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Stand Here On Terra

泰拉日报,先生!


Summary:   Anyway the wind blows doesn't really matter to me!


  Castle-3蓄电池充满、待机状态结束、重新接通视频和音频系统时,发现自己身处坏家伙号的舱室中,贾维正蹲在它面前拧螺丝。它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配件需要维护和更换,并且一个星期之前刚刚得到了一次常规保养。

  ”早上好,贾维兄弟。”Castle-3说。

  ”早上好啊Castle-3……”,贾维用叙拉古语对它嘟囔着,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拆弹,因为手头用力不好分心似的。

  Castle-3很耐心地等待着。很快,贾维就大力地在它的外壳上拍了几下,Castle-3的装甲板外壳发出了闷闷的声响。”你快自检一下看看!”他听起来音调很高,语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我给你换了个音箱!功率更大、频响更宽、平衡更好,你的好可露希尔主人可他妈坑了我不少钱,但是绝对值得。”

  Castle-3自检了一下。确实,它内置的扬声器进行了更换。新的配件兼容性上没有问题,只是那旁边多出了一块它检测不出的结构。

  ”贾维兄弟。”Castle-3问道,”扬声器左边装的是什么?”

  ”啊!那是一个触发式的电击装置。”贾维笑了起来,按照Castle-3的经验推断,这种情绪可以被形容为洋洋自得。”扬声器被碰到的时候会触发电击。怎样,很不错吧,想再给你换音响的人就他妈得吃点苦头了。”   好的,Castle-3说。

  不过实际上,它不能理解贾维为什么要这么干。毕竟应该只有可露希尔会对它进行拆机维护,因此这其实可以视作一起对工程部负责人的有预谋的袭击,足够贾维被挂在可露希尔商店门口的黑板上公示一周。

  贾维又拍了拍Castle-3外壳的顶端,很满意地不说话了。

  他们此行目的地是叙拉古的拉客玛蒂瓦,一次简单的押运任务,因为运送内容是成品药,又要经过叙拉古的关卡,任务文件里特别标注了避免冲突、尽快送达。被指定为队长的奥斯塔在更远的地方和非战斗雇员坐在一块,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贾维拍打Castle-3的声音时才扫了他们一眼。

  在贾维加入这一次外勤的申请被博士批准的那一刻,任务就已经应该和“避免冲突”没有任何关系了,奥斯塔想,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后脑勺靠着机舱内壁再次闭上了眼睛。连Castle-3的调用申请都已经帮他写了,现在再后悔也已经迟了。

  谢天谢地,通过拉客玛蒂瓦入口关卡的时候贾维正试图说服Castle-3,让它“来都来了不如换个西西里风格涂装”,这让文件递交和贿赂守卫变得相当顺利,一点没有横生枝节。没花多久,他们就顺利降落在了罗德岛办事处仓库的顶楼停机坪,贾维向奥斯塔吹了声口哨,就兴高采烈地推着Castle-3往外走。

  “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这里待命或者去协助卸货。”Castle-3说。

  “我不认为!我来之前就跟奥斯塔说过了,我们俩想干嘛就干嘛。”贾维说。

  “贾维兄弟,这次任务中调用我的最高权限人是干员奥斯塔。”Castle-3说

  “奥斯塔已经同意了!”贾维说。

  “噢。”Castle-3说。

  他解析了一下目送他们下楼的奥斯塔的面部表情,它显示出平静和无奈——哦,他点头了。Castle-3于是不再有异议,跟着贾维往外行驶。

  红发鲁珀人的尾巴在他身后左一下、右一下地摆动着,它很蓬松,还像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不时遮挡住Castle-3的前置摄像头,但是好在还有几个没有被挡住的摄像头和红外传感器可以用,Castle-3不至于因此直接撞到贾维身上。贾维一边带着它出了仓库后门,一边哼着歌,把维多利亚语的单词唱得和它们的原貌没什么关系,Castle-3通过对比发音的频率和节奏才得以辨认出他究竟在唱哪一首。

  “我们现在去哪?”跟着贾维走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之后,Castle-3问道。拉客玛蒂瓦的街道上行人不少,一派悠闲的气氛,贾维也是如此,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只有Castle-3一台机器而已。

  贾维看上去很惊讶:“不是吧,我没和你说过吗?”

  他是那么惊讶,以至于冒出了带着西西里口音的叙拉古话。

  Castle-3答道:“没有说过。”它不知道贾维指向模糊的话究竟在表达什么,所以难以在资料库中进行检索。

  “虽然你没有被报废,但是约定就是约定嘛。”贾维说,“你看,既然你几年之内都不会报废,那我们就可以慢慢地一个一个国家去……就从这开始。这是不是现实多了?”

  Castle-3发出一声同意的“滴”声。

  不过,这也仅仅是针对贾维这个新方案的可行性的赞赏——一个很不贾维的计划。从实际上来说,Castle-3作为罗德岛目前配置的唯一一台客制化雷神存在者Plus六轮作业平台,它经常被前往各个城邦的外勤队伍调用,如果说将自由定义为可以见到泰拉各处不同的景象,那么Castle-3可以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非常自由的高智能作业平台。

  贾维非常开心地在Castle-3的前置摄像头前打了个响指。“对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他的尾巴又甩了起来。

  Castle-3就这样跟在贾维后面,以预设的一般步行速度慢悠悠地前进。期间贾维在路边摊买了个冰淇淋,一边说着冰牙一边几口咬着吃完了。在Castle-3质疑他这样是否健康的时候,他摆摆手说不碍事源石又不让我牙疼不影响我吃冰淇淋。

  这之后,贾维又在不同的店里买了一杯冰沙。接着他买了一份炸披萨,他们驻足的披萨车上贴着颜色明快的精美广告,那上面印着的披萨里塞的是满满的羽兽肉块和起司。

  “我不得不提醒你,贾维兄弟。”一路上,贾维都很兴奋地向他介绍他们走过的区域的相关信息,意义不大的是哪一家餐馆的面好吃以及哪一家酒吧的酒好喝,比较有用的是哪一条街道在谁的掌握中、还有哪一个诊所的医生收钱比较少。Castle-3安静地听着,并且将可能用上的信息归类存档,预备着录入进可露希尔个人的资料库。现在他终于再次启动发声部件,却被贾维打断了。

  “不要说健康饮食的事了,披萨不可能不健康。”贾维伸出一只手在Castle-3面前比划着,看到Castle-3的警示灯快速地闪烁了起来。

  “我不得不提醒你,我的传感器侦测到至少有三个人已经盯了我们两分钟了。”

  贾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罗德岛让我变得太迟钝了,他心想。这时他才机警地四下扫了一眼,发现确实如Castle-3所言,他们身后的街对面的暗巷里有人在盯着他们。按道理来讲,贾维应该知道在拉客玛蒂瓦会有什么人对他有意见的,但是从现实情况来讲,他招惹的人太多,一下子实在是想不起来。

  于是贾维神色如常地接过了装好在纸袋里的披萨,甚至不自觉地咬上了一口。

  “好烫……!”他低声咒骂道。

  在巷子里的几个混混冲上来的时候,贾维手里还拿着那块冒着香气的披萨。Castle-3切换到作战模式只用消耗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它独眼似的警示灯闪烁着,释放出电流攻击敌人。贾维没带他平常用的大铁钳,只好试图从离得最近的人手里抢武器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正是他们去往罗德岛前惹上的家族的打手,现在手上少了两根指头,这令他一个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下一秒金属碰撞的巨响在他身后响起,Castle-3为他挡下了一记大力的撬棍攻击,贾维收起笑脸,才发现街的另一头更多的人已经赶来,显然不再是一人一机可以应付的场面。

  “撤退,贾维。”Castle-3大声地向贾维下命令——托贾维亲手为它换上的新扬声器的福——它听起来洪亮又清晰。“一般情况下干员应优先考虑自身的人身安全。”

  贾维愣了一秒,瞪大了眼睛。“你真他妈该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他大吼大叫起来,“我怎么会把你留给这帮狗娘养的东西自己跑啊?”

  Castle-3没有再理他,只是响起了尖利的警报声,用实际行动向贾维说明了自己要做的事。它撞开了拦在自己身前的人,直直地向贾维冲去。“上来。”它对贾维说。

  贾维这才重新笑了起来,跳到了Castle-3的后半部分的装甲板上,抓紧了它顶部的突起,空着的手向身后的人群比起了中指。没想到吧指头都不全的弱智,他向被逐渐甩在后面的家伙们叫嚣,源石技艺的火花在他手中炸开,而Castle-3提醒他自己的最高时速只有大概二十码,如果敌人开车就会很快被追上。

  “别担心,Castle-3。”贾维熟练地为Castle-3指路,左拐右拐地进了巷子里,四下搜寻着,直到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一辆轻型卡车。这个老练的修车工驾轻就熟地砸开了车窗,钻进了驾驶座,很快开始手动打火,很快把车斗也斜放下来,好让Castle-3能够开上去。

  “你现在代表罗德岛的行动。”Castle-3警示道。

  “这种车在他妈的西西里每天能被抢十辆!根本没人会在乎!”贾维着起了急,“好啦快上去,我又不是不会还了!”

  Castle-3发出了质疑的滴滴声。

  贾维对它又推、又拉,但是存在者系列的重量和稳定性都是作战平台中少有的高,凭一个体格并不出众的小伙子根本没法让它挪动哪怕一厘米。“哎,我抢都抢了!”他抱怨道,“就算你不上来我们到时候也得赔偿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和一台军用器械讨价还价,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对Castle-3的直接指挥权,要是奥斯塔在就好了——“只此一次,贾维兄弟。”贾维正动起了用撬棍把Castle-3弄上车的打算,却听到它松口了,“这一段视频资料我会上传到任务简报上。”

  “好,行行,完全没问题。”贾维看着它上了车,自己又钻回驾驶坐去,启动了发动机。

  这是Castle-3的数据库中前所未有的经验,贾维开着这偷来的车在限速三十码的街道上开出了飞一样的速度,在每一个拐弯口留下橡胶轮胎和地面摩擦的黑印子,它没有被固定在车斗上,在每一次急转弯和颠簸中东倒西歪,如底盘不是像它现有的这样稳定就一定会侧翻。从驾驶舱里传出了Castle-3曲库里储存过的旋律简单的歌曲。他们几乎绕过了半个城,在错综复杂的城市街道里狂奔,把所有还有可能追着他们的人甩得远远的。

  “看到没——”贾维的声音也混在乐声中,他听上去又快活、又自在,“自由——”他甚至又唱了一句歌,这回发音标准了不少。风往何处去,我都不在乎!“重要的不是去哪!Castle-3!重要的是像这样!”

  像这样?Castle-3不能理解。像这样?

  有那么多事情它可以理解,像是他们现在正处于六十迈的前进速度中、像是正播放的这首歌来自一个维多利亚乐队、像是贾维现在高昂的音调和极大的音量都指向他内心的幸福;但更多的事Castle-3没法解析,像是为什么贾维能毫不犹豫地抢走别人的东西、像是为什么这一场逃窜会让他感到快乐——像是自由。

  “像这样?”它重复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

  “对!像这样!”贾维开怀大笑起来,“自由!”他不知道Castle-3能不能理解他,但他又大声说了一遍,“想做什么就去做,然后撞飞每一个拦着你的人,这就是自由!”

  Castle-3感觉自己的逻辑组件无法处理这样的内容,而在颠簸中它的陀螺仪可能也出了些问题,它无法给出恰当的回应,而贾维并不在乎,只是继续放声高歌。

  最后贾维把车停在了离罗德岛仓库四个路口远的地方,避免他们被马上找上门去。

  奥斯塔对此毫不意外,连训贾维的心思都没有,只让他自己去处理Castle-3的损耗,第二天由更会说话得多的后勤干员去处理赔偿的事,只是钱从贾维工资里扣。

  贾维对此很满意,重重地在奥斯塔和将要替他收拾烂摊子的同事脸上一人亲了一下,推着Castle-3进库房进行检修去了。

  “说真的,Castle-3。”在拆开装甲板检查内部零件的时候,贾维被自己装上的那个电击装置电得大声叫唤了好几下,“这难道不开心吗?今天的这些,这一切。”

  Castle-3只是听着。它的内部组件基本没有损坏,只是外壳需要重新打磨和护理。

  “也许不是现在……”贾维说,骂骂咧咧地拆掉了自己上午装的小玩意,“但是总会有那一天的,博士说你会‘模仿’对吧?那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究竟在说什么。”

  很快,检修就结束了,贾维重重地合上了Castle-3的装甲板。

  “记住今天吧”,贾维说,“兄弟,记住它,就算为了我!”


Summary: 这一刻,我的恐惧在胃里发酵,令我连向前一步都迈不出。


我一直对那个龙门来的用刀的矮个子有些忌惮。孑,我记得他的代号,听上去没什么意义,像是一个炎国的姓氏。

  我不知道这种直觉是哪里来的。绝不是因为我害怕他身上那些伤痕——在罗德岛的外勤部门里,谁身上还没有些伤呢,就连还在训练中的预备行动组成员也有许多人满身伤痕;也不是因为长相凶恶,我们乌萨斯人就是容易有这样一张脸孔,而且,当然了,罗德岛里比他看着吓人的家伙也一样不少。也许是因为他陷入沉思时那面无表情的脸吧,我最终将每次看到孑时的不自在归咎于这一点,尽管其实这仍然算不上是一个合理的原因。

  在和他接触之前,我想他或许也来自切尔诺伯格。大多数龙门的乌萨斯人都是从切尔诺伯格逃去的,若非来到了罗德岛,我原本也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员。往龙门去的乌萨斯偷渡客不仅仅有感染者:病人、穷人、普通人、不敢与乌萨斯为敌但是又想真正生活的人,连贵族老爷们都想尽办法合法而体面地搬迁到国外,更遑论我们。哪有谁不想从乌萨斯的土地中逃离,只是任谁都知道,龙门的边检和近卫局每天都能抓到试图进入龙门移动城市地块的乌萨斯人,只有那些最走运的家伙们才能不被遣返、成功地钻进龙门。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只会说几个乌萨斯语里的简单词句,龙门方言却像个本地人一样地道,连通用语也带着龙门的气息,我于是进一步推测,也许从乌萨斯出逃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

  这些本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也不会有知道的机会——本来只有偶尔在外勤任务不忙时,我才能在早餐时间的厨房看见这个乌萨斯人在帮忙——但是近来他成为了博士的办公室助理,大半任务的上传下达由他进行,我们的训练计划和任务简报之类的文件,基本都经他的手交给博士,一来二去,见面和交谈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实际上孑是个很好的同事,尽管已经是正式的外勤干员,甚至还是博士的助理,但是他对我们这些还在考察期的预备干员也像对别人一样客气。

  跟我走得比较近的同事都很喜欢他,而这并没有让我对他的忌惮减少一丝,只是让这毫无来由的直觉显得更加怪异了。当他略微抬头看向我跟我交谈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

  不久后,我所在的小队迎来了第一次参与实战的任务,虽然只是负责后方支援,但好歹是出上了外勤,而不是在训练场里听杜宾教官训话。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并不重要的作战竟由博士亲自到场进行指挥,而非将指挥权交给行动小队的队长。我回忆了一下任务简报中的内容,才想起来这一次的队长竟然就是孑。

  前往任务地点的载具上,他坐在博士的旁边。博士偶尔偏过头低声地向他说些话,因为面具的缘故,我们这些坐得稍远些的人既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没法看到他的口型。而孑听完总是点点头,并不多做别的反应。

  分配给我的任务很简单,仅仅是在靠近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载具的近处警戒,处理试图靠近指挥中心而又没多大能耐的漏网之鱼。对他们进行不致命的控制,条件允许的话在作战结束后将他们移交给当地的执法部门,这些训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流程,在此刻显得如此自然而然。

  奇怪的是,孑似乎没有被安排固定的位置,而是被来回使唤,甚至几次急匆匆地从我警戒的区域跑过,手里提着他那把砍刀。他的身上有不少血迹,连我都不禁开始担心他,但是博士只是在频道里把他派向新的坐标,我于是也就只好认为他大概没有受到什么伤。

  不久后,博士不再下达指令,而是将指挥权移交给PRTS,在任务频道中说自己有些要亲自确认的东西,带着移动信息终端离开了指挥中心。直到作战彻底结束好一阵子之后,他都没有回来。我们围在移动发信器附近等负责管理通信设备的干员接通博士的私人频道,但是等待接听的滴滴声过后,只有刺耳的忙音。孑也仍然没有回来,我们只好在队长缺席的情况下先开始总结任务、清点物资。

  随队的医疗部成员着起急来,他们描述博士就像个一摔就碎的花瓶,催我们派人去找他回来,而负责战斗的外勤成员们看上去都习惯了他时不时发作的心血来潮,相信再等一阵子他自己就会回来,多半会带着孑一起。也许是我的经验不像他们那样丰富,还理解不了博士的突发奇想,在医生们的催促下,我也感到担心,于是自发地接下出发寻找博士的任务,往我刚看到的他离开的方向找去。

  说实话,也许我投在博士身上的关注有些多了——当然,在作战中,我是说——但是他是我们的指挥官,于是我觉得大概这也正常。况且,他身上就是有种成为所有人焦点的特质、并且还有让任何人为他做任何事的能耐。

  我这么想着,一路向前找去。远远地,我看见那个熟悉的穿着一如往常的防护服外套的身影,博士低着头,而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我猜是孑,实际上只能是他。我向他们喊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也许是太远了,我想,于是只是向他们继续走去。结束了战斗的战场安静得有些过头了,除了风声呼啸之外就没有其他声响。

  终于,我走到了足够近的地方,我却停住了,招呼停在嘴边,怎么都喊不出来。

  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一片狼藉,深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血。我愣在原地,那样的出血量……那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一具躯体里可以容纳的分量。

  博士低着头向站在身边的人说着些什么,而孑则蹲下来,从血泊中拿起了一只淋着鲜血的手。那些已经变得粘稠、像是果酱一样的液体顺着他的小臂慢慢地淌下来,从手肘滴落。

  我这才发现那不只是一滩血,而是一整个拆散的人,只是所有的残肢都被血浸没了,于是成为一滩模糊的红色。他倾身看向被孑拿起的那块断肢,而孑在他的指点下提起刀,很轻巧地将那只手从中间开成了两半。血珠坠落后溅上博士的鞋面,而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孑很专心,没有注意到我;但我们戴着面具的指挥官转过头,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回到原来的方向。他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孑的肩膀,又俯下身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一刻,我的恐惧在胃里发酵,令我连向前一步都迈不出。

  于是,我只能看着孑撑着膝盖缓慢地站起来,听了博士的话,同样扭头看向我。他仍是他平时那一副不怎么看得出情绪的表情。他将手在上衣的下摆上抹了两下,又用同样的方式擦了刀。“老板,我们好像该回去了。”他这么说,将刀收起来,看向博士。

  我仍旧定在那儿,不知应该对他们说什么。“啊,是啊,他们一定等急了。”博士看了我一眼,声音里有些笑意,说,“所以来找我们啦。”

  他用同样的方式也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率先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而孑犹豫地望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地追上了他。

  任务结束后,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些血泊中的断肢频繁地光顾我的梦境,将我从睡眠中惊醒,几乎使我不敢入睡;这种情况下,我甚至缺席了几次常规训练,为此损失了一期全勤奖。我唯一得到的仅仅是确认了自己的直觉,仅此而已,再无更多。


Summary: 玛恩纳是他难以填平的饥饿中最深的一份。


约尔·泰勒脸上的绷带终于可以彻底拆下来的那一天,他决定离开大骑士领。但不是现在,他想,他还没找到心仪的新住处。

他亲爱的唐娜·泰勒刚踏上前往多索雷斯的飞行器。听说罗伊不准备真的跟她一起走,他法律上的妻子展开一个几年未有过的真心的微笑。

“不祝我狩猎顺利吗?”他问。而莫妮克说:“别给我惹麻烦。”

除非你的遗产可以马上打到我卡上,她补充道。

大骑士领的空运码头风很大,罗伊目送着莫妮克搭的那班飞行器从视线中消失,感到十二月的寒风不住地灌进衣领里。

罗伊沿着移动城市边缘的高墙慢慢地往回走,从高墙的边缘往下看,卡瓦莱利亚基一览无余。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大衣下的短刀。那张用了许多年的复合弓不能再被他带在身上了,太显眼了,卡瓦莱利亚基的重要人物里至少有一半都被它威胁过,剩下的一半里多半被它暗中保护过。他一直自诩适应力强,第一次杀死一只羽兽时他大约愧疚了十几秒,等到第一次杀死一个人时他就只用难受三秒钟了。适应无胄盟既要刀尖舔血又要时刻准备做牛做马的生活也没花他多少功夫,但现在……

罗伊叹了口气,走进从城墙通往地面的电梯。

观光电梯下降的速度不快,为所有来大骑士领的游客一个直观地感受它的机会。

从大厦上的显示屏、到宽敞的大道上的行车、还有在远处就变得面目模糊的广告牌上的明星骑士的脸,所有一切都变如此清晰。观光电梯一点点沉入这个城市里。

现在正是工作日的白天,这条通往城市出口的大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那个金色的身影也因此尤为显眼。

罗伊有些恍神。那是……他拿箭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触电式的震颤从指间、手臂、肩膀,一路窜到后背。

玛恩纳。

他先感到了那股电流,然后才分辨出那是谁。

罗伊习惯性地想去摸弓和箭,马上又被迫想起自己早就卸下了那些熟悉的重量。罗伊愣在原处,肢体没有再移动半分,右手的紧张的神经却还在颤动。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向窗外,只等观光电梯到达底层。

电梯门随着叮的一声打开,那张他熟悉的、紧绷的面孔出现在电梯间外。

玛恩纳夹着一个公文包,腰间别着他的佩剑,别的什么也没带。他稍微侧过身等待电梯内的乘客出来,目光也并未看向谁。罗伊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没有盯着他,也没有去掏怀里的刀:约尔·泰勒从未认识过玛恩纳·临光。 他回头望的时候,上行电梯的金属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罗伊以不必要的快步向远离大骑士领城墙的方向走去,同一台观光电梯正载着玛恩纳向上、再向上。罗伊跑起来,直到停在自己的开来送莫尼克的车前。他回头望向卡瓦莱利亚基高高的城墙。

隔着那层电梯玻璃,他看不清玛恩纳的目光投向何处,只有缺少的重量和不住的颤抖仍然留在他手中。


Summary: 谁能投出万钧之重,像雷霆,像山崩?


罗德岛的卡西米尔办事处成立后,红松骑士团的核心回到了卡西米尔。作为外勤干员她们的职责并无变化,只是又回到了熟悉的战场。

索娜决心对红松骑士团原本的避难所进行翻修,而玛嘉烈很大方地将临光家的院门钥匙交给索娜,建议她们将别的同伴也带来、在红松的训练场翻新期间随意使用自己家的后院——耀骑士重回家乡后不久,临光家的院子就修缮一新,并且重新担起了充当训练场的重任。

艾沃娜激动得对玛嘉烈连鞠几个躬,引得她和索娜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我能和你们一起训练就更好了”,玛嘉烈说,“可惜不得不处理的纸面工作实在太多了,等这段时间结束也许会好些吧。”

因此,等到四月中旬玛恩纳从卡西米尔的边境处回到大骑士领、走进自己家门时,听到的是后院里传来的武器相击声。紧接着是艾沃娜响亮的吼声:太棒了,来,再像这样防住我一次!

玛恩纳走到后院去,他的到来让训练场一下子寂静下来。

在场的除了艾沃娜以外,还有两个他见过的罗德岛雇员,以及两个不认识的、大约是红松骑士团的成员。艾沃娜正背对他,摆出投枪的准备架势,见周围的人都望向自己身后,转过身来。

“啊,临光先……玛恩纳。”艾沃娜把枪重重地柱在地上,说,“耀骑士没说过你要回来。”

玛恩纳问:“所以呢?”

艾沃娜说:“所以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今天的训练可以先到这里为止。”虽然耀骑士把这借给我们用了,但我们绝不想打扰你,她说。

“继续吧。”而玛恩纳垂眼看看艾沃娜,又看看其他人,说。

艾沃娜道了谢,便又转向她的提着盾的同伴又一次摆出架势。“来吧布里德,我们继续。”

她的动作很标准,可称得上优美,是玛恩纳熟知的征战骑士投枪的姿势。但她的枪太轻了,甚至一个半吊子竞技骑士都能在几米开外的距离防住。

这不应该,玛恩纳想。

“面对投枪时不要想着防御。”旁观了几个来回后,玛恩纳开口打断艾沃娜的又一次出手。他向正撑着盾从地上爬起来的红松骑士说:“尤其是如果对方的动作像她这样的话。”

玛恩纳用手按下艾沃娜抬起的枪尖,“征战骑士的投枪甚至不会穿透你,它们会把目标碾碎。”

艾沃娜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玛恩纳想,如果她真的想要同伴更好的在骑士竞技中活下来,就不应该给他带来这种总有一天可以抵御投枪的错觉。

“这是新手训练啊,训练!”

艾沃娜笑起来,拍开玛恩纳的手。“竞技骑士里像我这样的人也没几个,如果有人在比赛里忽然投枪或者用手弩开火,总还是可以防御的,让他们练习一下有好处。”征战骑士怎么会对我们出手呢?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

玛恩纳不置可否。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艾沃娜说,她又扔了一次。

这一次投枪被很完美的防了下来,布里德就着防御姿态举着盾冲上前来。艾沃娜和他徒手过了几招,解除了他的武装,把他的盾远远地踢到一旁。她回身捡起枪,亲昵地拍拍枪杆抖掉尘土,说:“我就这一把普通骑枪,真要投出来肯定就没法再用啦。”

玛恩纳说:“那你跟我来。”

他没有等艾沃娜,只是转身向大宅的正门走去,艾沃娜只好把枪扔给其他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玛恩纳。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过临光家挂有历代家主画像的长廊,在走廊尽头处停下,从钥匙串里挑出一只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仓库,很显然,一个许久没人光顾的仓库,比起艾沃娜记忆中自家的武器库更像普通人家的储藏室。盔甲架空空荡荡在墙角摆作一堆,也不见剑盾枪弩,只有一些工具码放在架子上,更里头有一些破旧的家具。玛恩纳在一个角落驻足,艾沃娜便跑到他身边。

落入她眼帘的是一小堆用来投掷的标枪,每一支上都印着临光的家徽,就像先前随着家书寄往罗德岛的那支印着克鲁科夫斯卡家徽的旧骑枪一样。

寄给她的那柄枪枪尖已经磨损,枪杆也出现裂痕,它的每一处豁口和瑕疵都是那么的熟悉,就像艾沃娜自己身上的伤疤。那个家徽使人感到陌生,但只消稍加思索,她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场迟来太多的、已经不再被需要的册封仪式。

玛恩纳挑了几支给艾沃娜拿上,自己也拿了几支。

他们回到训练场时,本该在训练但已经聊起天的几个人忙不迭地站起来,盯着艾沃娜抱来的一小堆投枪看。

“离那个靶子远一点”,玛恩纳对其他人说。“尽你的全力吧。”他又对艾沃娜说。这是在教他们不要与不可战胜的东西白白送命,他想。

艾沃娜拾起一支枪,凝视了许久。标枪头上的临光的钢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木杆却逃不过老化、表面浮上裂纹。那柄被当做赔礼寄往罗德岛的长枪没有经过翻新,木质的长杆在艾沃娜的挥舞下碎裂成几段,即使她并没有用全力,那枪尖仍然摔落在地上。

看好了,她说,深吸一口气,昂首摆出架势,向前冲锋了两三步、将标枪投向人形靶。

枪杆承受住了艾沃娜的动作,伴随着轰的一声,靶子应声而碎,碎块四溅,其中的一些和标枪的残骸一同落进地面上砸出的大坑里。所有在一旁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玛恩纳说的是对的。”艾沃娜说,如果对方像我这样投,而且看起来是认真的,无论如何都要逃。

她想继续向他们解释,征战骑士的投枪一般可以击碎不大坚固的建筑,而银枪的天马则会更有力……雷声似的巨响在她身后响起,伴随着金色的源石技艺光辉,像闪电砸向大地。

玛恩纳还保持着投枪后的动作,另一个人形靶不知所踪,而投枪在地面砸出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后院的围墙处,甚至墙根的混凝土都有些碎裂。

艾沃娜本想说些什么,她知道玛恩纳不是一个征战骑士,但她也知道临光的含义。可玛恩纳垂着头,久久地停在那里,她于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