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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赫法娜的宝藏①

  作家(自称)芬迪·J·费克就住在西原的深山里。   他有一栋家中传下来的祖宅,是砖石混木材的老式洋房,光是接通电话线就费了他很多工夫。即便如此,芬迪还是坚持和他十五岁的妹妹住在这儿;他为了专心写他的新小说,妹妹则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芬迪很有自信,新书完成后他一定会名声大噪;虽然在这之前,他向好几个出版社投过他的中篇小说,全都石沉大海。   他刚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学生时代的好友亚恩打来的。亚恩在一家三流报社工作,他偶尔会根据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编撰名人八卦,给亚恩供稿,以此赚一些生活费。毕竟作家的生活都很拮据。   “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几天!你那个谜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我正写到很精彩的剧情,我怕电话铃声打断我的灵感,就把线拔了。”实际上也没几个人会给他打电话。   “你真是……”   芬迪端着电话,正站在一楼整面墙的书橱前。这祖宅中除了红木老座钟外,值钱的就是这些塞满楼上楼下的旧书籍,说是间藏书馆也不夸张。他正在找他需要的参考书,妹妹提着刚买回来的蔬果经过他身边。   “你说那个拼图的事?出什么事儿了吗?”芬迪瞄了眼菜篮,捂着传音口道,“我说过了讨厌梨子的气味,为什么又买梨子。”   妹妹低声解释:“这家梨子很甜,还很便宜……”   “不要再买梨子了。”他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妹妹别站在他面前碍事。   电话里亚恩相当急切:“那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我家人留下的。”他心不在焉,照实说起来,“现在怎么样了,第二题有人解开了吗?”   “那都不重要,有大人物在关注这件事,”亚恩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霍尔上将特意来过我们报社,她让我联络你,但是我打电话你不接……”   “克拉克·霍尔?”芬迪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错,我联系不上你,她要求我给她你的地址,我没办法,你知道那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惹得起的……我估计她很快会……”   “叮——叮——”   电话里亚恩的话尚未说完,芬迪家的门铃突然响起。   “她很快会来找你的,你要小心,我觉得不像什么好事……”   芬迪的目光从书架上挪开,他说着“我晚点再打给你”,匆忙挂断电话。他正想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妹妹先一步从厨房出来,疑惑着握住门把。这儿几乎没有人会上门,上一次门铃响起已经是一年前了。芬迪隐约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亚恩所说的事,浑然不知的妹妹打开门,怯生生地询问:“您找哪位?”   女人穿着笔挺的军服整理着手套,她背着光,芬迪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头红发已经足够说明她的身份。   她什么都还没说,气势便已攻向芬迪兄妹。   妹妹下意识侧开身,回头看向芬迪求助;克拉克便从她身旁经过,带着身后抱枪的女仆走进室内。   “芬迪·J·费克。”她四处打量着,目光轻飘飘略过芬迪,“房子不错,需要我介绍一下自己么?”   芬迪迟疑着回答:“克拉克·霍尔,上将。”   “没错。”   “上将大驾光临,不知道……”“不知道吗?”克拉克的视线最后落在厅中的沙发主座,她自顾自落座, “我以为那个编辑应该会私下打电话通知你一声。”   “他……”   “好了,”克拉克终于看向芬迪,“坐,别这么紧张。”


  芬迪坐在了客座的长发,局促得好像他才是外人。   女仆抱着枪站在主座边,克拉克点了支烟,拿起桌上反扣着的书,随意翻了几页,顺手将烟灰掸在芬迪没喝完的咖啡里。她一直没有开口,反倒让气氛更加凝重;芬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偷偷打量着对方张既不美丽也不年轻的脸——他讨厌这些战争滋养出来的愚蠢权贵,但也害怕他们。   直到妹妹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奉上茶与洗干净的梨,气氛有微妙地松缓,但不多。   克拉克将书扣回去,笑着看向少女的脸,她有些惹人爱的小雀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艾尔玛。”   “几岁了?”   “十五岁……”   “这书你是在看的?”   艾尔玛摇头,不敢直视克拉克的眼睛:“那是哥哥在看的,我看不懂,我不认识字……”   “哥哥不教你么,他可是大作家。”女人戏谑道。   即便并不清楚状况,艾尔玛仍能察觉到某种逼近的威胁。她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太笨了,哥哥教也教不会我的……”“艾尔玛,你去做午饭。”芬迪道,“我和客人有事要谈。”   少女如获大赦,抱着托盘赶紧离开。   “有什么话上将可以直说,”芬迪再受不了这诡异的平静,主动挑开话,“我确实接到电话了,是为了谜题的事对么?”   “对。”克拉克夹着烟的手在半空赞许地点了点,“那谜题出自你这里,我想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别说是你想出来的。”   芬迪避开她的目光,垂眼看着茶几上他的咖啡杯。咖啡里飘着烟灰,看起来糟糕透了。也许是因为女仆手里那杆步枪,也许不是,他感到自己必须说实话:“是我祖父留下的。”   “说说。”烟又伸进他的视野中,这次烟头掉进了杯子。   祖宅里这些书,有大半是芬迪的祖父留下的。   芬迪的祖父同样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作家,平生写了二十几本中长篇小说,却只有两本成功出版;但成功出版也不等于成功,这两本书加起来卖了不到一百册。   约莫三个月前,芬迪在翻阅旧书时,意外翻到本讲述赫法娜生平的古书。那本书并没有出版,除了作者名之外什么额外的信息都没有,像是私人印刷的。芬迪有些考古方面的知识,他能从纸张和装帧形式,分辨出那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书,是祖父的收藏。他对宗教兴致缺缺,这本书并没有吸引到他;可在他将书要放回橱柜时,从这本书里掉出了封信。   芬迪抹去原委,只坦白了信:“……是我祖父留下来。”   “是你祖父写的吗?”克拉克咬了口梨。   “并不是,”芬迪双手搭在膝盖,无意识地交叠着来回摩挲自己的手背,“字迹不像我祖父的,信没有指定的收件人,只是说任何一个费克家的后代都可以打开这封信。”   “信呢?”   “在楼上。”   “不介意拿给我看看吧?”女人淡淡道,“你肯定不介意。”   她这副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的态度,让芬迪很是不悦。但得罪上将绝对是蠢事。他习惯性地扬声道:“艾尔玛!你去……”“为什么让她去?”女人打断他,“你没有腿吗?”   “……”   “你应该亲自拿给我。”克拉克说,“这梨不错,很甜;劳拉你尝尝。……”   芬迪只好起身上楼去拿信。   那封信很普通,正反都没有字迹,也没有封蜡。芬迪将信递给克拉克,她二话不说将里面所有的内容物都拿了出来,摆上茶几。正当芬迪想谈及信的内容时,他家的门铃竟然又响了。   “我去看……”“你坐。”克拉克甚至没抬眼看他。   无须她多说什么,女仆立即去开门;紧接着,四名联邦军抱着枪大步流星进屋。军靴在木地板上踩出哒哒哒的声响,队列的最后,有名学者模样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停顿,进屋后便开始翻查书橱。这架势震得芬迪又站起来:“上将你这是……”“我让你坐着。”克拉克轻描淡写道,“不用管他们,他们不在你家吃午饭。”   “……”   “信封里只有这些内容吗?”女人接着问。   翻书声、脚步声拨动着芬迪的神经。烦躁,恼怒,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畏惧。克拉克·霍尔只是坐在那里,他就觉得这客厅里布满了蛛网;而他是蚊蝇,只要不慎撞上任何一根蛛丝,马上就会有巨大的蜘蛛过来捕食他。   芬迪缓缓坐回沙发:“只有这些……”   信的内容包括五张手绘的画,和字迹来源不明的留言。而留言的内容是“无论费克家的谁得到这封信,都必须将第一个谜题公之于众”;芬迪自己研究过手绘画,五张似乎是从一整张画作上裁下来的,是九宫格中的四角与中心,互不相连。   克拉克很敏锐地察觉到这点,来回几次调整画作的位置,很快便将它们摆在正确位置。   芬迪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他研究出的结果,或者对这谜题的看法;说他之前收到亚恩寄来的答案复印件,它正好可以拼进去。如果他缄口不言,就等于他在克拉克·霍尔面前有所隐瞒。但有些话只能在恰当的那一秒说出来,错过那一秒便失去价值。   这就是那一秒。   克拉克重新直起腰,示意女仆将东西收回信封里。她锐利的视线刮过芬迪的脸:“你不喜欢我。”   “什么?”   画、留言,连着信封一起,被女仆收进自己怀里。克拉克再点了支烟,那些烟雾如丝带般,在大方窗映入的灰白天光中缓缓上飘。她语气中有些怜悯:“你不喜欢我,所以你不对我说实话。”   “不,上将我说的都是实话……”芬迪没来得及说出更多,一旁翻找书籍的两名士兵突然过来架起他,粗暴将他拖去角落的红木座钟前。紧接着他被迫紧贴着玻璃柜门,一圈圈麻绳缠上他和老座钟。   他急切道:“上将,上将,我可以再说详细……”“当——当——……”   正午的钟声响起,声音贴着他的肉震得他浑身汗毛倒立。   克拉克看向女仆劳拉,随意道:“你去厨房帮帮忙,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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