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 #一左马

↓ 枕边人匆匆醒来,在整间屋里风风火火地乱跑时,左马刻没能醒来;相反,几分钟后,大门隔着不近的距离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资深黑道警觉地睁开眼,从被子里钻出了头。

他慢腾腾地踩住绒毛拖鞋出门,麦克风则被塞进睡衣柔软的内袋。手机的消息记录风平浪静,但不排除小弟已经被干掉的可能。今天之前,左马刻从未考虑过会感谢同居人恶俗品味哪怕一秒,但多亏对方执意买来的这些繁冗臃肿的家居用品,最凶悍的武器得以安心藏身,他踏着云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

与往常相同,那个好像身怀什么拯救世界的重任的糟糕住户对房间里尚有人在毫不在意,正粗手粗脚地翻箱倒柜,整个客厅都被他跑来跑去的背影涂成红蓝色。左马刻迈出门时,他正忘记打开了头顶的柜子,猛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倒顾及起卧室里还应该有人在睡觉,捂住嘴巴艰难地咽下一声惊叫。

左马刻怀疑——越是知道这是个不容置喙的事实,黑道少主越要咬牙切齿地强调“怀疑”——哪怕这个不客气的入侵者此刻叫出声,他也不会被吵醒。

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他有点怀恨在心地想: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最微小的声音也能把他吵醒。左马刻近二十年没有体会过和别人同睡一张床,另一个人翻身的动静都会让他惊醒。不知道有多少次,年轻的同居人在异动里睁开眼,看到左马刻惊魂未定的脸,正迟疑地放松下来,连带着紧紧顶住自己额头的漆黑枪管,也温和地(温和地?)滑动到鼻梁。

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对方跑去厨房,手忙脚乱地榨了一大杯胡萝卜汁安神。左马刻靠在厨房门口,被满屋子恶心的胡萝卜味气得头疼,但那双故作委屈的、勉强有些可爱的异色眼从玻璃杯后面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红红绿绿的热闹颜色,到底哪里像棉花了?但依旧柔软地堵住已经挂在嘴边的破口大骂。左马刻动了动嘴。

“胆小鬼。”

他挑衅似的,故意拿起枪把玩。等一秒,对面小鬼的表情变得更可怜;第二秒,小狗改变策略,不服气地站起来,夺过他手里的铁块。

左马刻没有反抗。他正忙着应付一副滚烫的唇舌,对方的技术几年如一日的糟糕透顶,光是靠近就让左马刻不齿到脑袋发昏。他强硬地惩罚这份糟糕,反客为主地卷住口中的舌头纠缠吮吸,不属于他的呼吸因此一点点地变得急促慌张。

直到他年轻的室友难耐地睁开眼,用湿漉漉的、渴望的眼神挠着他的胸腔,左马刻推开他的脸,忍无可忍地低吼:“混蛋小鬼,谁给你的胆子吃完胡萝卜不刷牙就敢亲我!”

这样的日子持续得不久,装填着火药的小物件被越推越远,逐渐只跟衣柜里那些昂贵的西装摆在一起。

用麦克风。枕边人可怜巴巴地请求,双手在胸前诚恳地合十,看起来简直像一只毛乎乎的小熊。Mr.Hardcore最讨厌绒毛,第二讨厌小熊,第三才轮到池袋当家Rapper,但麦克风的提议听起来还算合理,他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少当家。在亮晶晶的眼神里,左马刻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同居后的闹钟将在一个早得不讲道理的时间狂响不止,身负重任的万事屋老板以往会毫不挣扎地起身洗漱,现在则逐渐学会伸长手臂抱过来,脸颊随之贴上左马刻的任何一个部位。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像个被肆意揉捏过的毛球,恳求一样地呢喃:左马刻……

最早左马刻醒在第一步,之后会在燥热的怀抱里汗淋淋地睁眼,现在则熟练地任凭亲吻流星似的落在脸上,耳边响起不情不愿地从床铺离开的漫长吱嘎声,随后是对方努力过了——但依旧惊天动地——的洗漱、收拾的声音。大门砰地关上,左马刻更深地蜷进被子里。身边有人时的枕席像热火灼烧的地狱,但床垫迅速回弹降温,他在沉稳的梦境里毫无来由地感到有些冷了。

他对这样轻易地熟悉了吵闹和同居生活的自己怒其不争,眼下一言不发地靠在餐桌旁边,等客厅里的不速之客转过头。那双异色眼里还带着透亮的水汽,像两只漂浮不定的透明小虾。看来刚刚那下撞得不轻。看到视线里本不该存在的人影,活泼的眼睛猛兽一样地缩紧了。

来不及看清年轻的室友怎样发力,下一秒他就已经出现在跟前,手臂顺理成章地揽住左马刻的腰,把他抱到餐桌上。男孩脸上带着汗,因为剧烈运动变得红扑扑的,头发湿成几缕锋利的框架,结实地钉刻出未成熟的轮廓。

男孩。左马刻出神地看着这张脸,熟悉的眩晕感再次席卷他的大脑。六岁的时候左马刻站在妹妹的摇篮前,看着里面舒缓的,放松的小脸,第一次在尖叫和痛苦中找到自己的意义。就在几天之前,他的甜蜜的,尖锐的男孩正在某个光辉灿烂的地方诞生。而如今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还会这样称呼19岁的MC.BB,当那份富有感染力的,无所不能的强悍捆绑在这具鲜活的肉体上熠熠生辉——

“一郎……”

山田一郎正亲热地吻着他的脸,在每一个亲吻的间隙慌张地解释折返的理由。许多个触碰,断断续续的阐述,独一无二的红绿眼睛全神贯注地看过来。太热烈了,左马刻别无他选,只能回望,一点一点地数着这份视线中的爱慕、憧憬、赞美。数额超过了计算的能力,他快不能呼吸,幸好看上去还算游刃有余。

他想。他怔怔地想:真够帅的啊……明明只是区区一个一郎。

轻轻地咬着一郎眼下的一小块皮肤,左马刻得意地用言语烫他:“笨蛋。要迟到吗?”

一郎触电般地颤了颤,立刻更紧地拥抱过来,把手伸到左马刻背后看表,在睡卷了的发尾间发出黏糊糊的惊叫,又狂风骤雨似的卷起要带的东西退开。

鲜艳的宽大外套凶猛地扑向大门,迫近门口却突然停下来,刺眼的颜色中探出一张期待的笑脸。

“很快就会回来了,等我啊!”

“……哦!”

左马刻胡乱地回答。直到门又一次关闭,重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越来越远,他如梦似幻地,从晕乎乎的大脑里剥出同居人残存的形象,近乎饥渴地反复咀嚼回想。几分钟后,黑道跳下餐桌,气急败坏地对自己说:“妈的,老子品味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