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 Writee

12 兑奖

  西原的发行点离塞茵市并不远,他们坐早班火车过去,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地方。那是栋写字楼,就是西装革履的家伙们装模作样的地方。《联邦时报》的发行点在三楼,莱尔独自上去,敲了敲敞着的玻璃门:“不好意思,我来兑奖……”   《联邦时报》发行点的人也没睡醒。   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闻声只有一位在用力敲着打字机的男青年应他:“哪一期啊。”   “七月第三期,”莱尔走进去,“应该是七月十六日发行的。”   “七月十六啊……”那人停下手,因被莱尔打断了自己的思路而很明显的不悦。他翻开旁边的文件夹,核查片刻后,倏地来了神:“七月第三期,那个有图案的,是吗?”   其他人倒是没有太多反应,可见这些人并不清楚内情。莱尔思忖着,朝他点点头。对方起身领着他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来,你到这边来,我们来核对一下答案。” 莱尔随意打量着大厅里简陋的陈设,一边跟着进去,一边从裤口袋里摸出卷起来的油纸包。对方带上门,接过油纸包:“是这个吗?不应该是木盒吗?”   “盒子不好带,我扔掉了。”莱尔说,“内容物就是这个。”   “可我这边兑奖的流程,说的是木盒……”他没着急打开,反倒是去给莱尔倒了杯水,“这样,你先喝水,我打电话去总部确认一下。”   “好。”   比起外面,里面看起来要像话得多,不仅有看起来不错的办公桌,还摆着电话、照相机,甚至有一台……应该叫“传真机”。莱尔不确定,他也没见过这东西。对方站在角落里压低声音打电话,莱尔静静等待着,顺便挠挠手腕——他右手手腕上绑着罗斯洛克的手帕。   上来之前,罗斯洛克突然替他绑上了手帕,并叮嘱他一定要藏好鱼骨,不要被任何人看见。这其中的道理很好懂,莱尔没有多问;但他问罗斯洛克为什么不一起上来,男人只回答了句“我讨厌照相”。   而那手帕绑得太紧,他手腕上的疤痕一直在痒。   莱尔不动声色地伸手进手帕里挠挠痒,看着对方电话打到中途,又拆开油纸包;接着那人再对听筒说了几句,然后跑去传真机,将那张他们已经研究过的画放进机器里。   “好,好的,我知道了,”对方终于挂上电话,但却没着急和莱尔说什么,只急急忙忙离开办公室。半分钟不到那人就折返:“我确认好了,恭喜你……”“莱尔·弗里西。”“恭喜你弗里西先生,我的同事已经去银行取钱了,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先做个简单的采访,你看可以吗?到时候也会一并刊登在我们《联邦时报》上。……”   这点莱尔早有心理准备,立即点头答应了。   “那首先,我想问问你……”   对方提出的问题,和之前报纸上刊登的受奖者采访内容没太多区别,无非是拿到钱打算做什么、怎么猜出来的、在哪里找到“宝箱”的。“你实话实说就好,除了你能背书之外,都可以说”,罗斯洛克早有预料,所以连采访的事他也有安排。   科什纳既然能找到那块草地,解题的思路便不再是秘密。   等预先准备好的提问内容全部说完后,两万四的现金也到了发行点。沉甸甸的大额纸钞被橡皮圈扎成三捆,对方拆开所有钱:“一会儿我再帮你捆好。”   最终两万四很有冲击力的垒成一摞,在对方的授意,莱尔举手比了个“V”,笑容灿烂又自然——要是换罗斯洛克看到这一幕,嘴角能咧到耳根,他还算收敛了。   照相机的强烈白光闪过后,工作人员夸奖道:“这张绝对效果很好,你可一定要买下期的《联邦时报》。”   “我会的。”   莱尔将重新捆好的钱塞进两边裤口袋,致使裤子都肿了起来:“麻烦把那张画还给我。”   “这个……”对方笑了笑,“是这样的,为了避免有人重复兑奖,所以‘谜底’我们是要回收的……”

  “所以你就真给了?”   “不然呢?”莱尔翻了个白眼,“我难道直接去抢回来吗?”   “早知道至少先复印一份了。”男人说,“这里面有鬼,绝对有鬼。……算了先不说这些,先说……”“钱是吧。”他甚至学会了抢答。   他们正在一家生意不错的咖啡厅,坐在最角落的厢座。莱尔报复似的要了杯四十块的奶昔,罗斯洛克只喝免费的柠檬水。   “要在这里分吗,那边有人的。”莱尔问。   男人倏地将猎枪抽出,拍在桌面上:“就在这里分。”   奶昔都震了震,莱尔只好将三捆钱全部拿出来,摆在枪旁边。这动静惹来了不少目光,但碍于双管猎枪,他们也只敢看一眼。   果然如他所想,罗斯洛克笑得根本藏不住,拆开橡胶圈便开始熟练地数钱。   男人正抽烟——抽从妓女那里顺来的女士烟——女士烟细长纯白,含在他薄薄的嘴唇间,有几缕散碎的白发落在他脸颊边缘。罗斯洛克眼帘微垂,一贯漠然的双眼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望着数钱的罗斯洛克喝了口奶昔,滋味甜美浓郁,口感丝滑,没辜负四十块的高价。不知是不是因为大把现金在手而带来了好心情,莱尔竟觉得面前的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两万四,正好。”罗斯洛克分出一沓钞票,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莱尔拢过钱,有些笨拙地点数:“……不对啊,这只有八千,说好平分的。”   “我预支了你两千块,你还欠我四百零七块,我人比较好,给你打折,算四百块了。”罗斯洛克摸出张纸条,扔在他面前。趁莱尔看纸条,男人鬼鬼祟祟地伸手向他的杯子,将奶昔慢慢挪回自己面前。   莱尔难以相信,这居然是账单——这几天他花的钱,罗斯洛克分文不差地全部记着,大到昨晚在妓院的花销,小到火车上那杯价值两元的速溶咖啡。纸条最末未,罗斯洛克丑陋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和“已清账”。   “那也还差一千六!”   “一千六是押金。”   “哪来的什么鬼押金?”   罗斯洛克再拿过旁边的免费吸管,拆掉封装:“如果我们继续搭伙,这就是押金……哦不,信任基金。等拿到最后的大奖拿到手,我再退给你。”   “你他妈就是不想给我!”   “哪有,怎么会呢,我人这么好。”罗斯洛克笑嘻嘻说着,将吸管戳进奶昔里,“好了好了,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接下来我们得等几天,等到下周一新报纸出炉;反正你也有钱了,大家可以各玩各的,周一之前汇合就行。”   “……真有你的,罗斯洛克。”莱尔咬牙切齿道,“你拿我的奶昔干什么?”   男人低头含住吸管狠嘬了口,奶昔下降得肉眼可见:“……唔,不愧是四十块的奶昔,好好喝。”   虽然不敢从罗斯洛克手里抢钱,但抢奶昔他还是敢的。莱尔倏地将杯子夺回来,扔掉吸管道:“要喝你自己买!”   “我才不买,那么贵。”   他们的动静小下去,咖啡馆里恢复如常;有中年男人正高谈阔论着现在的联邦政局,莱尔听见他自信满满地说,“霍尔那娘们儿绝对跟史密斯穿一条裤子,说不好还睡在一张床上”。   史密斯是参议院议员,上一次大选的候选人之一。   他忽然想起在火车上的匆匆一瞥,克拉克·霍尔坐在餐车里的背影。罗斯洛克的分析当然没有错,克拉克在她手下找到坐标前就已经出发去了西原,显然她出行的目的地不是那片草地。   “……克拉克,”莱尔道,“说不定现在就在西原。”   “管她干什么。”   “我只是有点好奇她在干什么。”   “也许在打猎,”罗斯洛克上翘的嘴角根本压不住,他反复数着钱,随口胡诌道,“这两天的天气很适合打猎。”


  另一头,西原的某处深山中。   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黑色汽车停在林间小道,克拉克倚着车门吸烟,视线落在远处的树。有两只不知名的鸟停在树梢上,正扭着头梳理自己的羽毛,看上去十分可爱。鸟梳了好一会儿,她便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她把烟含在唇间,朝旁边的女佣人伸出手。对方会意地递上她爱用的枪——一把装着倍镜的单发步枪。   克拉克端起枪,熟练地拉栓上膛,眯起眼透过倍镜看向那两只鸟。   “砰!”   第一只鸟骤然坠地,另一只鸟仓皇而飞,惊起树梢摇晃叶片散落。 枪在她手里仿佛没有后坐力,仅仅是把会响的玩具。她没有停顿,再次拉栓,枪口锁定正逃窜的飞鸟。   “砰!”   第二只鸟也坠落了。   克拉克将枪递回去,这才把半截烟从自己嘴里拿下来,吐出口浓浓的烟。   “要去捡回来吗,上将。”女佣人问道。   “不用,打着玩而已。”克拉克说着,熄了烟回过头,“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啊,准尉。”   埋头在车前盖里忙碌的男人慌忙抬头,脸上被机油和灰尘弄得脏兮兮的:“马上,马上就好,上将……”   “所以这东西还是替代不了马。”克拉克淡淡地笑,“走吧劳拉,我们走路过去。修好车再来接我。”   “好的!”准尉大声应答。   这里离她的目的地约莫还剩三四公里。汽车是西原的驻扎军官特意送到火车站的,也不知对方在哪里得到了她来西原的消息,那副谄媚的嘴脸着实幽默。克拉克暂且“征用”那台汽车,却没想到即将抵达时抛锚了。   女佣人劳拉抱着枪跟上她的步伐,在林荫小道上快步地走。几息工夫后,车和狼狈的修车工准尉和另外几名联邦士兵就被抛远了,劳拉低声地问:“上将为什么让他做这些……”“打杂的事?”克拉克替她问完,“那是他该做的。”   “……但他不是,准尉吗?”   比起上将的职位,小小准尉实在是不够看;可对于大多人来说,那也是军官,是手中掌握着权力的军官。她认为这些杂事应该她或者那名普通士兵来做。劳拉跟着克拉克的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对于她身边这些下属还并不了解。不过她手脚勤快,也很细心,克拉克很喜欢她。   “他两年前还是中尉呢,”克拉克嗤笑道,“你想知道他是怎么降下来的吗?”   劳拉点头。   “他克扣退伍士兵的津贴,被我知道了。”   “所以上将按规定处罚了他……”   克拉克看向她:“规定只是上位者为了方便管理下等人才编出来的东西,实际想怎么处理,只看我当时的心情而已。”   “那就是,上将不喜欢他。”劳拉小心翼翼道。   “哈哈,在那之前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女人爽朗地笑,鲜艳的红发卷曲着被风吹动,那颜色很衬她的笑容,“虽然现在也没记住。”   “那为什么……”   “我记得,有一个蓝眼睛的年轻士兵,在我巡营的时候跑来拦我告状,说自己的退伍津贴被冒领了。我看得出来他很害怕,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发抖;但他还是准确说出了欺负他的人是谁、什么职阶、如何操作冒领……很有趣。”   劳拉听得很认真,她片刻不错眼地注视着克拉克的侧脸,险些被道路上的小石子绊倒。   “所以中尉降成了准尉。”克拉克说,“小心点走路。”   “抱歉上将……”劳拉不好意思道,“上将是在维护公平。”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神情淡然,像在谈论今日天气一般,没有太多情绪,“不是。每个人处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什么都很正常;而且恰恰相反,我喜欢不择手段只为达成目的的人。但他应该受罚,因为他做事情不够好看,不够谨慎;能让人活着来告状,这说明他是个相当无能的人。人有人的位置,废物有废物的位置。”   听上去克拉克应该会杀了他,或者直接将他逐出联邦军才对。   她完全猜得到劳拉会疑问什么,于是将这故事的后文一并说完:“后来他求了很多人想让我网开一面,用舌头舔干净了我的靴子。所以现在他是杂工,但看上去是个准尉……应该就是那栋房子了。”   劳拉看向正前方,远远能看到一栋老式洋房矗立在茂密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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