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心音
在飞速奔往约定见面的地点的路上，奇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抽中的那根签。虽然现在是为了去解决自己手上沾着的、无论如何也去除不掉的“念”而去约见的三上的侄女，可他也想问清签上所写的内容的事——自己真的会如签上所言，和小杰见面吗？
实际上，昨晚质问三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再次确认过了——
昨夜，他刚刚稍微释放杀气，面前不明真相的三上就变得腿脚发软，而在被他突然变得锋利无比的手指在脖颈的肌肤上刺出血滴之后，三上立刻哆哆嗦嗦地老实交代了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被他的侄女注入念能力的签上的预言当真会一字不差的全部实现。
“是、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隔壁家的邻居被预言买彩票中二等奖实现的。还、还有我自己也被预言过会在来周大病一场，那次我果然重感冒了好多天……”
他觉得在那种情况下三上没有理由也没有勇气骗他。也因此，独自一人在床上躺下之后他失眠了好久，以至于直到后半夜才真正入眠。
只因为，预言里说，他要见到小杰了啊。
不知不觉之中和小杰分别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但他依然无法整理清楚自己的感情。
一年前讨伐完嵌合蚁的时候，想起小杰·富力士，他的心头便激荡起强烈的恨意。他恨小杰说为凯特报仇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恨小杰那时选择抛下自己为了报仇而独自寻死。
凭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哪怕陪他下地狱也在所不辞的啊，为什么会这样被他推开！？为什么小杰每一次都那么任性那么自以为是地一往直前，从不把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一想到自己那被轻视的心意，他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住了一样疼痛。
太奇怪了。从小就接受各种抵抗疼痛感特训的他不知挨过了多少电击、多少次被毒药折磨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紧紧地绞在一起、自六岁起就独自一人在天空斗技场打架不知道遍体鳞伤了多少次，他全都忍下来并且渐渐适应了，可是为什么每次一想起小杰不在乎自己的心意，他心口的痛感就只会变得比上一次更加剧烈？
在医院里小杰的病床前，他昏了头似的隔着玻璃窗对着身体焦炭化并失去意识的小杰怒吼说要小杰向自己道歉，他甚至幻想了自己会在小杰醒来之后如何揪住小杰的衣领跟他吵架，大声诉说自己的不甘。可是当小杰真的醒来，他却逃了。他非但逃了，而且还嘱咐所有人不要告诉小杰自己为了复苏小杰而做出的任何努力。直到小杰醒了好几天之后打算动身去世界树上找金的时候，他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出现在小杰面前——
在小杰苏醒伊始，身体还在适应的那两天，他一直躲在自己和阿路加的卧室里。每逢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时，阿路加就会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然后将双手覆盖上他的手背。
揽住阿路加纤弱的肩膀时他总会感到一阵恍惚——为什么一想起小杰，自己的感情就变得如此激荡？痛苦，愤恨，压抑，迷惘，想要触碰却又收回双手的隐忍，自我价值被认同的渴望，对于小杰莫名其妙的独占欲……——这些他从未体会到的感情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错乱，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再探究下去，仿佛若是再向前跨越一步，他便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蓦地，伊耳谜在猎人考试时对他降下的诅咒突然在他的耳畔回荡：“你是一个杀手，杀手注定是要孤单一人，注定没有朋友。你现在渴望拥有这个朋友，不过是你的错觉。你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亲手杀了他。”
这样的声音使得他下意识地心脏停跳了一拍，紧接着，心底的一个声音就这样激烈地反驳道：
——不！不对！我想要的是守护小杰！不是杀死他！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会恨他到这种地步？”
那个声音又不服输地继续问他。
——我恨他是因为……
不行，又来了，身体和思维都变得不再正常，他不能再迈出继续思考的下一步。
“看吧？你根本无法否认你对他有了强烈的恨意。你就是想要杀死他。”
——不！不是的！
他在一片茫然中紧紧抓住阿路加的肩头，把女孩揽入自己怀中。
“……我明明是想要守护他的……”
然后，他感到怀里的女孩伸出了双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
然而，他却不知道，就在他依旧为自己的感情困惑的那段日子里，醒过来的小杰又有了新的目标。那日他途经医院附近的便利店买零食，看到同样去买晚饭的雷欧力，忍不住借着和他攀谈的机会向他询问了小杰的事情。结果雷欧力却抬起了双眉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什么啊？他都醒过来这么些天了，你还没去找他吗？”
“呃，”他随口撒了个谎，“我这边要躲着别人追踪我妹妹，所以不太方便出门。你知道的，前几天伊耳哥就企图绑架走我和阿路加。而最近来探望小杰的朋友又多，万一遇到了心怀歹意的人，我担心阿路加遭遇不测……”
他这样一说，心思单纯并且古道热肠的雷欧力就立刻站在了他这边——
“也是啊，你也真是不容易呢。不过，如果你要真的想见小杰最后一面，那可要抓紧了。”
“怎么讲？”
“因为小杰过几天就要走了。”
“走了？”
“嗯，他啊，本来打算和金在会长选举结束之后父子相聚好好聊一聊的，但你敢信吗？金那混蛋，趁着他去拜访凯特的时候溜了，给他留了一张字条，说是在世界树上见。所以小杰自然是要出发去世界树咯。”
——啊，结果小杰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一路向前，抛下自己一个人要走了。
雷欧力的话音落下之前，他就感到心头一紧，接着，酸涩的声音就开始在自己心底回响。
然后，身体本能的反应超越了意识。他不由自主地咬住嘴唇，放下手中塞满零食的购物筐，转身就撞开了便利店的门，把雷欧力的“喂！等一下啊！你东西还买不买了？”的质问声抛在了身后。
在站在小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一连串反应有多么愚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将握在门把手上的右手收回来的时候，门被人从内侧打开了。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脸。
已经不再身着病号服的小杰因为还在做最后的身体检查的缘故，需要暂时在医院里留宿。因此，医院单独给他开了一间护士用的宿舍。虽然在他的百般央求下，他得到医师的许可可以外出探望凯特他们，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得在自己的病房中度过。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手机的时候，门把手那边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响动，而这样的响动自然逃不过自小就拥有敏锐观察神经和听觉的小杰的耳朵。听到响动，他立即决定起床开门看一眼。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拉开房门之后，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友人。于是，这位自醒来之后便时不时在困扰着“奇犽究竟干什么去了”的少年终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啊！奇犽！这几天你去哪里啦？”
小杰的话音落下之后，奇犽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如同往常一般被对方牵住了。然后，和平常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小杰很自然地拉着他在自己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还在担心你呢，因为我马上要出发找金了，所以刚刚还在想，要是奇犽在我出发之前都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该怎么办。”
不等他回答，小杰又说：“没法见奇犽最后一面，我大概会很寂寞吧。”
小杰的真挚话语令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原本准备好攥住小杰的衣领训斥小杰抛下自己的腹稿，就在小杰的天真笑容和真挚言语中全部化作了烟尘，随风而逝。只是，心却依然如同被揪住了一样疼痛。因为在小杰未来的决定里，自己从来都不是主导对方决定的因素——就算等不到自己，小杰也依然准备出发。
但他还是强忍住心口的疼痛感，一如既往地反驳道：“……又说这种令人害臊的话了，你就不会觉得丢脸吗？”
“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啊。”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奇犽情绪的异常，小杰和平常一样回答了他，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补充说：“说起来，奇犽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见金？正好你也还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那就和我一起去看世界树吧！听说是全世界最高的树呢，爬到顶端一定会很好玩，有奇犽在的话一定会更好玩！”
——看吧，来了吧。
不知何时，他心底的声音又开始回响。
自己之于小杰，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没有自己的话，小杰照样会一个人爬上世界树，而有了自己，顶多是“更好玩一点”。
他于是握紧了双拳，鬼使神差般地答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不是‘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微微低下了头，企图用额前的刘海遮掩住自己脸上流露出的不甘神色，否则，配合自己装作满不在乎的口气，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看上去会显得有些不够自然：“我还没跟你说过吧？从现在开始我要守护我妹妹‘阿路加’了，所以不能再陪你了。”
“哎？！真的吗？”本以为对方会沮丧，但是他却意外地迎来了从小杰那边传来的十分振奋的声音，“太好了！奇犽终于在这次旅途中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啊啊，对啊。真好呢。”
他机械地应和着，却没有注意到光芒正在从自己的瞳孔中消失。因为，小杰根本就不会因为身边不再有他的陪伴而感到悲伤。小杰根本不在乎。在乎的人只有他自己。逞强说完自己不会再陪小杰之后自己的心比谁都难过，结果换来的却是对方为自己的祝福。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所以我只能送你到世界树下，然后，我们就在那里分别吧。”
他听到自己强装镇定继续行骗的声音。
“嗯。”对方的回答依然是那么地积极和乐观，“真想见一见奇犽要拼尽全力守护的‘阿路加’是怎样一个家伙呢。能一起旅行到世界树脚下，真是太好了。”
然后，最后一丝象征着希望的光从他蔚蓝色的瞳孔中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