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丨我们所生活的地方


一、

科学院设立在首都边缘,与庇护所外的荒漠仅有几公里的距离。研究员们向来注重生态环境建设,经过数十年的维护,如今它像一座温室花园,配有精心修建的草坪和绿化带,草地里开着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混凝土砌的小路通往每栋实验楼,登上后山还能看到城市外的风力发电机。中央大楼后有一片清澈的小水塘,水面上点缀着几片浮萍,最近那里又多了一只大鹅,大概生物系的人放养在这里的。

曾经某位研究员傍晚下班后还在单位闲逛,散步到中央大楼后的时候,他恰好看到水塘旁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凑近一看,那不是别人,正是物理系——不如说是科学院的“争议人物”。像往常一样,韩渊离递交了加班申请,用两片面包和一杯黑咖啡糊弄了晚餐,利用同事下班回家后的间歇时间下楼稍作休息。他正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由于他处于逆光的位置,晃眼的白日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研究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在观察戏水的大白鹅,这和他留给人们的印象截然相反。洁白发亮的大鹅在水塘里游了一圈又一圈,又时不时把头扎进水里,或是骄傲地抖抖它的羽毛。韩渊离实在是看得太入神了,以至于没有发现有人从背后接近了他。直到察觉到有人走近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可他这突然的举动着实把那位研究员吓得够呛,对方连忙摆手辩解他只是路过。韩渊离愣了一下,随后收起了自己的表情,重新恢复到往日平静的状态。

很显然,那位研究员回去后把这次“遭遇”讲给了自己的同事听。后来其他人路过水塘时,偶尔会谈论起那天傍晚的故事。从那之后,水塘前少了一位削痩的身影,不知何时,水塘里的大白鹅也不见踪迹。人们上一次见到大白鹅还是在物理系实验楼附近,它嘴里叼着一小块面包干,扑棱着翅膀欢快地跑走了。

“不会是不小心飞出科学院,然后被外面的人抓去炖了吧。”有人这样打趣地说道。没有人知道大白鹅究竟去了哪里,人们也没有再在花园里见过韩渊离。

二、

韩渊离的家不大,主色调是黑与白,极简现代风装修。他没有安装AI居家助手,原因有许多,更多还是因为嫌烦。尽管房间里有不少灯源,但他平时在家里只会开一盏小灯。

床边是一扇落地窗。在工作不繁忙的日子里,夜幕降临时,韩渊离会关上所有的灯,坐在窗边发呆,或是远望城市夜景。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气,绿植被照顾得很好。

他习惯手写笔记,不常使用电子设备。书桌上有几册工作日志,因为记忆力越来越差,他把待办事项、计算草稿和工作笔记都写在了上面,以免自己忘记重要的事。

抽屉里有一本日记。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在写,他偶尔会在里面记录当天发生的事。如果你翻开看的话,会发现他写得十分简单,而且几乎没有和自己相关的事,全部是在写别人,还有一些所见所闻。

日记本下面压着一封早就写好的遗书,虽然这几年来他对遗书的内容更改了很多次。

“恭喜我死了,你们可以随意处置我的东西,最好是全部扔掉,考虑到环保问题,如果不嫌晦气的话二次利用也可以。

墓地就免了,骨灰直接洒到海里比较好,如果有的话。(这一句似乎是和花见浅池去海边回来后补上的)”

书桌下面有一个纸盒,里面放着零零散散的杂物,盒子不大,东西也不算多。 有他和花见浅池去天涯海角的车票存根。只有这班列车会有实体车票,然而车票设计得十分简陋,一般人会选择直接丢掉。

有一张便利贴。之前洛德梅尔给花见浅池烤了一块蛋糕,因为韩渊离不喜欢甜的,洛德梅尔就给他做了一份全麦面包,牛皮纸袋上附着一张便利贴(“好好吃饭!”)。虽然面包在家里放了几天后韩渊离才想起来吃,不过他把洛德梅尔写的便利贴收了起来。

有一沓打印着文字的泛黄纸张,里面夹着一枚镂空金属书签。十年前,安图写了她的第一篇小说《在云端》,听说哥哥在学校关照的学弟很喜欢读书,于是她把自己的小说打印了出来,非要安东尼奥送给他。大学毕业前,安东尼奥转交了这份“礼物”,还买了一枚书签送给韩渊离。

压箱底的是学生时代的证书,最下面一封打印出来的感谢信。韩渊离经常匿名给经济困难的病患捐款,某天他在电子邮箱里发现了一封感谢信。不过这大概率是群发的内容,但他还是把信打印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密封包装的种子,装在盒子里的陨石碎片,手摇纸带八音盒,看起来都不像是他会买的东西。

韩渊离死后,洛德梅尔过来收拾东西。他找到了日记本和遗书,也找到了纸盒。最后他什么也没带走,他说,就这样保持原状吧。

三、

韩渊离坚信所有生命的存在是有意义的,然而如果问及他本人的话他只会说自己活着没有意义,哎,好双标一男人。可是为了花见浅池,他甚至愿意打破数年来为自己定下的规则,主动去接触别人,去流露感情,把自己搭进去也要告诉对方这件事,为什么呢,因为她的出现让他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吗,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道原因,只是觉得她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和花见浅池在一起很开心,他完全不记得他有多少年没笑过了,或许从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开始,笑容再也与他无关。但是那晚在湿咸的海风中,满天繁星的夜空下,他们捧着热咖啡驻足于人类世界的尽头,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面对着花见浅池露出了微笑。

怎么能用简单的情感迟钝来形容他们呢?不要恨谁是根木头,学会爱与被爱都是需要时间的,可惜现实并不准备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

四、

“我带过无数学生,也私下打听过他们入学的原因,我愿意相信他们没有说谎。79届化学系的班长是个男生,他诚实地向我坦白,他进入科学院是为了名誉和金钱;82届材料科学系第一名的女生回答道,她没有什么远大的追求,仅仅是想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还有更多的学生并无明确的理由,他们学习、应试、升学,因从众心理,或是碰巧进入这所学校——哪怕我们办学的宗旨是培养改变世界的人才。但他们毕业后只想找份高薪的工作,回归社会度过普通的一生。

当然,我完全能理解他们,如今恶劣的生存环境已经容不下希望和理想,人们更在意温饱问题。可是285年的新生中出现了特例,那个14岁的小孩在入学第一天就告诉我,他认为自己有能力,也有责任去造福人类,让世界变得更好。那时我表哥还活着,老头子听说这件事后兴奋地不得了,他说,等这孩子毕业后进入科学院,他要亲自带他做项目,可惜,老头子还是没能等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