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杀手D②
紧张感仿佛有了实体，像某种粘稠的物质，顺着莱尔的背脊一路攀上，在皮肤留下令人悚然的凉意。 刹那间，“要不要提醒罗斯洛克对方的动向”“出声被发现怎么办”“罗斯洛克竟然只是个代号”……这些问题蜂拥而上，莱尔不由自主地隔着衣服握住枪——那是他的左轮，弹仓内只有一发子弹的左轮。 他应该去帮忙吗？ 可他要怎么帮？他真的能帮上忙吗？罗斯洛克看起来一个人就能完美处理好这场危机。 “所以出来吧，这么僵持很浪费时……！” 罗斯洛克的话被某种难以形容的声响截断了。混乱中他听见有砂石簌簌下落，但紧接着屋内突然落针可闻。 莱尔另只手扣着床沿，在极度紧张中探出头看。 男人仍贴着墙，却以极其夸张地角度歪着脑袋；原本他头所在的位置，此时凭空长出一把黑色的刀。那刀从墙壁里延伸出十几公分，如果男人不曾偏头，它就能正正好地插穿他的脑袋。 是对方的花招——敌人一直在引诱罗斯洛克说话，就是为了摸清位置；好隔墙将罗斯洛克一击毙命。 即便男人反应迅疾，那把刀仍然在躲闪时划破了他的耳廓。 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如惊雷闪电，上一秒黑刀插穿墙壁，下一秒罗斯洛克转过身，右腿踩进门框里，左腿保持在外。他就像骑在两个世界的缝隙上，维持着随时能躲闪进死角的势态，对浴室内扣动扳机。 “砰！” 猎枪的枪声又闷又重，莱尔这才分辨出来，第一声枪响应该是敌人朝罗斯洛克开的。 男人并不看结果，开枪后立即侧身退出。对方的反应同样迅速，子弹贴着墙以微妙地角度射出浴室，“砰砰砰”接连三枪回敬过来；罗斯洛克早有预料，压低重心伏身避开。子弹贴着他的头顶而过，也从莱尔身旁经过，最终只击中了小沙发。碎棉絮倏地爆出，在室内飘成小雪。 趁着对方开完三枪后的停顿，罗斯洛克抓住浴室门的把手，猛地关上门；敌人的枪响紧随其后，两枚子弹一高一低地射穿了门板。 他们都是循迹辨位的好手，判断精准，动手果决，呼吸间都是你来我往的算计。这两枪仍在罗斯洛克的预判中，他在关门后立即狼狈还有些滑稽地压低重心，顺势在地面滚了圈，不仅完美躲开了子弹，还分秒不耽误地重新回归站立。 男人回身再一脚，踹开那扇开了又关的浴室门。 ——D用的是M1906，只有六发子弹，罗斯洛克听得出来。 ——刚照面时开过一发，刚刚打完了五发，他该换弹夹了。 罗斯洛克跨步进去，猎枪对着浴缸那边——也正是先前他和D一墙之隔时所在的方位——可眼前空无一人。他立即意识到人躲在门板后，却仍慢了半拍；D猛力推回门板，撞向罗斯洛克的手臂：“！” 他被撞得往前踉跄，彻底进入浴室中。 浴室门被虚掩上，莱尔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当！” “砰！” “当！” 罗斯洛克的猎枪再度响了，打斗声却没有停止。有金属物之间猛烈碰撞的清脆声响，有人的喘气声，还有些声响莱尔无法分辨。他无法凭借着声音判断里面是何种情况，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双管猎枪只有两枚子弹，罗斯洛克的枪已经空仓了。 ——罗斯洛克还有一把手枪，他之前见过。 正当莱尔这么想时，他听见男人闷哼了声。杂乱声响中，有什么东西坠地滑了出来，“哒”的撞上柜子。 “我可是研究你很透彻的，A”，敌人喘着粗气戏谑说着；莱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玄关柜橱旁，一把黑色的手枪躺在那里。这意味着罗斯洛克完全落了下风。 他跌坐地上，背靠着床，视线锁在离他一步之遥的手枪上。 浴室里的打斗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他的耳朵却突然间像被柔软的、胶质的液体塞住了；噼里啪啦地燃烧声随之袭来，不远处仿佛有巨大的横梁正在断裂。莱尔不合时宜地想起七年前，想起那个失火的夜晚。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狼狈地匍匐在地面，努力伸着手握住那把枪。 那是把和他的左轮截然不同的枪，棱角方正的一把枪，他叫不上型号。但他拿起来的一瞬间他便知道，弹夹一定是满的。 他缩回床后，握着枪的手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切断了他所有混乱的念头。他仓皇看过去，就看见罗斯洛克重新砸开浴室门——那本来是内开门，现在朝外打开……不，不是打开，是朝外倒下了。 罗斯洛克用来砸门的，是敌人的脑袋。 敌人却也不是什么任由拿捏的善茬，脑袋被砸依然像没事人似的反手就是一刀劈回去。莱尔这才看清楚那把黑色刀的全貌，超过三十公分长，有叶片般的弧度，厚度惊人，刀尖甚至厚出了几道棱。而罗斯洛克的猎枪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把小巧的跳刀，跟对方的比起来就像玩具。 黑刀砍在跳刀上，又是一声清脆的“当”。 ——这是绝佳的机会，敌人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他们现在就在莱尔能完全看清楚的地方打斗；他可以帮罗斯洛克偷袭对方。 这想法冒出来的瞬间，他脑子里却拉起了警报。他十分熟悉的、他自己的声音在重复“危险！危险！”“跑！离开这里！”。 莱尔猛地一晃脑袋，耳边大火的声音仍不消停。 他呼吸沉沉，在暗处看向仍在缠斗的罗斯洛克——跳刀比对方的武器短了太多，男人完全处在劣势中。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打得有来有回。闪躲，挥刀，再躲闪，接下对方的刀。男人的白发在动作间飘逸，他集中精神对付着眼前的敌人，眼眸漆黑，满脸杀气。莱尔无法从他们的动作间看出谁会赢，但就像女神在给他提示般，罗斯洛克再度用跳刀去挡下对方的刀时，随着撞击声，跳刀的刃断了。 刀刃往旁飞出去，黑刀顺势再往下剁：“哈哈，我赢了，A！” 男人背后是墙，只有半步可退，无法彻底躲开。刀尖就那么不客气地在罗斯洛克锁骨处划开道伤口。 激烈对抗中，罗斯洛克突然伸手进风衣里。 敏锐的D立时收刀往后撤——虽然他说话很幼稚，行为却十足谨慎——撤到半途他又后悔了，因为男人并没立刻掏出新的武器来。他抛刀换成反手握柄，接着对准罗斯洛克的喉咙，凶恶地捅下去：“你又在耍花招！你他妈可真是个下三滥！……” 男人背贴墙面，往下一滑到底；刀就顶进在墙壁里，他竟还有心情笑：“但每次都能骗到你不是吗？” “A！”敌人咬牙切齿拔下刀，再要往下砍。 然而不管罗斯洛克怎么装得多么余裕，情况也依然糟糕。向下向后，他都再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罗斯洛克要输了。不，要死了。 千钧一发时，罗斯洛克猛地抬手，就用手臂架住对方的手腕。 也是这瞬间，莱尔双手举着枪倏然出现。 他的一切想法都停止了，在扣动扳机时竟没有任何犹豫，只依赖着难以形容的本能，朝杀手D与罗斯洛克开枪。 第一声枪响让敌人后跳着撤开，莱尔的目光追着他，枪口也随着他的心意紧追不放。 砰砰砰砰，砰砰！ 莱尔一枪接一枪，追着对方清空了弹夹。 但所谓的“罗斯洛克·D”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躲闪着，伏身滚过空旷处，硬顶着枪击逃到斜对角的椅子后，莱尔的子弹竟然都没擦伤他。莱尔再空扣两下扳机，终于意识到子弹打空了。他正手足无措，罗斯洛克急切道：“给我！” 他想也没想地扔出枪。 男人稳当接住的同时，另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备用弹夹；只见手枪下空弹夹滑出，新弹夹顶入，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罗斯洛克换弹、上膛、开枪。 最后几声枪响过后，被打烂的椅子之下，血缓慢扩散流淌出来。 莱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忘了呼吸，肺里烧灼似的疼：“……呼，呼……罗、罗斯洛……他死了吗？” “……死了。”罗斯洛克也呼吸急促，“你，你会用枪吗？……” “不怎么会……”他看向罗斯洛克。 男人刚还站着，这会儿却捂着侧腰，跌坐在墙根。 莱尔不明所以，有些踉跄地跑向他：“你受伤了？怎么办？他砍伤你哪里了？……”“不是他，”罗斯洛克皱着眉，因疼痛而龇着牙，说话时不断抽着气，“是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应该早点帮忙的，我只是，只是有点慌了……”“不是！”男人松开捂着腰的手，示意他看。那里正汩汩往外冒血。 罗斯洛克道：“是你打中我了。” “…………” 男人深深吸气，重新捂住自己的枪伤，皱着眉道，“但多亏了你，所以扯平了。” “现在怎么办？”莱尔焦急问。 他完全不像平时，没有嗑药时的散漫颓靡，也没有分析谜题时的聪明冷静；他整个人像只惊慌的兔子，声音在抖，视线到处瞟。罗斯洛克看着他，突然觉得有趣：“……你怕血吗？” “我不知道，我不怕吧，应该不怕……医院，对，你应该去医院，现在就去，马上去，我扶你起来……”“不，不能去医院，这间房里有尸体，一旦被人发现注意到是枪伤，再有多事的人来调查，我们就得逃亡了。”“哦对，对，不能去医院……”莱尔蹲在他身边，碎碎念似的重复他的话，“尸体，还有尸体。” “莱尔……” “那怎么办，我们先跑吗？会不会有人听见枪声过来看？我们现在就走吧……”“莱尔！”罗斯洛克抬高音量，用沾满血的手猛地扣住他的后脑勺，“冷静点，没那么严重。” 莱尔被拖了下去，两张脸的距离倏然拉近，鼻尖就快要抵上鼻尖。 “已经没事了，”罗斯洛克疼得声颤，但尽量说得平淡，“先抽支烟，抽支烟再说。” 他嗅着弥漫在四周的血的腥味，迟钝地颔首：“……好。烟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