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ラシュオジ 丨俘虏

↓ 这几乎已经是一场战争的结尾。最后一支箭被搭在弦上,在隐蔽的土坡上的小坑处略微一倚,随后就如引翅般飞向目的地所在。

健壮的手臂紧绷如大敌降至,松弦的手指却轻快跳脱,弓兵敏锐的眼睛目睹着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敌人,才把弓放在一边,取下箭袋,舔了舔因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嘴唇,刚要放松下来,身后陌生气息的突然出现就让他身体绷直了。

是什么人可以躲过他那精锐的弓兵队的眼睛,穿越两兵交战,一直到达这里才被人发现——又或者,是他发现了什么,在这里自愿显露踪迹?如果是后者,作为敌人来说也未免太强大了……

阿拉什只来得及让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身体僵直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直到那个气息靠近得足够近了,他拧身扑了上去。弓兵的近战技巧并不如他的射击一样为人称道,但好在长年持弓的手臂足够紧扣住敌人的双手,长期锻炼的双腿也可以扣住另外两条腿,让他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

阿拉什可以听到耳边自己的喘气与另一个人的喘息声逐渐重合,一直没有松力的手都有些握不住了,只能更加用力地用手指扣住敌人的手腕。直到身下的人的动作慢慢止住,最后连喘息声也平复下来的时候,阿拉什才睁开眼睛。

然而身下那被他紧紧箍抱,手指都难以动弹的并非想象中的敌人。尽管暂时看不清长相,但从肤色和衣着,甚至他的气质来看都不像是敌人。受制的陌生人抬起头来,接触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阿拉什似被烈日灼烧,金色的光辉使他无法呼吸。

身下之人用太阳注视着他,日光冰冷而凛利,甚至比天上的太阳更灿烂,烤得他每一寸与被俘者相接的皮肤都滚烫,血液变为地下火,身体好像要就此裂开,哪怕他用尽全力射出一箭,恐怕都不会有现在一样震撼。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谁?在这种时候来到这里,他有什么样的目的?

身体内部而升的奇妙热度使阿拉什无法思考。他只能用力地呼吸,来缓解心脏被突然重击带来的窒息感。下意识地将力度松了一些,手掌快速地向下滑动些许又握紧,维持着这样四肢交缠的姿势,他质问战场上的不速之客:“你是谁?”

这个简单的问句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或许是西亚英语怪异的腔调让这位闯入者感到不适,他用力地皱起好像精心描画过的眉,眼神游移到阿拉什的胸口。

那甚至让阿拉什松了口气,身体变得动作自如。当他想要再一次重复问题时,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地用力揽住他的俘虏,将俘虏并不娇小的身躯尽力全部裹在怀里,翻身向一侧滚去。背部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的闷响盖过了箭矢射入土地的声音,刚才两个人所在的位置已经变成了箭靶。

还未懊恼自己居然忘记隐蔽,阿拉什改变了两个人的位置,将俘虏再一次压到身下,刚才还环抱着的手臂也重新握住他的手腕。转过头来的瞬间,干燥的嘴唇上擦过了异样的触感。

一开始是轻柔、光滑的,随后突然变得柔软而湿润。虽然不是什么长期作战,但以这个地方的短缺条件来说居然还能有人拥有这样的嘴唇……

他好像和那位异乡人离得有些太近了。

阿拉什从嘴唇陌生的接触中惊醒过来,急忙撑起手臂,想要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适当的范围,但是下一秒,刚才所拉开的距离功亏一篑,他的后颈被用力压向刚才的位置——他的俘虏不知何时挣脱了双臂,大概就是他仓促离开的时候。现在那双包裹着黑色布料的手臂没有趁机给他一刀,却紧紧地环绕在他的脖子上,使简单的嘴唇接触变得深入。

从被俘者变为进攻者,好像一切都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如果不是阿拉什亲眼见证,他会以为这位异乡人拥有神秘的魔法,何等高明的战术。

又或者,他的确拥有魔法,你看,他现在正用着呢。直到对方的舌尖接触到自己的唇缝,一一舔过嘴唇上的死皮又试图打开他的嘴唇,阿拉什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亲吻——这正是异国的魔力所在,阿拉什甚至闭上了眼睛。入侵者有着超乎寻常的技巧,几乎让阿拉什忘记反抗。

他最终还是被推开了。

他用那双灼热的金色眼睛看着阿拉什,脸上露出戏谑的模样。几秒钟后,在阿拉什以为自己将要融化的时候,俘虏才声音沙哑地说:“为你的英勇侥幸吧,波斯的战士。你的性命因此得以留存。”

他看起来绝不是敌人……尽管如此,阿拉什还是觉得自己放任他离开得太轻易了。几乎是毫无反抗,俘虏推开他站了起来,直到即将彻底离开的时候,阿拉什拉住了他的手腕,皱起了眉,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力道逐渐加重。

但俘虏只是朝他看过来一眼,“放肆就到此为止吧,余的宽容也不是无止尽的。”

那双眼仿佛装进了冰冻住的太阳,既浓烈、又寒冷。

阿拉什松开了手。

去往开罗的船只随着浪波的推动飘飘摇摇,阿拉什抬起弓看了看挂在柱上的简易箭靶,试着拉了拉弦,又放下了手。小心地把弓放在一边,他摘下手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侧靠在旁边、看他射箭的同伴,看起来有些苦恼:“哎,就不能不去吗?”

同伴笑着指了指肉眼可见的对岸,或许是错觉,那片土地看起来仿佛闪耀着金光似的。“我们都已经快到了,”同伴说,“听说那里的法老最近热衷出色的弓箭手,除了你这王上最信赖的弓手之外还有谁能俘获法老的芳心?”

阿拉什被他逗得一笑,下意识地看了看赤红的大弓,斜倚着的姿势让他突然想起那把以同样的姿势被放置在土坡上的,颜色黯淡的弓。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他鲜少想起那时候的事,海岸另一侧的阳光灿烂倒让一双烈日似的眼睛闯入弓兵的脑海。

他摇头甩去刺眼的光线,随口接过同伴的话:“难道你想看我这次回去,带回一位法老做妻子吗?”

同伴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露出好像吃到了夹着泥土的馅饼般的奇妙表情,“那么王上一定会十分……惊讶。我可不愿意那个时候他的表情。不过,难道你就真的不愿意赢得一位法老?我是说,那可是法老。如果真的是位女法老,凭你对中年女性的魅力,一定可以拿下。”

阿拉什更加大力地摇了摇头,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应同伴的揶揄:“如果法老是个女人,那我绝不娶她。身居高位的女人一定很难对付。”

于是当波斯的来使来到法老殿前,向头戴王冠的法老行礼时,阿拉什的视线在法老的脸上定格了长不过心脏跌入谷底的时间,立刻下滑聚焦在褐色脚前的地面上,心脏狂跳的同时,从船上的玩笑到一年前土坡上的压制,所有的记忆在脑中被搅成一团,又清晰地造为一双冰冷而凛利的金色眼睛,在这双眼的凝视下阿拉什忍不住加快了呼吸。

弓兵明显地摆出了逃避的态度,法老倒是态度明确,以弓箭手特有的敏锐直觉可以感觉到,自从他们进入殿内,法老得以见过他们所有的脸,两道利刃般的金色视线就已经定格在了这里。好像本该追捕的猎人反被猎物盯上,身体里涌上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反胃感,血液却因此兴奋得沸腾,他听法老的声音都模糊。

直到同伴推了他一把,阿拉什才意识到宴会过半,歌舞享乐都暂告一段落,该是他“俘获法老的芳心”的时候了。

阿拉什虚握出弓的形状,在论及射击的时候他本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自信,但眼看着法老开始明目张胆地直视这边——在这种时候阿拉什才发现法老的长相的耀眼程度绝不输于他那双太阳之瞳——他竟然破天荒地感到了心虚。

——他的弓术,能否俘获法老的芳心?

这样荒唐的问题竟然也浮上心头。阿拉什倒是被自己逗笑了,向法老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到座位的后方拿起了自己挚爱的弓。

与刚才游移、躲闪的姿态不同,那倒是属于举世无双的勇者的,光芒万丈的笑容了。身居高位的法老一如既往地做出俯瞰众生的冷淡表情,心里却被重重一击,眼睛骤然闪亮起来。饰品琳琅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弹动了一下,几乎想要揪住心口以阻止里面过于猛烈的跃动。

那正是波斯大地上名数第一的弓兵的风采。他健壮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因用力而被撑得饱满,甚至流畅过满月般的赤弓。

阿拉什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当弓握在手中的时候,无论是凛冽的金色视线,还是周围的窃窃私语,全部化作微风流入身体,和着血液静静滚动。

万事万物都进入弓兵心中,他目光锐利,视线里只剩下目标。

箭脱弦而出,破入靶心。同时法老猛地站起,率先叫了一声好。

座下宾客无不跟着鼓起掌来,让阿拉什收弓后甚至有些羞赧起来,他向着法老简单地行礼,偷眼一瞥,看见法老已经坐下来,正露出赞赏的笑容,嘴唇翘起的弧度温和,由此你就可以知道这两瓣嘴唇一定湿润柔软。

“你瞧着吧,”同伴低声和他说,“你这法老妻子一会一定把你单独留下,谁叫你那一箭那么漂亮,甚至抢了他的风头。”

打趣的话甚至烧痛了他的耳朵,阿拉什抬手揉了揉耳后的皮肤,常年握弓的手指在薄弱的皮肤上留下轻微的痛感,他这回是只想叹气了。“话不能乱说啊,”阿拉什说,话语郑重而悲痛:“虽说要避免未尽全力的战斗,但这次我可是真的想逃跑了。”

宴会后法老果真出言想要“与刚才那值得尊敬的弓兵探讨射法”,他把探讨与射法说得婉转又旖旎,使者和同伴毫不留情地卖了本国第一的弓兵,总之法老不能把阿拉什连皮带骨地吃掉,就算要吃也能留下一副骨架来。

阿拉什倒是毫不意外,早在船上得知法老最近热衷弓箭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现在法老变成了昔日的“敌人”,就更加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这可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啊。

再一次面见法老的地点和情景都与刚才不同,褐肤侍女巧笑吟吟,步履轻盈地将异国的勇者引入法老所在的庭院后就行礼离开,夜色降临的庭院里只有婆娑的树影,与枝叶间石床上侧躺着的法老。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取下繁重的王冠,褐色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来,长一些的几缕几乎要挡住眼睛。

相比殿堂之上握着弓时的简单行礼,阿拉什这回更要隆重些,并期待阅人无数的法老百密一疏,看不出波斯礼节的差别。

“曼努契黑尔王的使者,阿拉什·卡曼戈,为波斯与埃及两国的友谊而来,尊贵的陛下。”

法老以慵懒的姿态迎接弓兵的敬意,甚至眼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把玩着的小巧金杯,瞳孔从睫毛的间隙泄露出金色的光芒。等到阿拉什的话说完,他暧昧地一笑,唇边挂上揶揄:“余早已听闻你的名声,从波斯一直传到尼罗河畔的勇者啊。”

阿拉什机械地露出恭敬的笑容,“您过奖了,和您那辉煌、伟大的战绩相比,我这点微不足道的——”

法老不耐烦地打断阿拉什的话,那些千篇一律的辞令出现在他眼下只披着一层薄纱,正伸手亲自将壶中醇香的美酒倒入对放的两只金杯的时刻简直荒唐。他抬起灼灼的金眼,“收起这些繁文缛节吧,弓兵,还是你握着弓的时候更讨人喜欢些。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受到余光辉的照耀,被闪晕了头的份上,不追究你的责任。”

阿拉什于是窘迫地笑了,眼看着法老一手撑住石床直起身来,于是薄纱便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堆到腰间,原本被朦胧笼罩着的深色肌肤一览无余,交叠的双腿微微分开,从石床的边缘露出一只赤裸的脚。

“余名为奥兹曼迪亚斯——暂且允许你这样称呼余。”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眼睛带着愉悦的笑意,阿拉什第一次想到男人也可以用冶艳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夜晚的太阳似乎比白天更要耀眼。

好在射手的本能让他更能在危险的情况下找到生存的机会,比起自谦或那完全取决于法老一念之间的友谊与和平,阿拉什率先选择了对奥兹曼迪亚斯更有吸引力的话题开口:“上一次……”他慌张之下,又用力地抓了抓后颈,“我不知道那是您。”

奥兹曼迪亚斯对西亚勇者的手足无措付之一笑,正当阿拉什以为这位不好沟通的法老可以大度地原谅他——正如当初在沙土之间的饶恕一样之时,法老才开了口:“余不愿宽恕你的鲁莽,因此你将为自己的无知向王呈上代价。”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与王相处的经验要多少有多少,可谁又知道这位法老任性的性格?要怪也只能怪他身为一介凡人虽然视觉敏锐,却读不懂人心。阿拉什忍不住苦笑了,“您要我怎么付出代价呢?我只是一个弓手罢了,如果这样也有可以向您呈上的,您就尽管拿去吧。”

法老会向他索要什么,他有什么值得给法老的呢?他顺应着奥兹曼迪亚斯招手的动作走到石床之前,即便是法老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于是奥兹曼迪亚斯选择了用力一拉弓兵没有抵抗的手臂,让他跌到自己身上,紧跟着把他压在身下——就如身处于战场一样,奥兹曼迪亚斯固定住阿拉什的双腿,被黑色布料包裹着的手掌按住结实的胸膛。

刚才还半盖在身上的轻纱随着这一串动作终于彻底滑到地上。奥兹曼迪亚斯拉起弓兵的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脱去护甲与手套,笑着送到唇边轻吻:“代价必然是要的,不过在此之前,就算是为了你今天展现的那一箭,余也要先给你奖励。可别忘了,余邀请你过来,是要与你探讨箭法的。”

“——心怀诚意地接受吧,这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哦?”

奥兹曼迪亚斯这样说的时候,正一手撑在阿拉什的胸口,自上而下地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周遭黯淡的环境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就像那时在战场上一样,明明是陷身于柔软的床铺间,法老专属的精油带着说不出名字的香味,阿拉什却闻到了尘土的气息,让他想起当他紧紧握住战场上的陌生人的手腕时,太阳就如此刻一般在他身上灼热地炙烤着他。这真是太糟糕了,他想,法老的任性降临得如狂风骤雨,而他居然一点也不想拒绝。

“……就算您这么说,”他声音干涩地开口,“也并没有给予我拒绝的权利,不是吗?”

奥兹曼迪亚斯哼笑出来,压低了身体,鼻尖轻飘飘地触碰着阿拉什的脸颊,香气与尘土的气味一同变得浓郁了起来,阿拉什敏锐的嗅觉中充斥了法老的气味,这弥漫的特殊味道几乎冲昏他的头脑……在那触手可及的、蜂蜜般滑润柔和的皮肤使他沉迷之前。

他不合时宜却又很解风情地想起法老——那时还是他的俘虏,给了他一个吻。

“不敬,”奥兹曼迪亚斯的声音贴在阿拉什耳畔,低沉又甜腻:“在至高至上的法老面前竟想说谎。告诉余,弓兵,难道你曾想过拒绝?”

法老专断又独行,他怎么会有说不的权利?何况要说他当真不愿意的话也未免太假。阿拉什抬起手揽住法老的腰。那里甚至没有布料的遮挡,弓兵借着穿过树影的稀落的月光可以把腰腹流畅的曲线看得一清二楚。

他将叹息与情欲搅进同一句话里,甚至连自己都想不清楚是否怀有情意了:“明白了,陛下。让我以此表达歉意吧。”

“准许了,”奥兹曼迪亚斯低下头用嘴唇蜻蜓点水般触碰弓兵唇边的皮肤,撑住胸口的手支撑不住似的滑到一边,他整个人滚进阿拉什的臂弯,尖利的牙齿轻轻撕咬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将你的诚意一并献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