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kes on U

#一左马

↓ 一切不对劲的来源,都是今早接到的那个电话。难得地在太阳高照之后还坐在床上揪着凌乱的头发出神,一郎茫然地又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奇妙的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屏幕上依旧显示着寂雷先生曾经来电,这份记忆也足够鲜明,能让一郎眼也不用眨便想起医生一贯平静温厚的声音中都暗含着几分喜悦,欣慰地向一郎表达庆祝的话语。

“恭喜新婚,一郎君。经过了那么久的互相误会,你和左马刻君能走到这一步真的很让人开心。家里的事情都妥善处理了吧,我现在来接一郎君,可以吗?”

山田一郎,说实话,完全没有理解这通来自于敬重的长辈的电话。下意识地应了几句,又仓促地套上卫衣,半条腿塞进裤子里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在“现在来接”的几句话前,更加震撼的内容。

“……等下,什么?新婚、什么?寂雷先生结婚了吗,左马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要来接我……什么?”

通话另一头沉寂了片刻,大约是由于时值清晨,这份静谧要比平日更空荡些,一郎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愈加激烈的鼓动声自顾自地在听筒间来回传递,才缓缓地穿插进寂雷迟疑的声音:“一郎君,出了什么问题吗?昨天,在婚礼结束之后,因为和左马刻君各自还有要交代家人的事,所以决定今天才开始同居……难道说,是弟弟们那边还是不肯同意吗?”

——昨天的婚礼……和左马刻。

一郎晃了晃脑袋,目光迟缓地投递到窗外。外面阳光清凉,吝啬地照亮万事屋的招牌。玻璃映出繁茂树影,和一只懵懂的红眼睛。

“……寂雷先生,这是三方通话吗……抱歉,弟弟……是说二郎和三郎他们吗,婚礼又是指左马刻和谁……抱歉……我、好像没有听明白您在说什么。”

一郎很清楚,接听电话时的界面与平常无异,三郎特意安装的监测程序也没有响起警报,当然没有三方通话的可能。但一觉醒来,突然得知自己好像与既是往日对手,又是昔日队友,如今是相处尴尬,勉强算得上一句朋友的老相识结婚……一郎不是没想过这是笑话的可能,但通知他的长辈向来不通笑闹,如果想听医生开玩笑,“还不如期待明天天上下青蛙呢”。

“一郎君。”

电话那边传来轻声的叹息,出于一郎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他突然感到紧张,不自觉地放轻呼吸,让寂雷的声音可以更清晰地被听到。

“昨天是一郎君和左马刻君的婚礼,今天应该是你们开始同居的日子。一郎君,昨天看起来还很高兴的样子,今天到底是……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耳边响起轰鸣,让本就混乱的思考全部被搅得稀烂。一郎木然地看着熟悉的房间。屋里的摆设都与认知中完全相同,昨晚睡前把小说看到第133页就倒扣在床头,今天拿起来依旧打开在相同的页数。但是到底是什么魔法,使得人生在一夜之间完全被改变……

穿到一半的裤子失控地掉落在地,一郎跌坐在床上。未知带来的恐惧感扼住喉咙,他艰难地举起手机:“……我明白了。寂雷先生,麻烦您来接我。我也、有些事要和左马刻确认……”

仔细将回忆内容再次审阅一遍,一郎确信自己理解水平不赖,但在这时依旧无法从胡乱的思绪中理出一条脉络。具体的事宜恐怕只有和寂雷先生见面之后才能得到结论,那么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应该解决的事还有……

“二郎、三郎!”

一把抄起手机,冲出屋门的时候才来得及匆匆看一眼,确认还没有到弟弟们出发上学的时间,一郎赶下楼梯,在拐角狭隘的视线里看见弟弟们安稳地坐在餐桌旁边,喝着早晨的果汁的身影。

人生中第一次为了额外的突发情况险些忘记弟弟,在愧疚的同时,一郎从没有觉得能看到互相嬉闹着的弟弟一成不变的背影会是这么值得感动和安心的事情。刚才得知的骇人听闻的消息在两个宝贝弟弟的面前好像只是个沉迷于睡前小说而引发的妄想,与之相比倒是没能给还要上学的家人们准备早餐更值得挂念一些。

“二郎,三郎!抱歉,没有来得及……早饭已经吃好了吗?真厉害啊!”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男孩触电似的停下打闹的动作,转过头时露出天使般笑脸:“大哥!早上好!会睡过还真少见,是昨天太辛苦了吗?也是啊,毕竟是要和那个左马……”

三郎气势汹汹地撞了下二郎的胳膊:“笨蛋!为数不多和一哥在一起的时间,不要提那种外人啊。”

话中暗含的离愁带来难以想象的伤感,三郎自己说完都忍不住感到心酸,偏过头一看,二郎果然已经被沮丧包围,可怜巴巴的眼睛下垂得比平常更加委屈。

“可是!……我是说,那个,我、我也不是故意要提的!话说三郎干嘛摆出一副无关的样子啊,刚才还在说……那个人的事的人不就是你吗!”

“哈?区区二郎还真是自大啊,难道把自己和一哥相比了吗?别搞笑了,你看一哥……一、一哥?”

刚还恢复活力,精神十足地站在楼梯口的大哥,眼下正愣愣地站在原地。如果可以,三郎不想用什么不够辉煌的形容词描述心目中最厉害的哥哥,但那双永远耀眼的异色眼里,如今的确充斥着的是……

“哥哥,在发呆吗……?”

直到被二郎小心地碰了碰手臂,一郎才狠狠地打了个冷颤,眼睛如梦初醒似的缓缓睁大,瞪得像哥本哈根的圆塔:“二郎……”

自从带着两个弟弟维持生计以来,一郎很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这样有气无力。他像从噩梦里醒来,刚刚对着生活的美好舒一口气,就被突然冲出来的鬼怪用力地咬了一口。尽管无比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境,他还有大把时间守护在家人身边,但是在真正睁开眼睛,重新面对脚踏实地的生活之前,一郎没有办法不对眼下的场景认真对待。

“你们刚刚说……左马刻。”

“诶?是、是啊,哥……大哥。”二郎像被吓到似的愣了一会,又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一郎的额头。“好奇怪啊,大哥今天。不舒服吗?不仅起晚了,还有点迟钝。啊,不过大哥这样也很帅哦,稍微觉得有点像自己长大了,嘿嘿。”

“啊、嗯……”

按照山田家历来的家教,一郎现在本该无情地制裁弟弟一味撒娇,不够硬汉的表现,然而短短时间内得知的消息过于一波三折,一郎愣愣地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弟弟们担忧的可爱脸庞,一郎有些不忍心地侧过脸,视线停驻在紧紧贴在冰箱门上的日程表。

一郎快步走过去。原本寻常日程表被花花绿绿的字迹写满了家人的日常,变得温馨起来。现在是一月之初,上个月的日程还未摘下,熟悉的安排中却奇怪地穿插进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絮絮叨叨地记录下“场地准备”、“彩排”……一连串紧密的行程。

三月最后那一格里被红色记号笔张扬地填进“婚礼”两个大字,二郎在旁边画了张大大的笑脸,而笔迹清秀些的愤怒表情一看就出自三郎。

不管怎样触摸,稍用些力气摩擦,那两个字就像长在纸上一样稳固。一郎收回手,转过身尽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二郎、三郎……昨天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总算让一郎在弟弟们上学迟到之前明白了大概。头疼地坐在餐桌旁边,慢慢地,几乎有些怯意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日程表上写在最后那一格里的红字,一郎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结果那个黑道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真的很过分啊!”

“哼,所以一哥才会忘掉昨天的事,一定是因为看清了那种人无情的真相吧?不愧是一哥!”

“哈?你是没成年的小孩吗,这么幼稚的话也说得出来?”

“什……!二郎不也是没成年的小孩吗,有什么资格说我!上次考试明明还……啊!”

“等等等等等等!不是说好暂时不告诉大哥的吗,三郎你这个叛……呜!”

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一郎收回手,板起脸看着两个眼泪汪汪,捂着脑袋,一脸心虚的弟弟。

“吵闹就到此为止!三郎,答应好别人的事怎么可以因为冲动就违背诺言。二郎,你的考试……”

在长兄冷酷的鞭策之下,年长些的弟弟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下一秒又坚定地抬起头,像是要争辩或保证什么。一郎心快化成糖浆,努力控制住表情干咳一声,却再也难以维持说教的语气,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不甘心的话就从现在开始努力。无论是我还是三郎都会帮助你的,对吧,三郎?”

最小的弟弟像受惊的猫似的睁大眼睛,片刻之后才迟疑地回答:“当然啦……如果是一哥拜托的话,不要说没长耳朵的猴子,就算是二郎我也一定教会他!”

刚刚恢复平静的客厅立刻陷入新一轮战争。一郎苦着脸站在冰箱旁边,一会看看吵得面红耳赤的家人,一会扭头看看冰箱门上用三色磁铁牢牢钉住的厚纸。趁着客厅嚣乱,一郎伸手把日程表摘下来,不知做贼心虚的感觉从何而起,他左右看了看,才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东西左右折叠几下,装进兜里。

门外响起车笛,在这一刻比大哥的劝阻更有效地制止住二郎和三郎。敲门声掐断客厅里一切声响,不安的死寂持续了片刻,一贯强装成熟的三郎小心地伸出手,拉住一郎的衣袖。

“哥哥……”他咬了咬嘴唇,尚且稚嫩的小脸上圆眼睛楚楚可怜,一郎光是看着就差点被煽动得落泪。

用力回握住弟弟,又用空闲的另一只手牵住二郎,一郎环顾左右,又重重地捏住双手紧抓着的,说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也不为过的手掌,露出灿烂笑容:“我一定尽快……解决这件事,相信我吧,二郎,三郎!”

虽然放下豪言壮志,但一郎对如何处理眼下情况毫无头绪,与其说想要解决,不如说期待能够尽快醒来。在前辈慈爱的目光下将弟弟们送出家门,乖乖坐上据寂雷所说,“前往和左马刻君同居的住处”的车,一郎小心地问了几个与婚礼相关的细节问题,得到的回答也与二郎和三郎所说没有出入,无论如何也不像漏洞百出的梦境。

像是察觉到一郎情绪低落,表现反常,寂雷在车上没有多说,只是体贴地将车内广播的养生频道换成情感专栏。舒缓音乐中轻柔的女声为各类投稿一一给出不大着调的意见,或许是一郎错觉,每当播放到夫妻争执、情侣矛盾、隐晦爱意,广播的音量总要比其他时候更大一些。

车窗外依次流过街景、树影、喧嚣人群,逐渐拐向不熟悉的景色。一郎双手扶住膝盖,扬起头面对后视镜里茫然的异色眼。他声音不大,但青少年rapper向来言语有力,音节在车厢内反复回响,像淋了雨的小狗垂头丧气的脚步:“寂雷先生,我该这样做吗……?”

年长者停顿片刻,伸手将广播声音调到最低。后视镜中映出一郎忐忑的面孔。五官沉寂下去时的男孩会无意识地展现一度被隐藏得很好的凶相,无需刻意寻找就能够看出初识时作为不良少年的轮廓。那时一郎对旧友的离开耿耿于怀,每当左马刻不在,与寂雷或乱数相处时便总是同样表情,既不讨好也不接近,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像一只安坐在两两划开四人队伍墙头的黑猫。初期默契不足,遇到难缠的对手还颇要费一番功夫,第一次艰难取胜,17岁男孩激动地冲上来揽住小个子队友肩膀,又不轻不重地高个子前辈肩上捶下一拳:“太好了,乱数,寂雷先生!”

左马刻站在一侧点烟,在狂喜褪去,一郎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兴奋地扬起来的嘴角被窘迫挤压得出现下沉趋势的同时走过来揉乱他的头发。

“知道大人的厉害了吧,别太自大啊,臭小鬼。”手掌滑下来盖住不服气的异色双眼,感觉到浓密的睫毛在掌心快速翕动,左马刻这才在另外两名队友意外的目光中露出欣慰笑容。他选词严厉,但语气无可救药的骄纵,全世界只有惶惶不安的未成年听不出:“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饿着肚子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吧。要吃什么?本大爷请客。”

两年时间足可使劣种扎根,万物复春,青涩面庞磨砺出成熟棱角,但在刚刚起步的人生中也并未重要到改变所有。跟随左马刻时的一郎坚定无畏,相信只要与信赖的队友一起就可以掌控世界,最大的烦恼是会给他和妹妹一起买马卡龙的前辈永远也不把自己当大人看待。寂雷虽然没有心理咨询证书,但解决家长里短未免大材小用,如今面对过去队友的失措,他将感情频道调到纯音乐,放柔声音:“对于一郎君来说,什么事才是该做的呢?”

“我的弟弟,他们……”

后视镜中映出长辈微笑叹息的表情,一郎不假思索的回答被柔软的笑容梗住。

“如果没有成长的空间,就算有再强的生命力都不会长大,既然是在那种环境中成长起来,一郎君应该很清楚吧?”

“……但是他们没必要受苦……”

“没有人必须受苦,”寂雷轻声说,缓缓减慢速度,车子驶进居民区,“但是每天都有人不得不直面痛苦。只做该做的事不会让世界产生变化,但是你不会是喜欢看到这种事发生的人吧?只此一天也好,试着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怎么样?”

“想做的事……”

突然与温和的灰蓝色眼睛对视,一郎不禁怔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寂雷已经在一栋公寓楼前停好车。自始至终,一郎感到不对劲,但一切都来势汹汹,避无可避,生硬地推动他向某个未知的方向前行。直到这一刻,前方的门才突然被打开,门外是医生伸过来的手,一条通往更多不明、慌乱和隐秘期待的道路。

“左马刻君,”这个名字让一郎浑身过电似的一抖,“如果让一郎君评价的话,是什么样的人?”

下意识地,一郎回答:“他是我……”

伸出来的那只手搭在他僵硬的肩膀上,灵巧地拍去肌肉紧绷的力道。寂雷认真地看向一郎的眼睛,即使在同队时也罕见年长男人这样严肃。

“是和你有关的人呢。不是很值得庆幸吗?”

受寂雷影响,一郎敲门时动作轻快,更不否认自己心存渴望,如果门后的左马刻以丈夫身份自居,一郎至少不会过分惊讶。但开门的人是左马刻同队的警察,正紧皱着眉头,满脸烦躁,向来服帖规矩的西装也凌乱得像刚与猛兽搏斗过,全然不复battle赛场上的从容。

一郎没做好新婚第一天——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接受与左马刻结婚的设定——就遇到NTR这种过激背德剧情的准备,正迟疑地准备开口,铳兔用按压眉心的动作打断他:“你终于来了,山田一郎君。”

“……是?”

诧异停在半途,一郎仔细端详铳兔的乱发与敞开的衣襟,在一贯衣冠楚楚的警察先生反常的姿态中想起自己并不在原本的世界。他恍然大悟,拳头敲在掌心:“我明白了,入间先生!这是那种和妻子的情人同居也很普通的世界观吧?哦哦,真的会有这样的设定啊!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这种设定还是不要随便接受比较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铳兔侧过身,让出室内装潢。

据医生和弟弟们之前所说,这里应当是一郎与左马刻许久之前便特意准备的婚房。尽管只是由资深黑道的一处安全屋改造而成,但重新装修时也颇费了一番工夫。一郎环顾左右,确实发现不少自己会喜欢,左马刻却一定会嗤之以鼻的装饰,完全不愧于“那个时候,哥哥经常会因为这件事和碧棺左马刻吵架哦……”的形容。说着这些话的弟弟紧张地忘记称呼变更,语调曳长得像毛球梦话。尽管一郎理智上明白放任弟弟撒娇绝不是好大哥该做的事,却只能毫无抵抗余力地拍了拍二郎的头顶。

那个被用全世界最可爱的语气埋怨了的人正坐在沙发中央,从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便抬起头,眼睛鲜红得像要杀人。每当与他视线交汇,一郎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再一次扫视四周,对看起来不错的家装频频点头。

原因无他。一郎今年十九岁,与成年尚有一墙之隔。对于这个年龄的青年而言,一早起来得知自己已婚,又在来到婚房后看见理应共享甜蜜的结婚对象正满面煞气,被一副手铐牢牢拷在客厅的场景,多少有些过于刺激。

“……入间先生,我该不会是使用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手段,才会和左马刻结婚的吧……”

彻底对自己失去自信,一郎默默收回目光。他试图小声,但唯独在这种时候,左马刻头顶的两缕不听话的头发像兔耳一样灵敏。痛骂与铳兔更加苦恼的声音同时响起,好在警察嗓音惊人,穿透力强悍,才让一郎在听惯了的凶悍词句里勉强找到一丝踪迹:“哈啊……请不要和左马刻一起犯傻啊。这家伙从早上开始就在说什么根本不记得结婚的事,怎么都不愿意过来。就算是要反悔,这个时间也太晚了吧?总之,货物已经交到你手里了,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让我快点离开吧。”

完全不顾身后“谁是货物啊!”的怒骂和愣神的一郎,铳兔整理好发型和衣领,从裤袋里摸出一枚钥匙,放在一郎掌心。对着依旧茫然的异色眼睛意味深长地一笑,铳兔又拍拍一郎肩膀。

“这家伙就交给你了。狠狠打一顿也好,想要骂他也可以,请务必不要杀了我们的队长啊。”半只脚踏出门外,想到有趣内容,铳兔重新回过头。

“对了,就算他现在不肯承认也好,先求婚的人是左马刻。物尽其用吧,一郎君。”

值得群众信依赖的警官临走前的表情,无论如何也难以令一郎信服,但他关注到更重要的事。怔怔地等铳兔合上大门,一郎被关门声敲醒,几步凑到左马刻眼前,半跪下来握住他的肩膀。

“左马刻……”

近处传递过来的呼吸滚烫炙热。从中王区事情解决之后,左马刻与一郎的关系陷入僵局。没有人愿意做率先低头的人,这样的接触不可避免地滞留在回忆中遥不可及的地方。

正因如此,一早被队友从床上强行拖起来,极力抵抗无效后在半睡半醒中一头躺倒在车厢后座。再醒来时手上已经挂着眼熟的手铐,两名队友安逸地坐在另一侧,一边平静地喝着咖啡,一边谈论昨天的婚事——左马刻听了二十分钟,刚刚反应过来他们所说的婚礼主角是自己,而对象则是那个与他的人生彻底走向两路的山田一郎——事情的轻重缓急在这瞬间完全颠倒。左马刻对手铐得心应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起身插进队友之间,表情已经变得气急败坏:“谁会和一郎那家伙结婚,老子宁愿娶一只路过的蚂蚁!“

他的队友被打断感想,但并不生气。微微停顿了一会,理莺换上认真眼神与左马刻对视:“左马刻,小官以为,你们已经不再憎恨对方了。”

左马刻难以抗拒这种眼神,只在格外温良的眼珠里停留半秒钟便束手就擒:“虽然是这样……”

“那么,是山田一郎有哪里不好吗?”

“倒、倒也没有……那家伙、毕竟是本大爷认可的人,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都……”

“既然这样,”理莺困惑地侧过头,“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前任海军失落的神情杀伤力强得惊人,左马刻仍未搞清现状,又被强力武器接连轰打得头晕目眩,只能愣愣地点头:“哦、哦……也是啊……”

得到正面的回复,理莺终于露出笑脸:“左马刻开心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能和山田一郎和好,铳兔和小官都很为你高兴。唔,是值得庆祝的事呢。铳兔说昨天的婚礼已经预约宴席,没能出力真是遗憾,但是接下来就让小官来为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吧。”

左马刻来不及反应,眼看理莺站起身,高大身影夺走眼前一切光线。左马刻无从选择,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另一位队友。从他说出第一句话开始,铳兔就一直在旁边矜持微笑,只有僵直的脊背透露出警官已经被厄运扣住喉咙。

“事不宜迟,小官这就去捕捉食材。今晚请务必赏光。”想到烹饪,理莺脸上出现幸福的柔光,“不知道山田家的少年们会喜欢什么样的料理,如果是普通的●●的话……啊啊,怎么做才好呢?”

“理、理莺……”左马刻一身冷汗,“那群小鬼还是未成年,那个,手下留情啊。”

直到温馨气泡包裹着海军队友消失在门后,左马刻收起生硬的笑容,猛地跳起来,用手铐抵住铳兔喉咙。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阻止理莺啊!”

“咳、傻瓜吗你!”铳兔比他更不客气,凭借自由优势把左马刻按进沙发靠垫,“理莺都做出那种表情了,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啊。昨天的婚礼没有让客人都吃到那种东西,多少也该感谢我一下吧!”

“你说谁是傻瓜,那种事本来就是应该……”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到一半,左马刻声音顿住。

“……铳兔,给老子说清楚,昨天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

“哈?你在跟谁耍笨蛋,就算害羞也要有个限度吧?”无奈地收回手,铳兔坐到左马刻身边,推开恼羞成怒得发狂的队长。“山田一郎很快就到,不想被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就老实一点。总之,在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会去想别的办法劝劝理莺……唉,到底为什么我要处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啊。”

自加入黑道以来,左马刻从未听过比眼下的“夫妻”二字更具威慑力的字眼,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漂亮五官被成吨情绪狠狠碾压。嘴唇无助地张开几次又合拢,在成功想出一句完整对话之前,房门已经被敲响。左马刻紧紧闭上嘴,绝望地瞪大眼睛。敲门的力道和频率都无限贴近一郎的习惯,如果不曾那么熟悉过这个人,左马刻不会感到这么恐慌。

……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在搅乱左马刻的脑袋。过去,刚才,一郎炙热的呼吸,握住肩膀的双手。亲近距离不管不顾地劈开往日鸿沟,和不懂事的小鬼一样不讲道理。这小子的眼睛不是应该还要圆一点吗,颜色好像也变得更加深重。左马刻或宠爱或故作恼怒地捏过一郎脸蛋的每一处地方,却不记得之前轮廓有这么清晰过。所有细小的变化凑在一起,让再了解不过的人在这种距离之下变得可怕而陌生。

他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不是一郎……?”

“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吗?”

对视的四只眼睛以相同的频率眨了眨,又一次异口同声:

“哈?”

“啊……”

一郎更先反应过来,停留在肩膀上的手下滑到左马刻的手腕,捏起他的手摸向自己耳垂:“我是一郎。你呢,是从哪个世界线过来的?你认识的我不长这个样子吗,但是这个耳洞你还记得吧,毕竟是你打的……啊,还是说在你的世界这件事也没有发生吗?”

左马刻震惊地看着他的手,手指不受控制地摩挲起触碰到的皮肤。难以受伤的部位停留着凹凸不平的标记。左马刻熟知伤口,对耳洞了如指掌,明白这处不起眼的孔洞要花大力气维护。

山田一郎历来会做天马行空的事,说一些左马刻再长三个脑袋也没办法理解的臭宅言论,但总能完好无损地令左马刻理解他的意思。用力把手抽回来,左马刻移开目光:“……别犯傻,老子知道你是谁。刚才说的呢,是什么意思,穿越……什么的。”

一郎神色如常地收回手,脸颊却不自觉泛起红色:“左马刻你也是,从今早开始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吧?正好这两天在读相关的……文献。”

“是你的那些厕纸小说吧?”

左马刻盯着一郎不自然的表情嗤笑,轻蔑的笑声比他说中真相本身更可气,一郎羞怒地瞪他一眼。

“……总之,我有看到类似的情况。平行世界……什么的,说了左马刻也不会懂的。”

左马刻本想反驳,但男孩一脸亟待有人提问的得意表情,还是可以轻易看穿。他并不想听没完没了的宅男理论,只好蛮不讲理地捏住一郎侧脸:“切。那你说要怎么办,老子可不想过这种生活。”

“哈?你以为我想吗,这么糊里糊涂地和左马刻同居才是噩梦吧!“

“啊啊?这算什么啊混蛋,要是不快点想出办法的话今天的晚饭才是噩梦啊!你的厕纸文献里说了什么啊!”

“才不是厕纸!!你这个根本就像漫画角色一样的人倒是尊重一点二次元啊!”钳在脸颊两侧的手指力道突然加大,一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么吵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先说我知道的信息。这里大概是一个在……中王区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和好的世界,虽然我和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按照我以前看的小说、不、是文献,至少要和原来的世界做一样的事情才可以回去。”

“什么屁用都没有。老子怎么知道会跟你结婚的我是怎么想的啊,脑子坏掉了吗。“

虽然早知道左马刻是个单细胞的笨蛋,但是看到他用那张没有一处不精致漂亮的脸困扰地说出这种话,一郎差点没能憋住笑。为保住性命,一郎用力掐住自己大腿,严肃地点点头:“既然我们都已经在同居的地方了,应该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吧。接下来……”

一郎说不出话的同时,左马刻也下意识松开了手。通红的面皮上被失控的手指按下几处红痕,但没有人顾及得到。

狼狈地擦了擦脸颊,一郎试图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不成样的表情。所有小说剧情和不该在现在想起的画面穿插交叠,在多年Rapper生涯中,一郎第一次体会到语不成调的感受。嗫嚅着吐出几个音调扭曲的单字,他闭上眼睛,豁出性命地呢喃:“但是……也不一定……我是说……明天!明天就会有小精灵……”

一郎慌成追尾巴的小狗,左马刻忍不住拍拍他的头顶,手掌滑下来捂住紧闭着的异色眼。

“小精灵什么的,要指望那种东西吗。”

睫毛驾轻就熟,融进每一条掌纹,像热可可里的巧克力碎。一郎不情不愿地在浓甜的香气和左马刻带笑的语调里放松下来,身体率先回到过去:“……总比那个好吧。”

“宅男真恶心。老子可不想看到什么狗屁小精灵,如果真的出现了就宰了你。”

一郎悄悄睁开眼,放松的嘴角在指缝间隐约露出微笑的草蛇灰线。光滑的鳞片在身上每一处角落游走,到处都变得黏答答,湿漉漉。

“左马刻,你在让我亲你吗?”

这次左马刻笑出声,手掌都微微震动起来:“什么啊,只是亲一下?脸红成这样,真敢和本大爷结婚啊?”

“也不是我想这么突然的啊……”一郎嘟嘟囔囔地拉开遮住眼睛的手掌。那张漂亮过头的脸蛋正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可恨的是,这张脸能够驾驭一切表情,不由分说地令人心跳加速。一郎最吃这一套,在戏谑的艳红眼珠注视下不知所措地对自己强调:

“只是为了回到正常生活!”

“烦死了,只有青春期的小屁孩会想多。”

左马刻果然不会听。被扯下来后就晾在一边的手现在又揽住一郎后颈,手指不适应地拨开盖住皮肤的黑发,横滨黑道粗暴地低下头。干燥的嘴唇蹭过一郎的眼皮,眼下,像要吞去那颗显眼的小痣似的轻轻吮吸,每一次刮蹭都带来细微瘙痒。

一郎从未和什么人接吻,但也在丰富的纸面经验中得知这是种完全没必要的亲吻方式。他不至于真的想多。左马刻良心坏透这件事早被弟弟们写成几万字檄文发表在博客上,一郎哭笑不得地看过,现在在心里写起续集:他甚至能为了捉弄没有经验的处男对自己下口。长得不像真人的睫毛在他罄竹难书的恶行里终于划到鼻梁和眼角,只要嘴唇重叠——

一郎非常清楚,不管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线,他都不会再有“正常生活”了。

干脆地抬起头咬住近在咫尺的嘴唇,一郎结结实实地撞上左马刻的牙。另一对唇瓣中泄出一点气音,冲动的青少年不愿意再看那张一定又在嘲笑自己的脸,恶狠狠地咬起口中软肉。他不知道自己委屈和激动哪个多一点,但左马刻的手摩擦着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感情都蹭成柔软的面团,正悄无声息地发酵。

门被大力打开时,没有一个人听见声音。唯有小个子设计师蹦蹦跳跳进屋,把活力四射的声音洒在整间客厅:“呀吼☆愚人节快乐哦,一郎,左马刻!有没有被骗到呢……欸?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