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偿交换丨流浪者夜歌


现代paro设定。花见浅池和韩渊离是大学教授。

韩渊离关上实验室大门,习惯性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天冷得已经看得到白色的水雾,在走廊上苦兮兮背书的学生也放弃了过近距离可能带来的干扰,三五成群挤作一团,有的甚至开始抢占暖气旁的风水宝地——虽然现在它们还只是冰块一样的铁板而已。   今天外面有一种区别于人声的嘈杂,他看到暗黄瓷砖上泥泞的拖拽水渍,恍惚想起天气预报说过,夜晚将降下一场豪雨。韩渊离翻了翻公文包,意外发现了一把上个雨季时被遗忘在此的两用折叠伞,他提着它走到门口时,正撞见一个毛头小子举着长柄伞,如同持剑的骑士来解救女友。而在实验楼门口焦急徘徊的落难公主破涕为笑,搂着骑士的脖颈安然踏入雨帘。无趣的戏码,韩渊离面无表情地给出评价,这种暴雨下,两人最后收获的只是各自一边淋湿的肩膀罢了。

……但是她,应该也没有带伞吧。   大学城有别处难得的专业书店,花见浅池是那里的常客。今天是航空天文类图书上新的日子,不费脑子也能猜到她的去处。韩渊离撑开伞,向与一般回家路线的向反方向走去。   总有大胆而又充满好奇的学生喜欢在实验室里谈论校园八卦,“老师,那位花见老师是你的女朋友吧?”这是其中经久不衰的一条,一旦发问,他就必然成为这个室内的焦点。韩渊离慢吞吞地扫视了一圈人们的眼睛,那些无恶意的贪婪目光看似在注视着他,实则是要透过他凝望其背后的花见浅池。处变不惊而又成绩斐然的外籍女教授大概天生自带神秘色彩,能激发人本能中探索的欲望。她是一个符号,一片雾后的剪影。她爱吃什么食物?喜欢什么颜色的花朵?是否也会坠入爱河?人们极尽所能挖掘着她“人”的成分——人本来就是在他者眼里被证明为人的。   但是韩渊离也给不出问题的答案,于是他情愿做立在那些目光前的一堵沉默的墙。   黑暗的潮湿的雨中,书店的灯光似乎都多了些温度。韩渊离在门外抖掉水珠,伞在置物架上放好,先熟门熟路地去天文类书柜找人——居然不在。他带着些微的震惊,略提起精神挨个架子寻去,最后竟是在儿童绘本区找到人,手里捧着与科研者气质严重不符的,花里胡哨的星座故事。

她带着平时审查论文时的严肃表情,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同样的星空和宇宙,被夸张的笔法描绘成与她的研究对象完全不同的东西。“你来了,”花见浅池没有回头看,却仿佛感知到了一般,将书合上放回了原位。韩渊离耸耸肩,两人便一起去前台取了之前花见浅池已选好的书籍,一起离开了店面。   伞不大,为了防止新书被弄湿,花见浅池用内侧手提着袋子,努力贴近他,使他们看上去真的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事实上,韩渊离认为花见浅池目前对于刚到手的几本新书的趣味,应该比对自己高多了。“不过,真没想到啊,”他没话找话,“你居然会对那种小孩子看的东西感兴趣。”   “因为想大概了解一下,”花见浅池抬头看了看夜空——只可惜在今天的暴雨中,所有星星都隐去了踪影,只有月亮像幕布上的一条裂缝,透出一丝暗淡的光,“我很好奇,普通人眼中的宇宙原来是这样的吗。”   韩渊离冷笑了一声。他对于那些故事的印象还算深刻,毕竟读到时自己早就过了会被绚烂文字欺骗的年龄。将平常的引力作用想象出实体的线条,再把形成的抽象图案变为某种实际存在的事物,并赋予一个感人的荒诞故事:无法与神明相爱的女子、被英雄斩杀在征途中的怪物、游宴上美貌娈童怀抱的酒具、勇士为祈求胜利而奉上的牺牲。只可惜真实的宇宙空旷而冰冷,无氧的环境中甚至难以孕育出什么生命。“但是,无法理解,”他听到花见浅池清冷的声音,“对于心怀憧憬的孩子们来说,我认为这等同于欺骗。”   “小孩子的梦想本来就会被轻易打碎的嘛,”韩渊离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试图能至少让他们一人的肩膀保持干燥,“而且,要是从这世界消失后能变成星星,那也挺不错的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扫到了花见浅池脸上的表情: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从中溢出一丝单纯的、熟悉的——属于“人”的渴望。


因为暴雨,街上时常会有学生光顾的店铺今天格外冷清,许多老板甚至早早歇业,只留屋檐上一颗灯泡将惨败的灯光打在灰头土脸的卷帘门上。而檐下窄窄的一条过道已被风裹挟来的雨水浇了个透,遑论什么遮蔽功能。两人向前走着,忽然发现一直平坦的房屋剪影中多了个什么凸起,抬眼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流浪狗。   这只狗也注意到了他们,从趴卧的姿势站了起来。因为全身湿透,它黑色的皮毛在灯下发着光。它把头伏低了一些,快速地抽动鼻翼,但毛茸蓬松的尾巴却悬在半空中犹犹豫豫,既不欢快的摇动,也没有彻底防备的僵直。   “它好像你啊。”花见浅池突然说。   韩渊离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她,而花见浅池似乎把这理解成他等待自己说下去的信号,继续补充道:“尤其是眼神……嗯,有时候你就这样。”   他感觉到一股陡然而生的冷意,从脚底涌上他全身。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睛单纯得像一面镜子,从中映出他难看的脸色。他了解花见浅池的言语中绝不包含任何恶意的成分,但也正因如此,她是这样诚恳地、尖锐地、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   身体感官的共同作用,会赋予每个事物多角度、多位面的记忆。对韩渊离来说,雨天就是寒冷、疼痛、糊住视线的血、花坛瓷砖上泥土的气味。压在太阳穴上的鞋底像多年的偏头疼一样碾磨神经,那只脚的主人嗤笑:“去死吧!你这条狗!”   就在他人的审判下,他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人和狗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快乐地摇着尾巴到陌生者面前示好,根本无法预料迎来的是善意的抚摸还是踢打的拳脚;但只要低吼着呲出牙床,至少能稳妥地避免所有人的接近而保护自身。14岁的韩渊离蜷缩着身体,眼睛却凶狠地盯着每一滴落下来的雨,对着空气吠叫,与假想敌不知疲倦地撕咬——   但这场雨中,被留下的终究只有他一个。   韩渊离把伞递给花见浅池,淋着雨一步一步,像黑暗之中亮光下的那只小狗走去。14岁的少年抬起头,发现水雾中有虚幻的人影正向他靠近。韩渊离看到那只狗翻起嘴唇,露出还未完全发育的犬齿,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而颤抖着。14岁的少年感觉到有什么厚实的布料将他温暖地包裹起来,一只还带着水渍的手伸到他面前问:“你还好吗?”   我们回家吧。   花见浅池站在原处,伞内和伞外仿佛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韩渊离跪在雨中,向前送出了一个拥抱。不知为何,她觉得那里是自己不应该轻易靠近的地方。只是当韩渊离站起来转过身时,怀中多了个毛茸茸的小家伙,而干涸的血迹也好、无声的泪水也好,已在这个雨夜被冲刷净了。   看吧,她想,他们真的很像。   “我记得这附近有宠物医院吧,”韩渊离向她举了举被大衣严严实实裹住的小狗,“顺路去一趟好了。”   “的确,养宠物之前要做一下全面检查才比较稳妥。”   “啊,我还没说要养——不过你能同意真是太好了……”   “那么名字的话,我提议叫弗里德曼。”   “什么,我还想叫温伯格呢……”   这一刻,风放慢了脚步,雨压低了声音,星光隐匿,鸟雀潜行,在伞下漫游的人们,不多于也将安眠于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