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骗子寓言
“你知道吗,罗斯洛克,那个什么人王普利,其实是个死恋童癖。”老板拿着放大镜,如是说道。 其实男人并不知道老板在跟谁说话——在场有三个罗斯洛克,分别是他和C和F——但不重要,他的老板是个话痨,经常自言自语也能说很久。 这是在远离老板豪宅的某处隐蔽点,算是狡兔三窟中的一窟,但更重要的作用是摆放老板收集的各种珍贵藏品。外表是平平无奇的铁皮仓库,里面却熠熠生辉:名画、雕塑、珠宝,甚至中世纪时帝国公主的战甲,各种价值高昂的古董摆放得错落有致。 因为这些东西的高昂价值,老板从不让R·K帮派里的人来这里,能跟着进入的只有他们这些家养杀手。其实他们是和家畜差不多的东西,罗斯洛克有时候会这么想。 “赫法娜才十四岁就嫁给了普利,十四岁诶?”果然,无须回应老板也自顾自地说起来,“太变态了,很难相信这个世界竟然是经过这种恋童癖的统治才发展到了今天。” F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留心着外面的动静;C则半垂着眼皮,一看便知在发呆。 只有他在听老板的废话。 “对吧,罗斯洛克。”老板又说。 见其他人都没在听,他只好回答:“我也这么觉得。” 老板弄来了一件刚出土的好东西,据说是刚从古代城邦遗迹里弄出来的烛台。虽然挖坟偷宝这种事不是杀手们的工作,但罗斯洛克多少知道一点——老板很痴迷这些与赫法娜有关的古董。他曾以为老板是圣耶教的教徒,可对方那毫无尊重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 “一想到那个死恋童癖曾经掌控了世界所有的财富,我就很生气。”话虽如此,老板的口吻却很轻快,似乎正因为新得的这烛台而开心。他拿着放大镜,另只手拿着细毛的小刷子,轻轻掸掉那些浮雕花纹中的泥土,一边摆弄一边继续说道:“传说中普利让赫法娜用神力藏起了他搜刮来的那些财宝,藏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但你知道就算藏在地底,只要是值钱的,就总会被找到的。” 其实把收藏品全藏在深山中的仓库,和普利王的做法似乎没什么两样。罗斯洛克想。 “在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我南部的姑妈家里。南部流行过一个故事,骗子的故事。”老板没头没尾地讲起故事,“有一个骗子,他是个孤儿,从小行骗,小到骗吃骗喝,大到骗富豪从他手里买下英雄广场的雕像,什么都骗,每次都被抓,进监狱是家常便饭,刑满释放出来又继续行骗。到他五十岁的时候,他骗了一个大财主,说赫法娜女神有一个衣冠冢,她将永生的办法藏在了衣冠冢;而他知道位置。那位大财主呢,妻子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听他这么说,就花了大笔的钱,雇了很多很多人,带上骗子去找赫法娜的衣冠冢。结果毫不意外,什么也没找到,财主的妻子病死了,骗子被财主动了私刑,先剁了手脚,再活活烧死。姑妈总和我说这个故事,告诫我不要说谎,否则没有好下场。很蠢的故事对吧,罗斯洛克。” “一般,没有很蠢。” “不觉得这个故事有漏洞吗?”老板再问。 他实话实说:“就是很普通的寓言故事嘛,虚构的事情当然会有漏洞。” “并不是,”老板直起腰,收起他的工具,仔细将烛台一点点挪动至展位正中央,“这件事是南部真实发生过的事,南部很多老人都知道。但很奇怪啊,骗子明知道他的骗局很容易戳穿,为什么还要去欺骗财主呢?他根本得不到好处。我小时候对这件事特别好奇,就到处打听,才知道这个蠢故事还有后续。” “噢?”他有些敷衍地应声。 “骗子在临死前说,‘赫法娜女神留下了一个谜题,能解开它的人就能找到赫法娜的宝藏;女神真的存在,为了证明女神的存在而死去,他不后悔’。然后这家伙死去的第二天,在烧死他的地方出现了奇怪的图案。” “图案?” “没错,一个奇怪的图案,好像是一条鱼,烧死的他的篝火台就是鱼的眼睛。”老板说着,终于替烛台摆好了位置;他点燃烟斗,欣赏着自己的摆盘艺术,“也许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一个一生都在说谎的骗子,临死前说了唯一一句真话;只不过没人相信他,所以这句真话也变成了谎言。……几点了?” C看了眼怀表:“刚过八点。” “糟糕,薇薇丽雅的节目要开始了!……”
“……你相信这个故事?”听完罗斯洛克简短的说明,莱尔问道。
油灯的火芯闪了闪,男人叼起烟点燃:“反正解开就有奖金,信不信都无所谓了。况且现在不是证实了吗,也许我老板的推测是对的,人快死的时候是会变诚实的。”
“那他派人来追杀你,是因为知道你在追谜题吗?”
“不是吧,”男人摇头,嘴角上翘着有些得意,“应该是因为,我离开之前把他的收藏品都偷偷卖了。”
“……”那可真是活该啊,莱尔心说。
“我去弄杯水喝。”男人又出去了。
闲谈到此结束,莱尔将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些信件。可骗子的故事在他脑里萦绕不去:重病的妻子,永生的办法,赫法娜的宝藏。他突然意识到罗斯洛克那些看似无厘头的话,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
因为某种疾病,罗斯洛克的寿命只剩下一百多天;他想找到谜题的最终大奖,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
加上那句“人快死的时候是会变诚实的”。
听起来很扯,但逻辑能串上。
可转念他又觉得,无论是罗斯洛克说的故事,还是故事里老板说的故事,全都漏洞百出。比如“南部”,他就出生在南部,可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骗子寓言。
事情变得越发复杂,思考得太用力,莱尔的头又突突作痛。
——没有人是诚实的,他在说谎,你也在说谎。 ——他背叛了他的老板,很快你也会背叛他;只要陷入真正的危险,你就会背叛。因为你是个卑鄙小人,你是最不值得信任的骗子!
“我不是!……”他捂着眼使劲儿晃了晃头,试图驱散它的声音。 下一刻,什么冰冰凉的东西突兀贴上他额头。莱尔倏然回过神,那是杯冰水。罗斯洛克回来了,正像恶作剧似的用杯壁冰他一下:“你不是什么?” “没什么……”莱尔侧过脸,端起梅子酒大口喝尽。 “另一杯你也喝掉好了。”罗斯洛克说。 “嗯。” 他定定神,暂时先不去想那些有关传说的事,只集中精神继续翻查信的内容。很多封信里都附有写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八卦内幕、政界丑闻;为了防止错漏,他不得不把这些鬼玩意儿也通通读明白。 罗斯洛克在他身旁非常安静,起先还在日常算账,偶有铅笔在纸上蹭出的沙沙声;往后便安静得莱尔几乎要忘记他的存在。 直到他想拿过下一封放在旁边的信,才突然觉察——罗斯洛克伏在桌上睡着了。 男人一只胳膊垂在自己膝头,另只胳膊枕在脸颊下,竟和小孩似的睡得毫无警觉。他眼下有些发青,渔线似的发丝散在桌面上,这副模样看起来很疲倦。受伤以来罗斯洛克只安睡过几个小时,之后分尸、收尸、赶路、偷信,男人并没什么时间休息。 他要拿的信就压在对方的胳膊下。 莱尔不由地屏息敛声,小心翼翼捏着信的边缘,一点点摇晃着将它抽出来。 他接着看信,他接着安睡。
几个小时晃眼而过,莱尔将所有写给亚恩·厄迪特的信件内容全部看了一遍;里面没有一字一句提到谜题,提到画或鱼形纹章。 他揉着酸胀的双眼活动几下脖颈,外面突然传来酒鬼放声高歌的动静。罗斯洛克被吵醒了,倏地坐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怎么样,有结果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莱尔倚上沙发靠背,仰头点了支烟。 罗斯洛克鬓角的头发睡乱了,他索性拆下发圈,灰白的长发散下来,竟然比莱尔目测得还要长,能垂到胸口。男人用手指理了理头发,重新将束起来,一边扎一边说:“那就是有。” “……反正没有信提到谜题或者相关的事,一封也没有。”莱尔吐着烟道,“但这封信有点怪。” 他摸过特意隔开放的一封,将信纸展开在桌面,指向最末一行话:“你看这里。” “你念。” “这个人也是投稿的,但在末尾写了一句‘最近手头很紧,很烦。天气转热,注意避暑’。” 无须更多说明,男人立刻懂了:“他们认识。” “对,而且关系不错。”莱尔说,“否则贸然提钱很没礼貌。” 罗斯洛克:“会吗?” “……当然会。”他接着道,“这个叫……叫芬迪的作者,和编辑肯定关系不错,可能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但接下来我要说的纯属推测,我没有证据。” “你说。” “最开始的谜题,那句莫名其妙的《创世说》摘抄,任何人来看都不像是谜题的样子吧?”莱尔认真起来,目光也随之变得锐利。 他在认真思考什么的时候,眼睛会变得像庄严王座上镶嵌着的蓝宝石。这点罗斯洛克很喜欢。或者罗斯洛克其实是只乌鸦,就是喜欢一切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值钱的东西。 “但是这个编辑还是刊登了,谜题投稿也是有稿费的。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编辑和谜题投稿者都知道谜题不简单;要么,这个作者的手头很紧,”莱尔用手指点着那行罗斯洛克看不懂的话,“编辑在帮他混稿费。但不管哪种,他们之间一定是关系不错的,是朋友……很可能就是这个人,芬迪·J·费克。” 男人望着蓝宝石,停顿一秒才接话:“你这完全没有根据嘛。” “我说了啊,这是我推测……”“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对,”罗斯洛克说,“直觉有时候很好用。”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吗。”他们可以直接找去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 “不着急。” “嗯对,我也觉得,你该休息两天……”没等莱尔说完,罗斯洛克道:“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痛吗?” “痛。”莱尔很诚实。 “那就脱鞋,脚给我。”男人言简意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