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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俊

唯情论 #朗俊

电话打来时高家俊正收着桌上的餐盒,没吃净的东西被倒进同一只大些的盒子里,小盒子则一一叠起来,一只两只、三只五只,堆成一座矮矮的山。两人份的饭交给一个人去收,高家俊倒第一盒菜,想上次见高家朗是什么时候,十天前?倒第二盒时又想再上次,好像隔了七天。大盒子被装成一滩泥泞的废墟,电话响声才穿过雷电的缝隙,到达高家俊耳中。他伸手去拿手机,接通时窗外响起一声惊天霹雳,憋了整晚的雨终于从拥挤不堪的云里涌出来,整个世界的水从香港天际倾泻而下,高家俊边看窗外暴雨,边放下手机,屏幕的光带着聂宇航的名字照在玻璃上,光幕里映出一串湍急的水珠。

——高家朗离开飞虎,现身在卢曼娜身边。

师父劝他不要冲动,事情怎样还不明朗,阿朗或许有自己的顾虑;高家俊回答知道师父,我明白师父,从窗上的雨滴里数出更前一次与高家朗见面的时间。

在那几天,甚至在今天之前,高家俊都以为一切会向更好处发展,少少的问题也终将被解决,尽管他有时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听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罪大恶极:世上是不是真有一个人会亲手逮捕自己的父亲,再与哥哥上床?……他悄悄拧开浴室的门,踮着脚在水花噼啪绽开的声音里揽住高家朗的腰。

高家朗被他吓了一跳,怀抱里湿滑的皮肤也跟着蹿动一下。高家俊没忍住笑,更进一步地凑过去将脸贴在哥哥肩上,感受到那里的肌肉拉长——高家朗伸手关掉了水——再缩短,最后从头顶传来无奈的声音,在浴室里回放得好清晰:“臭小子……吓死我算不算工伤啊?”

高家俊笑嘻嘻地:“你申请下试试啊。”

阿朗好像想弹他的脑门,所以高家俊伸出手去按那只收紧的手,手指转过来挠挠他掌心,高家俊被逗得更开心一点,想起这几根手指几分钟以前所在的位置,便更躁动一点。在阿朗问他进来做什么的时候,高家俊蹭着他圆润润的指甲边缘回答:“等得好热,想再冲下凉。”

他哥看起来又想教训他一下:“我还在洗啊……”

但他不管:“正好帮我。”

浴室因此变成淫猥的场合,高家俊靠在被蒸得温热的瓷砖上,昏沉沉地指挥高家朗快点、慢点。阿朗这种时候很听话,机器人一样满足高家俊所有的需求,不听话的是高家朗湿漉漉的头发,在每一次律动中总会轻轻甩在他脸上,像条冰凉的舌头,舔他的汗珠。高家俊目不转睛地看哥哥认真的脸,被叫慢点时他微微皱起眉的表情很可爱,被渴求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的样子又分外迷人。没有热水维系的室温逐渐凉下去,但每一块和阿朗贴近的皮肤都发着烫,搭在腰上的腿用力勾起来,阴茎深深探进身体里,他带着一声喘扑向高家朗耳畔,热热地表白:“我好爱你。”

高家朗的动作顿了顿,尚有节制的动作突然变得大开大合,撞掉他一切表情和语言,只能配合着体内的动作呜咽。被操出最后一丝理智前,高家俊听见阿朗哽咽似的声音:“我也爱你啊,阿俊。”

拘捕高逸泰后,高家俊一度与自己的哥哥亲密似爱侣,厮混在老屋时总有数不尽的爱意掉落在这方容膝之地里。他工作沉重得不容多想,思绪却不容控制地肆意发散,与亲兄弟上床的负罪感比不上令他人、令自己家庭破灭的愧痛,但高家朗给予的情意与肉欲能在密密麻麻的压迫中破开一条呼吸的途径,而他在这条窄道中爬行,像溺水者抓住麦秆,绝处逢生地想:其实没有一条法律规定过兄弟之间不许上床。

他知道自己荒唐,连带高家朗与这段关系都变得可笑,但他刚刚失去组成自己一生追求的父亲,母亲因而总是惶惶,他一边失着重,一边妄图做支撑妈妈的杆。将李英兰劝下天台的那个晚上高家俊溜出门去酒吧喝酒,还未想出自己踩在什么位置,已经醉到被老板劝出酒吧大门。他不太在乎,又在门口的便利店刷来一箱啤酒,头重脚轻地抱着啤酒箱走在安静的夜路上,栽倒在路边时才觉得自己愚蠢。他好像总是愚蠢,O记高家俊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笑话,小丑,不可信赖的废物。高家俊喝了半瓶酒才按下翻涌的心火,坐在原地看路面上停停走走的车,看来来往往的人,看急匆匆跑来的高家朗。飞虎队员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身边,又歇了口气才焦灼地问:“你怎么这时候跑出来?妈醒来找不到你,急得给我电话……”

高家俊没好气地,但又暗自心虚:“我加班。”

“在马路边加班?”高家朗翻他一眼,紧靠着他坐下:“我以为你出事,找了几条街——不说这些,给我一支。”

高家俊随手丢一瓶过去,又不声不响地将手中剩的半瓶喝尽,才回过神避开与高家朗相贴的肩膀。他又开瓶新的,嘟嘟囔囔地坐远一点:“不要靠我那么近,坐到三个人以外的地方去。”

高家朗火冒三丈地一笑:“高sir,你今年几岁?还这么说话?……”

对面突然止住声音。高家俊知道他被自己眼泪吓住,却控制不住躁动的情绪偏偏要狂暴地挤出肺腑中每一滴水,只好恼羞成怒地推高家朗肩膀。他推不动,高家朗的身体像迷宫的墙,越想逃离就越要挤来,推拒在逐渐局促的空间中变成歇斯底里的击打,高家俊原以为高家朗会还手,但高家朗只是轻松地压制住他的手臂。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他怔怔地,在哥哥眼睛里看到被箍在怀抱中的高家俊。没任何人看得见他,哥哥看见他。他给老爸带手铐,哥哥帮他擦眼泪。他痛苦迷茫,哥哥陪他喝酒。世界天旋地转,他没办法呼吸,哥哥抱他吻他,万事万物才不情愿地、从扭曲中恢复原状。一万个声音组成尖利的剑,在头顶摇摇欲坠,他用一个声音压下来,是在他脱口而出的表白之后,高家朗哽咽般的爱语。高家俊没有判别过这份爱是什么,是他长久渴望,而有人恰好给出的哪一种,还是兄友弟恭,或者是真那么凑巧,两个人相互折磨到二十岁后半,才发现原来一生归途竟通向彼此?

高家俊不在乎。他眼里唯有法网恢恢,不懂天理伦常。

但直到这个雨夜,高家俊才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并不会解决。他此前偶尔觉得高家朗在避他,但两人相处时阿朗又确实非常疲惫。高家俊曾迟疑地劝阿朗不要太过拼命,阿朗听到后抬起头对他笑:“O记加班魔高sir竟然还有对被人说这话的一听,得意死了吧?”他装作恼火地咬高家朗嘴唇,自以为性爱就是走向长远的钥匙。

高家俊曾在假期时等在高家朗家里,才十几分钟就等得焦急,趴在床边去看外面世界,一眼便看到高家朗正提着菜走过街市。高家俊探出半个脑袋,还没有出声,阿朗已经笑眯眯地抬头望住他。同一扇窗外眼下只有疾风骤雨,手机自顾自地熄了光线,于是视线中只剩下疾风。高家俊又想喝酒,但外面雨大得迈不出脚,他只好扯开高家朗的被子躺下,居然睡了个很好的觉。

此后高家俊再也没有去过高家朗住处,只凭旁人难以理解的尽职尽责投入进追捕自己亲哥哥的工作,好像一切恢复如常,甚至比以前更有人味,加班时订的夜宵加多许多种类,还安排了下属轮休。李英兰试探地问他阿朗最近怎么样,怎么总是不来?高家俊摇摇头,用酒窝扣住母亲乱跳的心:“没事妈,事情怎样还不明朗,阿朗或许有自己的顾虑。”

第二天他早早踏入办公室,却被怪异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高家俊皱着眉问怎么回事,没人回答。他恍然觉得不安,正打算挑个人一对一审问,聂宇航从背后拍拍他肩膀:“来我办公室。”

高家俊大步流星地跟进去,在师父推来的电脑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他的,和高家朗的,两个人亲昵地贴在一起,近得嘴唇相碰,脸颊通红。

前几夜的雷打进高家俊脑子,他本有千万句话,面对聂宇航审视的目光,却只想到为自己开脱:“那时候我不知道高家朗是卢曼娜的儿子……他还没有离开飞虎!”

聂宇航冷峻地看他:“重要的不是这个,阿俊。恐怖分子能把这张照片发遍O记每一台电脑,就有能力发满香港所有人。其他人不会管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只知道你是O记高级督察,阿朗是联运话事人,是古惑仔。”

高家俊说不出话,茫然地看着师父。或许是他样子太可怜,聂宇航叹了口气,合起屏幕,站起身安抚性地按按他的肩膀:“只要一口咬定照片是合成的,相信的人总比不信的多。”

他恍若未闻,紧紧盯着闭笼的电脑外壳,眼前还是那张照片。照片拍摄的地点是高家朗住处,高家朗是飞虎队员,反侦察能力远超旁人,如果有人窥探,他一定早就发现——但那时他们正恋爱,每天都亢奋得不像自己,也有一时失误的可能。联运是卢曼娜产业,高家朗身为联运话事人,与恐怖分子关系匪浅,不会不知悉——但他也只是联运坐馆,每天街头火并抢夺地盘都来不及,怎么会顾得上参与这些行径……对于高家朗的质疑一条条跳出来,又被一条条压下去,每一条都与神经相连。高家俊感到浑身在烧,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连绵不绝地作着痛,世界糊成黑与红的一片,向他步步逼仄。他深呼吸,温暖宜人的室温通过鼻腔时竟然冷硬锋锐,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每一次都让他陷进混乱更多。照片曝光是否会影响仕途,U384的目的是什么,高家朗现在怎么样,其他人怎样想他……一团难分轻重的乱麻中,只有一个问题是紧要的:照片的事是经过高家朗许可,还是他并不知情?

屋内有一双眼紧紧盯着他,屋外有十几双,大楼之外更有千千万万双。但他好镇定,连声音都平稳:“我确实和高家朗上过床……”

高家俊困惑地重复自己的话,像死罪的人询问行刑者:“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离开飞虎,我不知道他是卢曼娜的儿子。我和他上床,但是我没有错啊。我们只是兄弟,我只是和他上床,我、我没有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