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魔法应该是这种东西才对(上)

summary: 再见,魔法男孩。(铁三/hp paro) 中篇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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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正午当头,三井寿在日本的街头闲逛。他假意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实则早已被余光里的某物吸引了注意:一辆停在街角的二轮漆黑器械,夹杂着金属质的银,还安着把手和坐垫。锃亮的机体弧度流畅,日光流连其上,耀眼万分。

三井拉着行李箱晃晃悠悠地靠过去,尽量不让自己太惹眼,但箱子上的猫头鹰在笼子里发出短促的扑腾声,实在不能说是低调。这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侧目,尽管他自认为挑选了最接近麻瓜时尚潮流的着装:一件薄薄的短羽织、贴身卫衣与长裤,以及一双厚短靴和皮手套,都是他在魁地奇训练时常穿的,谁叫人们常说这一巫师界的竞技比赛与麻瓜世界一种叫“篮球”的运动一样深受欢迎呢?现在三井咂摸出一点决策过程中的逻辑错误来,可是他的注意力很快落到眼前的物件上。

事实上,三井早就在杂志上相中了这种名为“摩托”的麻瓜交通工具。自从他在魔法所的新生魁地奇比赛中一举夺得金飞贼,他的飞行的热情只增不减。虽然如今他对魁地奇的兴趣大不如从前,但寻找独立的、可随心掌控的旅行方式依然是个迷人的目标。

凑近看,摩托比想象中还庞大不少,并且如同所有麻瓜世界的东西一样,笨重。他忍不住摘掉手套,摸了摸光滑的机身和粗糙的把手,又蹲下去观察引擎、脚蹬,以及一圈一圈他既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作用的零件。就在他捏着轮胎上纹丝不动的螺母,出神地想着到底要学会多少咒语才能将它改造成一辆边跑边飞的空中摩托时,一个人影靠近了。

“用这个。”男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阴影笼罩了三井。三井抬起头,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吃惊,只见一名高大的男子正靠在栏杆上俯视着他,在这寒冬12月,全身上下只穿一件砖红色背心和一条水蓝色牛仔裤,露出强壮的赤裸双臂。麻瓜果然不容小觑。三井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套穿搭,但不确定自己能否效仿,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男子不答,只是晃晃手里的东西。三井这才堪堪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低头看见那把柄奇长、刃很短的剪子。他接过来,沉甸甸的,感觉像拿着两把井水泵的把手。男子朝摩托扬了扬下巴。于是三井将刀口对准那个螺母。

“不是。剪那儿,”男子有点好笑地说。他指着的是一根从车轮垂下来的铁链。三井心下困惑,还是听话去剪那条链子,毕竟在这儿麻瓜更有发言权。跟随男子的指示,三井握住柄的末端往下压,惊讶地感到那铁链被切得缓慢变形,像黄油遇到热刀子一样流畅,没多少功夫就被一分为二。用力前,他的脑海里想的是切割咒、粉碎咒,威力强大的魔咒需要精细的控制才能不造成意外损失,然而今天之后,要是再遇到这种铁链,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这把工具。

“我说,这是——”

“我的车!?喂!那边两个!”

怒气冲冲的喊声打断了三井的询问,循声望过去,两个男人正匆忙朝他们跑来。三井睁大眼睛扭头看身边的男子,后者一脸无所谓地耸肩:“我没说车是我的啊。”

“哈啊!?”三井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进挎包里掏魔杖,恢复如初咒呼之欲出,三井却猛然想起来,他还未成年,而在校外,尤其是麻瓜面前施咒是严格禁止的。他咂了下嘴,犯错的事实令他耳朵发烫、心下慌张,眼看车主逼近,三井一把抓住一旁饶有兴致袖手旁观的男子,拉着他的手腕狂奔起来。行李箱的轮子在石砖上咯喇作响,猫头鹰因为颠簸发出不满的啸叫。

“…喂!”

“还不跑等着被抓吗!?”三井对自己的脚程相当有自信,三级楼梯并作两级地窜进不远处的电车站。不过,男子显然跟得轻松,上楼梯时甚至腾出手来帮他抬了一下行李。小小的耻辱感在心里扩散。要是自己没受腿伤,一定让他喘着气远远落在后面,必须拽着自己的手才能继续往前跑。

仿佛要嘲弄他一般,男子的声音稳稳当当从右后方传来:“剪人车锁的又不是我。”

三井语塞,咬着牙憋出一句:“东西是你的,你教唆犯罪!”

就该把他丢在原地让他被敖罗带走。但是,三井还有好多好奇的事、好多问题想问这个麻瓜。

他们穿过混杂的人群,因为过大的行李造成拥挤,招来不少白眼。跟来的男人只有一个,大嗓门地喊着抓小偷,想必另一个留在原地看车。见周围已经有人用警惕的目光瞥着他们,三井扭头低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绝对不会被发现,你跟紧我。”

说着,他拉着男子跑向乘车的指示标。不过,目的地却不是检票口,而是中间的承重柱。

男子显然犹豫起来,呼吸也开始凌乱,但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于是三井抓紧他,两人一起往一片空白的墙上猛地一冲——

等三井终于把撞得乱七八糟的行李重新收拾好,男子已经完全脱离了游客状态,不再一脸神奇地四处打量,而是抱着双臂坐在对面,好像现在三井成了他唯一的观察对象。三井合上箱子塞进座位底下,一屁股做到软软的坐垫上,和男子大眼瞪小眼。

他好像犯了一个比盗窃未遂更严重的错误:他把一个麻瓜带上了魔法所特快电车。

本来,三井是打算在德男家过圣诞的。德男是麻瓜家庭出生的巫师,也是三井跨学院的朋友。今年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年,而三井正是在车站等他来接自己。要不是因为这个麻瓜——这个叫铁男的麻瓜,害他陷入了一场风波,而他又因为魔法所特快恰巧即将发车,条件反射地蹿了上去——他早就在德男家里玩他答应自己的那个叫做“Play Station”的玩具了。

三井叹了口气,先派猫头鹰去给德男送口信,又掏出一把金币从路过的推车买了点零食。他和铁男一起目送无人掌控的推车一颠一颠地前往下一个车厢。

“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老师总说麻瓜见到魔法,会吓得发疯。”他见铁男挑起眉毛,又补充道,“麻瓜就是不会用魔法的人。”

铁男若有所思。他俯身过来,随手捻起一枚落在三井腿边的金币,放在手心。他将金币收拢握住,一翻手腕,再张开的时候已经空空如也。

“?”三井的目光在立于面前的手掌上四处搜寻,除了粗糙的皮肤和发黑的掌纹之外,哪里都不见金币的踪迹。

突然,这只手伸向自己脸旁。三井感到耳朵尖一阵冰凉,随后,那只手从他的发丝之间抽出,金币正捏在铁男的食指和拇指之间。

“哇……!?”三井捂住左边的耳朵,震惊地看着铁男,后者拧起嘴角,嘲弄似地笑了。金币被铁男弹向空中翻了个面,顺手塞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三井甚至没心情阻止,只顾在脑子里搜寻关于铁男到底是不是麻瓜的线索。回想着回想着,他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刚才可不是要偷!!”

“所有贼都会说这种话。”

“我只是好奇那个叫摩托的东西而已!明明是你——”三井的视线扭向铁男背着的单肩包,“你那里面装的什么?”

铁男将包拉开,把里面的东西叮铃光啷地抖出来——有各式各样像剪刀的工具,还有不少带着把手的金属棍子,看着像魔杖,又不尽然。其他的是黑色或银色像丝带卷儿一样的圈形物,几个装了螺丝和螺母的透明容器,还有纸盒和装着油的塑料管。

三井拿起刚刚用来剪链子的工具:“这个叫什么?”

“剪线钳。”

三井握着把手又夹了几下,睨了铁男一眼:“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你才是小偷吧。”

“我是做一体化摩托经销的。”

三井皱着眉头瞪了铁男一会儿。铁男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三井又没有指出他在胡扯的底气,于是他从口袋里——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掏出魔杖。这根魔杖由樱桃木制成、杖芯取火龙心脏神经,持有它一直令三井颇感自豪。他故作神秘地清清嗓子:“羽加迪姆勒维奥萨。”

像挑棍游戏一样散落堆叠的工具应声悬浮,如同活过来一般在空中按从高到矮的顺序排好队。丝带卷扯开自己,拽起单肩包的一边开口,于是工具们一件接一件地钻了进去,整整齐齐地躺在一起。虽然丝带迟迟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恢复原状,但最终,它将自己“哧啦”一声撕了下来,卷了两圈飞入背包。

“所谓魔法,是这种东西才对啊。”三井得意地收起魔杖。铁男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

Chapter 2

铁男吃了三井的巧克力蛙。

三井本来并不介意,那种零食他要买多少就买多少。但是铁男抽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安西院长相片卡。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刚要伸手,那张卡就和那枚金币一样,滑进了铁男的口袋。

“给我看看!再说那可是我买的!”三井不满道。

“到你学校了再看。”

这是铁男提出的交换条件。看着巧克力蛙蹬着腿儿被嚼碎在铁男嘴里,三井有一种错上加错的预感。

三井装模作样地犹豫起来,但显然,铁男无意为了争取这个机会而做出请求。他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呼呼而过的山地和农田,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刚才三井露了一手正经的魔法(他可是靠这个在魔咒学考试拿了优秀),铁男却也反应平平,现在更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三井陷在座位里闷闷不乐,这个太过冷淡的麻瓜令他心里越发不服气。于是,等下了电车,铁男顺理成章地被三井带着,乘上自动双轮马车前往魔法所。

到了校门口,三井突然想起一件他在那本《至高之点:魔法所年代记》里读过、并一直好奇至今的内容,回头看向铁男:“你看得到吗?”

“什么,”

“魔法所。据说我们的学校都有咒语,防止麻瓜不小心闯进来。特快电车就是施了隐形咒的。”

铁男此时已经和他一样,穿上了魔法所的校服。粉色的袍子配合着他的体型变得宽松了不少,长襟垂落到小腿中间,袖子正好盖住双手,挡住了过于惹眼的麻瓜装扮。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他的身份本质。这件制服会根据使用者状态改变颜色,穿在铁男身上,已经从樱粉褪为黯淡的灰,只有金色的领口还勉强留有辨识度。三井在挂科最严重的同学身上,都没见过它这么不堪的样子。

“简直像金阁寺一样啊。”铁男仰起头注视着前方,喃喃道。三井不知道他看见什么样的景色,也不知道金阁寺是什么地方。不过,魔法所的正面确实是以寺庙建筑为原型建造的四层塔楼。雾气缭绕之间,玉石制成的墙面泛着细腻柔和的色泽,四坡顶的瓦片反射粼粼日光。这样看来,麻瓜并非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说,是因为和三井在一起,所以铁男才没有被完全隔绝在外。

穿过白雾走进正门,“风”、“林”、“火”、“山”四面大旗壮观地自顶梁垂落,刺绣的纹路明暗相间,不同的颜色与意象代表了魔法所的四个学院。正值假期,校内空空荡荡,偶尔才能看见几个留校的学生稀稀落落地经过。一路上,三井都把魔杖藏在背后,偷偷试着用漂浮咒将巫师卡从铁男的裤兜里勾出来,可是那口袋像空无一物似的毫无反应。等进了火院的休息室,铁男摊开手,原来卡片一直握在他手里。

“什么时候……”三井嘟囔着一把抢过来,令他懊恼的是,安西院长早就离开相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幕布。行李箱的锁扣咔、哒两声,从夹缝中翻出一块舌头似的内袋向他张开,等他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放进去,又“嗖”地一下缩回原位。

此刻,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二人,然而带着生活气息的细小噪音不绝于耳。趁着假期,校内各处都被施了魔法,尽职尽责地进行着大扫除——院子里的木耙正为洁白的细石翻新纹样;砂纸和鸡毛掸子互相配合着清洁木板,为打蜡做准备;沙发将垫子挨个掀起,方便硬毛刷勾走混杂一团的毛发,掉在夹缝里的各种小玩意儿则排队飞往失物招领处;地毯一浪一浪地捋着自己长长的绒毛,将抖落的灰尘整理成堆。

然而,这赏心悦目的有序却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裂痕。

三井忍不住了:“你就不能让一下吗?”

铁男闻言低头,看见地毯正在自己脚下沽涌着挣扎,更多的地毯挤在他的鞋跟无法前进。他退开一步,被解放的长绒毛立刻摆脱塞车,不紧不慢地继续朝边缘荡漾而去。

三井经验丰富,站在地毯外侧,于是铁男也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三井有些语塞。他出身于纯血巫师的家族,父母的朋友最常谈论的就是那个“黑暗的年代”:巫师居住在麻瓜的社区,出于好意帮助邻居,魔法的能力却被觊觎、记恨,最终遭到利用与迫害。这种谈话通常以嘲笑麻瓜的无知,以及渲染这种无知的恐怖作结。那个年代本就离三井很远,铁男的反应更是令他怀疑起那些传说是否过度添油加醋。

“看着这些,你难道一点都不——羡慕?”

铁男又环视了一圈,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这些我自己都能做。”

“那也没法做得这么轻松!”三井争辩。铁男根本不懂,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有多么高深的学问,三井到现在都没有学会向任何物体施放如此持久的魔咒。

“所以我不买地毯。”

三井刚要开口,铁男又补上一句“就算买了,也有吸尘器”,令他短暂地哑口无言,因为这又是一个他不知道的东西。

大概连占卜学教授的水晶球都猜不到,一个麻瓜竟然让他三井寿如此吃瘪。他把铁男扯到走廊上看幽灵,铁男说,没有实体的东西在物质世界等于没有用。他又带铁男去看礼堂天顶的气候魔法,铁男问这个世界天生有昼夜四季,能看真的为什么要看假的。他用生火咒将蜡烛凭空点燃,火苗没要一秒钟便也咔擦一声打着在铁男手里。最让三井不可思议的是,他成功施展了自己巫师生涯以来最精密的开锁咒,而同样的三舌锁竟然被铁男用两根细铁丝给捅开了。虽然铁男花了更长的时间,但这是三井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正是这一发现触了他的神经。

咧嘴呼啦啦!”他喊出胳肢咒的咒语,誓要让铁男倒地出丑,然而在魔咒从他的魔杖尖儿窜出来之前,他的手腕被铁男一把攥住。失去控制的魔咒走偏,啪嚓一声击碎了柜子上的茶碗。碎片落地以前便被一旁辛勤工作的抹布迅捷地兜住,拎去了垃圾桶。三井挣脱不开那股蛮力,加上决斗成绩名列前茅的自己竟然施咒失败的打击,心里的沮丧在直观表现为急躁,连带着嗓门也大了不少:“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你说要来学校里的!”

“嗯,”铁男松开手,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让我吃惊啊,你不是巫师吗?”

掰着手指数了一遍课表之后,显然是“魔药”这种在神秘感之余更富有实用性的东西更合这个麻瓜的心意。他们费了点功夫穿过迷宫般的和室(稍不留神,拉门后的房间就会改变),来到位于魔法所西北角的魔药课教室。这是一间复式教室,说是教室,更像是集实验教学、仓储、制药等于一体的多功能工坊。出于安全考虑,这里的通风性极强,自然也有不少正门以外的途径溜进去,这也是为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只有在上课时间才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不算太雅观地手脚并用,穿过了储物间的通风仓进入教室。这里的桌椅、地板常年被药剂侵蚀,像是被废弃了一般呈现出无人打理的狼藉,不知什么物质产生的绿色、黄色、焦油色融在一起,渗进棕红的木板,桌上的坩埚架子要么融化要么锈迹斑斑,形态各异。教室正前方是黑板,左右两侧则是各种柜子、架子,摆放着便于取用的魔药材料,以及瓶瓶罐罐的浸泡液和标本。

铁男似乎终于被勾起好奇心,绕着教室仔细观察了一圈。三井跟在他旁边,给他介绍诸如用途多样的火龙血、解毒的粪石,以及豪猪刺、老鼠尾巴等魔药材料。铁男不再一一举出麻瓜替代品,这令他松了一口气。他相信大多数材料都是麻瓜闻所未闻的,同时又暗暗得意起来。

向下一层便是地下储存室,有学生将已经完成、装瓶的魔药贴上名字存放在这里(阴冷的储藏环境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无处可寻),还有一些残余不多的样品药剂,被教授用作课上展示。至于使用率比较高的解毒药、镇定剂、烧伤膏等,则被直接放在医药箱的位置,供急需取用。

铁男先后挑出了几种魔药,像提神剂和竖发剂等,是比较常见的无害药剂,而毒触手汁这样的,则有些危险。他不仅问了效用,还相当关心其他性质,比如保存条件、是否能够承受震动、遇紫外线或强光会不会变质等等。最后,他伸手拿过一小瓶浅绿色、泛着银光的药水。这是白鲜香精,受伤的时候用,可以帮助愈合伤口——三井如此解释。

铁男转过瓶身,上面的标签写着“三井”。

“这瓶是我调的,怎么样?上次课的作业,”三井咧开嘴角,他曾经是这种魔药的常客,“那边还有莫特拉鼠汁,也是类似的药剂,而且还能镇痛。”

铁男点点头,把另一瓶也拿过来。

“能试试吗,”

“啊?”

铁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长的短棍,亮光闪过,竟弹出半把短刀。

“喂,你——”

没等他说完,铁男将刀刃握进左手,向外一抽,很快鲜血便呈珠状从掌心的裂口争先涌出。

“你干什么啊!?”三井吓了一跳,慌忙把药瓶拧开,铁男眉头也不皱,仿佛那伤口根本不疼在他手上,还有闲心指挥三井先用莫特拉鼠汁,再用白鲜香精,要“循序渐进”。几滴莫特拉鼠汁倒进手心,和血液混杂在一起。铁男有些神奇地看着两种颜色逐渐融合,像是褪色一般变得清澈、透亮。

按理说,这种伤口直接用白鲜香精是最合适的,而且用得越快越好。三井有点紧张,因为那瓶药他只做了初步验证,并没有万全的把握,拧开的时候试管和瓶口几度撞在一起,发出不太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这么害怕?”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三井没工夫叫他别吵,几滴白鲜香精沿着刀口抖落下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小股热气很快被地下室的低温冷却,被割开的表层皮肤在银粉的浸泡下一点一点闭合在一起,逐渐恢复如初。三井依然心神未定:“万一我配错了,会出大事你知不知道!?可能会加重你的伤,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铁男抬起手反复抓握了几次,自顾自地问:“要是有材料,谁都能配吗?”

“肯定不行啊,要把它们混合起来,我们都是用魔杖的。”

“但是不会魔法也可以用?”

三井点头,“当然,最好还是有魔法知识,不然用错了就……等等,你要干嘛?”

“只是好奇,”铁男甩掉手上残余的液体,“走吧,这儿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魔药教室,重新回到令人头晕的和室回廊。走出地下储存室的时候,三井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他没能第一时间辨明。而现在,那种异样感正逐渐被另一种更加微妙的情绪盖过。“我说,”他回过头,铁男正稳步跟在身后,闻声露出疑问的表情。

“……没什么,”三井闷声继续带路。一种被信任的感觉细细浇灌了他的心底,突如其来、转瞬即逝,却令他胸口发痒。到现在为止,他收获过来自许多人的信任和期待,它们所带来的兴奋与成就感堪比欢欣剂,驱动他无止境地追逐一个更好、更好的结果。然而这次是不同的。铁男理所当然一般向他展示伤口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中。仿佛哪怕自己的魔药最终腐蚀了他的手掌,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三井浅浅呼出一口气,困惑于那个画面和这种联想为他带来的激动,又不由自主地反刍。

就在这样混杂的心情中,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返回休息室,而是带着铁男往另一个目的地走去。

******

Chapter 3

在魔法所后山跋涉了十几分钟后,高大、宽阔的围墙出现在二人眼前。八根尖顶柱竖在围墙之上,飘动的四色学院旗帜给肃穆的砖瓦增添了不少活力。

“我之前在看摩托,就是因为这个。”可不是要偷啊——三井再次强调,“我想改造一辆,让它能像扫帚一样飞起来。你对摩托是不是很了解?”

铁男点点头,顺着三井手指的方向看去。场地上空,依稀可见一蓝一绿两种色彩在荒凉飘雪的寒风中相互穿梭,他们的身下骑着的,正是飞天扫帚。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自从那次严重的受伤后,三井已经快要一学期没有踏上魁地奇球场的草坪了。或许膝盖已经痊愈(他不敢确认),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不知不觉间,他已缺席了9个月的整整6场比赛,以及背后更多的练习。但今天有种引力驱使着他,或许是因为又一场比赛将近,或许是他想要让铁男再次“大开眼界”。又或许,在一个无知的麻瓜面前,自己便不会自觉低人一等。总之,他希望铁男在场,而铁男并无异议。

穿过用作休息室的帐篷,就是面向球场内部的选手候场区,以及通往观众席的、摇摇欲坠的楼梯。令人怀念的火药粉与皮革味儿掩盖在冬日特有的松木气息中,寒风被高速冲刺的扫帚抽动,发出阵阵呼啸。

魔法所是魁地奇强校,在一个并不发源于本国的竞技中夺得世界头筹一直是魔法所引以为傲的成就之一。建校以来,风、山两院便常年是争夺代表队名额的种子选手;火院、林院的队伍不比他们成熟,但为了跻身国际联赛也不甘示弱,因此在圣诞假期依然留校举行练习赛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由于正式赛事尚远,圆形的球场内没有任何布置,只有空白的木板,显得光秃秃一片。

即使是三井,也知道麻瓜的世界中有种叫飞机的东西,因为他们的比赛安排偶尔会受航线的影响而改期。然而铁男对魁地奇却没有表露出一贯的不屑,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半空中。

“没看见你的队伍啊,”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记得你的衣服是红色的。”

三井惊讶于他还记得自己在车站穿的衣服。那确实是火院的球队羽织,由轻便材料编织而成的暗红色布料上布满了火焰与凤凰羽毛的纹样,搭配与校服同样的金色领口。铁男如此迅速地分辨出来,想必在麻瓜眼里是十足的奇装异服。

然而顷刻,他身在选手区、却没有全副武装的事实便更沉重地击中了他。赤身裸体般的羞耻蔓延开来。曾经,这样缺乏准备的状态在他看来是不可原谅的。

火院的球员并非没有在场。三井不必仔细观察,就能看见那几个没穿队服、混在其他学院队伍里的熟悉身影。他离队以后,火院凑不出一支完整的主力阵容,新手还不成气候,老队员就向另外三院申请友谊交流。

守门员赤木依然稳重得令他不爽,在后场一边防守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估计那家伙现在已经当上队长了。木暮是击球手,但他戴着眼镜外表文弱,挥棒力度也不太够,三井真怕他被游走球砸断手臂;半途加入的小个子宫城虽然追球动作快,却常常被对手阻拦视野的策略干扰,显然无法发挥全力。现在做找球手的是新生流川,他的反射神经和飞行意识倒是出类拔萃,可是那个叫樱木的红头发追求手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亏他那大个头全场乱飞还忙得过来,爱抢别人的鬼飞球(还投不进框)不说,找金飞贼的活儿他也硬要掺和一脚。

打得真烂。三井腹诽,却无意中和木暮对上了目光,后者显出惊讶的神色,立刻想要开口。“小心!”三井先一步喊出声,木暮惊觉,扭头闪身,游走球呼啸而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啧,比赛中途分神真是蠢货……还是回去吧!”三井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他厌恶这些过于鲜明的感觉——对于加速、重力与狂风的肌肉记忆,以及对球场的下意识感知。他的愤懑却慢慢软化,成为令他鼻腔发酸的东西。他总怀疑木暮对他施了什么魔咒,所以不愿意看见他。

三井本来只想远远观望一下,却与球场产生了计划之外的联系。这令他浑身的细胞都焦躁起来。或许来这儿是个错误的决定。他逃避已久的现实,正随着逐渐复苏的心潮一起奔涌而来——下一场比赛的日子就在圣诞节之后。每一次比赛的日期,他都算得清清楚楚;每一次随波逐流的放弃都会令他郁郁寡欢一星期。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疯掉。

而说到现实问题,魔法部大概也快要给他发警告信了。他带着一个麻瓜四处乱走,他自己都想问问自己搭错了哪根筋。三井心烦意乱,如芒在背,终于忍无可忍地扭头,对上铁男毫无掩饰刺在他身上的视线。

“干嘛?”他没好气地说。

“你也有扫帚,直接给我看不就行了。”

“啊……”三井挠了挠头,“哦,我的被我扔了。”他故作毫不在意,心里一阵别扭,又补上一句,“反正也是旧型号了,你要看,我买一把新的。”

他们一前一后路过绿色的帐篷,经过没几步,里面就传来嬉笑。

“喔!快看,扫帚公主出宫了,”

三井瞥了一眼,是林院几个臭名昭著的小混混,聚在休息室,想必连替补都算不上,也没心思参加训练。三井却无法心安理得地鄙视他们。

“坐在球场里边看球,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这种贵宾待遇啊,”

“MVP期待落空,那群红皮鬼总算学会闭嘴了。喂,这一年你爸妈怎么说?魁地奇世家竟然出了一个废人!”

“——说什么?!”三井只觉脑门青筋直跳,大步迈过去要抓其中一人的衣领,被另一个搡了一把,于是后退半步顺势抽出魔杖,两个混混也飞快摆好决斗架势,因为二对一的优势一脸挑衅。三井飞快思考能让自己狠狠出一口气的咒语,是让他们倒挂金钩,吐鼻涕虫,还是……

“哈哈——到这个份上竟然不直接动手啊,”因为无动于衷而被自动排除在争端之外的麻瓜开口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铁男顺手抄起手边的扫帚,一棍子敲在为首那人的脑袋上。对方应声倒地,发出一记闷响。三井下意识地念道:“除、除你武器,”挑飞了剩下那个的魔杖。那人被缴械的一只手还悬在半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场面震慑,吓得噤了声。三井也愣住了。他第一次知道人类的头骨能发出那种空木头一样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裂了,但肯定够他受的。

“喂,吵什么呢!”

一个碎发、细眉的男学生从帐篷深处闻声赶来,先看到三井和铁男,又低头发现地上的惨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锐利的眼睛撑得浑圆。三井认得这个外号阿龙的林院学生,在魔药课上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不友好,但也绝非善类。倒是阿龙的视线在他和铁男之间来回移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後憋出一句:“你怎么跟他搞到一块儿了?”

三井不知道他在对谁说,但不论怎样,他显然认识铁男。考虑到阿龙是混血巫师,这也不是没可能。

阿龙紧皱眉头的视线最终停在三井脸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啊?”

其实三井心里已经差不多确信铁男的身份了:他大概率是个偷车贼——说出来不怎么光彩。但铁男是一个还算友好的人,看人要看本质,所以三井不在意。他开始寻找一个不太伤人自尊的表达方式,“呃……麻瓜中的一种,自由……职人?”

阿龙的面容有点扭曲,似乎想笑,下意识看了一眼铁男,又憋了回去,冷着脸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那个学生:“走了。”

他们拖着失去意识的混混离开了。铁男转过身,扬了扬手里折成一个钝角“く”的扫帚。

“这东西这么脆弱?”

“那是见习扫帚,据说放了好几年了,你——你破坏公物。”三井还是有点愕然,他从未弄断过扫帚,也没想到它这么轻易就能折断。

“是巫师的话,随便施个咒语就能修好吧。”

本就已经老化的木头承受不住爆发式的外力,弯折的部分呈现出这种材质延展性的极限。三井看着扔到脚边的扫帚,将魔杖对准木刺丛生的裂口。

恢复如初——

“起效了,木暮,修好了!”

三井咬着牙抹掉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扯出一个笑容来。

“三、三井……!”木暮大惊失色,他丢下手里满是血水的纱布,跑过来抓住三井的胳膊厉声道,“人类的膝盖不能被‘修好’,它需要的是治疗和养护!这个咒语不能对有生命的东西使用你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我不疼了!而且,膝盖怎么会有生命呢,”三井试探地拍了拍左膝。疼痛确实已经大幅减轻,而且触感是结实的。他能感觉到修复咒将碎裂的骨头紧紧拼合在一起,虽然有点异样的挤压感,但这比生骨灵快多了。

强行施加的修复咒刻下数道虬结的疤痕,像一张残破的蛛网一样勒紧了失去血色的皮肤,可怖又刺眼。此时,三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木暮抿着嘴,像是不忍心似的移开目光,“三井,听我说,你别硬撑安心养伤,我叫赤木重新排——”

“你没权力让我下场,赤木也不行!”三井抬高声音。下午就是资格赛,骨头重新长好要12小时,他等不起。清晨的训练中,他在巩固新的飞行技巧时因为太过专注于扫帚的操控,没能及时躲开游走球,左膝侧面结结实实遭到撞击。治疗师说他的膝盖骨碎成四块,连带股骨和胫骨都开裂,最好静养一天。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横祸。安西院长在一年级的时候破格让他入队,他必然要带领学院打入国际联赛作为回报。他不久前才和安西院长做过承诺,既然做出承诺的是他,那么将其实现的也必须是他。而且红院太久没有重新振作,他入队的第一年已经将队伍的赛季表现大大提高,同学们都期待着他们谱写常胜的传奇。他作为那个“几年一遇”的找球手,非得再次拿下那金色的150分不可。何况,这几天他的球感绝佳,绝对不能放走这个机会。若他不上场,十有八九是换赤木做找球手,赤木虽然稳重,技术却青涩,飞行也不够轻盈,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以及它的一切,都是属于三井的。

三井灌了双倍剂量的生骨灵下去,食道快要被烧灼的药水滚得蒸发,碎骨头在他的皮肉下像甘草糖一样蹦来跳去地重新排列,一会儿又像有玻璃片在里面滚动一般令人痛不欲生。他忍受了5小时的煎熬,病服床单汗湿了两套,人几乎虚脱。魁地奇开场在即,窗外已经响起遥远的欢呼和热场音乐。三井有气无力地望着天花板,在勉强维持的清醒中想到了修复咒。

“你看,真的没事了!”三井跳下床,不太顺畅地活动左脚,急切地说道,“而且飞行也用不到腿啊,我只要能骑上扫帚不就够了,你们不是也需要我吗?”木暮扶住他,面色为难。三井却暗暗长出一口气。因为他在木暮眼中看到一抹亮光,那是名为期待的东西,无法掩饰。三井沐浴其中,焦躁不安的心情终于又安定来,将它看作自己不可或缺的证据。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得不能再错的决定。三井从选手候场区起飞的一瞬间,他的膝盖骨承受不住加速度与重力的拉扯,就像被敲断的拐杖糖一样脱节了。

虽然三井上场前以防万一用夹板紧扎咒和莫特拉鼠汁做了处理,二次开裂的剧痛依然将他的大脑搅成一锅南瓜粥。修复咒只能恢复外表,却无法帮助骨头愈合,只有软骨组织和筋络韧带勉强维持连接。要命的是,他稍微驱动扫帚,惯性就令那堆碎骨错位一点。他汗如雨下,精神高度紧张,剧烈的疼痛令他身子都直不起来,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结果,三井只是躲避游走球就已经精疲力竭,连接球与传球都做不到,更别说与对手争抢灵敏逃窜的金飞贼。施了魔咒的游走球肆意攻击行动路线上的任何目标,动作迟缓的三井自然成为了的首选。过去,三井从未把游走球视作一种威胁,甚至以挑拨它为乐,然而每当它带着那阵叽叽咕咕的异响飞速接近,三井竟僵硬得难以动弹——

恐惧。

对于无能为力、无力回天的绝望,对于辜负了一切的愧疚,以及沦为“凡人”的恐惧,一点一点刻进他的神经,远比那些疤痕更加刺痛、更加丑陋。他低下头,无法控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游走球终于要击中他的那一刻,哨声响了。

“……也有修不好的东西啊,”三井怔怔地说。

“是吗,”

铁男把包轻轻放到地上,从里面掏出那卷灰色的胶带,掰直扫帚,开始一圈一圈往上缠。厚实的胶布紧紧压住突出的木刺,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内里的败坏。

“那样没用,”

铁男没有停下。缠到第四圈的时候,三井走过去,重新抬起魔杖。

恢复如初。他在心里默念,无数次想象这个词从自己的声带里发出,无数次——仿佛没有回应的错误祈祷。他深吸一口气。

恢复如初。”

胶带层层揭起,木柄的裂口一点一点收拢,纤维就像重新萌芽一般,抽着条伸向另一半自己,又天衣无缝地拼合,连剥落的漆皮都从泥地里飘起,一片一片重新包裹上去。顷刻间,扫帚就如原先一样笔直了。

“什么啊,这不是能做到吗?”

三井把扫帚放回原位,语气几乎怨恨:“根本没有那么简单!魔法也不过就是——无用的——”

他急促地抽气,无法再说下去。

“……好了,好吧。走吧,”铁男没有听到回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又出声叫他,“你不是要摩托吗?去我那儿,我给你找一辆。”

******

Chapter 4

“你想死吗!!”

在第三辆大型卡车贴着他们的耳朵擦肩而过时,三井终于爆发,很快又不得不闭上嘴,因为扑面而来的寒意风卷残云地夺走他的氧气,而且他没兴趣吃进一嘴铁男张牙舞爪的卷曲长发。

铁男的摩托载着他们疾驰,半空中的指示牌被车灯照得闪亮,不等三井看清,就以惊人的速度一个又一个从他们头顶掠过。夜晚的城郊公路人烟稀少,偶尔有对向车迎面驶来,高速相接时货真价实的危险足以令三井汗毛竖立、双腿发软。

“就是这样的事啊,”

“啊!?”三井在劈里啪啦的风和轰轰作响的引擎声间,恨不得给自己施个声音洪亮咒。

“就是这样的!”铁男偏头报以同样的音量。

从仅有的经验来看,三井坚信一般麻瓜绝对不这么骑摩托。他在杂志《麻瓜通》的显影相片上看到过公路摩托摄影——首先,相片里的骑手都戴着头盔,坐在车上如履平地,而铁男显然与众不同。当然,三井打魁地奇的时候也不戴护具,因为找球手重视速度,头盔的重量是他的累赘,所以,他也理所当然拒绝了铁男出发前递来的头盔。现在他知道了,如果铁男要以这种速度行驶在白天车水马龙的麻瓜大路上,他说什么都不会坐上这个后座。

前面是个不算太急的弯道,三井差点以为不远处有人施放“荧光闪烁”,又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车灯,紧张得大叫。铁男无视他的反应,划过一个巨大的转弯半径,倾斜着车身闪进外侧车道,避开了那辆小轿车。

“喂,要掉——”三井惊恐地发现随着摩托车左转,自己的屁股正从皮座垫上往左滑去。他紧紧抱住铁男的腰,害怕自己影响了摩托的重心导致翻车,又错觉膝盖马上要蹭到柏油路,抓着铁男外套的手越发用力。

幸好车身很快顺利回正,可三井越过铁男的手臂看到那几个圆形表盘,亮红的指针正渐渐逼近刻度的极限,放大他心中隐约的不安。“真的没问题吗!?”三井大声问,摩托的震动令他声带颤抖。

那几个极危险的瞬间,三井在无比清晰的恐惧中想到了魁地奇。他想起光轮2000猛烈的加速,身体随之下意识地绷紧,全力撞击狂风。短兵相接、险中求胜的激烈赛制固然令人心有余悸,可是最后浮现的,却是无间配合下的追逐,与心无旁骛的畅快淋漓。

重力在麻瓜的世界似乎更加严峻。太多诱发失误的陷阱、太多受伤的可能。可是后视镜里,铁男却在笑——不带讥讽、无关张扬;他常常松散的眼神此时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轮胎紧抓地面,他和铁男仿佛被这大地束缚着,争先恐后有东西伸出长长的手来,要将他们拽下坐骑、生吞活剥,而铁男飞速狂飙,正是为了将它们远远地抛在身后,跑得再快一点、再远一点,直到一切的终点,直到无路可逃,那时三井便抽出魔杖,将他们的路途延伸至月朗星稀的晴夜,驶向充满魔法的世界。

总能找到办法;总有地方可去。

三井张开嘴大喊,冷空气争先恐后冲进他的口鼻,又化作声响回荡在夜空中。被切割得几乎完美的矩形水泥建筑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在他们的两侧迟缓地后退;丛生的杂草、千篇一律的护栏目送他们前行。三井的鼓膜同心脏与脉搏一起跳动,濒死恐惧、肾上腺素、解脱、庆幸集合为一,混合成膨胀的兴奋在胸腔呼之欲出。他突然也有放声大笑的冲动,于是便这么做了。他想到什么说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奋力震动声带,一会儿是抗拒,一会儿是呼救;要么是挑衅,或者是冲动。他将脸埋进铁男乱糟糟的头发里,贴上他冰冷的皮衣,用尽全身力气喊他的名字。

“吵死人了!三井!”铁男大力活动肩胛,也没能将三井的脑袋顶开。三井笑累了,整个身子靠上铁男微弓的后背,借着那温和的曲度将浑身松懈下来,意识到铁男不知何时减了速。他喘着气,颜面被冻得发僵,凝结而成的白雾连半秒都无法停留便被吹散,可激动的心情仍然萦绕,令他鼻腔酸涩。他腾出左手,覆上膝盖。

那一天,魁地奇比赛以惊人的平局宣告结束。风院的神宗一郎以惯常扎实的技术稳稳捕获金飞贼,火队却展现超常的发挥,凭借赤木严防死守、宫城的组织调度,以及木暮、安田等人的干扰式进攻,靠鬼飞球进了足足170分。

魁地奇比赛没有替补选手。在三井的精神濒临崩溃时,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绝对不能下场,令队友落得以寡敌多的局面;自己留在场上,最起码还能发挥一些作用。然而他身处欢呼的风眼,却成为其中的杂音。今天他站在候场区仰望,看见昔日的队友分散进不同的队伍,依然心照不宣。那是真正的默契,是他们的团结凝聚而成的“队伍”,而不再是某一个人的勋章。如今,任何不稳定的外来因素都显得多余。

他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生骨灵的药效一直维持到那天午夜,那块皮肤摸起来已不再因为骨头错位而崎岖不平,正常活动也无异状。然而他却迟迟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这个事实。车轮少了一根辐条依然能够向前运转,他要在被抛下之前先一步离开。

“好痛。”他嗫嚅着,闭上了发凉的眼睛。

回到车库时,三井已经有点发懵,长时间高速移动的麻木取代了兴奋,体温流失和精神消耗令他倦怠极了。铁男支好车,抬腿离开,留三井一个人坐在摩托上神游。

卷帘门被哗啦啦地推高,铁男进去开灯。

“你劲儿挺大啊。”

三井闻声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铁男站在灯光下,一脸无语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只见那里本应闭合的拉链被硬生生扯开一个变形的大口,背布都崩开了线;皮料扭曲龟裂,露出下层撕裂的内衬。

“抱歉,”他有些尴尬,从摩托上跳下来小跑过去。一定是自己无意间用了抓握咒。虽然他现在不是魁地奇球员,但曾经时常要在空中传接鬼飞球的经历,令这魔咒早已融入生存本能(希望这不算触犯未成年巫师守则)。

“回去我可以帮你修好。”

“回去?”

“学校,或者车上都行。”

“回去啊……”铁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没必要。”

他把皮衣脱下来,随手扔进外边的垃圾桶,又走到车库的另一边,推了一辆车出来。

“这个,给你的,”

那是一辆缩水了一圈的“摩托”,不仅没有张扬的造型、巨大的引擎和拉风的排气管,身上还被镂空了一块,连轮子都仿佛迷你版。

“等等,这不是摩托吧!”

“跟你说是就是,我骗你干嘛?”铁男不耐烦地说,“一口价三万,不收你手续费了。”

“这么贵!”

“不然你以为?”铁男瞥了他一眼,“我不负责送货,你自己想办法弄回去。提醒你这边上路要麻瓜驾照,所以小心点,别被查了。”

“可是这个一点都不帅啊!我要和你那辆差不多的,”三井撅着嘴跟上铁男,忍不住抱怨。铁男的摩托有着完美的流线型和刚健错落的结构,黑色锃亮、银色耀眼,半身漆成暗红,催动油门便发出火龙般浑厚的咆哮,待机时则呼出沉稳清澈的吐息。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改的,总之和路上看见的不一样。

“给你太好的东西要是弄坏了不是浪费吗,先拿这个玩玩。你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铁男说完便不再理他,闷头钻进车库。车库里面是形态、颜色、大小、新旧各异的摩托,停了整整一排。侧面的墙上挂了一块打满了孔的木板,悬着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猜不到功能的工具,下方的空地躺着一辆几乎只剩骨架的车,车身下是斑驳凝固的泥水,旁边整整齐齐铺开两个轮子和一大片奇形怪状、凹凸相接的部件,想必是从上面拆卸下来的。

铁男扎起头发,戴上手套,打开一个矩形的黑色塑料箱,三层的结构展开,被划分成格的托盘里装着不少工具。三井想起自己的扫帚护理箱,意识到铁男或许是要修理这辆车了。

“这是什么?”

“六角扳手。”

“这个呢?”

“电钻——喂,危险,别乱碰。”

铁男拖来板凳坐下,捧过一个大家伙放在工作台上,用螺丝刀配合抹布挫掉上面堆积的尘土。这东西脏兮兮的,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银色底色。铁男拿起扳手卸松一枚螺丝,随手扯过一个脏污的塑料盒子,正好接住孔洞里倾泻而出的黝黑油状物,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随之炸开。三井忍不住捂住鼻子,终于知道铁男掌纹里洗不掉的黑色是哪儿来的了。铁男没什么反应,给电钻上好钻头,滋滋几下卸掉四个生锈的螺母。

揭开盖子,里面是错综复杂的金属片,都覆盖着油腻的黑泥,难以辨认。他又从小到大摘除几个铁罩,再把里面的东西一片一片夹出来,在塑料布上排开,像拆解一个大大的多层婚礼蛋糕。整个流程花了超乎想象的时间,三井蹲在旁边,感觉看了一个世纪,腿都发麻了。

“这是引擎?”

“嗯。”

“要拆开吗?不是要修吗?”

“不拆怎么修啊,看,就是这个,”

三井忍住鼻腔的不适凑过去,一大一小两个齿轮中间夹着一条折叠的链条,链条绕着一根粗粗的金属棍。铁男用螺丝刀拨弄那个大齿轮给他看。齿轮在油泥中生涩地转动,带着其他几个部件一同运作。三井很快发现它少了一个轮齿,在缺口转进链条时,转动的速度变慢,甚至停滞了一瞬,直到轮过空缺、下一枚齿接续上时,才重新恢复正常。

“这个……”

“生锈了啊。而且有点错位,所以才跑不动。”

三井看着铁男像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拆出一桌子东西,挨个确认后又挑出几个需要更换的零件,随后便简单收拾桌面,摘掉手套站起身来。

“不修了吗?”

“就到这里。”

“为什么?不修好吗?”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光是清理这堆破烂,你以为要花几小时?今天太晚了。”铁男看着他,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又自嘲地笑笑,“毕竟没法像魔法那样一句话搞定啊。”

三井有点脸红。如铁男所说,他从一开始就在偷偷想,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老师,会用什么咒语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曾经以为,越高超的巫师,使用越强力的魔咒,就越能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情况下将一切复原,因此他无法修好自己的膝盖。他看着铁男目的性极强的拆解工作,觉得在麻瓜身上一切恰巧相反:越是了解问题的症结,越能轻易找到根源,速战速决。

可是看了两个多小时,他逐渐醒悟——是一样的。巫师无法修好这辆摩托,若不知道故障零件在哪,便无从将其修复,除非整个摧毁、从头再来;而即使是麻瓜,也要全部拆散才能了解一切,简直像是大海捞针。原来铁男做的是这样的工作。难怪那些家务魔法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三井抱着膝盖蹲在原地。铁男来回走动,一会儿翻动纸箱,一会儿拉开抽屉。三井看着看着,脱口而出:

“铁男,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一起干嘛,”

“生……生活?”三井有点不知所措,因为铁男很有趣,他只是想花更多时间与他相处,并没计划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啊?”

“我不想回学校去了。”

“开什么玩笑,从哪来回哪去。这儿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为什么?”看着铁男越皱越紧的眉毛,三井的心脏莫名怦怦狂跳,不知为何几乎是央求地辩解起来,“我也可以不用魔法生活啊!你不是也说魔法能做到的事情都可以自己做吗,魔法也确实不是万能的啊,麻瓜和巫师的世界根本没什么不同——”

“滚!”

铁男粗声打断,他蹭地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扳手,三井下意识地后退。铁男胳膊一伸,抓着他的肩膀和领子往外拽,力气极大,几乎将他拎得悬空。三井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心中也大为不爽,转身用力将他的手甩开:“可是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啊!”

铁男愣了一下,明显有些动摇。然而没等三井抓住侥幸的想法,下一秒,卷帘门就伴着刺耳的噪音,在三井眼前毫不留情地拉了下去。

“——搞什么啊,突然生什么气啊?!”三井冲着铁皮徒劳地大喊。要不是他不能在这儿用魔法,他早就——早就!

户外寒冷不少,三井忍不住裹紧衣服——一套黑色的立领西装制服、一件软绵绵的防风大衣,都是回来后铁男给他的,让他穿得“像个正常人”。

“你,衣服不要了!?”

脚边传来内侧上锁的声音。

三井气得猛踹卷帘门,又被震天的响声吓了一跳,悻悻收回脚。他等了好一会儿,里面偶尔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动,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更没有开门的征兆。大半夜的,自己竟然就这么被赶到街上,三井傻了眼,难道铁男在变相阻止他逃学?可是铁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守这种规矩的人。他想不明白,无名火起,怒吼一声“不理你了!”便气冲冲地走了。

临走时,他看到铁男给自己找的车停在外面,就想不付钱直接骑走,拧了拧把手才想起要先点火,低头一看,竟然没插钥匙。这贼!

就这么离开又有点不甘心,于是三井捡走那件被自己扯坏的衣服,扬长而去。

******

Chapter 5

寂静的夜晚,三井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想到铁男会拒绝自己。铁男就睡在车库里侧的库房,他换衣服的时候进去看了一眼,偌大的空间里面几乎只有一个暖炉、一个柜子、一张床垫,多住一个人又不占什么地方。何况,他带铁男见识了魔法,而铁男不仅帮他出气,还载他骑了摩托,他还以为……三井心里一热,又委屈起来——他还以为两人早就成了朋友。

三井兜兜转转回到车站,虽说如此,特快电车也已经停运了。他凭印象往德男家走,没走多远就开始不认路,为了避免彻底走失,只好原路返回。三井身上没带飞路粉,因为连通飞路网的壁炉在麻瓜的世界十分稀少。最后,他决定去十字町找找办法。

离开车站三条大道,往东拐一个街区,马路正对的巷子里就是一家巫师居酒屋,三井从来念不出匾额上的汉字,因为它每天变换形态,而且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从这里可以通往十字町——和麻瓜世界连接的魔法中心,有各种商铺和一些公务部门,为学生和成年巫师提供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打发时间的古怪玩意儿。两年前,三井就是在那儿买了自己的魔杖和第一本魔法教材,并在其后的学习生活中经常和朋友光顾,却很少有从麻瓜一侧前往的经历,毕竟他是一个纯血巫师,通常和这边的世界没什么联系。

居酒屋二十四小时营业,三井远远看到忽明忽暗的暖黄色灯光,心里松了口气,正想加快速度走过去,却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高大身影推开门走了出来。

铁男!

三井差点喊出声。他连忙摒住呼吸,闪身躲回街角,探出头来偷看。只见铁男穿了一件黑风衣,背着遇见三井时背的那只斜挎包。他没骑摩托,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朝和三井相反的方向,步行走进另一条街道。

铁男怎么会在这里?巫师居酒屋就和魔法所、特快电车一样施了多重隐蔽咒,一般麻瓜是难以发现的。三井确定听不见铁男的脚步声后,蹑手蹑脚跑到居酒屋门前,回身看了几眼,四周已空无一人。他掏出魔杖,点点屋檐下的风铃,木制拉门就自动为他敞开。

午夜时分,店里也空空荡荡。室内十分温暖,氛围宜人,飘着阵阵食物的香气。这里乍一看很拥挤,吧台几乎贴着正门,左侧只有六张棋盘大的四座小桌,但角落却有一台电梯,据说这家居酒屋向上有数不清的楼层,可以容纳数百人。三井此时却无心打量这一切,他冲向吧台,按响服务铃。

“欢迎光临……有什么事吗?老板已经睡了。”

一个衰老的声音响起。三井闻声扭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太久没来,都快忘了这里的接待员是颗干人头。那颗悬挂的头嘎吱嘎吱地转过来,一张妆容精致、发型典雅,却难掩腐朽的女性脸孔正对着他,干瘪的双眼仿佛两个黑洞。

“我……”三井吞咽了一下,“刚才有个男人,铁男……他从这里出去,他来……”他清清嗓子,却惊魂未定,捋不顺舌头,最后憋出一句,“是吗?”

接待人——头,打量着他,并不作答。

三井立刻醒悟,解开两层衣服露出里面的和服式领口:“我是魔法所的学生,那个人是我的……我的朋友。”

干人头垂下凹陷的眼皮,沉声答道:“居酒屋平等地接待每一位会魔法的,以及与魔法事务相关的客人,不问出处和去向。”

魔法事务。想必铁男与巫师有联系,否则一个麻瓜仅凭自己是没法找到这家店的。三井又试探了几句,明白自己问不出更多答案,不由有些丧气。他又问人头这里是否有飞路粉,人头指引他去后厨,便像是睡去一般,不再答话。三井穿过一扇小门,绕过应接不暇准备着自己的食材和调料,抓起一把飞路粉挤进狭窄的壁炉里:“魔法所。”

一道绿光过后,他跌出火院的暖炉,一头栽在毛绒绒的地毯上。

三井灰头土脸找到阿龙时,阿龙盘腿坐在绿色的蒲团上,正一个人下巫师将棋。这么说只是因为棋盘上呈现出明显的棋局,然而桂马踩着蹄子吃草,玉将摆着扇子品茗,显然下棋者长考已久。三井坐到阿龙面前,靠他一侧的棋子便纷纷调整姿态、蓄势待发。

“你认识铁男吧,他是什么人?”

阿龙撑着脑袋,此前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闻声抬眼扫了他一眼,又百无聊赖地移开目光,“衣服不错。”

“噢……铁男给我的。这是什么衣服啊?”

“羽绒服和麻瓜学校的校服。”

“校服?”三井又低头看了看,阿龙的目光也移回到他身上,抬手点了点左胸。借着亮光,三井看见那里用白线绣着“铁男”二字。

“你们……”

“啊?”

“算了,”阿龙啧了一声,“你要问铁男是什么人?你不是都说他是职人了吗,”

“给他面子罢了。那家伙其实是小偷吧,偷摩托车,修了拿去卖。”三井没好气地说。

阿龙爆发出一阵大笑,“是……是啊!差不多就是那样!咳、”

“其实不是吧!我看到他从居酒屋出去——该死,阿龙,别笑了,混账!”

阿龙东倒西歪,颤抖着抬手抹掉笑出来的眼泪,“但是你问这个要干什么啊?”

“我……”三井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或许他只是在赌气,因为他刚在铁男那儿吃了闭门羹,想报复他又找不到方法。不把一切搞清楚,心里不痛快。“——他骗我,我要抓他的把柄叫他好看,”这也不是假话,三井刚刚翻了翻《麻瓜通》,铁男给自己找的车分明是一种叫“电驴”的东西。

“一般被他骗的巫师很少能自己察觉到,”阿龙面露讶异,笑意略有收敛,“不过要不要告诉你呢,嗯……怎么办呢?”

“你不能因为魔药课帮我做了一次弊就老这么耍我,”三井不胜其烦,“直说吧,这回你又要什么?”

“那可是超高难度精密操作,偷换防作弊羽毛笔有多难你自己试试,没被抓住我给你跪下,”阿龙呲牙咧嘴。棋盘上的棋子们见他俩无意下棋,又暂缓阵势,各干各的去了。阿龙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坏笑,“明年魁地奇世界杯,给我搞张票吧。”

三井哽了一下。他有亲戚在魔法部工作,多拿一张票轻而易举。但是世界杯那么远,阿龙故意现在提,分明是记得白天那事,成心找他不痛快。

“好啊,又不是搞不到。可以。”

这下阿龙真的惊讶了,他挑着眉毛,细细地打量三井的表情。三井努力维持坦然,不愿在阿龙面前露怯。

“好吧,反正铁男也没让我保密,”阿龙最终说道,“他是一个哑炮。”

“哑、哑炮?”

“是啊,不会魔法的纯血巫师,据说他们家因为生出一个哑炮,被从族谱里除名,流放到麻瓜的世界。后来他开始在那边做巫师和麻瓜的两头生意,能干的什么都干。客户基本都是被他卖过人情,或者是有把柄握在他手里。去居酒屋估计就是办这些事吧?

“别看他不爱说话,他可是相当暴躁的一个人,而且讨厌巫师。之前有人故意当着他的面吹嘘魔法,被他揍个半死,所以我很惊讶他会和一个巫师肩并肩走在魔法所。”

三井愕然。他对“哑炮”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是这种印象并非来自亲身接触,而是耳濡目染。他自己的祖先中也有哑炮,族谱上有被涂黑的分支。长辈鲜少谈起他们,“败类”、“废物”、“耻辱”便是为数不多的形容。曾经有巫师出版面相学著作,意图通过长相特征判断“大器晚成者”是否为哑炮,并短暂地畅销,搞得人心惶惶。同学、老师轻蔑这类人的无能时,三井甚至也曾大大咧咧地参与嘲笑的行列,大家都这么干——因为竟有巫师连最简单的咒语都施展不出,还妄图通过速成课逃避已成麻瓜的事实。因为那是刻在基因里的、无法改变的命运,因为对身份与阶级的渴求,是弱者的证明,是值得耻笑与唾弃的。

“我都……不知道。”

“这不废话吗?哑炮和麻瓜又没什么区别,如果他不说,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和他家是邻居——所以,他怎么会来这里?”

“啊……我,在路上遇见他,后来出了点事,就带他上车了。”三井嗫嚅着,此刻他的大脑正为他回忆两人相见以来的一切。不知铁男对他那些话作何想法。事情或许早已悄然落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所以是来参观吗,真是难以想象,”阿龙兀自感叹,“那家伙也变了啊……”

“——带他去了休息室、魔药教室、魁地奇球场,之后就——”

“魔药教室?”

三井木然地点点头。

“你带他去了魔药教室?你知不知道他能顺走多少东西你,”

“啊?”

阿龙站起身来:“我得去看看。虽然他心里有数,但是毕竟制定规则的不是他。巫师的东西在外面流通量过大,他可能会被发现。”

三井的双腿自动跟上。两人去魔药教室清点,但凡是数量多的、三井介绍中便于储存运输的,全都或多或少地缺了一两瓶,就连曼德拉草幼苗标本都被拿走一罐。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这地方就这么大,瓶子还是玻璃瓶!——所以你其实没发现啊?”阿龙扶着额头,一脸好笑,“那你说他究竟骗了你什么,感情吗?”

三井无言以对。

“铁男手很快,现在那些东西估计都已经找好买主了。幸好他不是真麻瓜,否则万一被调查,你我都是违反保密法,退学处理……”

半天没听到回答,阿龙扭头去看,就见三井丢了魂一样杵在那里。

“我可能对铁男做了很过分的事……”

“你做了什么……??”阿龙震惊地看着他。

“就是——”三井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如鲠在喉,最后他挑挑拣拣,只说自己对铁男炫耀魔法,又简略提及自己以一种相当优越的姿态提出麻瓜和巫师并无不同诸如此类。

阿龙沉默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你也太小看铁男了。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根本影响不到他。”

三井却不太确定,他直觉事情的本质更加复杂。而此时,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在问他。铁男不过只是个哑炮,本就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做不成朋友很正常。所以,为什么还这么在乎?

“别担心,那家伙会很友好的。毕竟他大概还要接着靠你赚钱呢。”阿龙拍拍三井的肩膀,“回去了。”

三井干笑两声,心里五味杂陈。

tbc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