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 Writee

21 武器

  赔了该赔的钱,他们安然离开酒店。   罗斯洛克一手拉着旅行箱,一手挎着他新买的帆布包,看上去像来西原度假的旅人。只有莱尔知道平平无奇的行李箱里装着尸体,或者尸块——箱子的尺寸肯定不够将一个成年男人完整放进去。罗斯洛克处理尸体时他正熟睡,许多内容仅凭想象。   两个人乘着巴士去往城郊,在郊外找到一处长满野薄荷的草地。   罗斯洛克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在即将把D放进坑里时,他突然犹豫了:“是不是该把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来?”   “……那我去那边等你。”莱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见尸体……”青年话说得疲倦,还有些撒娇似的鼻音,“没有人会想看到尸体,而且肯定不是完整的尸体对吧?”   他话音未落,天色突然肉眼可见地阴沉起来。   罗斯洛克将铁锹插进土里,笑眯眯点了支烟,在凉飕飕的风中费劲点燃:“那你更要看了。”   “为什么!”这次轮到莱尔问了。   “因为你之后要帮我收尸啊,”男人轻巧说着,城郊开始飘雨,“我们可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莱尔没好气道:“我不觉得你真的会死。”   “人都会死。”   “那等你死了再说。”   “也行。”罗斯洛克戏谑笑着,抬脚将行李箱踹进坑里,“你帮我埋吧,我有点累了。”   “喔……”   比起杀人埋尸,这更像是场简陋的葬礼。   行李箱成了棺椁,绵绵细雨里莱尔将它埋起来,埋出一个小小的坟包。没有墓碑,罗斯洛克摘了一大把野薄荷,放在坟包前。   “D一天到晚都在嚼薄荷叶,我觉得他像只兔子。”罗斯洛克说。   “你是在为他伤心吗?”莱尔随意道。   罗斯洛克忽然想起一些关于D的事。他们并不熟,比起B和C,D是后来的。对方是个很有朝气的小鬼,训练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如果没拿到最好的成绩,就会赌气似的一遍遍重来。总之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他们那一批次,只剩下他和B、C,其他人都死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独来独往,对大多事提不起兴趣。   但他很快就想不起多少有关D的细节,剩D嚼薄荷叶的样子,还栩栩如生。   “没有啊。”他看向莱尔,也没见对方脸上有什么感慨,“他要来杀我,我把他杀了,仅此而已,我为什么要伤心?”   “你看起来有点伤心。”青年回答,“或者伤感?”   莱尔应该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因此他说出来的话,偶尔会显得纯真又愚蠢。   “完全没有喔。”男人扭过头,毫无留恋地迈步,将半截烟丢在坟包前那些野薄荷旁,“你难道会为要杀你的人念祝祷词吗?”   “我都没背过祝祷词。……”   两人肩并肩离开,莱尔偷偷看着罗斯洛克的侧脸,对方在说这话时没有丝毫不自然,并不像在刻意隐瞒情绪。也许对男人而言,选一个有野薄荷的地方埋尸是顺手,供一把野薄荷也是顺手。   但莱尔仍觉得在他漠然的黑色眼睛里,藏着些飘忽不定的什么。   ——罗斯洛克真的会死吗?在一百三十几天之后?   他暗暗想着,男人突然掏出一把钱递向他:“从D身上搜出来的。”   钱上还沾着血,莱尔没有立刻伸手。   “你不要的话就归我了!”罗斯洛克立马兴奋起来。   “要!”他顾不上那么多,一把将钱全夺下来,看也不看地塞回自己口袋里,“本来就是我的钱。”   “应该还多了,他不可能身上不带钱。”男人翘起的嘴角又放下,“你赚了。”   “这算丧葬费。”莱尔瘪瘪嘴,“接下来去哪里?”   “当然是去干正事。”   小雨淅淅沥沥,尸体处理完毕,他们冒着雨又回去城区,径直奔往市立图书馆,找新谜题的坐标。


  “抱歉先生,本馆内没有这本书。”图书馆的管理员礼貌道,“会不会是标题记错了呢,类似的书倒是有几本……”   罗斯洛克用眼神征求莱尔的意思;莱尔摇头,很笃定道:“不会记错,就是《女神手札》。”   “本馆确实没有这本书。”   二人对视一眼,暂时离开了柜台。   “我相信你不会记错,”罗斯洛克低声说,“但如果图书馆没有,我们该去哪里找?” 图书馆并不是指眼前这一间——他们先去了市立图书馆,往后再到了更大一级的、西原图书馆。然而两边都没有一本叫《女神手札》的诗集,这本书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没有出版社,没有出版时间,甚至没有作者名。这让人很难不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要去国立图书馆吗?”男人继续问。   “国立图书馆,大概也不会有。”莱尔皱着眉,犹豫不决道,“那本书大概根本没有出版,也不是什么有名诗人的作品,写得很普通,根本没资格放在国立图书馆。……难道我看的那一本,就是唯一一本?”   “那你看过的那本在哪里?你家吗?”   “没了,我家所有的藏书都因为失火烧毁了。”   这话一出来,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甚至早上罗斯洛克还觉得一切都顺利极了,仿佛这大笔的钱注定要进他的口袋。但才过去半天,线索竟以极其朴素的方式断了。谜题的关键在于书,找不到书,就无法找到坐标;而这本诗集,仿佛只存在莱尔的记忆中。   他们各自思忖了会儿,罗斯洛克率先开口:“不可能,谜题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解开,这本书一定在什么地方。”   “可是会在哪里呢?”   言谈间二人离开西原图书馆,在路边找了家小餐馆坐下来继续想。趁着上菜前的时间,莱尔将谜题出处的那首诗,完整默写在罗斯洛克的手账上;罗斯洛克则慢条斯理地将新一期报纸裁开,将谜题和得奖者采访部分裁出来。   莱尔看着那些没头绪的诗句,随意一瞥便看见自己的登报照片在男人手里:“你干嘛?”   “报纸带着多不方便,”罗斯洛克说,“裁下来贴手账里。”   “你不会还要把我的照片也贴上吧?”   “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反正拍得挺好看,”男人笑嘻嘻说,“做个纪念。……干脆你在照片上签个名好了。”   “你是有什么收集癖吗?票据报纸收集癖?”   “没有啊。”   罗斯洛克并不反感莱尔翻他的手账,甚至当莱尔需要纸的时候,他会主动将手账借出,任由莱尔在上面打草稿。前面的内容莱尔也草草翻看过,除了报纸切页外,就是各类票据;真正在手账上写的内容,只有收支记账。   并且罗斯洛克经常不会写字,他的账目常常画着些简陋的示意图。   莱尔的名字在他手账里,是一条小鱼的简笔画。   返回那首诗,那首诗很长,在《女神手札》里也是独一档的长诗,几乎将赫法娜传说中的生平都写了一遍。全诗有接近三百行,数字能找出几十个,实在无法确定哪些是坐标。   莱尔将手账还回去,男人问了句“有头绪吗”,他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那不如换个思路想想。”罗斯洛克一边贴新的切页,一边说,“上次我们找到的画,谜题有一半写在那张画上,所以得拼上另外一张,才能得到题面。”   “嗯。”目前的线索来看,这一点应该毋庸置疑。   “那不管我们有没有拿到这次的答案,只要有人解开了,我们都会得到新一题,再去找下题。无论我们多快,只要新一题出现,大家的进度其实都会归零,还是在同一起跑线。”   “你说的大家是指?”   “上将,我们,也许还有我的老板。”罗斯洛克道,“还有其他想要钱的人。”   服务员端上饭菜,男人收起手账。但他没急着吃,只喝了口套餐里的橙汁汽水:“之前的两万四还不够激起很多人的兴趣……”“十万块就不一样了。”莱尔自然接上他的话,“一定很多人想拿到,一些……赏金猎人什么的。”   虽然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拿钱办事、任何活都可以干的赏金猎人,现在也依然存在。他们潜藏在暗处,看上去跟普通人无异,但既不踏实工作,也不做什么生意;专靠挣取赏金为生,无论是匿名者的悬赏,还是报纸的有奖谜题。   罗斯洛克点点头,拿起餐勺:“没错。真的想抢跑,我们应该拿到报社手里的所有谜题的另一半。不管那本《女神日记》……”“是《女神手札》。”莱尔纠正道。   “好吧,《女神手账》。”但罗斯洛克完全不在意正确标题是什么,“不管我们什么时候找到这本书,我们都可以先拿到另一半题面。”   “可是去哪里找呢?报社?”   “编辑,”男人淡淡说,“刊登这道谜题的第一个编辑。”   莱尔只一秒便记起他的名字:“亚恩·厄迪特。”   “他肯定知道。……吃饭吃饭,饿死了。”   这位编辑并不是谜题出现时才在《联邦时报》任职,在此之前他的名字就曾出现过,这点从罗斯洛克收集来的前几期报纸里能够证实。因此他只可能住在下原,《联邦时报》之前唯一的办公室就在下原。   按照罗斯洛克一贯的习性,简单吃过饭后,两个人便前往车站,乘上最近一趟去下原的列车。短短数日下来,莱尔已经习惯在列车的颠簸中睡觉。可与前几次不同,罗斯洛克变得安静了许多——他的伤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前往下原的列车上坐满了乘客,他们混迹其中,靠着彼此浅眠。   莱尔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清晨第一缕阳光涌进车窗,照醒了他;他睁开眼时,罗斯洛克倚着窗框,而他睡在对方肩头。但罗斯洛克醒着,平时漆黑的眸子被阳光映得像琥珀。   他直起腰,男人斜眼看向他:“嗨。”   “你一直醒着吗?”   “怎么可能,”罗斯洛克道,“醒来没多久。”   其他车厢传来乘务员的声音,售卖盒饭零食的小推车就要过来了。   莱尔满脸烦躁,他还在想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他抓抓睡乱的头发,望着窗外飞逝的荒野;很快小推车到了他们面前,罗斯洛克要了三明治和咖啡,他还迷迷糊糊懒得吭声。   “你现在睡眠很好嘛。”男人拆着三明治的塑料纸,噪音吵得莱尔头疼,“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   “……因为我前一天根本没怎么睡。”莱尔抱怨道,“认识你之后我感觉我根本没时间睡觉。”   “哈,不用这么客气。”   “我没有在感谢你!”   “你应该感谢我,”男人用塑料纸包着三明治的下半部分,咬了口才徐徐说,“我治好了你的失眠。”   莱尔精神不济,不想再听他的胡扯:“……你的伤还好吗,该换药了吧。”   “还好,”罗斯洛克说,“你要帮我换药吗?”   他揉揉眼,又捏了捏鼻根:“可以啊。”   “诶……”   听见这意味不明地感叹,莱尔抬眸看男人,男人也正在看他,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有什么不对吗?”他问。   男人接着吃三明治。   “……如果我受伤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啊?不是吗?”   罗斯洛克神情微妙地盯着他。   “你不会吗?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受伤了你会见死不救?!”莱尔不可置信道。   “没那回事啦,”男人讪笑两声,“我只是还没习惯。”   “没习惯什么?”   “没习惯把你算在我的武器里。”   莱尔顿了顿,随后端起罗斯洛克的咖啡,灌了一大口:“那你快点习惯吧你。”   “那是我要喝的……”   “下次记得买双人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