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uyi6e

一左马

国王事故 #一左马

↓ 转盘晃晃悠悠、逐渐站定,两侧的指针把围成一团吵闹的青年男女逐渐凝聚成特定的两个。一头是乱数,红色的那根指针指向他扶在地上的手指。在哄笑声里,饴村乱数把手收回宽大袖筒,顺着转盘,他看向蓝色指针所指的对象。

“什么什么——是左马刻啊,”带着甜蜜的笑容,他慢悠悠地捧住脸颊,眨着眼说:“要怎么办才好呢?一般的挑战,左马刻大人肯定是不会满足的吧?”

碧棺左马刻忍不住眼皮一跳。没人想在乱数的场合成为那个被施以千奇百怪的命令的倒霉鬼,但人人都热爱看到其他人倒霉。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左马刻特意坐在乱数正对面。转盘上两根自由摆动的指针能转成一条直线的可能几乎不存在,偏偏只有今晚奇迹要发生:蓝色指针分毫不差地直指左马刻,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比这更精确了。左马刻伸手拎起转盘,上下甩了甩,并因两根正常乱摆的指针发出恶狠狠的啧声。

他抱起臂,试图冷酷无情:“要我干什么,说吧。你知道的吧?老子有的是办法要你的命。”

乱数笑眯眯地蹦到左马刻身边,一手扯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棒棒糖,挑战起单手剥糖纸:“讨厌,小乱数可是国王哦。可以这样威胁国王吗?”

左马刻整个人被恶心的甜味挤得难以呼吸,先是试图把手抽出来——当然未果,乱数和他的味道一样黏人得可怕,又无可奈何地推他——比上一步行动有进展,这回撕不开包装的乱数直接把棒棒糖塞进左马刻手里。

“才不是威胁,”左马刻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糖:草莓味,恶心加倍。“突然想到这个事实,想要告诉你罢了。”

乱数气鼓鼓地晃着他的手臂,大声宣布:“坏孩子!国王亲要惩罚左马刻给学校里最最最土的土包子破处!”

左马刻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地眨了眨眼:“什么啊,就这个。”

在周围的哗然声中,他抽出烟,点燃,把烟头叼进嘴里,怡然地深吸了一口。像是不理解身边人惊愕的目光似的,左马刻和一圈人挨个对视了一遍,紧接着,又眨了次眼:“……什么?”

一分钟后,整栋楼听见那位出名的碧棺学长惊人的吼声:“开什么玩笑?!老子上哪去找一个土包子?”

乱数被左马刻拽着衣领提在空中,不适地蹬了蹬腿:“嗯嗯?不敢的话可以直说哦,毕竟就算是左马刻大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谁会做不到啊混蛋!”左马刻用力把乱数插进沙发坐垫,摩西分海似的穿过骚乱的人群,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回头朝目瞪口呆的同伴们比了个中指:“不就是给人破处?老子闭着眼都能做到。”

门被重重摔上,声音大得足以把滞留在屋里的所有人目光震到乱数脸上。乱数向来习惯万众瞩目,临危不乱地摸出另一根糖,含进嘴里:“哈哈哈,左马刻要过几天才会来向我求助,要不要赌一下?——欸?赌博可不是好习惯哦,都是帝统的错!”

答案是两天。两天后乱数在校门口的酒吧撞见左马刻,他正臭着脸巡视每一个过路人,只要稍微观察一下视线的走向就可以看出他对“土”的定义:不打耳洞的,戴黑框眼镜的,还穿着棒球外套就来酒吧消遣的……乱数笑嘻嘻地朝左马刻扑过去,所有要素在脑海中拼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物。

“呀吼左马~刻——☆我啊,来的路上听到好多关于左马刻大人的事情哦。‘那个左马刻,居然会拒绝邀请’,他们是这么说的耶。”

左马刻对被乱数拦腰横抱习以为常,但仍要怒气腾腾地骂出声:“别粘过来,杀了你啊!你以为是怪谁,啊?!”

乱数双脚落地,故作疑惑地拔出口中的糖,把脑袋歪成可爱的角度:“嗯?难道不是因为左马刻几天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吗?”

他朝左马刻吐出被棒棒糖染得泛蓝的舌头,在再次被暴躁的朋友揪着领子提到半空之前灵活地闪开:“略——左马刻好没用!”

“你他妈的!”左马刻眼眶泛红,头顶不大听话的两缕头发有主见地弹起来。在人来人往的酒吧,乱数的从容程度远大于他,左马刻只能看着亮眼的粉红色和让人心烦的轻快笑声一起在人海中穿梭,疲乏远大于怒火,何况对象是那个最擅长操控情绪的饴村乱数。左马刻追出去几步便放弃,悻悻地坐进一边的卡座点烟,而乱数会读心似的,在左马刻彻底熄火的第一秒就出现在身边。

“说到底你提的鬼要求就不合规范吧,不是根本就没办法当场完成吗?”

花了两天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一点的左马刻也非常可爱,乱数差点当场笑出声。幸好在眼刀化为实际的什么刀捅过来的前一秒,乱数把笑容控制在仅仅甜美的程度:“是当时不反对,摔门就走的左马刻不好吧?哦呀,难道是左马刻大人反悔了?这样的话,善解人意的乱数亲也会好心地说‘没关系哦左马刻,只是开玩笑的’,给左马刻台阶下哟。”

——在重新认识到戏弄左马刻的有趣之前,乱数的确是打算这样说的。

计算着左马刻被气疯的阈值,用一颗软糖打断了行云流水般的怒骂,乱数做出无辜的笑脸:“好——我知道啦。这样的话,我来推荐一个人吧?”

与乱数约定好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图书馆门口。左马刻靠在机车旁边,打量这座自入学后就再也没来过的建筑。他的行动范围是礼堂,社团活动室与大小酒吧夜店,几乎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其他地方,就算按照乱数所说寻找“最最最土的土包子”也只想得起这些去处。直到被乱数约在这里,左马刻才半是震惊半是恍然大悟:还能有哪里更适合土包子?

灰白墙角下唐突地出现一团亮晶晶的混乱颜色,边挥着手边大声喊着左马刻的名字,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过来,几乎是一瞬间就闪耀在左马刻面前。与以往不同,这次乱数没有胡乱地扑过来,而是一把拽住左马刻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的视平线:“看那里!”

他远远地指向图书馆的大门。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学生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在台阶之上,被乱数的手指锁定的方向,隐约地露出一个亮眼的影子。

左马刻视力绝佳,因而在那个影子逐渐现出具体轮廓的时候,他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直到红蓝白的鲜艳配色一步步接近,那张说得上赏心悦目的脸上笨重的黑框眼镜也在视线中明晰,左马刻用力敲了敲乱数的头:“……不是吧。”

诡计多端的朋友投过来的困惑眼神近乎真诚,让左马刻难得真情实感地叹气:“喂,这也太过头了吧。跟他做爱老子都会被传染啊。”

眼前璀璨的大眼睛立刻弯成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弧度,乱数做出标志性笑容:“哎呀,要放弃了吗?毕竟也白白努力了好几天,乱数亲也是很体谅的哦,不会介意左马刻临阵脱逃的。”

“放屁!”烟头被砸进土坑,轻飘飘的重量竟也激起一小片尘土飞扬,又被皮靴无情碾过:“老子什么时候逃过,就算是阳痿也做给你看。”

山田一郎入学不到一个月,第一次被校霸找麻烦。他怀着沉痛心情和处得来的朋友描述:“我准备去吃饭,刚刚走出图书馆,还在想一道题——”

在身边此起彼伏的小小惊呼里,一郎眼前的阳光被挡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不客气地抓住一郎的衣领,把他从难缠的数学世界径直拽出来。

一郎茫然地抬起头,看见眼前令人震惊的漂亮面孔正皱着眉毛,一副为难又不耐烦的样子盯着他看。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像有杀气似的,校霸说:“山田一郎是吧,老子要跟你上床。”

一郎从肉体到精神一起被彻底震撼,他来不及思考、判断和决策,只能顺从着内心最大声的呐喊,情不自禁地回答:“……?你有病吧。”

尘埃落定。一郎脱口而出的瞬间,听见身边的快门声连绵不绝,好像在同一时间听到自己世界崩塌的声音。

而在旁边倾听青少年烦恼的,活泼好动的学长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这段时间校内流传最广的视频,把刚刚听到的精彩剧情重新生动地展现在一郎面前:“我看过哦,一郎现在可是校园名人,居然敢拒绝碧棺左马刻,好有勇气。”

一郎推开反复播放噩梦的手机,气息奄奄地趴在桌上:“乱数根本就和他认识吧?我看到乱数的动态里有出现他的照片。”

“哈哈哈!对啊,左马刻还在欠我的债。”乱数毫无被拆穿的自觉,得意地含着棒棒糖,掏出水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他笔下呈现而出两个人影,完全是视频的复现。一郎光是看一眼就头痛,幸好这时候手机响起消息提醒,一郎扫过屏幕上浮现的信息,站起身:“真是的……我要走了。”

一郎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穿上外套。乱数注意到他没戴那副眼镜。

“欸,这么快?不会是要去和小姐姐们约会吧,比乱数亲还受欢迎可不允许!”

“才不是啦!是左马刻前辈,叫我去校门口咖啡馆,十分钟就要到,马上就来不及了……”

话都没有说完,一郎已经完全消失在眼前。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乱数多少对一郎有些了解:学弟一向手脚伶俐,从不拖泥带水,但鲜少像这样急不可耐。愣愣地咬住了嘴里的糖,乱数思索着歪了歪头。

——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告诉他们这只是个玩笑才比较合适啊?

碧棺左马刻在校六年,学术成就并不比他的名气突出。最开始出名是因为出众的外貌和指出这一点后被揍进医院的十一个受害者,之后则是由于他的乐队和私下里一些性关系开放的传闻。平心而论,左马刻面容瑰丽,令人难以忽视,但在与外表不符的野兽一般粗暴直接的性格威胁之下,被驯化的反倒是他身边的人。与所有学校中惹眼的又受欢迎的派对皇后一样,左马刻身边也围绕着一群不大交心,但足够用于消遣的朋友。

乱数算得上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左马刻每天吼他一百遍,同时也认可他的能力,因此才放任小个子的朋友无数次在他面前装可爱、捉弄人,提些把吃饭睡觉打人的平静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无理要求。从某种角度上说,左马刻相当信任他。

直到这一刻。

社交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震惊!碧棺左马刻向新生求爱反遭拒”的视频,左马刻每打开一次电脑就把它摔出去一次,烟灰在手边堆成小山。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提示音,消息来自乱数。

但那并非安慰或随便什么闲谈。左马刻反复观看乱数最新动态,确认他是在转发那个视频,并同时圈了两个人,附上或许有一万个那么多的狂笑表情。被可能是全校信息的中转站饴村乱数圈出来的两个倒霉蛋,其中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像左马刻自己的账号。

左马刻想也没想地把乱数拉黑,靠在椅子上生了好一会闷气,又把他从黑名单拖出来。这次他点进乱数提及的另一个账号,光是一点进去就被显眼的动漫女角色胸部吓了一跳。账号主人无疑就是那个可恨的山田一郎,他甚至转发了乱数,附上一个可怜巴巴的哭脸。

这张哭脸令左马刻想起图书馆门口,在俗得一言难尽的镜框之下,男孩有一张出奇干净清秀的脸蛋。虽然长得还不错,受惊时的样子也算得上可爱,说出来的话却难以置信的气人。左马刻出生至今,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揍人和拒绝,被拒绝还是头一遭,何况还是被这样一个土得惊人的小鬼拒绝。

再一次把山田一郎和乱数一起扔进黑名单,手机也被和电脑摔到一起,左马刻摸出身上里最后一支烟,盯着空空如也的烟盒,他不甘心地啧了一声,又把手机捞了回来。

他给挂着白发红眼巨乳女角色头像的恶心宅男发消息:知道体育场旁边的便利店吧?在那等你。

宅男一秒就做出回复:可是我在上课。

和回复一起来的是关注请求。左马刻平生没有和宅男打过交道,那个头像好像在故意惹人生气一样碍眼。左马刻花两秒钟嫌弃,用一秒钟点拒绝,并下达最后通牒:爱来不来。

左马刻到达便利店,满意地看到一郎正乖乖地站在门口发呆,身上装束一点都没变,让人忍不住想翻白眼。左马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在一郎耳边说:“翘课了?”

室外温度不高,耳畔的呼吸烫得像火炉。男孩被他吓一大跳,整个人在左马刻怀里过电似的剧烈抖动了一下,才慢慢侧头看过来:“别这么突然啊……!找我出来什么事?”

一郎所指的是他的动作还是一时兴起就叫人翘课的行为,左马刻并不在意。含糊地应了几声,光是推着不识抬举的臭小子往便利店走,边回忆以往对他做出邀请的人所使出的小手段就足够占去他全部注意。

和备受左马刻嫌弃的穿衣风格不同,山田一郎并不是那种老实的好学生。他态度坦然,语气直率,对不心怀敬意的人似乎根本没有使用敬语的打算。偶或在眼镜难以遮挡的俯角,那双罕见的异色眼睛会露出凶蛮的野性。

左马刻中意这双眼睛,对后辈无礼的态度也格外宽容,领着摸不着头脑的新生走向收银台。

几盒惯抽的香烟被丢进怀里,一郎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另一盒包装不同的东西紧跟着甩进来。之后没有更新的动作,一郎这才有机会观察。最后丢进来的盒子外形与烟盒接近,唯独包装绚丽地闪着虹光,略一瞩目就可以看到盒子上显眼的“0.01”。

青少年眨眼间就能反应过来里面的内容,仓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掏出钱包结账的学长。他正取出证件和纸币,长度惊人的睫毛随着视线压低又挑起,淌出新鲜的红色。这份鲜红有生命力似的,顺延空气挤压进大脑。在昨天的事之后,一郎也去了解过一些眼前这位做事出格的学长的消息,传闻离奇,五花八门,但统一认同碧棺左马刻漂亮惊人。一郎短暂失去思考能力,直到被劈里啪啦的响声唤醒,他才迷茫地看向地面:遍地都是纸盒,而罪魁祸首的那一盒则远远弹开,滚到左马刻脚下。

左马刻对一郎历经的一连串思想斗争浑然不觉,他只看到一郎刚低头看了一眼,就红着脸把怀里的东西洒了一地。对于实现和乱数的约定而言,没什么更好的征兆了。

他得意地捡起脚下的避孕套,重新拍进一郎手里:“别的可以不要,这个拿好。”他对红彤彤的耳朵发出呢喃:“一会要用的。”

这份得意截止在一郎夺门而出的那一刻,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转变为庆幸。便利店在上课时间不存在多余的观众,把另一份本可以大肆流传的热点新闻扼杀在冷寂的空气里。

供一郎离开的大门还因被拼尽全力地甩开而微微发着颤,左马刻一盒一盒拾起烟,直到一只手臂拢不住。他一股脑地买了相当多,只是为了看一郎困扰的表情。

对着从门缝里灌进来的冷风,左马刻恶狠狠地捏扁烟盒,在柜员惊惧的目光中,反倒露出笑容:“……这是挑衅吧?那老子只能接招了。”

左马刻鲜少对什么东西投注全副精力,在他的不遗余力之下,一郎的校园生活迎来程度难以想象的鸡飞狗跳时光。他反复在各种地方遇到传言里罕见一面的校园红人,图书馆的吸烟区、上课教室的后门,食堂的邻桌,那头亮眼的银发像书本一样随处可见。

但是没有哪一回像这次这样离谱。

左马刻趴在他的腿间,双臂松垮地压在大腿上,正认真地试图解开裤子拉链。家庭餐厅灯光昏黄,环境算不上明亮,但人流密集,隔壁桌女孩的低声谈话清晰得好像自己的呼吸。他想掀开桌站起来,也想把桌下那个没道理的家伙揪出来,只要肯付出再也没脸见人的代价——一郎一头撞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环抱,隔着一张薄薄的木板对桌子低下的人咬牙切齿:“……你在干什么啊!”

手指顺着拉链缝隙钻进外裤,粗鲁地把内裤从侧面推开。直到性器被完全握在另一只手掌当中,左马刻才低声回应他:“什么干什么,做你喜欢的事啊。”

“才不喜欢啊!!”

旁边的女孩侧过来一眼,一郎赶紧把手机凑到耳边,做出通话中的样子。紧张令他绷紧身体,下半身也变得出奇敏感,被莫名其妙关照着的东西像长了眼睛一样,对每一次冰冷的碰触了如指掌。

一郎本该和熟识的小个子学长在餐厅聊些近况,即使在约定时间前一分钟接到对方临时有事、要迟到的短信也没想太多,直到看见左马刻走进餐厅,在店员小心的提醒下眼神凶恶地掐掉香烟。

——就算被发现,餐厅里还有那么多人,能发生什么?

与亮起来的赤红双眼对视了片刻,一郎气定神闲地低下头,翻起菜单。

而现在冰冷的指腹雪花似的落在他的下体,指甲沿着每一处敏感点划动,技巧性地途经顶端,又筋疲力尽似的滑下来。如果是其他人早该勃起得一塌糊涂,左马刻借着昏暗的光线凑近观察,睫毛轻柔地搔过表皮,男孩干净的味道都近在眼前,但他并未观察到任何起色。

“……你还真阳痿啊。”

的确有一刹那,一郎兴起与左马刻同归于尽的冲动。凝视着桌上的木质纹理,深呼吸了三次之后,他听见自己气若游丝:“谁能在这种时候——什么叫’真‘?谁说我、那个了!”

左马刻大方地承认:“我。”

“你真的好没品。左马刻,再不走我就真的掀开桌子让别人来看了。”

“你以为我在意?小屁孩少威胁人了。”近在咫尺的地方,一郎听见一声满不在乎的嗤笑。有什么东西重重捅了一下他的腿:“阳痿也给老子硬起来。”

一郎没听过比这更强人所难的要求,与之相比第一次见面就揪着别人领子要求做爱都仿佛天使的怜悯。极力忽略掉性器上作乱的触感,一郎紧紧用脸颊贴住桌面,希望自己能就此融化,成为桌子的一部分:“……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新生面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在各种场合纠缠不清,尽管时机糟糕得过头,但在这个混乱又尴尬,令人难以不羞愤的场合,一郎想起几天以来的经历,还是委屈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而左马刻一如既往的坦然,明明跪在他腿间,像色情片一样对男人的下身露出专注的神情,却像站在赛台上一样无所畏惧:“不都说了在做你喜欢的事,那个狗屁动画里不是这样演的吗?死宅真恶心。”

驴唇不对马嘴!一郎气得想敲桌子,却在碰到桌面的前一刻想起什么相似的画面——他前不久刚看过的动画片,白发红眼的小恶魔女主角好像、也是这样出现在餐厅的桌下进行突然袭击。动画打满擦边球,把全年龄的场景表现得暧昧又下流,处男看得脸红心跳,久久回味,甚至把女主角设成了头像……

“——哪有人会去学动画角色的做法啊,你是笨蛋吗!”

“哈?臭小子骂谁呢。老子去看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如果早知道碧棺左马刻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一郎绝不会想那么多。但是笨蛋有笨蛋的制胜方式,左马刻只迟疑了一次心跳的时间,下一刻,柔软的肉柱被他含入口中。

桌子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左马刻余光瞥见一只手掐在最近的桌腿上,手背青筋暴起,看得出全身力气都聚集在了这一点,才遏制住其他地方发出不该在餐厅出现的声音。

桌沿下隐约可见的,男孩轮廓清秀的下巴正悬着滴摇摇欲坠的汗水,左马刻突然后悔了:他想看这时候一郎的眼睛。那双眼睛应该正不甘心地闪着光,也或许会失焦——左马刻原本对自己的口活有充足的信心,但在几天以前,他也对自己提出的邀请应该没人能拒绝有相当的自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身后的、身边的声音都从最热闹的时候冷却下来。隔壁桌的女生早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对趴在桌子上的一郎投出同情的目光。她们自以为在窃窃私语,然而再微小的声音都足以在紧绷的神经中落下轰然巨响:“好可怜,被放鸽子了吧……”

与其说放飞,倒不如说真正的白鸽仍趴在桌子下面,一口一口地啄着勃起的性器。一郎悄悄地从桌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头凌乱的银发,在狭窄空间里做着小幅度的摆动。他感觉自己和下半身脱离,身体沉重地压在沙发座椅中,被经验丰富的同性取悦,头脑却远远飘到半空,呆滞地、像旁观者似的看着自己的阴茎在湿热口腔里进出,偶尔被吞入很深的地方,便有浓密的、反射着微光的睫毛刷过小腹皮肤,瘙痒让神经重新连接,勉强拽回一点飘忽的神志。

他呼吸急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左马刻的肩膀。对方心领神会,向后弓起身,让处在爆发边缘的性器重新暴露在空气中,艳红的舌尖像蛇一样蜿蜒而上,眼看就要触及顶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活泼的、故作可爱的声音姗姗来迟:“大家都喜欢的乱数亲终于到咯——☆欸?怎么只有一郎一个人,左马刻呢?”

距离在餐厅经历一场惨无人道的左马刻性死亡至今,山田一郎度过了一段堪称痛苦的时光。他反复回味受人强迫,险些被发现的屈辱经历,却在柔软的枕榻和待洗的衣服沾染回来的烟草味道中潦草地想起密布细汗的额头、昏暗环境中闪着微光的耳钉、湿软高热的口腔——

下身的记忆远比他更清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一郎扯住被子,牢牢地盖住了黑夜中通红的脸。

如果说处在当时的环境中无法反抗是一种必然妥协,那么事后回忆起来却仍未怎样反感则应当作为某种警示被高悬在耻辱柱上。一郎愿花二百块购买一份“你早该这样做”的警告,可惜身边远没有这样好心的人。

青少年总会对面子格外看重,所幸还有时间作为治疗创伤的良药:半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之后,一郎看开了。既然没人看到,他就不算吃亏,左马刻得逞后,大概也不会再来纠缠,校园生活仍能像和弟弟们约定好的那样不生事地安稳度过……

怀着隐隐的寂寞,一郎决心出门面对社会。

乱数在咖啡厅等他,粉红的脑袋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得像个真正的幼童。他猜到好心的学弟会宽恕他——毕竟见面地点约在咖啡厅,只要不是某条阴暗小巷,乱数都愿意赴约——但没想到一郎还有冷酷的一面。

挂着由一郎亲手制作的“叛徒!”吊牌,乱数从包里掏出三根棒棒糖,在桌上一字排开:“呜噜呜噜。乱数亲知道错了,不应该把一郎的行踪出卖给大坏蛋左马刻。已经有在反思了,这个丑毙了的牌子也会挂很久的,原谅人家嘛。”

“根本不是行踪的问题!”一郎用力拍在桌子上,震得棒棒糖都囫囵滚动起来。他因此瞥了一眼这些——可能是赎罪券,也可能是贿赂的东西:蓝莓、荔枝、草莓,三种口味抽象地拼凑出左马刻皱着眉的脸。他倒抽了口气:“知不知道那个人有多胡来,他……”

声音戛然而止,乱数困惑地歪了歪头:“左马刻他?”

他夸张地跑去公共场合给人口交,随意猜测别人阳痿,更重要的是,把曾经坚信自己会一辈子喜欢纸片女人的直男口硬了。

一郎干巴巴地说:“……他真的很过分。”

“好、好,知道啦,左马刻超过分。”乱数鼓着脸,随口应下一夜以来听到的至少第二百次同样的抱怨。“所以我认错了嘛,一郎还追着人家不放,一郎也好过分哦。”

“……就说不是行踪的问题了。”

好奇地看着这双向来活泼的异色眼里少见的颓意,这让学弟一扫往日清爽,看起来像只湿淋淋的小狗。乱数难得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同情心出现的可能,想到左马刻可能会做的事后,又变成叼着糖,格外天真的甜笑:“不是这个问题,那就是说把一郎会出现的地方告诉左马刻是可以的咯?太好了,乱数亲还以为又做错了事。”

扬起手机,向一郎展现出通讯界面,乱数真诚地说:“因为嘛,左马刻想要知道一郎的课表哟。”

手机屏幕直被戳到面前,在手机外壳的花哨装饰戳进眼睛之前,一郎呆滞地拿下来。屏幕上展现出一段完全由单人构成的对话,左马刻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乱数兴高采烈地表示“那么左马刻又欠我一次哦!”之后茫然地回复了一个“?”。

带着或许和左马刻回复时相同的表情,一郎抬起头。而乱数双手捧住秀丽面颊,做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甘美笑容。

在第四次确认左马刻不会出现在下堂课的教室,并从他回答的语气判断出再问下去这个人绝对会生气之后,一郎将信将疑地收起手机,准备去上课。自从被乱数泄露课表之后,一郎深感上课危险,如果发生在餐厅的事在教室再发生一遍,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恐怕会不止左马刻一个。怀着这样的恐慌,一郎在每节课前都做好充足准备:向左马刻本人确认到挨骂为止。

多亏自己!一郎满足地把挎包放到桌上,回想起这几天的聊天记录,忍不住笑出声。从最开始光是提出“你会去听我下一节课吗”就被刷屏式咒骂到现在能撑到三次“真的吗”,那个知名的坏脾气左马刻也有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啊——

偷笑凝固在嘴角上扬到极限的瞬间。

像是很满意看到这副并不出于本意的欢迎似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大摇大摆地翘着腿的那位显然不属于这间教室的人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朝一郎招了招手。

和以往随时就可以跨上机车的装扮不同,今天左马刻打扮相当正式,好像真的来听课一样戴着眼镜,睫毛无处可逃地在镜框前卷起,比常人更凶狠的眼神也被阻隔在镜片之外。一郎毫不怀疑这副眼镜没有度数,但也要承认这个不值一提的小零件让左马刻看上去温和不少,当他垂眼看向桌面,甚至能从这张精致脸庞中看出七窍玲珑的美艳。

一郎从未发现自己还有如此优秀的跳跃能力,几步靠近到能清楚地闻到左马刻身上不同寻常的香气,他压低声音,用生平最复杂的语气质问:“不是说不会来吗?!”

大概全世界只有他自己和眼前的单细胞听不出他声音里震惊为主,质疑为辅,却还有零星兴奋做辅料。尽管一郎不愿回想,但多亏左马刻前段时间持之以恒的出现在他会在的任何一个场合,使得眼下这个足足大他六个年级的学长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引人注目。大多数来往路人是网上热传视频的观看者,就算看到他们站在一起,也只会投来揶揄眼神,而不多做停留。

左马刻本人对此浑然不觉,一把将一郎扯到身边的座位上,对他暧昧地一眨眼:“问了那么多遍,不是很想我来的意思?”

“才不是!!”激烈的反驳在想起左马刻是笨蛋的事实后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一郎做出最后挣扎,指了指教室前方的挎包:“……我在前面有位置了。”

“管你啊,”说出最不讲理的话之后,像个真正的好学长似的,左马刻拍了拍他的大腿,转头看向前方,“坐下听课。更想要去外面开房的话,我是无所谓啊?”

一郎憋着一口气坐在左马刻身边。在听课的前十分钟,他依旧对身边劲敌心怀警惕,从初见到上一次在餐厅发生的事一一在脑子里回放,让他大腿紧绷,不断地向侧边偷瞄,然而左马刻一手拿笔,另一手安分地放在腿上,目不斜视,比教室前方大多数人认真得多。

教授水平突出,选课人数众多,一郎不自觉放松警惕,沉浸在课堂中,中途下课时还与左马刻交流了几句感想。临时的同学含糊地应了几句,像是不怎么高兴。一郎担心他生起气来又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换了话题:“那你呢,今天怎么穿得那么正式?”

肉眼可见的,左马刻的眼神温柔得能滴水。淋淋血水变成草莓糖浆,嘴边还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左马刻回答:“今天合欢……哦,是我妹妹,她获奖了。”

“妹妹……”一郎略微怔住,两个弟弟可爱的脸依次在眼前闪现,“没想到你是关心妹妹的类型。”

听出一郎话中的怀疑,左马刻瞪了他一眼:“做哥哥的不就是这样。”

回想起灾难般的颁奖典礼,左马刻撇了撇嘴。他为合欢特意早起打扮,却在会场被女孩围个水泄不通。学校里的人多少知道他只对男人感兴趣,左马刻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异性阵仗,烦得想大吼大叫,拨开人群的动作只比轻柔大了一点,却引起一片惊慌尖叫。叫声烦到他脑袋快爆炸,顶着头痛抬起头寻找慰藉,左马刻与合欢对视,只看到紧蹙眉头,不安的表情。

他悻悻地给妹妹送花,花束隆重精巧,女孩柔软的臂弯几乎抱不下。娇艳欲滴的花瓣层层叠叠,遮住一个欲言又止的、安慰似的微笑。

难得有一次合欢在说话,左马刻却完全没在听。他烦躁地拨弄手机屏幕,相片存到第十七个相册,他想不起和妹妹的间隔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合欢会用担忧的眼神看过来。异性的感情太丰富,他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能逃向别处,不去碍这双清澈的眼。

山田一郎的信息就在这个时候发过来。小男孩一点不客气,气势汹汹地不知是向谁问:下堂课你不会来吧?

左马刻原本想恼火,动作传递到面部神经,却变成笑容。自从上次在餐厅碰面之后他们还没见过,但一郎就像逃避什么似的把头像换成一张眼睛大得像他妈要吓死人的猫脸,令人难以从这张图片里再摸索到什么奇怪的宅男性癖。左马刻原本以为这是一郎表示抗拒的信号,自己也觉得招数用尽,打算放弃的时候,却收到一郎与今天相似的消息。

左马刻一边回复不会,一边找出和乱数的聊天记录,没翻几下就看到一郎的课表。合欢的感言已近尾声,身边坐着的人逐渐收起手机准备鼓掌,左马刻估算着时间:几乎刚好能赶到。敷衍地又答复了几次一郎的确认,在妹妹最后一次表示感谢之后,左马刻瞪了一圈没有鼓掌的人,逃跑似的离开了会场。

一郎当然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左马刻从心爱妹妹的获奖典礼上赶来,甚至连多说几句闲谈的可能都没有。上课铃一响左马刻便扭过头,好像真的是专程来认真听课,一郎只好跟着重新把精力投注进课堂。他不是爱听课的类型,会去占前排的座位也全为逼自己专心,但左马刻没有给他分心的机会,只要不想把整节课时间浪费在盯着身边人的完美侧脸发呆,思考“他长得好像纸片人”上,一郎只能选择听讲。

在愁眉苦脸的倾听中,隐约有什么碰触着一郎的大腿。他没想把这个当回事,只是那触感变本加厉,从大腿滑向内侧,顺着肌肉线条贴向裤腰。

不会吧……?尽管最后一排四周都没有其他人,想到可怕的可能性,一郎还是心惊胆颤地扭过头。

左马刻单手撑脸,面色平静,双眼专注地平视前方,如果要在整间教室寻找好学生的代表,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能超过他。但在胯间作乱的那只手确实属于他,一郎甚至认识这只手的每一个骨节,解开裤链钻进内裤的动作在每个晚上重复进行,不留下任何认错的余地。

一把抓住悬停在大腿上方的手腕,一郎从牙缝里挤出细小的声音:“左马刻!”

被当场抓包的人瞥来一眼,眼睛像狭长伤口,而眼珠是汪新鲜血液。一郎在他的舞台照中见过这样的表情,只要在校内网搜索碧棺左马刻,大半精修照片里都能看见类似的猖狂笑容,只不过那些图片里左马刻手握麦克风,肆意地露出牙齿尖端,凶相表露无余,漂亮得大方又坦荡。

而当他指尖探进一郎的内裤,手腕被牢牢抓在另一只手里,这副样貌就不像其他人所说的什么“捕食者”、“狂犬”,更像叛逆的青春期少年。一郎绞尽脑汁,在他戏谑的目光里咬牙切齿地憋出声音:“……听话。”

左马刻翻了个白眼,手上稍用了些力,在桎梏中暧昧地滑出一段距离,碰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肉柱。手指沿着外轮廓点了点,察觉到形状发生的变化,他刚要发笑,紧缚在手腕上的力气突然大得吓人,像要攥碎骨头。

一郎越是用力,左马刻越不想松手,哪怕余光看到身边的小鬼已经涨红了一张清秀的小脸,满脸的委屈,眼睛也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对着这张像被强迫似的楚楚可怜的脸蛋,做恶人的快感在达到顶峰后竟飞快地消退下去,叫人觉得既空虚又无趣,平白升起一团火气。

“啧,”左马刻甩了甩被握住的那只手,终于舍得转过头,却并不在看好戏:“放手,老子没兴趣了。”

一郎本能地对他所说的话表示质疑,刚想开口辩驳,却对上冷冰冰的眼神。他下意识担心左马刻发怒,还没想清楚这种担心是来源于和弟弟们岌岌可危的承诺还是眼前这双嫌弃的眼睛,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松开。

而左马刻对男孩新生的柔软思绪一无所知,毫不犹豫地抽出手,一点没有顾及现在还在上课,站起身就从后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在近在耳边的位置被大力拍上,留下震耳发聩的夸张声响。迎着几十双探究的眼睛,一郎尴尬地笑了一下,抓起左马刻留在桌上的笔追了出去。

“嗯嗯~左马刻甩了一郎以后跑走了,一郎想要挽回,却找不到左马刻,明白了哟。那乱数亲的戏份呢?”

一郎握紧电话,在喘气间歇停下脚步回答:“呃,发挥重要指引作用的贤者?”

“讨厌,那不就只是工具人嘛?”

“拜托了,乱数很重要,”拐过下一个墙角,一郎四处看了看,没能发现印象中的高挑影子。他实在跑累,又想不出还有哪条巷子能找到突然生气离开的学长,干脆停下来和乱数胡闹:“你也知道他脾气不好,要是冲动做了什么事怎么办?他是因为我才离开的,乱数,你不想我的后半生都背着愧疚活吧?”

“一郎,和左马刻一起玩以后变得好阴险,”乱数诧异地说,下一秒又嘿地笑出来:“你担心左马刻寻死?他跳楼都不会自杀。”

“……有什么区别?”

“什么意思?左马刻跳楼又不会死。”乱数在电话那头蹬蹬腿,没能在高脚凳上碰到地面。有小姐姐点来一杯橙汁,坐在三米以外的地方朝这边吐出烟雾,用唇语劝他‘小朋友要改邪归正’。乱数端起橙汁,浅浅地含了一口,对她抿嘴一笑,眼神暗沉下去的同时,瞥到门口银白色的影子。坏水漫进玻璃杯,乱数对听筒甜甜地说:“一郎想知道左马刻会去哪?可以哦,十枚金币。”

“虽然拯救世界的任务迫在眉睫,但是会给你放羊买卷心菜的,所以请贤者大人告诉我。”

“欸?听起来像诈骗。一郎找过哪些地方?”

“所有有咖啡馆和书吧的地方都去过了。他只比我早出门……一分钟?怎么会一点影子也看不到。”

乱数感到巨大文化差异冲击:“……一郎,找左马刻为什么要去咖啡馆和书吧?”

一郎比他更惊讶:“我们每次见面都在这些地方。不在这里还能去他讨厌的酒吧吗?”

“左马刻说讨厌酒吧?!”听到对面茫然的回答,乱数将橙汁一饮而尽,完美笑容露出一丝裂痕:“总之先试试奇迹——是奇迹酒吧,你在猴子窝里长大吗?”

对一郎来说,乱数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连同他的建议一样令人费解。印象里左马刻脾气火爆,行事张扬,但除性关系过于开放之外称得上品行兼优,从不踏足酒吧,最常光临的地方是咖啡厅。但乱数和左马刻做了多年朋友,至少在这种方面的信用应该有些保障。

一郎迟疑地回答:“明白了,我现在就去。”

“一郎?”

即将结束通话之前,乱数又说。

“恨你们,爱情鸟。不许再来找我!”

饴村乱数是一郎入学以来交到最好的朋友,最亲切的学长,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一郎的校园生活可能远要比现在枯燥不少。突然被最好的朋友单方面绝交,一郎实在无法平静,决心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在按照导航跑到奇迹酒吧之前,这件事排在第二重要,与“问清左马刻生气的原因”差之毫厘,并在后巷找到左马刻之后,又岌岌可危地排向第三。

一郎赶到时左马刻刚好脸上挨了一拳,向后退去,一郎赶紧跑上去扶住他的肩膀:“左马刻!怎么回事?”

左马刻对他啐出一口空气血液,用力挣开炙热的两只手,满脸凶相:“关你屁事,看不到老子在打架?”

一郎委屈地眨眼,两只异色眼被他眨得生动又煽情:“就是看到了才会问……”

然而左马刻不理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危险人群。一郎紧跟在他身后,又被对面毫无品味地问出相同问题:“小鬼,看不到我们在打架?”

跟他无关——这样的话尚未出口,左马刻下意识侧头关照一郎,却看到又笨又乖的学弟眼睛里射出凶光,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只啤酒瓶敲碎,挡在身前的气势凶猛得像猎犬:“啊?当然看到了啊,这么多畜生拱在一起,怎么会看不到。”

要让左马刻相信一郎是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远比相信他在挑衅和打架方面天赋异禀困难,但在和一郎默契配合的过程中,的确听到对面大声交谈:

“混蛋小子,和他一伙的是吧?放跑了老子的女人,还要带走这个男人?”

在一郎铁青的脸色中,终于有人认出这双在本地颇负威名的碧红眼睛:“大哥,你看他的眼睛,好像是山田一郎……!”

喊话的人被一酒瓶打倒,在玻璃碴的作用下看起来惨烈得像命案。而一郎毫不在意地晃了晃凶器,比加入战局时气势更强:“不是在打架吗,废话这么多?”

已经出口的名字在队伍里仍掀起轩然大波,带头的男人狠狠瞪着他们,脚步却在后退:“妈的,那个臭女人和她哥早就逃了,留下来也没意思,我们走!”

尽管个人实力远胜对方,但以两个人的数量与十几个人缠斗持平,仍费去不少力气。等最后一个人彻底在视线中消失,一郎手一松便瘫坐在地上,向后仰起头,边喘气边问:“听他们说女人和哥哥什么的,你是为了救人才打架?”

左马刻不说话,但身后感知到热气,一郎听见他清楚的喘息声正被慢慢调整到匀速。打斗中一郎一直关注着左马刻那边的情况,为此没少挨不该受的打,更受过前辈气急败坏的好几声训斥,不过多亏这样,他能放心地得知同伴并未受伤。

因此这份沉默更让一郎忐忑。他小心地转过头,偷看坐在后方不远处的左马刻。对方正从烟盒里敲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边,脸上带血,表情森冷,一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显然并不由激烈打斗引起。。

“左马刻。”

打火机点燃的声音。深深的一口吸气,缓慢的吐息。

“左、左马刻先生?”

一边用上了敬语,一边伸出手轻轻搭在左马刻肩上,直到手被粗暴地甩开,一郎还是没搞懂他在生什么气。就算是因为重操旧业,表现得像个不良,不也是为了帮助左马刻吗?尽管会陷入这种不得不打的程度,原因好像也是自己在课上惹他生气了……

尽管从最开始就不清楚左马刻闹脾气的原因,但自信已经相当熟悉他难搞的性格的一郎蹲坐在银发前辈面前,用力握住他的肩膀,瞪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浓睫遮挡下冷淡的红眼珠,略微思考了一会:“左马刻先生,听我说!在上学以前,我的确做过一段时间不良,但是已经和弟弟约好的事情是不会变的,我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了。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以为不会再打架了,不是要瞒着左马刻,所以……咳、很呛啊!”

刚才还一脸不高兴表情的学长换了个人似的,将烟雾懒洋洋地喷在一郎脸上,鲜红眼睛还像是在跟谁较劲般不肯看过来:“不是要瞒着谁,考虑清楚了再说话。”

“欸?”完全没想到发难的点竟在这里,仔细回想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一郎哭笑不得地回答:“不是要瞒着左马刻‘先生’啦!之前都不在意的,好难搞啊你。”

左马刻伸腿踹了一下一郎的小腿,把那个碍眼的蹲姿暴力地换成乖巧坐姿后才满意地又吸了口烟:“不是在哄我高兴吗,继续啊,一郎君。”

明明都已经不生气了,却还要人哄,根本就是在得寸进尺。一郎还没有意识到双方态度地位的转变,但回想起一路追逐时那份担心和牵挂,说些左马刻想听的好话显然是更令人放松的选择。

他乖乖地眨着眼,双手合十:“还会陪左马刻先生去咖啡馆和书吧的,几次都可以,所以不要生我的气啦?”

这份矫揉的示好如果被乱数、被左马刻以外的任何一个熟识一郎的人看到,都会引起截然不同的反应,唯独左马刻正吃这一套。异色眼里湿润的温度恰到好处地融化前辈美貌中冷厉的那一部分,让余下的精致五官都温和地旖旎起来。

含着一点憋不住的笑容,左马刻揉了下一郎的脑袋:“就知道说这种耍帅的话,宰了你啊,臭小鬼。老子最讨厌书吧。”

“……啊?”

那张呆瓜一样的脸实在可爱,左马刻没办法再面对下去,借着按住一郎大臂的力站起身。余光里,刚刚还愣在原地的后辈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跟在身后,久违地带给左马刻强烈满足感。

离开巷口时,左马刻突然转过身,直视着一郎的眼睛:“喂,之前的那些事只是乱数那家伙整人的玩笑,对不起啊。不过我挺喜欢你的,要不要——”

一郎瞪圆眼睛。他意识到什么,从那张轻薄漂亮的嘴唇里跳出来的“喜欢”二字像把精巧的小钥匙,打开青少年心里的笼门。一百只鸽子堵在喉咙口,只等左马刻说出接下来的话就要挤成一团簇拥到他面前献媚。

一郎握紧拳头,准备好最大最诚恳的声音,在心底悄悄向弟弟们道歉:对不起啊,二郎、三郎,哥哥不仅打架了,还好像变成男同性恋了……

左马刻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知是夕阳还是血色,他脸颊泛红:“要不要做老子兄弟?”

……?你有病吧。

咽下那句绝对会让左马刻恼羞成怒的耳熟暴言,一郎磕磕巴巴地问:“兄、兄弟,会、会做Kiss……还、还有那些事的兄弟……吗?”

“哈?怎么可能,”否认掉一郎最后的希望,左马刻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不都说是玩笑,你小子还记仇啊。做不做,干脆点,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

“做……”就连这种时候用词还那么暧昧,一郎已经委屈到想哭。但他还被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俨然一副如果拒绝了就会闹别扭到再也不说一句话的样子,一郎只能把刚刚准备好的力气用在悲愤的呐喊上:“那当然是要做啊!!”

“哦、哦,”被一郎的声音吓了一跳,左马刻迅速转过身,快步走向前方,掩盖住受惊的表情,闷声回答:“……有那么想做啊。”

后辈的脸一旦不出现在视角之中,便在脑子里浮现出影子。想起清秀脸颊上新增的淤青,左马刻停下脚步:“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再像今天这样胡乱打架,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

“啊?啊、难道说!”三两步跳到左马刻面前,一郎感动地握住他的手:“左马刻先生是在担心我!不是因为没有告诉你过去才生气啊。”

“吵死了啊,当然是因为你敢瞒着老子。”

“哦是吗。”

“什么语气啊!都说是这个原因了吧,傻逼才关心你。”

“呜哇好标准的傲——那刚才呢,在教室又为什么生气?”

“我说你干嘛说得好像老子一直在生气的样子啊!要你管。”

“好无情啊!我不是左马刻先生最好的兄弟吗?”

“什么最好啊……”抬起腿踹了一下得意忘形的臭小鬼的屁股,左马刻蹭了下嘴角,将笑意摘去:“是是,一郎君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1 “所以呢?左马刻和一郎和好了?”久违地坐在左马刻身边,趁一郎去上厕所的时候,乱数好奇地问。

“啊,算是吧。”左马刻烦躁地揉碎一根卷烟,在指尖嗅着残存的烟草气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之前的那个老子认输了,一郎这小子还不错。”

他静坐着等乱数又提出一些无理要求,却迟迟没有听到小个子朋友清亮的声音。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左马刻才发现乱数正眨着眼睛盯着自己,完全是有鬼主意的样子。

“——嗯~?”慢悠悠地撕开一根棒棒糖,用干燥的糖面碰了碰嘴角,乱数笑得弯起眼睛:“那左马刻现在和一郎是什么关系呢?”

“好兄弟啊不然呢。”

“是哦,”舔了舔嘴边的糖,余光瞟到兴高采烈地向这边走来的学弟,乱数问:“顺便问一下,左马刻觉得草莓味棒棒糖怎么样?”

左马刻越发摸不着头脑,但这份困惑也算是和乱数交往的常态。他下意识地回答:“草莓味?还不错啊,挺可爱的。”

“可恶,就知道左马刻骗我!”乱数站起身,用粉红糖果指着左马刻的脸:“左马刻也被乱数亲加入黑名单了哦!恨你们,爱情鸟!”

#一左马

↓ 偷偷摸摸地走出药店,在门口的镜子里,一郎用余光看到自己红透的侧脸。买来的东西好好地放在衣服兜里,但攥着薄薄一层塑料袋的手已经出了满满的汗。一郎仍不放心,出门后向四周来回看看,选了条最僻静的路,奋不顾身地蒙起脑袋冲进夜色。

他到家时二楼的灯刚关,打开门后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弟弟的声音,隔着一层坚实的地板,变得虚弱地飘到客厅:

“喂,三郎,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进门。”

“哈?为什么是我啊,笨蛋二郎自己没有腿吗?”

“我、我有事要做,所以三郎快点去看一下,要是小偷怎么办啊。”

一郎赶紧打开灯,提高声音:“抱歉,是我回来了。打扰你们了吗?”

灯光又照亮了他的脸,奔跑和寒风助长了血液上涌,所有善于泄密的光滑平面里都映出涨红的脸颊。一郎不放心地看到自己的窘态,急忙在弟弟们迟疑的沉默中补充:“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早点睡吧,晚安!”

他敏锐地捕捉到几句温暖的咕哝,又有两句别扭的“晚安”顺着屋里温暖的气流飘下来,轻轻地靠在脸上,立刻被高温烫得蒸发。刚刚解开误会,不自在地回到哥哥身边的雏鸟们第一次发出睡前问候,一郎情不自禁地摸摸脸,对着一屋子扭曲变形的倒影傻笑了一会,融化般倒进椅子里。兜里的纸盒硌痛了他的腰,一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甜蜜的心情转眼就变得消沉,他沮丧地掏出塑料袋。

袋里装着纸盒,盒子上则写着“信息素抑制剂-通用型”。山田一郎今年十七岁,比分化的平均年龄还要再大几年。第一次买抑制剂,店员好心地问他的第二性别,一郎窘得从指尖僵到脚趾,含糊了几句才拿到一盒综合型。他没有买过套,但不良少年自信买套也不会比这个更让人紧张,手忙脚乱地夺过塑料袋,生怕被一缕风或一丝光线窥探到似的一把揣进口袋,又仓促地戴上兜帽,强作镇定地走到店门口,才把自己丢进守口如瓶的夜风里。

一郎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轻手轻脚地捏着纸盒上楼,在无人知悉的空气中嗅到微弱的青草香气。一郎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其中不乏自带芳香的精致型;山田家的男孩虽然不算邋遢,却远远达不到那样的标准。

一郎悄悄把药盒放在走廊的地板上,紧贴着一扇紧闭的房门。他还不放心,又塞进去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二郎即将迎来分化,那是一个未知的第二性别青涩的信息素的味道。

一郎滚进床垫,被子蒙到头顶,呼吸被阻隔后脸上的热度反而下降一些。家里的弟弟开始长大,他当然觉得高兴,但为几天前还关系僵硬的亲人考虑生理问题难免令人尴尬。尽管一郎是个大龄未分化儿童,却已经可以警觉地感知到信息素——不受侵略,也不被吸引,只有轻微的气味告示着众生平等——至少能帮上弟弟的忙,一郎在狼狈中也感到小小的庆幸。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一郎拉下被子,窗户没有关,窗帘被吹得涌起一层浅色的,发丝似的布浪,他于是想起:左马刻先生呢,在合欢分化的时候,也给她买过抑制剂吗?

由于分化迟迟未到,组队初期一郎没少受过奚落。成年男人得意洋洋地抛来几句问候,一郎没好气地回瞪,想要反驳,想起这个人已经是自己队友,又气势汹汹地沉默下去。对方反倒不识眼色地凑过来拍拍他的脑袋,不加控制的力道无异于火上浇油;一郎提起一口恶气,刚刚仰起头:左马刻停靠在沙发扶手上,正对他咧开嘴笑,剥去凶恶外表,他看起来不太聪明,但足够漂亮,五官顺成一条捻得服服帖帖的线,末梢则挂住长得出奇的睫毛。他伸长了手揽一郎的肩膀,指尖扣在大臂内侧,把那的肌肉和皮肤都按下去一个圆润的低洼。

一郎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左马刻不是空却,更不是仇人,尽管惹人焦躁,却不至于讨厌。他在心烦意乱里甩了甩肩膀,试图摆脱束缚,却理所当然地被搂得更紧,脸离敞开的皮衣外套咫尺之遥,在一贯来自于左马刻的男性香水味和皮子味之间,一郎闻到隐约的烟草味。不是左马刻常抽的那种,比起呛鼻和造作的薄荷香精,更像一种香味。

他纳闷地抬起头:“左马刻,你换烟了?”

左马刻不怎么在意地捶了下一郎的肩膀:“你这家伙,至少用敬语跟本大爷讲话啊?”

皮衣口袋里露出烟盒的一角,一郎懒得回应,干脆顶着左马刻不满的视线把烟拿出来,仔细看看包装。还是同一种,左马刻之前叫他帮忙买过,特意重复了这个牌子——但是一郎把钱包丢回去,让他自己去买,“我可没打算和你搞好关系”。浅淡的香气越来越吸引注意力,一郎更加困惑:“你身上有别的烟味……是簓先生的烟吗?”

左马刻从他手里把烟抢回去,抽出一根点燃。前半口气吹到一郎脸上,男孩皱起眉毛,把脸别到一边,喉咙动了动,应该是在强忍咳嗽。左马刻被逗笑,大发慈悲地将剩下半口吹向别的地方。

“可能是吧。”他敷衍似的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为什么只对簓用敬语啊你,看不起老子吗?”

周围的环境变得乌烟瘴气,香水味、皮子味都被烟味遮挡得干干净净,但莫名的香气还在轻微却持续地萦绕在身边,一郎没好气地把脸侧的香烟抽走按熄(“喂!”),拉过那只拿烟的手,凑在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不同于所有真正的香烟,笔直地刺进鼻腔的味道是怡人的香气。

“左马刻好娘,”一郎理直气壮地说,两只手还拿捏着左马刻的手掌两侧,他不怕混混头子打人。“居然用两种香水。”

坏脾气前辈没回应,因此一郎又靠近一点,呼吸时热气从掌心弹回唇边,他长了一层麻酥酥的胡子,声音不自觉地含糊成絮语:“这个味道很好闻啊……感觉左马刻变帅了一点。”

“……老子本来就很帅吧。”头顶的嗓音沉沉的,一郎被惊醒,才发觉自己正陶醉地用鼻尖触碰着左马刻的掌指,而左马刻从指缝中皱着眉看过来,毫不掩饰担忧的神情:“那是我的信息素味。你小子,该不会是要分化了吧?”

“分、哈?”

一郎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却忘记还有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不管不顾地后退时半靠在扶手边的男人被拉得一个趔趄,顺理成章地扑在一郎身上。烟和打火机散落得一塌糊涂,他被烟草味淹没了。

左马刻骂了句脏话,支起上半身,紧张地摸摸一郎额头:“还没发热。事务所里有上次带过来的抑制剂,一郎,先吃一点吧。”

像个好大哥一样,他把一郎按倒在沙发上才站起身,笑着揉揉还在惊惶里的男孩的头发:“恭喜啊,小鬼。终于长大了。”

热水就着抑制剂喝进肚子,左马刻松了口气似的坐到一郎腿边。皮衣的面料是凉的,仅仅贴到宽阔的裤腿,一郎就感到自己被烫伤。处于成长边际的未成年不自在地动了动腿,膝盖碰到左马刻的后背,那里有力的肌肉僵硬了一下。

“左马刻先生!”

为了便于一郎休息,屋里贴心地拉了窗帘,在朦朦胧胧的昏暗光线里,前辈闪亮的银发是璀璨光源,映出美貌同伴冷淡的侧脸。一郎原本想道谢,眼睛却被成熟男人锋锐的线条钩住,嘴边的话也变得晕头转向,迷失方向。他讷讷地,不服气地喊:“……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话呢,”左马刻满不在乎地比了个中指,从一郎脸侧捡起一根烟。打火机掉在地上,他低下头就着点火,没有在一郎身上闻到新鲜的味道,也没想到怀疑:“想要拖本大爷的后腿,再过六十年也不可能。”

……这个人,该不会是有无论什么场合都要耍帅的癖好吧。

闭上眼之前,一郎记得自己的确是这样想了。

一郎乖乖在事务所睡了两个小时,一身轻松地回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晚些时候左马刻发来消息,问他的情况,一郎犹豫了一下,还是认真地回答: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但是好像没有分化。对面隔了短时间才发了个竖中指的默认表情,一郎没看懂是什么意思,复制了十个发回去。

其后的两天、两个星期、两个月,没发生任何事比那个和左马刻独处的下午更不妙,好像成长来了一半,只为了成就某件事,而不期待长大。一郎盯着窗帘发呆,下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窗帘的鼓动一点也不像头发。

他睡不着,为了弟弟去买抑制剂的羞耻心还在胸腔里鼓动个不停,想起一次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白色人影就剧烈弹跳一下。一郎在越来越频繁的跃动中整个人被摇晃得头昏脑胀,焦躁地抓起手机——快到第二天,但还远远不到队里前辈考虑睡觉的时间——想要发条信息,手指按到屏幕的前一刻,那个小小的机器恰逢其时地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紧接着被厚重的被子一把捂住,铃声像窒息似的可怜巴巴地穿过棉絮。

一郎把自己也滑进被子,逼仄的空间被手机烤得像火炉。屏幕上亮着左马刻的名字,他干咳一声才接通电话,让自己听上去不像被吓了一跳:“左马刻先生?……这么晚了。”

电话那头能听到合欢,有点气鼓鼓地:“真是的,哥哥!都说太晚了,会打扰到一郎君的啊。”

“有什么关系啊,他又没睡……”左马刻抱怨似的嘟囔了句,又提高声音:“那,现在要不要过来?”

一郎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啊,真可恶,本来想装得若无其事的:“过、到哪里去啊?……”

“我说你,是在说老子的妹妹是那种半夜三更还在外面游荡的不良少女吗?”听筒另一边不讲道理地生起气来,像是被捶了一下似的,在一声做作的痛呼之后,左马刻不满地解释:“当然是我家啊,你记得路的吧?”

……糊里糊涂地,一郎站在左马刻的公寓门前。他穿惯常的学生制服,没有考虑到晚上要比白天冷许多,感觉小臂快被冻僵。敲门前下意识地看看时间:离十二点只剩十分钟,就连敲门都会被认为在扰民。

虽然左马刻百分百是会做这种蛮横的事情的人,但是因为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就跑过来的人也有点莫名其妙。该不会以后都要被这样压迫了吧?一郎叹气前想起十几分钟前差点发出消息的自己,忍不住更大声地叹了口气——用敲门声盖住了,里外的人都听不到。

门被一把拉开,左马刻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穿着好面子的街区头目绝不愿穿去见外人的背心短裤,像尊度假中的门神,手里端着一只简单的碟子。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一郎来不及去想:烟草味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每一滴浓烈的水花都强势地刺进他的皮肤。他瞪大眼睛,发现自己不再能闻到香气。几步之外的人带来焦灼热度,一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沸腾,接连不断地冒出甜香的泡。在磅礴的气味中,一郎汗毛倒竖,握紧拳头,下意识感到戒备,像面对敌人。

左马刻向前跨了一步,皱起眉头喊:“喂,一郎,愣着干什么?……”

他不禁一怔:一郎向他倒下来,一头扎进碟子里。

如果不是差点被呛死,一郎没打算这么快醒来。他躺在荆棘堆里,浑身上下疼得可怕,但拥有一个还算柔软的枕头,如果能忽略脖子下面的那根硬刺,也可以勉强享受睡眠。他比不睡更疲惫,试图把全身都移动到还算松软的地方,却被利爪捏住下巴。几滴苦味的水冒失地钻进嘴里,一郎不满地想要甩开,却被更用力地扣紧。水一路流到喉咙,他不得不醒了。

“咳、呜呕……还以为要死了……!怎么可以给睡着的人灌水啊,左马刻先生!”

被点名的人正睥睨着他,眼神凶狠,表情肃杀,但身上有若有似无的甜味,多少减轻了池袋头目的浩浩威严。一郎刚刚把嘴里的东西扯出来,左马刻又飞快地塞进去另一个;这回是个小小的药片,一郎艰难地吞了,才想起应该看看是什么。他探探脖子,眼尖地看到左马刻的另一只手里抓着银色的金属片,于是伸长了手去拿。前辈被他环抱住,甜味变得更浓了,一郎又凑近一点,脸贴在左马刻的侧腰;对方没怎么反抗地任由他拿走手里的东西,一向暴躁的同伴难得有这么温顺的时候……

一郎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直到抢来的金属片从右手换到左手,绕着怀里温热的身体转了一圈,被递到眼前,上面反光的字体模糊地能看出抑制剂的字样;词的意思还没有传进大脑,一郎发出一声惨叫:“左马刻先生为什么会在我怀里啊……!”

左马刻对他冷笑:“你说呢,新生的Alpha一郎君?”

就算是再迟钝的大脑也反应过来这一刻的情况,再稍微想一想,前一刻的也能考虑清楚:就在一郎还考虑着弟弟的第二性别的时候,自己的Alpha身份终于姗姗来迟,却丝毫没有得到重视。他感到理亏,又不甘心认输,干脆拱进左马刻胸口,憋屈地吸气。抑制剂生效之后,同为Alpha的信息素也不再针锋相对,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微弱气息,和银发队友自带的烟味混为一谈;一郎没觉得轻松,比起现在,他更怀念几天前左马刻身上怪异的烟香。

一郎垂头丧气,他的竞争者也没有乘胜追击,轻轻地叹着气摸摸胸前蓬松的黑色脑袋,好像又回到妹妹分化的那一天。

“这么突然,真像一郎会做的事。”

他的胸腔委屈地呢喃:“……会不会是为了遇到你呢。”

男孩的声音低得快听不清,双手却自暴自弃地加大了力气。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左马刻的腿根,手指顺着短裤裤腿探进大腿内侧,指尖沮丧地埋入敏感的肌肉。左马刻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一郎的意思:

“哈?什么意思啊,为了老子分化成Alpha,是要打架吗,找茬吗你,啊?!”

一郎又向下滑了滑,气冲冲地用脑袋撞撞左马刻的肚皮,声音听起来更沉闷了:“左马刻先生真没情调!”

左马刻没忍住笑,在一郎发现之前板起脸弹了一下他热腾腾的头顶:“小鬼说什么情调。我说你,总是跟Alpha贴在一起不难受吗?”

原本总是特别吸引人的味道,如今要一直钻到肚子里才能闻到,还不如莫名的甜味显眼;或许是因为被高温烧坏脑袋,一郎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左马刻先生都不难受。”

有力的手指不客气地拧了他的耳朵:“少得意了,区区一个可乐味的小屁孩。喂,要赖到什么时候?起来吃蛋糕。”

一郎咽掉一滴眼泪:“我不想吃蛋糕……”

随着说出这两个字,一郎好像真的闻到蛋糕的喷香。他眨眨眼,迟钝地抬起头。前辈雪白的背心上分布不均地涂着些浅色的柔软膏体,这个角度看不到左马刻的脸,一郎鬼使神差地有了伸舌头的勇气:是那股从醒来开始就浓郁得惹人生气的甜味,已经有些干了,但仍令人幸福得想要飞起来。

下一刻他被毫不留情地推到地上,只有体力是怪物级的队友全力以赴时凶猛得像恶龙,不需要咆哮也能吓得别人心惊胆战。左马刻冷酷地站起来,红眼睛像把刀子,恶毒地插进一郎胸口;他看起来气急败坏,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闪亮的银发里也露出生硬的红色。

一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几步追到门口:“蛋糕!左马刻先生今天生日吗?怎么不告诉我……左马刻先生!生日快乐!”

红通通的耳朵顿了顿,终于还是回答他:“都已经过了……你以为是怪谁啊,混蛋小鬼。”

One Shot

#一左马

↓ 碧棺左马刻使用名为Mr.Hardcore的账号在这间直播间盘桓已有一周之久,打赏金额几可撑起一个三口之家半年的花销,今天终于大功告成:主播在下播后发来私信,先是一个做作(但不乏有些可爱)的小动物表情,两只圆滚滚的眼睛轻易能让左马刻想起几小时前进入直播间时,主播脸上罕见的红绿异色双眼。紧跟其后的是敲来的一行字——

很感谢您的支持!我……

后面的内容不必再看,左马刻咬牙切齿地、兴高采烈地把准备已久的话发出去:本大爷就是NemuLoveNemu,卖不出去的感觉怎么样啊,MC.BB?

-

一周以前的漫漫长夜,左马刻在床上翻滚两圈,枕头从床头换到身边,又被愤愤地踢到脚下,他终于恼怒地坐起身,点亮手机屏幕。他打开惯看网站,一手探进内裤,另一只手划开一张张模糊或戴着口罩的脸,却没能遇到几个看得过眼的。银发男人自身长相出众,对其他人要求更高,即使粗糙地解决性欲也难忍歪瓜裂枣。网页被暴躁地一拉再拉,没几下就到了底,页面底端是不免俗的广告,通常是劣质动画重复播放着性器抽插的瞬间,或是媚笑的女人对着屏幕自慰,取决于长相,左马刻偶尔点进去看一看。

但今天的广告格外不同,以至于立刻抓住左马刻视线,让他皱着眉打量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是个男人,这已经很少见——他看上去像是要去打棒球,而这个说法完全不出于情趣。屏幕里的黑发男人长相清秀,正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出神,对镜头展露出颜色对比强烈的眼珠,随着缓慢地眨眼,睫毛触及眼下,依依不舍地留下一颗浓艳的黑点。他轮廓已经成熟,五官还稚嫩着,却可以满有余裕地融合起各种鲜艳色彩。左马刻又多打量他几眼,好笑地想到如果这是个女孩,应该是要命的“纯欲系”,适合穿紧身白T恤,被汹涌潮水当头淋湿,从凌乱的发丝下楚楚可怜地……塞在内裤里的手触电似的抽动一下。

黑道少当家生冷不忌,来兴致时同性也未尝不可,但屏幕里的男人穿红蓝色棒球外套,比每一个色情直播里的人穿得更多、更莫名其妙。平心而论,左马刻对运动系男孩提不起兴趣,想到他们时总会最先想到汗臭、鲁莽和不拘小节,而且普天之下会来看这种直播的人,恐怕也不会希望看到一个衣着整齐的人对屏幕发呆,哪怕他的长相完完全全击中自己喜欢的点——

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大事,广告里的男人抬起头,对镜头露出灿烂笑容。古怪的小鬼开着刺眼的灯光,在抬头的瞬间全部被贪婪地兜进眼睛里。广告没有声音,左马刻听不出他说了什么,但那个坚定的、璀璨的笑脸吸走他全部注意,不知不觉地,他已经点进广告。

页面飞快地跳转到直播间,男人的脸充满了整张屏幕,声音也清晰起来:“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终于把这一关打通了……”

听起来有些怪异,至少毫无令人射精的冲动,左马刻疑惑地上翻屏幕:这是个知名的直播站点,他的妹妹曾在上面做过短暂的美妆直播,因而网址中当然不含任何情色关键词,侧边推荐也大多是运动、音乐、游戏……

注意到最后一个关键词,他若有所感,将视线停在直播间标题:MC.BB挑战《○○○○》,今晚打通第8关!

像在挑战左马刻的耐性,当他沉默地将页面拉回直播框,MC.BB伸了个畅快的懒腰,白卫衣下展露出一点结实的肚皮。皮肤光洁,肌肉紧致,丝毫不符合游戏主播的形象,却唯独在今夜十分应景。但左马刻不忍直视地移开脸,刚好听见男人因熬夜变得有些哑了的声音:“时间也不早了……好,来看看第9关是什么样子,就去休息吧。对了,榜单奖励还没有做……”

听到关键字眼,左马刻猛地抽回视线,锋利的眼神寸步不离地巡视屏幕中乖巧的神情,试图剥下伪装的蛛丝马迹。

“——时间就定在下播之前,”阳光般闪耀明亮的男人在午夜时分也难堪地显出几分慵懒的情色意味,MC.BB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按老规矩来好了,榜一的朋友可以做特别点播哦。”

屏幕中清秀的男性面孔再也难以引起一星半点的性欲,左马刻紧紧攥住手机,感到自己正在火冒三丈。早先妹妹合欢在这个平台直播,左马刻尽管不情愿与任何人分享她的可爱,却只能在女孩强硬的坚持下毫无反手之力地让步。作为交换条件,左马刻发动所有手段,将网站调查得一清二楚,再三确认过这里不存在任何不该让合欢看到的东西。他甚至注册了账号片刻不离合欢的直播间,因为投入过头,几天就被妹妹发现,恼火地推开事务所大门,要求他不要再来……哪怕再精心彻查,仍躲不开这种披着游戏主播的外皮,悄悄提供色情直播的人渣。一想到或许合欢也看到过类似的直播,甚至被以同行之便骚扰过,左马刻只能感到蓬勃怒意,操控着他退出直播间,登陆数年不用的账号,又再次在搜索框中输入MC.BB的名字。打心底里,左马刻没再考虑过这个偶然遇到的男人无辜的可能性——会在色情网站做广告的人,怎么可能无辜。

随着页面加载,主播已经重新埋头进入游戏,正认真地对着面前出神,手指牵动键盘和鼠标发出无规律的碰撞声,勉强为静止的画面带去微弱伴奏。尽管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依然难从这张光滑的脸上找出一点疲态,年轻男人笑起来光芒万丈,五官沉寂下去时却不自觉地显出凶相,比起取悦大众的网络明星,更像会站在少当家身后的打手,但左马刻自认已经了解他的一切手段,得意洋洋地决心揭开这张伪善的面皮。

付款的流程已经刻在左马刻的骨髓里,操作起来驾轻就熟;所幸MC.BB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察觉不到榜单在夜半发生了剧烈变化——直到他不慎失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条清零,只能懊恼地退出游戏,眼睛瞟向屏幕一侧。

“欸、这个、哈啊……?什么啊、这个……”

男人脸上出现的夸张的震撼,即使黑道少主见惯腥风血雨,也险些笑出声。左马刻在过去也进入过一些鲜有新客的深夜直播,每一个在屏幕里出卖色相的男女都在见到陌生用户后做出相似反应:局促不安过后便欣喜若狂,却还要在镜头前吝于表现,自顾自地将腿张得更开,纽扣一分到底,双臂卖弄似的夹住柔软的乳房。这样明显的震惊还是第一次,但左马刻不打算怜惜。他好整以暇地在留言框里打字,预备好嘲讽:裤子脱掉,自慰给老子看。

整张屏幕,时间、弹幕、MC.BB鲜活的脸都凝滞了片刻,虽然彻底变成一片漆黑。左马刻困惑地点击刷新,页面中弹出显眼的红色叹号,警示词与之相比要黯淡得多,好在言辞简练,让不怎么善于沟通的黑道也能看得明明白白:您的账号已被封禁,请注意言辞……

屏幕在此刻熄灭,透过窗外的微光,左马刻清晰地看到自己惊愕的表情:“……开什么玩笑!”

左马刻一个人气到天亮,直到太阳升起才在愤怒中睡着,然而一觉醒来,打开手机时画面仍停留在MC.BB的直播间界面。他早已登出惨遭封禁的账号,因此可以看到主播在惊慌逃离之后,欲盖弥彰地加上一行简介:MC.BB的游戏直播间!不提供其他服务。

无论如何劝解自己,左马刻根本没办法停止对这一行小字恨之入骨。他对着巴掌大的屏幕抽了一晚上烟,时间火烧火燎,在眨眼间便赶到屏幕变色,MC.BB精力十足地出现在画面中,对镜头打招呼。年轻男人看起来不受任何影响,欢快地听从弹幕提问,带着摄像头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才坐进办公椅。他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被毫不顾忌地掀起卫衣下摆擦掉,引发屏幕中山呼海啸般的文字尖叫。

两天之内看到同一块腹肌,左马刻从没想过能有这样大的心态转变。他沉默地又点燃一支烟,在MC.BB停止互动,戴上耳机的同时,向来算不上聪明的黑道大脑却死里逃生般想到绝妙的主意。

左马刻放下烟,用力点开网页顶端的注册界面。

-

面对主播又一次提起“榜单奖励”,甚至在下播后私信示好的举动,左马刻不为所动地发出冷笑。对面久久没有再发来消息,以MC.BB可怜的胆量,或许早被吓得屁滚尿流,一切都是黑道见惯的场面。

他百无聊赖地扫一眼屏幕上的信息:依旧是刻意的表情贴纸,无趣的自我介绍,极力推销自己的许多个感谢,理所当然的见面邀约,Hardcore先生一定也很热爱《○○○○》这款游戏,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去线下体验会……

左马刻皱起眉毛,又仔细看一遍极富主播个人风格的信息。他正打算破口大骂区区一个鸭子做戏未免太全,对面却恰好在这时发来消息。

MC.BB:NemuLoveNemu是谁?

MC.BB:您不愿意去吗??

紧紧跟在文字后面的表情像有魔力,左马刻只需看一眼就能想到MC.BB本人露出这样神情的样子。他还愤恨地咬着牙,对话框中却不知不觉地弹出消息:

Mr.Hardcore:……去。

? #一左马

不太会写日常,但是希望能给您一点好心情?

↓ 周一白天的山田万事屋要比想象中冷清,家里的老大常年在外完成委托,两个小一点的还在上学的年纪,一早就吵吵闹闹地出门。碧棺左马刻并非热爱喧嚣的人,和轻易给别人留下的吵闹印象不同,更多时候横滨的当家代表享受独行,厌恶亲昵——亲情,爱情,人情,都是一回事。

他把腿翘上沙发靠背,电视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唱歌,左马刻终于想起来抬头看一眼屏幕的时候,舞台上正轮到一个当红偶像,身材娇小,妆容精致,穿蓬松的裙子。她长得挺好看,左马刻多看了几眼,但歌声太吵,几秒钟后左马刻就忍无可忍地关掉电视。空荡的客厅因此变得更静谧,偌大的空间连通着餐厅,桌边摆放了四五把椅子,眼下却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明原因地恼怒起来。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同队的警察在左马刻抱怨没事可做的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放下架子回复,说他像个孤寡中年,亟待警察送温暖。

谁是孤寡中年啊,老兔子。左马刻气冲冲地打字,连发了十几个会变色,字体还能放大缩小的酷炫贴纸过去;铳兔下一秒就回答:就是你的这些贴纸最像中年啊,你和你家小朋友也用这些?

29岁的陈腐公兔不懂骷髅竖中指的强大唯美之处,左马刻不和他计较,却没法对他说的话置之不理。原因无他,铳兔提到的那个人,明明自己用软弱不堪的小动物主题,所有的贴纸都长着和他本人相似的水汪汪眼睛,却恰恰是最挑剔左马刻惯用表情的一个。和他的大眼贴纸不同,现在的小朋友说话毫不客气,一套“几岁了”“真过时”“没品位”的连拳能把左马刻打得头昏脑胀,恨不得时光倒流,哪怕回到相互攻讦人格的时候也好……

老的小的都无法无天,左马刻干脆扔开手机,躺在沙发上生闷气。时针悄无声息地转个不停,左马刻快被自己催眠,半睡半醒之际,门外终于出现有人对话的声音。

听起来两个人离得还远,说话的内容都随距离模糊掉,多亏其中一个声音低沉有力,哪怕相隔数十公里也不会降低影响力,永远不识时务、不懂得降低的音量在十几步路里震得左马刻心烦意乱。他只好皱着眉挪下沙发,慢腾腾地走到门口开门。门外是明媚阳光,不讲理地聚焦在一点上,原本就艳丽的颜色被照射得异常刺眼。

那个好像买通了整个世界一样的人终于发现自家的大门打开了,兴奋地跳起来向这边挥手,转过头去又对邻居家的阿婆说了什么,急急忙忙地提着塑料袋跑过来。

像激动的狗一样。左马刻站在门口,眼看着大步靠近的人形逐渐变得清晰、生动、深刻,他脑子里还在刻薄,脸上已经不自觉露出笑容,抬起手胡乱地搓了搓一头撞在胸口的黑发。

“像什么样,起来。……喂,少给老子装听不到啊,……臭小鬼。”

“看到了很好的牛肉,想着二郎他们应该爱吃吧,就买回来了。左马刻也喜欢吧?晚上就交给我吧,不要被感动到哭哦。”

一郎絮絮叨叨地将塑料袋丢在玄关,换鞋时仍未听到回应,只好抬起头确认那位新增的家人还在门口。左马刻正靠在墙边,一脸平静地叼着烟出神,直到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他才恍然大悟地眨眨眼,正对上一郎专注的表情。碧红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藏不住任何杂垢,左马刻在里面捉住委屈的尾巴尖。

黑道少主对欢迎客人相当拿手,迎接家人则完全在日常准备之外。他冷酷地掠过一郎的脸,看向门口几只巨大的塑料袋。里面满满地盛放着一个崭新的人所需要的一切,好像左马刻刚刚一无所有地来到世上,并且将一辈子扎根在这座万事屋小楼里。

同居是一郎的主意,左马刻不能说自己没有推波助澜过。他在被臭脾气的未成年阴着脸掐断第十几根烟的时候恼羞成怒,决心大吵一架,可是烟头熄灭在一郎掌心,他忍不住对那只手皱眉。

池袋的Big Bro即使在横滨也威严不减地沉下声音:“不要在酒店抽烟。”

左马刻知道他故意开禁烟房,但嗤之以鼻:“老子想抽就能抽。不要说一根烟,这家酒店,这条街都一样。”

面对霸权,一郎哑口无言,气鼓鼓地翻过身不说话,左马刻对他痕迹斑驳的后背冷笑,从一郎身下扯走整条被子裹去洗澡。回来时青少年果然已经累得呼呼大睡,姿势也早从侧躺变得四仰八叉,占去一整张双人床。左马刻踩踩他的肚子:“臭死了混蛋,快去洗澡。”

一郎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五官都皱成一团,仍不肯睁眼。左马刻懒得理他,自己找地方躺下,用床垫震动判断难得懒惰的床伴翻了几个身,终于还是坐起来离开。被暖洋洋的热源靠近的时候,左马刻似乎已经睡着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听到身后湿淋淋的声音,啪嗒啪嗒地顺着耳根滑到颈侧:“左马刻……酒店不能抽烟的话,要不要搬到我家来?”

难得睡个安稳觉,背后的触感却像只灼热的青蛙。不稳固的梦境猛地滑向森林、篝火、军人队友,左马刻不耐烦地缩缩肩膀,好像听到自己回答了:“行吧……随便你。”

万事屋有不知名的魔力,把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小鬼烘成一滩粘稠的蜜糖。左马刻好像重新认识一郎一次,眼下再次到蜜月期,他又感到不适应,干咳了一声才找到自己声音:“哦。……辛苦了,东西就放在那里吧。”

一郎扬起眉毛,左马刻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他来不及不安,下个瞬间对面的小鬼已经没办法地笑出来,亲昵地夺过他指间的烟。

“不对。很高兴见到我回来的话,可以说……”

左马刻与一郎身高相仿,但拥抱时几乎可以被完全覆盖。小狮子的下巴搭在他肩头,一圈蓬松的鬃毛搔得脖子发痒,力气太大了,浑身上下都被挤得有些胀痛,有跃动不停的东西无休止地、吵闹地在四处逃窜。

一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那是个相当具有家庭意味的词。自从妹妹几年前离家,左马刻再没有听过或有过对谁这样说的想法。现在是个不错的场合,但他没打算复述,而是探探头含住一郎的耳垂,牙尖抵着软肉上唯一的缺陷,吮走一丝咸味的勇气。

他说,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不安好心地揶揄:“我也爱你,一郎。”

在可怕的静默中,左马刻轻松地推开一郎的肩膀,越过他翻看买回来的东西。

“不是买了不错的肉吗,今晚就吃这个吧。哦哦……还有啤酒,虽然不是这个牌子不过,嗯、谢啦。……哈?为什么要买胡萝卜啊,故意跟老子做对吗?喂,一郎——”

“啊痛痛……!”

身后的雕塑惊跳起来,用力抖了抖手,又大惊小怪地在地上踩来踩去。左马刻憋着笑拉起一郎的手,除去本不该在未成年身上大量出现的粗茧,这只手骨节宽大,十指灵活,世上鲜有不能被掌控的事,也包括让硬派黑道在他掌心啜泣到力竭。掸去薄薄几粒烟灰,下方被烫到的皮肤仅有些发红,谁让这是个让规则甘愿为他让路的人。左马刻用他的手挡住自己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嘴唇顺势碰碰伤处。十指连心,一郎的脸也跟着变得通红,坚定不移的破坏者无力地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反倒被年长者揽过去揉了头发。

“未成年就要有未成年的样子,少对本大爷指手画脚了。那两个小鬼什么时候回来?啧,饭好了再叫你吧。”

“……欸。左马刻做饭吗?”

黑道轻快地取下围裙系好,懒洋洋地舒展开身体,取出要用的食材。

“总不能让傻到被烟烫的小朋友做吧,我的命可是很值钱的。”

“只是不想吃胡萝卜吧?”

“……你烦不烦啊。”

细小 #一左马

↓ 碧棺左马刻第三次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只剩半个小时,四周却仍未出现那个“穿白色上衣,深色裤子”的可疑人物。他忍无可忍,掏出手机给妹妹发消息。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仔细斟酌着用词,选用最温和的一种,试图不冒犯,至少不那么冒犯到妹妹——现在还没到。

左马刻另起一行,选了三个发火的表情:他根本没有诚意,早告诉你了,合欢。

合欢回复得很快,简直像早就预料到左马刻的反应,专门在等他刁难一样地回答:是哥哥到太早了吧?就说我去就好啦!

看上去妹妹语气平缓,还有心情揶揄,但她用22号粉红色大字,轻而易举地将回答铺满屏幕。左马刻心有余悸,上下划动聊天记录,在最后的感叹号上停驻片刻。他有近百张打潮男酷哥tag的贴纸,用于在懒得说话的时候应付条子队友提问;也有全套小白兔示好萌图,这倒是妹妹的专属。此刻在里面精挑细选了一张小白兔举手告饶的表情发送出去,左马刻杀气腾腾地点开昨晚妹妹发来的截图。与名为“I”——姓名只填一个字母(或数字,总归都是在隐藏行踪),显然不怀好心——的男人对话的界面最后停留在对方发来的一句“明天见”上,文字后附赠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用心的微笑表情。

最初听闻合欢要与“一日男友”约会,左马刻大惊失色,接连两次打落身后“不屈不挠”的牌匾,但视频通话中的妹妹依旧神色镇定,笑容比以往更可爱。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哦?”

仅仅一句话,就让左马刻无言以对,板着脸坐回座位。他还想抗争,又不愿让妹妹再次认为自己控制欲过强,只能低声抱怨:“那种来历不明的小子……”

“而且,”听到转折,左马刻支起耳朵,严肃地瞩目屏幕另一端:合欢正露出苦恼表情,像自言自语般轻声嘟囔。“都已经约好了啊。哥哥不让我去的话,难道要自己去赴约吗?”

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的建议,左马刻站起身,自信地拍拍胸口:“老子当然会去!……”

当晚,难得回来一次的妹妹乖乖送来手机,向左马刻展示与“一日男友”的聊天记录。左马刻皱着眉看到最后,对面活泼开朗却不逾矩,一切言语都在分寸之中,比黑道少主更知礼节,但越是完美无缺,左马刻越看得烦躁。出于敏锐直觉,他确信这种反应并不全是因为世上竟有一个男人能万幸到与合欢约会。

内容无可挑剔,左马刻只好指着聊天记录的末尾发难:“他为什么要发这个表情?”

“欸?是表示友好的意思吧,不可以吗?”

左马刻不敢置信地看向妹妹,女孩每根头发都纯洁天真得惹人怜爱:“当然不可以!如果是小弟发给我这个,证明有人马上要倒大霉。合欢,这个男人很危险,你千万不要小看。”

合欢哭笑不得地推推他肩膀:“但是他又不是哥哥的小弟。而且这个表情很可爱啊,哥哥都没有给我发过。”

“哈?发表情什么的麻烦死了啊?!真搞不懂你们……喂!”

收回被轻轻拍了一下的手臂,左马刻不情愿地闭上嘴,将两人聊天中有用的信息截图发送给自己。愤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关上房门,一口气按了五十个同样的笑脸表情发给合欢。妹妹清脆的笑声在门外清晰可闻,左马刻先是翻了个白眼,低下头看到她发来的小白兔睡觉贴图,又无声地笑了。

昨晚的一切愉悦回忆止步于耳边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白衬衫、牛仔裤、黑靴子……啊,这里!”

即使被上百支催眠麦克风同时攻击,失去五感,身体被碾成肉泥,左马刻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声音。他缓缓转过身,借少得可怜的身高差居高临下:“……混蛋小鬼,你为什么在这里?”

混蛋小鬼——也有人叫他一郎、一郎君、臭小子,真亲昵,好像真以为自己能驯服恶狼,自大得令人发指——在片刻惊愕过后飞快地沉下脸。“我在哪里和你无关吧,左马刻。”

被那双眼睛一看,左马刻就想吸烟。出门前合欢取走他身上全部香烟和打火机,唠唠叨叨地叮嘱他务必给约会对象留下好印象。说起约会对象,她蓬松的银发被笑得发颤,像朵被风吹雨打的小蘑菇;左马刻明知道被妹妹笑话,却一点火气也难以聚集。现在他知道了:与他是否是“妹控”无关——这两个字也由眼前的人说出口,加倍恶心——想必是预感到今天要见到令人不快的旧相识,才会把所有情绪留到现在一起爆发。

“和我无关?”他冷笑出声,上下打量起一郎的穿着。白卫衣,恶俗;牛仔裤,没品;运动鞋,笑死人了……但每一个配件,都好过一双愤怒、阴郁的异色眼。“本大爷今天要约会,看到你这家伙的脸会想吐。哈哈,不懂礼貌的小屁孩当然不知道约会有多重要吧?”

左马刻与山田一郎认识三年多,一半的时间在恶语相对,对什么样的言论最伤人却不该说拿捏得一清二楚。话刚出口,对面男孩顽石般的坚毅表情便悄然震碎,他在裂缝里看出一点属于青少年的不知所措,急忙逃命般下移视线,盯住一郎抿紧的嘴唇。

“……约会。”从那张嘴里沉声吐出来的词汇并没有什么攻击力,更不可能组成尖锐的Lyrics,左马刻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猛地刺了一下。“是吗,原来还有人会喜欢……”

声音突然停住,左马刻困惑地重新看向一郎的眼睛。对方难得没有笔直地看过来,用每一个细节提醒自己他有多么强壮蓬勃。他在看什么呢?两颗玻璃眼珠可怜地扫在地上,干脆的一声响,讥讽摔得粉碎。

左马刻无法不火大,鞋跟恼怒地碾进泥土:“喜欢什么,敢说不敢认吗?本大爷怎么不知道你是个这样的胆小鬼。”

“你说谁……!”一郎气冲冲地抬起头。视线相交的同时,他的表情紧绷起来,红绿的颜色蒙上一层阴翳,好像片刻之内倒退回几年前,他又褪去富足的外皮,退化成一只不豪横掠夺就一无所有的流浪猫。

哪怕用未来十年都不能喝到称心如意的好酒做赌注,左马刻也敢保证一郎将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山田一郎更让他得心应手。他感到突如其来的不安。

“我就是爱——”

“闭上你的狗嘴!”

左马刻惊魂不定地瞪着一郎的脸。他正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好像向很久不见的死对头当街表白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哪怕他所说的一切左马刻都心知肚明——两年前就知道,可爱的后辈不愿吐露,但他有双把全部感情都透得底朝天的清澈眼睛;现在更明了,不知道谁给伪善者的胆量,让他竟敢在这种时候说出口。

比这样的时机还能更糟糕的是,确实有短短一刻,左马刻又受到轻微触动,程度不足以让资深黑道做更多反应,但也不应出现在冷酷无情的亡命徒身上。他难堪地狡辩,故作姿态地抬起手看表:“……还真敢说啊,这种轻飘飘的大话……本大爷和男朋友情比金坚,区区一郎不会觉得……喂,你也该滚开了吧,老子可不想让男朋友误会。”

“……我就是爱你,在两年前瞎了眼的时候。难、难道只能你有男朋友吗,就算是个黑道也管太多了吧。”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郎扬起下巴。所有左马刻看不顺眼的都重新回到他身上,19岁的男孩坚强稳重,既有横冲直撞的精力,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傲慢得好像理应如此。他信心满满地说:“我也要等女朋友来。和左马刻不一样,是个可爱又温柔的女孩子。要是想看的话,让你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哈哈,老子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都多,谁要看一个没品没品位的小丫头。那种低级等级的女人,也就只有没人要的小鬼会喜欢吧?”

“你是嫉妒了吧,左马刻。没有人愿意和你谈心的日子不是很辛苦吗?”

“哈?本大爷男朋友下面比胳膊还粗,用得着和女人谈心吗。倒是处男一郎君,不会到现在还看到男人裸体都会流鼻血吧。”

“你在说……!我、我女朋友胸有西瓜大,穿衬衫都会绷掉扣子!”

“啊啊?!本大爷男朋友肌肉漂亮得要死,胸大有什么好的啊!”

“我女朋友掰手腕比我还厉害!”

“我男朋友会修空调!”

“我女朋友会做饭!”

“以为我男朋友就不会了吗?”

“我女朋友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不懂得珍惜恋人的左马刻肯定是不会理解的吧!”

“混蛋小鬼!全天下最好的人只有合欢一个,给老子向合欢道歉啊?!”

“哈?你才是混蛋妹控吧,这个年纪都体会不到恋爱的感觉还真可悲啊!”

“说老子……妈的,你还不是个混蛋弟控。伟大的一郎妈妈出来约什么会,早点回家去给两个小崽子喂奶啊?”

提及心爱的弟弟,一脑袋滔天怒火的万事屋反倒冷静下来。他上下打量仍处在激昂情绪之中的仇敌——以及身边好奇地围观上来的过路人,露出一个缓慢的冷笑,以确保对方迟钝的大脑能够捕捉得到。

“都那么久了,你的‘男朋友’也该到了吧。是被放鸽子了吗,还是左马刻不敢面对我,编出来的男朋友啊?”

“弟控懂个屁啊!”左马刻最不愿听到一郎趾高气昂的语气,一把举起手机,凶恶地点出聊天记录,几乎将屏幕贴在那只满有余裕的绿眼睛前。“看到没有,老子的男朋友。给我小心一点,要是看到白上衣深色裤子的人记得绕着走啊。”

出乎意料,容易受撩拨的男孩没有跟着把智力降到谷底,却满脸受雷劈般表情。左马刻眼睁睁看着一郎握住自己的手,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下一秒,他的手机被劈手夺过。

“你他妈!……怎、吓、吓呆了吗……?”那张熟悉的脸因失魂落魄而几乎融化,左马刻在一郎面前过激发言不止一次,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无畏的往日后辈伤心成这样,甚至超过了他能以此获得快感的底线。黑道少主良心不多,仅在此刻感到阵阵酸楚,但木已成舟,他不肯承认自己后悔,只能咬着牙继续:“怕就对了,他可不像老子这么好心,你在他面前大概被秒杀得渣都不剩……”

“左、左马刻……”

狂言被一郎虚弱的声音打断,他视死如归地拿出自己手机, 和左马刻的一起抬高。亮起的屏幕上并排摆设两个聊天记录框,对称地展示着相同信息。

左马刻迟疑地看一眼一郎,朝气十足的鸳鸯眼漏了气,正低低地跌进地心里;他只好又抓回自己的手机端详屏幕,从胃部最底层吐字:“……你那个全世界第一好的女朋友。”

“你那个情比金坚的男朋友……啊好痛!”

毫不留情的一拳狠狠撞在一郎侧脸,本着莫名的心虚,曾经的不良少年没有反击,只是愤愤地抬起头。充血的红眼睛紧密嵌合在锋锐的美貌上,要吃人的恶鬼般溢满憎恨,出于戒备,一郎的心跳变得很快。这样来路不明的仇恨,好像只在他们决裂的初期才存在过……

“山田一郎,再敢对合欢出手,老子一定把你抽筋扒皮,分尸沉海——”

他握拳的手用力到颤抖,指甲几乎撕去自己的一层皮,却并没能激起哪怕半点的理智。声音沉沉地堵在喉咙,一郎仍在无辜地、茫然地……甚至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眼前影影绰绰地出现两张不同年龄的山田一郎的脸,又逐渐融汇合一,左马刻不敢想发生过什么、会发生什么。他一秒都不肯再停留,连世上还存在其他的交通工具都忘得一干二净,转身就向妹妹的公寓跑去。

左马刻在三条街道之后接到电话。铃声在口袋里狂响不止,他本来想气急败坏地掏出来扔掉,屏幕上却显示了妹妹的名字。他按了几次才找准接通的按钮,听到合欢温暖活泼的声音的瞬间,左马刻几乎栽倒在路边。

“合欢!没事吗,你还好吗?我还以为……”

“……欸?嗯,我没事,让哥哥担心了。哥哥有见到一郎君吗,没有生气吧?……对不起哦,因为哥哥和一郎君总也不肯和好……”

“你没事就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左马刻松开扶墙的手,抬头看了看墙边的招牌,苦笑着走进这家咖啡馆。“是啊,见到他……我是说,一郎了。天天出这种坏主意的话,可是会变成老巫婆的。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哈,还说什么约会……照片?……哦、哦哦!当然会有了,你想要的话……”

结束通话,左马刻直勾勾地盯着通话记录的页面,向来不怎么擅长思考的大脑早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不知该为“情比金坚”羞恼,还是该为又一次的误解愧疚,但总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灌了一整杯咖啡,终于不得不拿起手机的时候,察觉到心脏鼓动间暗含的雀跃,左马刻坦然地笑着摇头,拨出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白日梦 #一左马

↓ 枕边人匆匆醒来,在整间屋里风风火火地乱跑时,左马刻没能醒来;相反,几分钟后,大门隔着不近的距离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资深黑道警觉地睁开眼,从被子里钻出了头。

他慢腾腾地踩住绒毛拖鞋出门,麦克风则被塞进睡衣柔软的内袋。手机的消息记录风平浪静,但不排除小弟已经被干掉的可能。今天之前,左马刻从未考虑过会感谢同居人恶俗品味哪怕一秒,但多亏对方执意买来的这些繁冗臃肿的家居用品,最凶悍的武器得以安心藏身,他踏着云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

与往常相同,那个好像身怀什么拯救世界的重任的糟糕住户对房间里尚有人在毫不在意,正粗手粗脚地翻箱倒柜,整个客厅都被他跑来跑去的背影涂成红蓝色。左马刻迈出门时,他正忘记打开了头顶的柜子,猛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倒顾及起卧室里还应该有人在睡觉,捂住嘴巴艰难地咽下一声惊叫。

左马刻怀疑——越是知道这是个不容置喙的事实,黑道少主越要咬牙切齿地强调“怀疑”——哪怕这个不客气的入侵者此刻叫出声,他也不会被吵醒。

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他有点怀恨在心地想: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最微小的声音也能把他吵醒。左马刻近二十年没有体会过和别人同睡一张床,另一个人翻身的动静都会让他惊醒。不知道有多少次,年轻的同居人在异动里睁开眼,看到左马刻惊魂未定的脸,正迟疑地放松下来,连带着紧紧顶住自己额头的漆黑枪管,也温和地(温和地?)滑动到鼻梁。

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对方跑去厨房,手忙脚乱地榨了一大杯胡萝卜汁安神。左马刻靠在厨房门口,被满屋子恶心的胡萝卜味气得头疼,但那双故作委屈的、勉强有些可爱的异色眼从玻璃杯后面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红红绿绿的热闹颜色,到底哪里像棉花了?但依旧柔软地堵住已经挂在嘴边的破口大骂。左马刻动了动嘴。

“胆小鬼。”

他挑衅似的,故意拿起枪把玩。等一秒,对面小鬼的表情变得更可怜;第二秒,小狗改变策略,不服气地站起来,夺过他手里的铁块。

左马刻没有反抗。他正忙着应付一副滚烫的唇舌,对方的技术几年如一日的糟糕透顶,光是靠近就让左马刻不齿到脑袋发昏。他强硬地惩罚这份糟糕,反客为主地卷住口中的舌头纠缠吮吸,不属于他的呼吸因此一点点地变得急促慌张。

直到他年轻的室友难耐地睁开眼,用湿漉漉的、渴望的眼神挠着他的胸腔,左马刻推开他的脸,忍无可忍地低吼:“混蛋小鬼,谁给你的胆子吃完胡萝卜不刷牙就敢亲我!”

这样的日子持续得不久,装填着火药的小物件被越推越远,逐渐只跟衣柜里那些昂贵的西装摆在一起。

用麦克风。枕边人可怜巴巴地请求,双手在胸前诚恳地合十,看起来简直像一只毛乎乎的小熊。Mr.Hardcore最讨厌绒毛,第二讨厌小熊,第三才轮到池袋当家Rapper,但麦克风的提议听起来还算合理,他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少当家。在亮晶晶的眼神里,左马刻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同居后的闹钟将在一个早得不讲道理的时间狂响不止,身负重任的万事屋老板以往会毫不挣扎地起身洗漱,现在则逐渐学会伸长手臂抱过来,脸颊随之贴上左马刻的任何一个部位。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像个被肆意揉捏过的毛球,恳求一样地呢喃:左马刻……

最早左马刻醒在第一步,之后会在燥热的怀抱里汗淋淋地睁眼,现在则熟练地任凭亲吻流星似的落在脸上,耳边响起不情不愿地从床铺离开的漫长吱嘎声,随后是对方努力过了——但依旧惊天动地——的洗漱、收拾的声音。大门砰地关上,左马刻更深地蜷进被子里。身边有人时的枕席像热火灼烧的地狱,但床垫迅速回弹降温,他在沉稳的梦境里毫无来由地感到有些冷了。

他对这样轻易地熟悉了吵闹和同居生活的自己怒其不争,眼下一言不发地靠在餐桌旁边,等客厅里的不速之客转过头。那双异色眼里还带着透亮的水汽,像两只漂浮不定的透明小虾。看来刚刚那下撞得不轻。看到视线里本不该存在的人影,活泼的眼睛猛兽一样地缩紧了。

来不及看清年轻的室友怎样发力,下一秒他就已经出现在跟前,手臂顺理成章地揽住左马刻的腰,把他抱到餐桌上。男孩脸上带着汗,因为剧烈运动变得红扑扑的,头发湿成几缕锋利的框架,结实地钉刻出未成熟的轮廓。

男孩。左马刻出神地看着这张脸,熟悉的眩晕感再次席卷他的大脑。六岁的时候左马刻站在妹妹的摇篮前,看着里面舒缓的,放松的小脸,第一次在尖叫和痛苦中找到自己的意义。就在几天之前,他的甜蜜的,尖锐的男孩正在某个光辉灿烂的地方诞生。而如今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还会这样称呼19岁的MC.BB,当那份富有感染力的,无所不能的强悍捆绑在这具鲜活的肉体上熠熠生辉——

“一郎……”

山田一郎正亲热地吻着他的脸,在每一个亲吻的间隙慌张地解释折返的理由。许多个触碰,断断续续的阐述,独一无二的红绿眼睛全神贯注地看过来。太热烈了,左马刻别无他选,只能回望,一点一点地数着这份视线中的爱慕、憧憬、赞美。数额超过了计算的能力,他快不能呼吸,幸好看上去还算游刃有余。

他想。他怔怔地想:真够帅的啊……明明只是区区一个一郎。

轻轻地咬着一郎眼下的一小块皮肤,左马刻得意地用言语烫他:“笨蛋。要迟到吗?”

一郎触电般地颤了颤,立刻更紧地拥抱过来,把手伸到左马刻背后看表,在睡卷了的发尾间发出黏糊糊的惊叫,又狂风骤雨似的卷起要带的东西退开。

鲜艳的宽大外套凶猛地扑向大门,迫近门口却突然停下来,刺眼的颜色中探出一张期待的笑脸。

“很快就会回来了,等我啊!”

“……哦!”

左马刻胡乱地回答。直到门又一次关闭,重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越来越远,他如梦似幻地,从晕乎乎的大脑里剥出同居人残存的形象,近乎饥渴地反复咀嚼回想。几分钟后,黑道跳下餐桌,气急败坏地对自己说:“妈的,老子品味真差!”

EXIT #一左马

↓ 听闻名动天下的勇者传说时,山田一郎十四岁。对同龄人而言听得耳朵生茧的睡前故事,一郎打工的时候才第一次听说。那时他正帮酒馆老板擦着桌子,风尘仆仆的旅人推门进来,坐在几步以外的位置,旁若无人地提起下个月将巡视到本地的白银剑士。

一郎自小习武,却从未见过英雄,因此在听见几个“剑术”、“武艺”的关键词后不由自主地对两位客人聊天内容投去更多关注。同一块桌子擦过第四次,他得知那位剑士侠肝义胆、剑术高超,全国罕见对手;第五次,故事的主角披起闪亮耀眼的银白色铠甲;第六次,……一郎听得入神,手上麻木地又一次投洗抹布,换了个方向继续擦桌子,而隔壁的话题也随之转去新的方向。

“和平年代,”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比起谈论一位护国勇士,更像对当地有名的演员评头论足,其中一个旅人说,“即使是那位勇者,也要像个舞女一样卖弄长相。好在现在这种时候,他那张脸比剑法讨人喜欢得多……我说那边的小鬼,一张桌子擦那么久干什么?找点填肚子的吃的来吧,这一路真让人累坏了。”

偷听显然不在杂务范围之内,被发现则更不应当。一郎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与酒馆老板对视。老板正望着他微笑,看到一郎回头,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已经准备上了。”老板走过来,看着一向勤奋听话的男孩脸上窘迫的表情,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二位是从皇城来吗?旅途辛苦了。务必允许我招待二位今晚的啤酒……但是,有关那位白银剑士的故事,请再多讲一些吧。”

一郎局促地缩缩肩膀,尽管面前的客人露出了然的神情,头顶的手掌力度也算得上轻柔,突如其来的善意仍让他无法轻松地接受。来回看了看旅人与老板的脸,小心地从几副纯粹温和的笑容中判断出似乎这些人真的愿意不求回报地满足自己的好奇,一郎难以自制地、兴奋地咧开嘴,奔向后厨,端来故事的佐料:一盘热气腾腾的小吃,两杯醇香的啤酒。

白银剑士——碧棺左马刻街头出身,为保护妹妹加入护国卫队,短短时间内展现出凶悍实力,几次在与敌国的战争中获得战果。现在邻国关系稳定,声名鹊起的勇者也不再被需要,因此在皇室的安排下开始了全国巡视,宣告胜利、赢取民心的旅途。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也听来往客人提到过魔族的诅咒,”等到客人全都离去,酒馆的老板擦洗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打扫的一郎;他今晚听了个不同寻常的故事,手脚都比往常更轻快。“听说魔王的交替会在这几年进行,新的魔王上任之后,或许又会侵略我们的土地。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位剑士大概也会参战。与魔族的战争会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好……一郎,左马刻大人来的那一天,你愿意替我去看吗?”

眼看男孩猛地顿住,兴奋地睁大异色的眼睛,上前一步,又在下一秒犹豫地向后退去,抢在一郎拒绝之前,老板对他眨了眨眼:“放心,这算我的委托,会给一郎报酬的。”

山田一郎因此出现在迎接白银剑士的队伍中。从酒馆回家的那天晚上,一郎照旧趴在弟弟们的床头,为他们讲述今天的见闻。即使是对哥哥的每一天都深感兴趣的二郎和三郎,这一次也显得格外认真,听到一郎将会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勇士,两张相似的小脸统一地展现出梦幻般神情。

“哥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再说给我们听哦!”

“当然了,哥哥一定会把剑士大人有几根睫毛都告诉二郎和三郎。”

二郎和三郎都还要上学,因此无法参与迎接的队伍,但是许下这样的承诺后,那两张面带不甘、却又憋不住笑出来的、可爱得不得了的脸庞,直到雪白的骏马擦过一郎身前,他怔怔地抬起头,与艳红的眼珠对视的瞬间,都还牢固地印刻在脑海中。

他因此没能注意到在离开弟弟的房间的前一刻,二郎捂住已经陷入沉睡的三郎的耳朵,轻声呼唤他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没事!哥哥也很期待见到英雄吧?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给我们讲啊。”

这样说着的二郎露出灿烂的笑容,低下头替在身边熟睡的弟弟掖好被角,自己也乖乖滑入软被,最后向一郎小心地挥挥手之后困倦地闭上眼。

一郎本能感到不对劲,关门的动作也确实停滞片刻。他迟疑地看向床铺:黯淡的光线笼罩着两个弟弟天使般的脸庞,疲惫的小兄长还过于年轻,实在难以看出家人的异样。

“……一定会的。你们也是,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啊。”

屋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做回应,一切都与往日温馨别无二致。一郎忍不住微笑,想到将要参与迎接护国英雄、那一天结束后弟弟们又能听到喜欢的故事,奔赴下一份工作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但是,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剑士牵动马缰,毫无征兆地停驻在一郎身前,所有在故事中听起来多此一举的形容,那些“银子似的头发”、“石榴般的眼睛”,都在繁复耳饰一次璀璨的闪光里销声匿迹。他哼笑出声,在目光的潮水中从容地低下头。

“小鬼,你的名字呢?”

四周人山人海,无数个声音因为剑士的驻足而变得尖锐。一郎笃定他在和自己说话,那双眼睛笔直地看过来,视线并未因长度惊人的睫毛稀释分毫;但他依旧左右晃晃脑袋,把所有的声音、碰撞、疑虑都丢得一干二净,就连二郎和三郎,也被不情不愿地冲淡身影。他的视野随着面前血红双眼眨动的动作越发局促,在这片雪白狭隘的世界里,一郎大声回答:“……我是一郎。山田一郎——”

漆黑手套垂下来,随意地揉了揉一郎的头发。傲慢的勇者露出一个对十四岁男孩而言为时尚早的明丽笑容:“是吗,挺好记的。”

“——以后再见吧,一郎。”重新前行之际,剑士摘下束发的银环,随手抛向呆愣着的小小崇拜者。在一阵惊惶的手忙脚乱中,一郎听到成年男人低哑的声音,像一颗碎裂的肥皂泡似的在耳畔轰鸣:“我很中意你的眼睛。”

在战争爆发,白银剑士结束巡游,消失在魔族领地前,这是一郎最后一次得知与碧棺左马刻相关的消息。

1 #一左马

碧棺左马刻闲时会提啤酒回家,开电视下酒。他住高级公寓,四处都有便捷开关,但客厅几乎永远不开灯,只有吵闹的光影鬼魅般触碰他的侧脸。听到不得了的名词,左马刻转过头:随手拨到的频道正播放一款综艺节目,长相清纯可爱的主持人对路人甜美微笑,熟练地问出关键内容:“如果对性生活和谐程度打分,您会打几分呢?”

时至今日,左马刻早记不清路人做出怎样的答复。那款节目无聊透顶,左马刻只盯着主持人眼下一块小巧的黑点看了一会,又用力扔下啤酒罐,快步走到电视前轻轻蹭了蹭她眼下的皮肤——不是屏幕脏污。左马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是要发火似的深吸一口气,却只是无言地关掉了电视。

他又想起这个问题:如果对性生活和谐程度打分,会打几分?

毋庸置疑,左马刻会打满分。他是黑道少主,在横滨说一不二,手持催眠麦克风,Rap能力足令昔日的中王区忌惮。脱离一切外在条件,左马刻身高186,手掌宽阔,十指修长,世间鲜有不能掌控的东西。这道理清晰得如他办公桌上条目整齐的账本,今早合欢做饭时斜系的粉红色围裙绑带……或眼下正跪趴在他大张的腿间,认真地蹙着眉头,努力扶住自己胸口两侧,试图用结实胸肉夹住面前勃起性器的山田一郎。

男人的锻炼得当的胸肌即使触手柔软,想要像女人那样用丰满乳房包裹住一根分量不轻的阴茎也并非易事。一郎神情庄重,谨慎的态度好像他并没有身处于一场荒唐的情事。左马刻有些想笑,但稍一抬眼就看见男孩湿漉漉的红绿色眼睛。往常一郎在他面前故作成熟,却还年轻得不知道怎样将感情掩饰干净,看起来总像在生气;再往前些的时间,他会阴沉着脸看过来,压低声音应付随之而来的挑衅;更久以前,这双罕见的眼睛属于一只未成熟的猛兽,他在左马刻身边竖尾巴,将眼睛睁成滚圆,所有的亲昵都带来毛绒绒的酥麻——那时候这只误以为自己是狗的小动物还未料到会遭背叛,心安理得地在前辈面前将自己蜷成一团毛球,四处跟在左马刻身后打滚。

现在他眼眶里盛着动荡的清泉,晃悠悠地承载起两片黏糊糊的嫩叶。第一次面对陌生性器,未成年心焦得过了头,一枚叶片在春意盎然之时便难耐地熟透成红色,另一片还是初生的绿色,青涩得令人不忍触碰。但左马刻伸手摸了,柔软的、单薄的、跃动不安的,漆黑的睫毛小心地掀起来,像安静爬伏在树叶上的毛毛虫的刺,扎痛他的手指。成年男性的阴茎在一郎费力挤压出的乳沟里滑动,万事屋无所不能的掌心碾压着自己的胸口,手指则虚握在饱胀的肉柱周围,每一个触碰都轻得让快感变得忽远忽近,难以捉摸,远比不上雨后的野兽皮毛般睫毛与眼下浓重的泪痣接壤的瞬间煽情。

现下与未来都一眼可见的称心如意,左马刻吸了口烟。烟灰掉落在一郎裸露的膝盖边,令苦恼着的年轻男人警觉地缩了缩腿,楚楚可怜地望上来的潮湿眼珠透露出些许无奈。

早些时候,一郎提了半袋各式各样的零食上门,提出想要留宿。他敲门的时间与合欢被朋友接走相差不到半分钟,左马刻靠在门口凝望那双真诚的异色眼,直到瞪得眼球酸涩,依旧没能唤起这小鬼竟敢与自己妹妹互通有无的愧疚。他只好开门放一郎进来,在男孩欢天喜地、自作主张地拿了衣柜里备用的睡衣钻进浴室后翻了翻被扔在桌上的便利店塑料袋:喝了两口的可乐,两袋小包装薯片,合欢喜欢的饼干,一罐已经开始发烫的啤酒……他憋着笑从塑料袋最底下拿出未开封的润滑剂和避孕套,亮闪闪的纸盒显然遭受过不公待遇,被捏得满是折痕,一看就能想到未成年是如何尴尬地向店员讨要商品,紧紧攥在掌心,一眼都不敢多看地逃走的——套子是XS码,把他和山田一郎从中间折半斩开,下半身的尺寸也未必能缩小到能塞进这东西里。

刚刚把啤酒放进冰箱,一郎揉着头发出来,看到摊开在桌上的避孕套,被热气蒸得发红的脸蛋在眨眼间彻底熟透。左马刻推了推他还带着水汽的胸膛:“别愣着,我也要洗。小鬼就先去看电视吧。”

一郎被他一把推成行尸走肉,用僵硬步伐慢慢移向客厅,盖在头上的浴巾吞入半具舒展的身躯,却仍知足地留下小臂坚实的肌肉和线条流畅的双腿。他认识一郎时对方不到十七岁,青少年的飞速成长本该在情理之中,他不是爱花人,但错过宝贵植株开花的瞬间无法不让左马刻在欣赏之余感到烦躁。他提高声音:“身材练得不错。”

那具足可成为健身房宣传海报的漂亮身体跟着一晃。在一郎转过头之前,左马刻用力拍上了门。

他未关淋浴喷头,踩着水声出门,刚好捕捉到在开门声带来的慌乱中,一郎像只发现摆在身后的黄瓜的猫一样甩飞手中纸盒的奇景。早已被揉皱的纸盒撞上墙面,又孤零零地委顿在墙角。左马刻没忍住笑,不客气地坐到一郎身边,捏住他的下巴,审视这张总在笑脸迎人的熟悉面孔上难得一见的耻意。

颜色相异的双眼唯有在逃避视线时整齐划一,左马刻不会错过其中沙砾般细微闪烁的渴望之情。

“左马刻……”那个向来坚定刚硬的声音低声说。左马刻心情不错,没有计较后辈这一次的失礼,哼了声作为回应。滚烫的掌心拢住他在一郎脸上胡作为非的手指,在层层叠叠的遮掩下,一郎露出羞涩笑容:“……你喜欢胸部吗?”

“哈?”

比起这个问题更加无法理解的,是山田一郎用那个——左马刻上一次见到一郎这副样子是三年前,在和还是队友的一郎散步的路上。他们被陌生男人拦住,还以为是挑战者之一,直到麦克风已经握在手中,男人却激动地指向一郎挎包的背带。一郎的神色逐渐由茫然转向恍然大悟,男人也吐出了一连串左马刻至今觉得不可思议的古怪用语。老实说,左马刻完全不明白一个画着只穿内衣的卡通女人的胸针有什么可值得讨论的,但一郎偏偏把他晾在一边,和陌生男人聊到尽兴才恋恋不舍地道别——那时候的表情,分毫不差地转移到现在这张成熟些许的脸上,一郎又重复一遍:“左马刻更喜欢胸吗?”

“……我说喜欢你就能有了吗。胸也好屁股也好不都一样吗,你他妈是……”

“什、怎么可能一样啊!!”

几分钟前还乖巧得像个小猫小狗的男孩突然变成外星人,言行举止全部都匪夷所思。此刻外星人正情绪激烈地站起身,走到左马刻面前,直面成熟黑道满含侮辱性的眼神。他气鼓鼓地单手按住左马刻肩膀,另一只手随着下蹲的动作撩开浴袍下摆,毫不意外地握住大摇大摆地敞露着的,半勃的阴茎。

“胸和屁股的萌点,今天一定要让左马刻分清楚!”

——做着完全不符合处男身份的举动,好像完全忘记了害羞,那个外星小鬼义愤填膺地宣布。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每一个制作动画色情片的厂商都难逃其咎。左马刻又吸一口烟,俯下身将烟头按灭在桌上。随身体前倾,原本被松松抓住的性器轻易地逃脱手指束缚,在饱满胸膛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晶亮水迹。顶端有自我意识般触碰到Rapper紧闭着的嘴唇,一郎愣了一下,重新握住蹿到眼前的肉柱的同时,下意识抿住嘴唇——是咸味。

一郎没有想象中排斥这股味道,于是试探性张开嘴含住渗出汁液的小孔。摆在桌上按烟的手突然收紧了,头顶传来一声闷哼,两条有力的大腿也顺势内扣,夹住一郎的侧颈。对于左马刻所能给出的反应而言,这算是个不错的反馈,一郎得意地继续摆弄起自己胸脯,裹住颤抖着将淫液留个不停的阴茎根部。重新吮住看起来正濒临崩溃的龟头,稍用力地一吸,紧实的小腹跟着剧烈收缩起来,尽管看得出左马刻在极力抑制反应,但仍能清楚听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一郎忍不住抬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左马刻鼓动不休的胸口,稍长的头发垂在脸侧,为不可示人的表情带去一层遮挡。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撒娇似的问:“左马刻,舒服吗?”

他耳朵一定已经红透,才会使左马刻在直起身的途中撩开他耳侧的头发,一言不发地摩挲起耳廓。左马刻体温偏凉,突然的触碰因而像种惊吓和袭击,一郎不适地向后退了退,捏住耳朵的力道便突然加大了。

“一郎……“

头顶的声音比起平时更低哑,一郎追着声音看过去。左马刻正皱着眉看他,艳丽尖锐的红眼睛在情欲中熬成浓稠的番茄汤。鸡巴被人握在手里玩了半天却无法尽兴,左马刻现在只想让一郎去床上趴好——如果不是一郎脸上有期待,全神贯注地注视过来,情态看起来像十七岁,左马刻早该说出口。这副表情不明原因地——左马刻不愿意去想明白——难以抗拒,最终不置可否地捏捏一郎的脸颊,他做出委婉提示:“……行了。不是说胸和屁股吗?”

山田一郎蹬掉短裤,毫不羞耻地跨坐在左马刻身上,双膝卡住劲瘦的大腿,充血的性器头部颇具存在感地抵住左马刻下腹,让本就相当烦躁的坏脾气男人忍无可忍地向下看去,打算在一郎又有其他一拍脑袋的怪异举动前先帮两个人打出来一发。他的动作卡在低下头的瞬间。尽管几年前也有过一起蒸桑拿的经历,但往日自诩直男的两个人从没有关注队友腿间的兴趣。如今直男身份烟消云散,左马刻第一次面对一郎勃起的下体,不自觉地,他瞟向电视机旁的墙角:几分钟前,一郎把一盒XS码避孕套失手扔过去。他那时觉得尽管一郎这根东西多半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会被判断成这个大小多少有些可笑——左马刻目瞪口呆地碰碰顶在自己腹部的肉棒,在男孩激烈的反对声中捏住一郎的下巴:“一郎。”

“是?”

“……如果不是本大爷大发慈悲,你这种混蛋小屁孩恐怕到死都会是处男。可要做好用一辈子感谢我的准备啊?”

“哈……?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这是一生都要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吧?”

难得没有回应一郎的得寸进尺,左马刻侧过脸,真心实意地为他叹了口气。那根怪物尺寸的童贞鸡巴在掌心留下滚烫的触感仍可轻易回味,左马刻换位思考,如果一郎没有遇上他,未来结识的女朋友或许会在上床前被吓跑一半。若非对象是一郎,左马刻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怜悯之心,但事实摆在眼前,他毫无作为地任由自大的小鬼将忧虑视为默认,湿乎乎地凑上来索吻。嘴唇柔软甜蜜地覆盖在左马刻的嘴巴上,还不懂得要用舌头的方式,像小鸟一样啄个不停,身体尚还可以控制的喜悦之情却被不断轻轻啃咬他的嘴唇的牙齿暴露得精光。平日一郎目光自信明亮,逐渐定型的锋利线条足够坚毅可靠,举手投足却仍怀有属于青少年的纯情;但当他闭上眼,眼睫紧张得乱颤,失去明丽色彩吸引视线的面孔便在眼底漆黑小痣的引领下散发出惊人的色气。

黑道少主位高权重,见过用过的美女不在少数,当然不会为区区一郎着迷……赶在一郎睁开眼之前,左马刻匆匆盖住他的眼睛,熟练地顶开棉花糖似的唇瓣,含住男孩僵硬无措的舌尖。

欲望已膨胀到不可忽视的地步,趁一郎在成年人的色情舌吻中七荤八素,左马刻拍拍他的屁股,在一郎听话地放松束缚,单腿重新踩上地板的同时,干脆地把他推坐在矮桌上。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发出不赞同的叫声,转眼就被推到地上。效仿一郎刚才跨坐上来的动作,左马刻将胀痛的性器顶入一郎腿间,一侧膝盖施力挤压着紧绷的大腿肌肉,迫使男孩贡献出腿根软肉作为一时的泄欲工具。察觉到这个举动,一郎不满地晃起脑袋,试图脱离控制,但下一刻左马刻握住他的阴茎,配合下身小幅度的抽送撸动起来。灵巧的手指握惯麦克风,此时拢住炙热肉柱也并不显得陌生,何况一郎正是对任何刺激都能飞速做出反应的可怕年龄,左马刻的指尖刚刚擦过冠沟,一郎已经老实地——又不甘心地咬咬口中的舌头,力气轻得吹不散一颗蒲公英。

经过一郎一顿异想天开的折腾,左马刻已处于爆发边缘,所幸处男不经挑逗,又深陷亲吻与被他人掌控的泥沼,几下刺激便紧抓住左马刻的手臂,可怜巴巴地发出轻微哼声。左马刻最后一次用指腹碾过颤动的出口,重重吮吸了一下一郎的舌根,攥住小臂的力道骤然增大,今晚第一次高潮紧随疼痛过来,双份的精液簇拥在发颤的双腿之间,将一郎的下体涂成一片泥泞。……他还浑然不觉自己的惨状,正在强烈快感的余韵里出神,两颗反色的眼珠一同失了焦,被沉进黏答答的气泡水。

左马刻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目光又控制不住地聚焦在一郎下身。生机勃勃的年轻性器刚经过人生中第一次合作,此刻还不知餍足地维持那个令人恼怒的大小,精神抖擞地挺立着。左马刻鲜少感到自己这样体贴:“去床上?”

回复到来得延迟了好一会。一次普普通通的高潮却像把一郎灌醉,他沉默地捏捏左马刻的手腕,手指幼稚地反复揉搓着突出的骨头,用手上连绵不绝的小动作吸引走不耐烦的前辈全部注意。

懒洋洋地从已经一片狼藉的桌上站起身,一郎抽了几张纸巾在下半身随意擦了擦,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单手环抱住左马刻的腰,上身顺势前倾,倚靠住热度退却后微凉的大腿:“不想动了。”

“……困了就去睡。”

毛茸茸的脑袋在腿上蹭个不停,左马刻猜想他是在摇头。

“还没有让左马刻搞清楚屁股的萌点,所以不能睡。”

“切……亏你还记得啊。”

“嗯,是啊。”一郎抬起头,下巴抵进大腿薄薄的软肉,立刻在雪白皮肤上留下小小的红印。他专注地仰望着左马刻好像在摆出臭脸的明艳五官,试图捕捉到这张脸上的全部细微变化。“毕竟左马刻也很期待吧,屁股会有多舒服。……我会努力让左马刻感觉到的!”

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左马刻猛地从一郎脸上抽开视线:狡猾的青少年已在之前的沉默中做足准备,覆盖着满满一层润滑剂的手指正停靠在他的腿根,在左马刻下意识的挣扎中强硬地探入腿间,抵住紧张的穴口。

左马刻气急败坏,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落入圈套。他有信心挣破铁箍,一郎环绕在腰侧的手臂却比任何钢铁更坚固。大腿一阵仓促的痉挛,是一郎的手指在后穴附近轻轻按压,时不时试探着顶开密闭入口,身体因此而产生强烈的违和感,让左马刻抓住一郎头发的力气都变得微不足道:“混蛋小子、凭什么是……老子、呃……”

一郎还紧贴着他的大腿,将暴怒中的凶兽圈养在臂弯之中。听到质问,他吻了吻因不适而抽动的肌肉,挂着甜丝丝的笑容抬头:“欸?这是当然的吧。我已经演示了胸部的萌点,所以屁股当然是轮到左马刻了啊♡”

双性转 #一左马

↓ 山田莓17岁,在课上睡得很沉。在今天以前,她三天没来学校,忙着和兄弟满大街乱蹿。这种消遣大部分时间无趣,自从身边有人陪伴后好转很多。好哥们巧嘴上长钉,话一出口便必然紧扎旁人痛点,却奇妙地令人难以动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山田莓一半在欲言又止。偶尔他们能遇到有趣的事:走在前面的胖太太遇到飞贼,山田莓没法容忍女性尖叫,冲出去帮她追回钱包。交还时山田莓睁大一红一绿的两只眼睛,有余裕地将钱包递出一点距离,沉下脸一言不发。通常这副骇人的表情能得到一两张酬劳,她用很小一部分在便利店买几颗糖和两瓶汽水为自己庆祝。更偶尔的时候,会有前来挑战的人。Naughty Busters威名响遍小半个池袋,但名声越大,无名的挑战者越少,多半顶不住一段Verse。

昨天山田莓照例走在街上,和矮个子朋友勾肩搭背。同伴在她出门前接了个装神弄鬼(或许不是,但山田莓更不愿意接受世上真有鬼这件事)的活,赚来两瓶可乐和一顿丰盛午餐钱。她吃得太多,边走边揉肚子,愁眉苦脸地抱怨朋友不该一次点这么多。

“但是你每天都在做那种缺德的工作吧?”她的伙伴笑嘻嘻地说,愉快得双手背在脑后,“说不定明天就被车撞死了,多吃一点有什么不好?”

男孩比了个举头三尺有佛祖的手势,得意地哈哈大笑。山田莓更加忧愁,揉肚子的力气加大几分,挤出一口焦糖味的闷气。她后悔自己多吃一颗布丁,又想起甜点香软腻滑的口感,矛盾地挂念起两个正和自己闹着别扭的弟弟。两张年轻可爱的面孔刚在脑袋里出现,山田莓精神一振,在原地用力跳了两下,决心下次拿到钱要给弟弟带回去两颗布丁。只要悄悄放在冰箱里,在上面写好他们的名字——弟弟们未必认得出自己笔迹,但也可以找空却代劳。那家伙写字笔走龙蛇,如果不是他们一家名字简单,想要辨认还有些难度——虽然两个男孩都有些嘴硬,但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口味,能吃到好吃的布丁一定会高兴……

想到家人快乐的笑脸,山田莓不自觉放松嘴角。身体舒缓的同时,清爽的冷香钻进鼻腔,又蛮横地填满她全身毛孔。香软腻滑的——不是布丁,而是银色的发丝钻进她的手指,狡猾地扫过指根皮肤,在山田莓痒得握紧手掌时又轻飘飘滑走。

在侧目的瞬间,浓郁的薄荷烟味也紧跟着闯进来。山田莓要说的话卡在一半,呆呆地定在原地。擦肩而过的女人叼着细烟,柔顺长发被梳向脑后,因此把惊艳五官尽展无遗。山田莓嘴里泛起火辣辣的酸甜,像被鲜红眼珠烫到。

女人每天擦肩而过数百人,早习惯成为万众焦点,更不会在意两只愣怔的异色眼。山田莓眼看她干脆地离开,脚步与长发一样绝情。唯独外套背后的三颗星,铺满细窄笔挺的脊背的同时,将轻微的,浓艳的光泽一并刺进山田莓的眼睛。

——山田莓认识这个人。正如池袋小半数人熟知Naughty Busters名号,另外大半则同时对另一个名字畏惧又憧憬。她对本地的势力分布了如指掌,没法不认出在分发下来的文件中被重点标注的长相。

那时空却转手把文件丢在一边,山田莓无奈地捡起来翻阅。没什么耐心的僧侣伙伴不得不凑在她身边,对每一张模糊人脸发表歪见。看到所占篇幅远比旁人多出几倍的银发美女,空却发出一声惊呼:“……这不是!”

山田莓还没来得及震惊——空却对地盘争夺毫无兴趣,会趟这趟浑水全为和她作伴。山田莓偶尔会怀疑队友恐怕至今记不住顶头BOSS名字——又听见空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就在你之前剪下来的杂志里,小僧记得她是叫篝之……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你的色情爱好之一吧,好变态!你老爹跑路之前没教过你怎么和活人恋爱吗?”

山田莓这辈子没打算在空却面前害羞,此时却脸红到耳根,让嘴下不留情的同伴指着难得通红的脸大笑出声。她扯出印有模糊的闪耀美貌这一页文件,用力拍在空却眼前:“好、好好看清楚啊,雾枝可是双马尾,才不是这种无趣的……话说回来,我的笔记本明明是……你这家伙,不要随便翻别人的书包啊!”

多亏空却把那几张照片顶在面前一整天,山田莓得以将Mad Comic Dialogue队长的大名和样貌铭记于心。眼见女人——资料上她那复杂的名字被标红放大,跟着三个骷髅头,以示恐怖出奇——碧棺左马刻走进拐角,山田莓若有所思地撞撞身边好兄弟的手臂。

“……空却,我问你。其实白长直也不错吧?”

“哈?恋物癖吗你。‘众生相,皆无相’,只盯着女人长相看的男人也太低级了吧。”

“可我不是……唉,算了。”

下课铃声响起,山田莓自然地坐直身体,与授课老师对上眼神。中年男性原本有满腔语重心长的教诲,亟待输送给长相清秀的女学生,但睁开的异色眼锋利地刺穿他的喉咙。属于高中生的眼睛却拥有毫不遮掩的煞气,不分敌我地撕咬每一个进入视线范围的人,像要含住任何一颗大胆的眼球。教师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恍然醒神试图捕捉顽劣的学生时——那座位空荡荡的。门外有他想听的声音,不怎么积极地回答:“啊……我还有事,下次吧。”

山田莓的“事”在门口,坐在校门外的矮墙上吹着泡泡等她,偶尔用中指回答来往的惊呼。看到好朋友出门,波罗夷空却跳下墙,用力招了招手:“喂——好慢啊你。”

“是、是……最后一节课本来想翘掉的,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我说啊,之前都是我等你吧,也稍微等一下我啊。”

空却不买账地一捋头发,山田莓光是盯着他插进短发的手指和不满的金眼睛就知道好哥们要说什么。每每在这种时刻,她会羡慕空却那种敢于认定一切都站在自己这边的自信,但苦恼地搭住友人肩膀,好声好气地顺着空却的脾气道歉的时候,山田莓又好笑地想:说不定比起现在的活,她更适合做服务业呢?

“今天可是那位了不得——的BOSS大人找我们,要是迟到了的话小僧可是会落井下石的啊?”

对方仍在不依不饶,即使明知道持续十几分钟的打闹,总会轻易地在自动贩卖机前,为一瓶可乐落幕,山田莓依旧乐于奉陪。她先是胡乱地一通点头,才心不在焉地提取起空却话中的信息:“知道了知道了……你啊,都说了要尊敬BOSS吧,被人听到的话还不是一样惨。”

朋友转过头来做个鬼脸,尖牙满不在乎地露在外面:“那更好。反正你也只是想要钱,干掉那家伙自己做老大好了,只靠我和你就能做到啊。”

山田莓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和空却碰碰拳头:“池袋还有很多厉害角色,你也稍微注意一点吧。不过——也对,那种臭鱼烂虾,有多少就打飞多少好了。”

他们清楚地听见一声嗤笑,来源于不远处的小巷。山田莓先一步抬起头,但先说出话的是空却:“你谁啊?穿成这样不会是暴露唔唔……!”

山田莓前一秒在云里雾中,后一秒如梦初醒地捂住朋友不知分寸的嘴。掌心里的嘴巴气得想咬人,但一切嘴唇或牙齿的触碰都不再能撼动她的神经。她不知道自己快把好哥们憋死了,手指铁钳一样捏住空却那张不够客气——但并不是不接触事实——的嘴,山田莓晕乎乎地瞪着正倚靠在巷口的墙上,轻飘飘地吐出一口烟的银发女人:“……碧棺左马刻。”

随着这个名字被当啷一声丢在地上,空却示威般拱起脊背,像个受惊的小猫一样安静下来。

“哦,听说过本大爷的名字啊。”知名黑道换了个姿势站,一条几乎全部裸露在外的腿曲起来,雪白的皮肉因此不情不愿地涌向网袜交接处,在线条结点为难地露出饱满的光泽。“但是也敢说出那种话。虽然死到临头,这不是挺会说的吗。就夸奖你们一下吧,小鬼头。“

通过手中清晰的触感,山田莓知道空却已经进入临战状态,只要她做出任何一个动作,一场看起来并不漂亮的恶战就会展开。身上的肌肉随之绷紧了片刻,她的视线疑惑地在左马刻身上打了个转:“……你是来和我们打的吗?在学校门口,穿成这个样子……?”

山田莓自十四岁独自打拼,多次收到援交的邀请。成年男性用炙热的手掌抚摸她秀丽的侧脸,指腹不怀好意地摩挲光洁皮肤,突然用力地扣进脸颊的软肉,像要刺进更深的地方。她是典型不良少女,头发与长和短都有些距离,裙子改到膝盖以上,制服上衣也被下作的乳量高高顶起,在剧烈运动中若有似无地露出紧绷的小腹。她无需倒提球棒,校服背后也从不写字,小巧的拳头足够打倒所有心怀不轨的来客……但在这一刻,面对步步靠近的成熟女人,几乎相同的动作由一只修长纤细的手重演在脸侧,除去香气与烟味,还有一种熟悉的气味逐渐蔓延至周身,山田莓紧紧皱起眉毛。

左马刻俯下身,睫毛轻轻扫过女孩的头顶。……头顶也有知觉吗?视线几乎被低胸背心捧起的丰腴乳肉团团围困,山田莓在内心尖叫着,感到自上而下被细微电流袭击,酥麻得站不直身。她的脸颊被握在掌心里——是左马刻拿烟的那只手,现在指节上还残留着烟味——修剪漂亮的指尖轻轻搔着眼底的皮肤。不久之前威胁要干掉他们的女人低声在耳边笑了:“很有胆量嘛。要不要去开房?”

“……哈?”

“……啊。”

迅速在山田莓和左马刻之间看了一圈,空却松开皱在一起的整张脸,恍然大悟地一拳砸在掌心:“你这家伙!用这种方式不去见BOSS,真聪明啊!看在你也迁就了小僧不少次的份上,这次就帮你好了。‘在和碧棺左马刻开房’……啊啊,下一次这个借口也要给小僧用啊!”

山田莓饱经空却过于聪慧的妙语袭击,第一次见他如此识时务,然而体贴的场合如此不识眼色,她瞠目结舌地看向好友挥着手跑走的背影。左马刻已经松了手,靠在一边忍笑,山田莓气恼地瞪她一眼,无助地拔高声音喊了几句空却的名字——圣僧拖鞋下踩祥云,一眨眼功夫就飘得不见影子。

“不去追吗?给本大爷提供了不错的乐子,今天可以放你们一马。”

重重地又叹出一口气,山田莓搀扶住左马刻肩膀。在意料之中,劲瘦有力的肩膀僵硬起来,光滑皮肤紧密包裹着的坚实肌肉警觉地拧紧,却在动作前一刻松软下去,被烟熏透的嗓音发出一声苦闷的低喘。

“怎么可能丢下受伤的人不管啊,”山田莓说,不客气地掀起紧身背心。黑色布料已经被血淋湿,紧紧攀附在剧烈鼓动的皮肤上,随着小心的动作一点一点将上衣剥离,耳边的喘声也越来越粗重。埋怨似的抬起头,扫了眼紧贴在颈边,被冷汗覆盖的侧脸:三只耳钉,黏了细密的汗珠,在颤动中反射出冷光。她拖长声音:“……校服被血弄脏了,要赔我哦。”

Jokes on U

#一左马

↓ 一切不对劲的来源,都是今早接到的那个电话。难得地在太阳高照之后还坐在床上揪着凌乱的头发出神,一郎茫然地又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奇妙的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屏幕上依旧显示着寂雷先生曾经来电,这份记忆也足够鲜明,能让一郎眼也不用眨便想起医生一贯平静温厚的声音中都暗含着几分喜悦,欣慰地向一郎表达庆祝的话语。

“恭喜新婚,一郎君。经过了那么久的互相误会,你和左马刻君能走到这一步真的很让人开心。家里的事情都妥善处理了吧,我现在来接一郎君,可以吗?”

山田一郎,说实话,完全没有理解这通来自于敬重的长辈的电话。下意识地应了几句,又仓促地套上卫衣,半条腿塞进裤子里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在“现在来接”的几句话前,更加震撼的内容。

“……等下,什么?新婚、什么?寂雷先生结婚了吗,左马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要来接我……什么?”

通话另一头沉寂了片刻,大约是由于时值清晨,这份静谧要比平日更空荡些,一郎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愈加激烈的鼓动声自顾自地在听筒间来回传递,才缓缓地穿插进寂雷迟疑的声音:“一郎君,出了什么问题吗?昨天,在婚礼结束之后,因为和左马刻君各自还有要交代家人的事,所以决定今天才开始同居……难道说,是弟弟们那边还是不肯同意吗?”

——昨天的婚礼……和左马刻。

一郎晃了晃脑袋,目光迟缓地投递到窗外。外面阳光清凉,吝啬地照亮万事屋的招牌。玻璃映出繁茂树影,和一只懵懂的红眼睛。

“……寂雷先生,这是三方通话吗……抱歉,弟弟……是说二郎和三郎他们吗,婚礼又是指左马刻和谁……抱歉……我、好像没有听明白您在说什么。”

一郎很清楚,接听电话时的界面与平常无异,三郎特意安装的监测程序也没有响起警报,当然没有三方通话的可能。但一觉醒来,突然得知自己好像与既是往日对手,又是昔日队友,如今是相处尴尬,勉强算得上一句朋友的老相识结婚……一郎不是没想过这是笑话的可能,但通知他的长辈向来不通笑闹,如果想听医生开玩笑,“还不如期待明天天上下青蛙呢”。

“一郎君。”

电话那边传来轻声的叹息,出于一郎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他突然感到紧张,不自觉地放轻呼吸,让寂雷的声音可以更清晰地被听到。

“昨天是一郎君和左马刻君的婚礼,今天应该是你们开始同居的日子。一郎君,昨天看起来还很高兴的样子,今天到底是……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耳边响起轰鸣,让本就混乱的思考全部被搅得稀烂。一郎木然地看着熟悉的房间。屋里的摆设都与认知中完全相同,昨晚睡前把小说看到第133页就倒扣在床头,今天拿起来依旧打开在相同的页数。但是到底是什么魔法,使得人生在一夜之间完全被改变……

穿到一半的裤子失控地掉落在地,一郎跌坐在床上。未知带来的恐惧感扼住喉咙,他艰难地举起手机:“……我明白了。寂雷先生,麻烦您来接我。我也、有些事要和左马刻确认……”

仔细将回忆内容再次审阅一遍,一郎确信自己理解水平不赖,但在这时依旧无法从胡乱的思绪中理出一条脉络。具体的事宜恐怕只有和寂雷先生见面之后才能得到结论,那么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应该解决的事还有……

“二郎、三郎!”

一把抄起手机,冲出屋门的时候才来得及匆匆看一眼,确认还没有到弟弟们出发上学的时间,一郎赶下楼梯,在拐角狭隘的视线里看见弟弟们安稳地坐在餐桌旁边,喝着早晨的果汁的身影。

人生中第一次为了额外的突发情况险些忘记弟弟,在愧疚的同时,一郎从没有觉得能看到互相嬉闹着的弟弟一成不变的背影会是这么值得感动和安心的事情。刚才得知的骇人听闻的消息在两个宝贝弟弟的面前好像只是个沉迷于睡前小说而引发的妄想,与之相比倒是没能给还要上学的家人们准备早餐更值得挂念一些。

“二郎,三郎!抱歉,没有来得及……早饭已经吃好了吗?真厉害啊!”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男孩触电似的停下打闹的动作,转过头时露出天使般笑脸:“大哥!早上好!会睡过还真少见,是昨天太辛苦了吗?也是啊,毕竟是要和那个左马……”

三郎气势汹汹地撞了下二郎的胳膊:“笨蛋!为数不多和一哥在一起的时间,不要提那种外人啊。”

话中暗含的离愁带来难以想象的伤感,三郎自己说完都忍不住感到心酸,偏过头一看,二郎果然已经被沮丧包围,可怜巴巴的眼睛下垂得比平常更加委屈。

“可是!……我是说,那个,我、我也不是故意要提的!话说三郎干嘛摆出一副无关的样子啊,刚才还在说……那个人的事的人不就是你吗!”

“哈?区区二郎还真是自大啊,难道把自己和一哥相比了吗?别搞笑了,你看一哥……一、一哥?”

刚还恢复活力,精神十足地站在楼梯口的大哥,眼下正愣愣地站在原地。如果可以,三郎不想用什么不够辉煌的形容词描述心目中最厉害的哥哥,但那双永远耀眼的异色眼里,如今的确充斥着的是……

“哥哥,在发呆吗……?”

直到被二郎小心地碰了碰手臂,一郎才狠狠地打了个冷颤,眼睛如梦初醒似的缓缓睁大,瞪得像哥本哈根的圆塔:“二郎……”

自从带着两个弟弟维持生计以来,一郎很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这样有气无力。他像从噩梦里醒来,刚刚对着生活的美好舒一口气,就被突然冲出来的鬼怪用力地咬了一口。尽管无比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境,他还有大把时间守护在家人身边,但是在真正睁开眼睛,重新面对脚踏实地的生活之前,一郎没有办法不对眼下的场景认真对待。

“你们刚刚说……左马刻。”

“诶?是、是啊,哥……大哥。”二郎像被吓到似的愣了一会,又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一郎的额头。“好奇怪啊,大哥今天。不舒服吗?不仅起晚了,还有点迟钝。啊,不过大哥这样也很帅哦,稍微觉得有点像自己长大了,嘿嘿。”

“啊、嗯……”

按照山田家历来的家教,一郎现在本该无情地制裁弟弟一味撒娇,不够硬汉的表现,然而短短时间内得知的消息过于一波三折,一郎愣愣地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弟弟们担忧的可爱脸庞,一郎有些不忍心地侧过脸,视线停驻在紧紧贴在冰箱门上的日程表。

一郎快步走过去。原本寻常日程表被花花绿绿的字迹写满了家人的日常,变得温馨起来。现在是一月之初,上个月的日程还未摘下,熟悉的安排中却奇怪地穿插进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絮絮叨叨地记录下“场地准备”、“彩排”……一连串紧密的行程。

三月最后那一格里被红色记号笔张扬地填进“婚礼”两个大字,二郎在旁边画了张大大的笑脸,而笔迹清秀些的愤怒表情一看就出自三郎。

不管怎样触摸,稍用些力气摩擦,那两个字就像长在纸上一样稳固。一郎收回手,转过身尽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二郎、三郎……昨天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总算让一郎在弟弟们上学迟到之前明白了大概。头疼地坐在餐桌旁边,慢慢地,几乎有些怯意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日程表上写在最后那一格里的红字,一郎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结果那个黑道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真的很过分啊!”

“哼,所以一哥才会忘掉昨天的事,一定是因为看清了那种人无情的真相吧?不愧是一哥!”

“哈?你是没成年的小孩吗,这么幼稚的话也说得出来?”

“什……!二郎不也是没成年的小孩吗,有什么资格说我!上次考试明明还……啊!”

“等等等等等等!不是说好暂时不告诉大哥的吗,三郎你这个叛……呜!”

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一郎收回手,板起脸看着两个眼泪汪汪,捂着脑袋,一脸心虚的弟弟。

“吵闹就到此为止!三郎,答应好别人的事怎么可以因为冲动就违背诺言。二郎,你的考试……”

在长兄冷酷的鞭策之下,年长些的弟弟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下一秒又坚定地抬起头,像是要争辩或保证什么。一郎心快化成糖浆,努力控制住表情干咳一声,却再也难以维持说教的语气,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不甘心的话就从现在开始努力。无论是我还是三郎都会帮助你的,对吧,三郎?”

最小的弟弟像受惊的猫似的睁大眼睛,片刻之后才迟疑地回答:“当然啦……如果是一哥拜托的话,不要说没长耳朵的猴子,就算是二郎我也一定教会他!”

刚刚恢复平静的客厅立刻陷入新一轮战争。一郎苦着脸站在冰箱旁边,一会看看吵得面红耳赤的家人,一会扭头看看冰箱门上用三色磁铁牢牢钉住的厚纸。趁着客厅嚣乱,一郎伸手把日程表摘下来,不知做贼心虚的感觉从何而起,他左右看了看,才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东西左右折叠几下,装进兜里。

门外响起车笛,在这一刻比大哥的劝阻更有效地制止住二郎和三郎。敲门声掐断客厅里一切声响,不安的死寂持续了片刻,一贯强装成熟的三郎小心地伸出手,拉住一郎的衣袖。

“哥哥……”他咬了咬嘴唇,尚且稚嫩的小脸上圆眼睛楚楚可怜,一郎光是看着就差点被煽动得落泪。

用力回握住弟弟,又用空闲的另一只手牵住二郎,一郎环顾左右,又重重地捏住双手紧抓着的,说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也不为过的手掌,露出灿烂笑容:“我一定尽快……解决这件事,相信我吧,二郎,三郎!”

虽然放下豪言壮志,但一郎对如何处理眼下情况毫无头绪,与其说想要解决,不如说期待能够尽快醒来。在前辈慈爱的目光下将弟弟们送出家门,乖乖坐上据寂雷所说,“前往和左马刻君同居的住处”的车,一郎小心地问了几个与婚礼相关的细节问题,得到的回答也与二郎和三郎所说没有出入,无论如何也不像漏洞百出的梦境。

像是察觉到一郎情绪低落,表现反常,寂雷在车上没有多说,只是体贴地将车内广播的养生频道换成情感专栏。舒缓音乐中轻柔的女声为各类投稿一一给出不大着调的意见,或许是一郎错觉,每当播放到夫妻争执、情侣矛盾、隐晦爱意,广播的音量总要比其他时候更大一些。

车窗外依次流过街景、树影、喧嚣人群,逐渐拐向不熟悉的景色。一郎双手扶住膝盖,扬起头面对后视镜里茫然的异色眼。他声音不大,但青少年rapper向来言语有力,音节在车厢内反复回响,像淋了雨的小狗垂头丧气的脚步:“寂雷先生,我该这样做吗……?”

年长者停顿片刻,伸手将广播声音调到最低。后视镜中映出一郎忐忑的面孔。五官沉寂下去时的男孩会无意识地展现一度被隐藏得很好的凶相,无需刻意寻找就能够看出初识时作为不良少年的轮廓。那时一郎对旧友的离开耿耿于怀,每当左马刻不在,与寂雷或乱数相处时便总是同样表情,既不讨好也不接近,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像一只安坐在两两划开四人队伍墙头的黑猫。初期默契不足,遇到难缠的对手还颇要费一番功夫,第一次艰难取胜,17岁男孩激动地冲上来揽住小个子队友肩膀,又不轻不重地高个子前辈肩上捶下一拳:“太好了,乱数,寂雷先生!”

左马刻站在一侧点烟,在狂喜褪去,一郎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兴奋地扬起来的嘴角被窘迫挤压得出现下沉趋势的同时走过来揉乱他的头发。

“知道大人的厉害了吧,别太自大啊,臭小鬼。”手掌滑下来盖住不服气的异色双眼,感觉到浓密的睫毛在掌心快速翕动,左马刻这才在另外两名队友意外的目光中露出欣慰笑容。他选词严厉,但语气无可救药的骄纵,全世界只有惶惶不安的未成年听不出:“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饿着肚子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吧。要吃什么?本大爷请客。”

两年时间足可使劣种扎根,万物复春,青涩面庞磨砺出成熟棱角,但在刚刚起步的人生中也并未重要到改变所有。跟随左马刻时的一郎坚定无畏,相信只要与信赖的队友一起就可以掌控世界,最大的烦恼是会给他和妹妹一起买马卡龙的前辈永远也不把自己当大人看待。寂雷虽然没有心理咨询证书,但解决家长里短未免大材小用,如今面对过去队友的失措,他将感情频道调到纯音乐,放柔声音:“对于一郎君来说,什么事才是该做的呢?”

“我的弟弟,他们……”

后视镜中映出长辈微笑叹息的表情,一郎不假思索的回答被柔软的笑容梗住。

“如果没有成长的空间,就算有再强的生命力都不会长大,既然是在那种环境中成长起来,一郎君应该很清楚吧?”

“……但是他们没必要受苦……”

“没有人必须受苦,”寂雷轻声说,缓缓减慢速度,车子驶进居民区,“但是每天都有人不得不直面痛苦。只做该做的事不会让世界产生变化,但是你不会是喜欢看到这种事发生的人吧?只此一天也好,试着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怎么样?”

“想做的事……”

突然与温和的灰蓝色眼睛对视,一郎不禁怔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寂雷已经在一栋公寓楼前停好车。自始至终,一郎感到不对劲,但一切都来势汹汹,避无可避,生硬地推动他向某个未知的方向前行。直到这一刻,前方的门才突然被打开,门外是医生伸过来的手,一条通往更多不明、慌乱和隐秘期待的道路。

“左马刻君,”这个名字让一郎浑身过电似的一抖,“如果让一郎君评价的话,是什么样的人?”

下意识地,一郎回答:“他是我……”

伸出来的那只手搭在他僵硬的肩膀上,灵巧地拍去肌肉紧绷的力道。寂雷认真地看向一郎的眼睛,即使在同队时也罕见年长男人这样严肃。

“是和你有关的人呢。不是很值得庆幸吗?”

受寂雷影响,一郎敲门时动作轻快,更不否认自己心存渴望,如果门后的左马刻以丈夫身份自居,一郎至少不会过分惊讶。但开门的人是左马刻同队的警察,正紧皱着眉头,满脸烦躁,向来服帖规矩的西装也凌乱得像刚与猛兽搏斗过,全然不复battle赛场上的从容。

一郎没做好新婚第一天——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接受与左马刻结婚的设定——就遇到NTR这种过激背德剧情的准备,正迟疑地准备开口,铳兔用按压眉心的动作打断他:“你终于来了,山田一郎君。”

“……是?”

诧异停在半途,一郎仔细端详铳兔的乱发与敞开的衣襟,在一贯衣冠楚楚的警察先生反常的姿态中想起自己并不在原本的世界。他恍然大悟,拳头敲在掌心:“我明白了,入间先生!这是那种和妻子的情人同居也很普通的世界观吧?哦哦,真的会有这样的设定啊!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这种设定还是不要随便接受比较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铳兔侧过身,让出室内装潢。

据医生和弟弟们之前所说,这里应当是一郎与左马刻许久之前便特意准备的婚房。尽管只是由资深黑道的一处安全屋改造而成,但重新装修时也颇费了一番工夫。一郎环顾左右,确实发现不少自己会喜欢,左马刻却一定会嗤之以鼻的装饰,完全不愧于“那个时候,哥哥经常会因为这件事和碧棺左马刻吵架哦……”的形容。说着这些话的弟弟紧张地忘记称呼变更,语调曳长得像毛球梦话。尽管一郎理智上明白放任弟弟撒娇绝不是好大哥该做的事,却只能毫无抵抗余力地拍了拍二郎的头顶。

那个被用全世界最可爱的语气埋怨了的人正坐在沙发中央,从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便抬起头,眼睛鲜红得像要杀人。每当与他视线交汇,一郎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再一次扫视四周,对看起来不错的家装频频点头。

原因无他。一郎今年十九岁,与成年尚有一墙之隔。对于这个年龄的青年而言,一早起来得知自己已婚,又在来到婚房后看见理应共享甜蜜的结婚对象正满面煞气,被一副手铐牢牢拷在客厅的场景,多少有些过于刺激。

“……入间先生,我该不会是使用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手段,才会和左马刻结婚的吧……”

彻底对自己失去自信,一郎默默收回目光。他试图小声,但唯独在这种时候,左马刻头顶的两缕不听话的头发像兔耳一样灵敏。痛骂与铳兔更加苦恼的声音同时响起,好在警察嗓音惊人,穿透力强悍,才让一郎在听惯了的凶悍词句里勉强找到一丝踪迹:“哈啊……请不要和左马刻一起犯傻啊。这家伙从早上开始就在说什么根本不记得结婚的事,怎么都不愿意过来。就算是要反悔,这个时间也太晚了吧?总之,货物已经交到你手里了,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让我快点离开吧。”

完全不顾身后“谁是货物啊!”的怒骂和愣神的一郎,铳兔整理好发型和衣领,从裤袋里摸出一枚钥匙,放在一郎掌心。对着依旧茫然的异色眼睛意味深长地一笑,铳兔又拍拍一郎肩膀。

“这家伙就交给你了。狠狠打一顿也好,想要骂他也可以,请务必不要杀了我们的队长啊。”半只脚踏出门外,想到有趣内容,铳兔重新回过头。

“对了,就算他现在不肯承认也好,先求婚的人是左马刻。物尽其用吧,一郎君。”

值得群众信依赖的警官临走前的表情,无论如何也难以令一郎信服,但他关注到更重要的事。怔怔地等铳兔合上大门,一郎被关门声敲醒,几步凑到左马刻眼前,半跪下来握住他的肩膀。

“左马刻……”

近处传递过来的呼吸滚烫炙热。从中王区事情解决之后,左马刻与一郎的关系陷入僵局。没有人愿意做率先低头的人,这样的接触不可避免地滞留在回忆中遥不可及的地方。

正因如此,一早被队友从床上强行拖起来,极力抵抗无效后在半睡半醒中一头躺倒在车厢后座。再醒来时手上已经挂着眼熟的手铐,两名队友安逸地坐在另一侧,一边平静地喝着咖啡,一边谈论昨天的婚事——左马刻听了二十分钟,刚刚反应过来他们所说的婚礼主角是自己,而对象则是那个与他的人生彻底走向两路的山田一郎——事情的轻重缓急在这瞬间完全颠倒。左马刻对手铐得心应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起身插进队友之间,表情已经变得气急败坏:“谁会和一郎那家伙结婚,老子宁愿娶一只路过的蚂蚁!“

他的队友被打断感想,但并不生气。微微停顿了一会,理莺换上认真眼神与左马刻对视:“左马刻,小官以为,你们已经不再憎恨对方了。”

左马刻难以抗拒这种眼神,只在格外温良的眼珠里停留半秒钟便束手就擒:“虽然是这样……”

“那么,是山田一郎有哪里不好吗?”

“倒、倒也没有……那家伙、毕竟是本大爷认可的人,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都……”

“既然这样,”理莺困惑地侧过头,“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前任海军失落的神情杀伤力强得惊人,左马刻仍未搞清现状,又被强力武器接连轰打得头晕目眩,只能愣愣地点头:“哦、哦……也是啊……”

得到正面的回复,理莺终于露出笑脸:“左马刻开心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能和山田一郎和好,铳兔和小官都很为你高兴。唔,是值得庆祝的事呢。铳兔说昨天的婚礼已经预约宴席,没能出力真是遗憾,但是接下来就让小官来为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吧。”

左马刻来不及反应,眼看理莺站起身,高大身影夺走眼前一切光线。左马刻无从选择,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另一位队友。从他说出第一句话开始,铳兔就一直在旁边矜持微笑,只有僵直的脊背透露出警官已经被厄运扣住喉咙。

“事不宜迟,小官这就去捕捉食材。今晚请务必赏光。”想到烹饪,理莺脸上出现幸福的柔光,“不知道山田家的少年们会喜欢什么样的料理,如果是普通的●●的话……啊啊,怎么做才好呢?”

“理、理莺……”左马刻一身冷汗,“那群小鬼还是未成年,那个,手下留情啊。”

直到温馨气泡包裹着海军队友消失在门后,左马刻收起生硬的笑容,猛地跳起来,用手铐抵住铳兔喉咙。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阻止理莺啊!”

“咳、傻瓜吗你!”铳兔比他更不客气,凭借自由优势把左马刻按进沙发靠垫,“理莺都做出那种表情了,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啊。昨天的婚礼没有让客人都吃到那种东西,多少也该感谢我一下吧!”

“你说谁是傻瓜,那种事本来就是应该……”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到一半,左马刻声音顿住。

“……铳兔,给老子说清楚,昨天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

“哈?你在跟谁耍笨蛋,就算害羞也要有个限度吧?”无奈地收回手,铳兔坐到左马刻身边,推开恼羞成怒得发狂的队长。“山田一郎很快就到,不想被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就老实一点。总之,在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会去想别的办法劝劝理莺……唉,到底为什么我要处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啊。”

自加入黑道以来,左马刻从未听过比眼下的“夫妻”二字更具威慑力的字眼,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漂亮五官被成吨情绪狠狠碾压。嘴唇无助地张开几次又合拢,在成功想出一句完整对话之前,房门已经被敲响。左马刻紧紧闭上嘴,绝望地瞪大眼睛。敲门的力道和频率都无限贴近一郎的习惯,如果不曾那么熟悉过这个人,左马刻不会感到这么恐慌。

……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在搅乱左马刻的脑袋。过去,刚才,一郎炙热的呼吸,握住肩膀的双手。亲近距离不管不顾地劈开往日鸿沟,和不懂事的小鬼一样不讲道理。这小子的眼睛不是应该还要圆一点吗,颜色好像也变得更加深重。左马刻或宠爱或故作恼怒地捏过一郎脸蛋的每一处地方,却不记得之前轮廓有这么清晰过。所有细小的变化凑在一起,让再了解不过的人在这种距离之下变得可怕而陌生。

他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不是一郎……?”

“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吗?”

对视的四只眼睛以相同的频率眨了眨,又一次异口同声:

“哈?”

“啊……”

一郎更先反应过来,停留在肩膀上的手下滑到左马刻的手腕,捏起他的手摸向自己耳垂:“我是一郎。你呢,是从哪个世界线过来的?你认识的我不长这个样子吗,但是这个耳洞你还记得吧,毕竟是你打的……啊,还是说在你的世界这件事也没有发生吗?”

左马刻震惊地看着他的手,手指不受控制地摩挲起触碰到的皮肤。难以受伤的部位停留着凹凸不平的标记。左马刻熟知伤口,对耳洞了如指掌,明白这处不起眼的孔洞要花大力气维护。

山田一郎历来会做天马行空的事,说一些左马刻再长三个脑袋也没办法理解的臭宅言论,但总能完好无损地令左马刻理解他的意思。用力把手抽回来,左马刻移开目光:“……别犯傻,老子知道你是谁。刚才说的呢,是什么意思,穿越……什么的。”

一郎神色如常地收回手,脸颊却不自觉泛起红色:“左马刻你也是,从今早开始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吧?正好这两天在读相关的……文献。”

“是你的那些厕纸小说吧?”

左马刻盯着一郎不自然的表情嗤笑,轻蔑的笑声比他说中真相本身更可气,一郎羞怒地瞪他一眼。

“……总之,我有看到类似的情况。平行世界……什么的,说了左马刻也不会懂的。”

左马刻本想反驳,但男孩一脸亟待有人提问的得意表情,还是可以轻易看穿。他并不想听没完没了的宅男理论,只好蛮不讲理地捏住一郎侧脸:“切。那你说要怎么办,老子可不想过这种生活。”

“哈?你以为我想吗,这么糊里糊涂地和左马刻同居才是噩梦吧!“

“啊啊?这算什么啊混蛋,要是不快点想出办法的话今天的晚饭才是噩梦啊!你的厕纸文献里说了什么啊!”

“才不是厕纸!!你这个根本就像漫画角色一样的人倒是尊重一点二次元啊!”钳在脸颊两侧的手指力道突然加大,一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么吵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先说我知道的信息。这里大概是一个在……中王区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和好的世界,虽然我和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按照我以前看的小说、不、是文献,至少要和原来的世界做一样的事情才可以回去。”

“什么屁用都没有。老子怎么知道会跟你结婚的我是怎么想的啊,脑子坏掉了吗。“

虽然早知道左马刻是个单细胞的笨蛋,但是看到他用那张没有一处不精致漂亮的脸困扰地说出这种话,一郎差点没能憋住笑。为保住性命,一郎用力掐住自己大腿,严肃地点点头:“既然我们都已经在同居的地方了,应该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吧。接下来……”

一郎说不出话的同时,左马刻也下意识松开了手。通红的面皮上被失控的手指按下几处红痕,但没有人顾及得到。

狼狈地擦了擦脸颊,一郎试图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不成样的表情。所有小说剧情和不该在现在想起的画面穿插交叠,在多年Rapper生涯中,一郎第一次体会到语不成调的感受。嗫嚅着吐出几个音调扭曲的单字,他闭上眼睛,豁出性命地呢喃:“但是……也不一定……我是说……明天!明天就会有小精灵……”

一郎慌成追尾巴的小狗,左马刻忍不住拍拍他的头顶,手掌滑下来捂住紧闭着的异色眼。

“小精灵什么的,要指望那种东西吗。”

睫毛驾轻就熟,融进每一条掌纹,像热可可里的巧克力碎。一郎不情不愿地在浓甜的香气和左马刻带笑的语调里放松下来,身体率先回到过去:“……总比那个好吧。”

“宅男真恶心。老子可不想看到什么狗屁小精灵,如果真的出现了就宰了你。”

一郎悄悄睁开眼,放松的嘴角在指缝间隐约露出微笑的草蛇灰线。光滑的鳞片在身上每一处角落游走,到处都变得黏答答,湿漉漉。

“左马刻,你在让我亲你吗?”

这次左马刻笑出声,手掌都微微震动起来:“什么啊,只是亲一下?脸红成这样,真敢和本大爷结婚啊?”

“也不是我想这么突然的啊……”一郎嘟嘟囔囔地拉开遮住眼睛的手掌。那张漂亮过头的脸蛋正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可恨的是,这张脸能够驾驭一切表情,不由分说地令人心跳加速。一郎最吃这一套,在戏谑的艳红眼珠注视下不知所措地对自己强调:

“只是为了回到正常生活!”

“烦死了,只有青春期的小屁孩会想多。”

左马刻果然不会听。被扯下来后就晾在一边的手现在又揽住一郎后颈,手指不适应地拨开盖住皮肤的黑发,横滨黑道粗暴地低下头。干燥的嘴唇蹭过一郎的眼皮,眼下,像要吞去那颗显眼的小痣似的轻轻吮吸,每一次刮蹭都带来细微瘙痒。

一郎从未和什么人接吻,但也在丰富的纸面经验中得知这是种完全没必要的亲吻方式。他不至于真的想多。左马刻良心坏透这件事早被弟弟们写成几万字檄文发表在博客上,一郎哭笑不得地看过,现在在心里写起续集:他甚至能为了捉弄没有经验的处男对自己下口。长得不像真人的睫毛在他罄竹难书的恶行里终于划到鼻梁和眼角,只要嘴唇重叠——

一郎非常清楚,不管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线,他都不会再有“正常生活”了。

干脆地抬起头咬住近在咫尺的嘴唇,一郎结结实实地撞上左马刻的牙。另一对唇瓣中泄出一点气音,冲动的青少年不愿意再看那张一定又在嘲笑自己的脸,恶狠狠地咬起口中软肉。他不知道自己委屈和激动哪个多一点,但左马刻的手摩擦着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感情都蹭成柔软的面团,正悄无声息地发酵。

门被大力打开时,没有一个人听见声音。唯有小个子设计师蹦蹦跳跳进屋,把活力四射的声音洒在整间客厅:“呀吼☆愚人节快乐哦,一郎,左马刻!有没有被骗到呢……欸?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