教，广泛分布在联邦各处，基本上所有教会与修道院都属于圣耶教。其教义中有严格的戒律，包括但不限于晨昏定省，节庆斋戒等；但圣耶教并不排斥婚恋生子，信众可自由嫁娶，不限性向，对贞洁并无任何要求。 （以上都是捏造，无原型，有参考其他现存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