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拼图”
将泥土抹干净后,那是个已经褪色生锈的铁盒……或者其他什么材质的金属盒。扁平状,像用来装情人节巧克力的。金属盒有明显的接缝,罗斯洛克三两下便抠开盖。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还是盒子,金属盒里是木盒。 就在木盒的盖板上,那个纹章再次出现了——被正圆圈住的鱼骨纹。 他们仔细打量着纹章,罗斯洛克忽地捉住莱尔的手腕,将它翻转过来露出内侧,再摆到木盒的旁边。 “一模一样呢。”男人道。 盒子上的纹章看上去是褐黑的,而这昏暗暧昧的灯光下,莱尔手腕上的痕迹呈现出某种暗红,说是一模一样完全不夸张。莱尔看看盒盖,再看看手腕,反复比对各处的细节。报纸上印刷出来的纹章不够清晰,只能看个大概;但这盒盖上的不同,连一些细微的缺口都呈现了出来。鱼骨纹的“眼睛”并不是完全的圆点,左侧有个难以察觉的三角缺口;莱尔的手腕上也有。 莱尔抽走手,端起木盒试图开盖,却摸到边缘裸露出来的钉子:“这个是钉住的,怎么办?” “简单。” 罗斯洛克摸出他的跳刀,刃“唰”的弹出来。木盒被摆回桌面,男人将刀刃顺着接缝的插进去,打算靠蛮力撬开。这方面莱尔完全不怀疑对方的本事,他便打量起铁盒里剩下的内容:木炭和别的什么东西的灰,这是防潮的用的。 内容物是怕潮湿的。他这么想着,听见旁边缓慢的、木材被撕裂的声音,罗斯洛克顺利撬开了木盒。 木盒里同样塞了大量碎屑。男人手很轻地扫开碎屑,露出了点棕黄的颜色。那是张油纸,折叠着包着什么东西。莱尔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他有些紧张;罗斯洛克却只有兴奋,动作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就拆掉了油纸。 真正的“答案”终于露出真面目——是一张画。 “就这?就一张画?还是没涂颜色的?”罗斯洛克说着,抖了好几下油纸。然而油纸里确实什么都没藏着了。 画摆在盒盖上,莱尔俯身打量。画没有上色,也不是素描,看上去像某种黑白话本上的插画,画的是一个女人的侧面部分,从耳朵到后发;风格很简约,但又有很多意味不明的杂线。它并不完整,明显是某张更大的画上裁出来的局部,所以那些杂线很难分辨出来具体是什么。 罗斯洛克问:“你见过吗?” 莱尔摇摇头:“我没见过。但是……” “但是什么?” “这好像是赫法娜女神像。”莱尔一边说,一边伸手示意他看,“这个头纱,应该是她加冕王后时候那个;还有耳朵,你看这里。” 画朝着莱尔的方向,罗斯洛克只能歪着脑袋观察:“这里怎么了?” “赫法娜的脖子上有颗痣,就在耳垂的正下方。”莱尔确认道,“这就是赫法娜的画像。” 男人沉默了几秒,仿佛是在思考,但说出来的话又不像有什么思考:“……你怎么连这都知道?你真应该去当修士。” 这已经是罗斯洛克第二次这么感慨了。莱尔下意识解释起来:“我当不了修士,因为我不是圣耶教的信众。” “还有别的教?” “不,我不是宗教徒。”莱尔说。 眼前这张被封存在地下的画,罗斯洛克实在看不出任何门道,这就像读书一样,是他的知识盲区。遇到这种难题时,他自然而然便会想抽支烟;但他的烟在来这里的路上就抽完了。罗斯洛克拉开下面的抽屉,非常坦然地偷了一根妓女的烟:“你要吗,她的,不用钱。” “……还是你比较无耻。” “那你要不要吧。” “要。”莱尔速答。 为了防止不小心破坏掉这张画,他们特地离远了才点烟。两个人并排站在橱柜前,诡异地安静了好些时候,直到罗斯洛克倒回之前的话题:“你对圣耶教这么了解,居然不是宗教徒?” 莱尔犹豫着,还是坦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我父亲教的,从小我就学了很多关于赫法娜女神的事。” “还背了很多书。” “嗯……” “就像为了解开这些谜题,而做好了准备一样。”罗斯洛克咬着烟侧目看他。 他心里困惑的事,对方轻巧地戳穿——别说罗斯洛克了,就连他自己也察觉到,那些没用的宗教知识,在遇到这个人之后全都开始派上用场。莱尔再吸了口烟,放下手时又多看了眼手腕上的鱼骨。 就在这一眼里,莱尔的太阳穴开始突突作痛,焦躁感迅速游遍全身。他接连着吸烟,一口接一口,却仍压不下无端而来的饥渴感。他立时想到麻药,想起那把左轮。左轮就在他腰间藏着,他摸上去,坚硬微凉的存在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不舒服吗?”罗斯洛克敏锐极了。 莱尔倏地回过神,他晃晃脑袋,将所剩无几的烟灭掉:“我再看看那张画。” “噢。”男人转身往格子间小小的窗户走去,“其实不管这画代表什么意思,都没关系,不影响我们去领钱,反正这就是答案。” 罗斯洛克将窗帘拉开条缝隙,警惕着往两边各看了看。他再回过头时,莱尔正两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拈着画作的两角,将它从桌上提起来。光透过薄薄的纸张,那些线条变得更加明显。莱尔突然惊呼道:“罗斯洛,背面有字!” “嗯?” 画作背面的边缘,有行难以分辨的手写体;只因为房间灯光太暗,才拿出来时他们竟都没注意到。可一旦拎起来透光,字迹便明显了。男人连忙凑上去看:“写的什么?” “……看不出来。”莱尔道,“好像是……这好像被裁掉了一半,看不出来原句是什么……”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道:“是下一个谜题!” “果然还有下一题,”罗斯洛克舔了舔嘴唇,“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他们不连着刊登这些高价谜题,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下一题是什么;这是‘拼图’,必须得到上一个答案,才能知道下个题面。下一题得开多少奖金呢,这次都两万四了,下一题没五万说不过去吧?……” “所以……科什纳在找的是,最终的‘大奖’?”莱尔喃喃道。 “什么科什纳?” “今天那些人,领头的那个,”莱尔这才道,“就是科什纳,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霍尔上将的亲信。” 罗斯洛克却压根不在意追击者是谁,他只在意钱:“连上将都想要的超级大奖,应该是金山吧?说不好是金矿的位置……感觉该去找个懂开矿的同伙了。” “你就那么确定是钱吗?” “不是钱,也是价值远超两万四……哦不,还得加上第一笔,远超两万五的东西。”话说到这里,罗斯洛克上前去将画作重新包回油纸中,非常自然地塞进自己的神奇风衣里,“不管怎么样,先兑奖。” “怎么兑,你知道吗?” “当然。” 怎么兑奖是罗斯洛克搞清楚的第一件事,那是在遇到莱尔之前,他在报刊亭找卖报纸的家伙问来的:《联邦时报》分别在上下西北原都开设了报纸发行点,去任何一处发行点都能当场兑奖,谜题版面上写得很清楚。此前《联邦时报》可没有如此大的手笔,作为一家三流报纸,他们原本只在下原有间可怜的办公室。 “那什么时候去兑奖?”莱尔问。 “天亮就去,越快越好。” 决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罗斯洛克用跳刀剃掉木盒上的纹章,并用打火机点着烧成灰。四百块的“房费”可不能浪费,他叫出被关在厕所里的妓女,然后邀请她和莱尔一块儿坐在床上打扑克。其他格子间不时传来嗯嗯啊啊的动静,妓女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俩却毫无波澜,玩牌玩得非常专注。 约莫半小时之后,妓院外的大街冒出许多脚步。 莱尔拨开窗帘往外看,街上好些联邦军,正往周边的旅馆、酒馆去。罗斯洛克算得太准,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的相差无几。 “出牌,莱尔,你好磨蹭啊——”罗斯洛克抱怨了句,“别看了,我们玩我们的。” 莱尔拉紧窗帘,一边出牌一边问:“你是早算好了吗,包括那条狗。” 显然罗斯洛克不可能随身携带火腿肠,那必然是给狗准备的。顾忌着还有第三人在场,莱尔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足够罗斯洛克听明白:“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占卜师。预案而已,只要有百分之一失败的可能性,就要先想好退路。” 所以白天遥遥一望,男人就已经计划好引走狗、骑马离开的退路;甚至在回城之后,能在哪里落脚,不能去哪些地方,罗斯洛克都有盘算。 即便这家伙身上有很多毛病,时不时讨人厌;莱尔仍要承认——罗斯洛克聪明,敏锐,身手过人,体力拔群,几乎没有弱点。他情不自禁投去目光,对方一手握着扑克,另只手捏着颈间的骨坠搓揉,神情淡漠,放松且余裕。 就连这无声无息的视线,罗斯洛克也能察觉。他眼也不抬地发问:“看着我干什么,爱上我了吗?” 莱尔无语地打完所有手牌:“我又赢了。” “Fuck,你怎么这么会打扑克……” 这天晚上,他们在联邦军的眼皮子底下,和妓女玩扑克到凌晨三点;随后三个人挤在那张床上扭曲地睡过去。七点不到,天刚见亮,罗斯洛克叫醒莱尔,趁妓女熟睡时离开。 罗斯洛克还顺手拿走了那包女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