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魔法应该是这种东西才对(下)

summary: 再见,魔法男孩。(铁三/hp paro) 上篇 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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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

“……”

“……的情况,但一切并无大碍……”

“……待在这里…”

“…就……好了,他的父母……”

“好。”

“……关于遗忘……请你理解。”

“……”

在熟悉到几乎令人不适的味道中,三井睁开眼睛。混沌的感官里,他的身体凝固一般动弹不得。不过周围十分温暖,疼痛也已减轻不少。他依稀记得自己躺在雪地里,铁男待在他旁边,群聚而来的狼在火光后逡巡不散,直到他听见幻影显形的轻微爆裂声,便知道他们终于获救。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很快,铁男出现在面前,头上缠着绷带,脸上有几处结痂的划伤。他神色疲劳,明显比平常虚弱不少。他的旁边站着一头白发的安西院长,表情温和。

三井立刻要起身,伤处立刻传来阵阵拉扯感,原已缓和的疼痛呼之欲出,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乖乖躺在原位。他想说话,嗓子却干涸得发不出声音。铁男托起他的后脑,随后,冰凉的触感贴上嘴唇。三井艰难地饮入清水,意识到铁男的左手已经治好了。

“好好休息吧,三井君。”

“安西老师,我——”他试着发声,嗓子却十分干哑。

“三井君,恐怕你会因为违反多条校规而受到处分,”安西平静地开门见山,“但是,考虑到你们刚从一场意外中艰难地幸存……你们做了十分勇敢的事。”

在修剪整齐的白胡子之间,安西似乎微笑了一下,紧接着道:“那匹狼也得到了救助,校长会让管理员全面加强对岛上生物的看管,避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森林广阔,一切就等到那之后再说吧。”

说完,安西拍拍三井的肩膀,又对铁男点头示意,便离去了。

门关上后,三井看向铁男,他也穿着病服,敞开的衣领下缠着绷带,想必手臂也……手臂。

“铁男,你的伤,”

“少说话,”

“没被咬吧?”三井不顾喉间嘶哑,急切地问,“如果伤口沾到它们的血和口水……”便会感染、转化,不可逆转地成为狼人,每逢满月便会经历痛苦的变形,需要魔药来维持清醒……三井越想越乱,尤其是想到铁男对魔药的获取途径十分有限,如果必要的话——

“放心吧,那东西不是狼人。”

你怎么知道?三井的想法肯定写在了脸上,铁男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解释道:“我以前找过狼人,为了被他们咬。”

三井睁大了眼睛。

“还在这边生活的时候,很早的事了。为了留下。因为巫师界不可能放一个狼人去和麻瓜待在一起。”

“你——”三井品味个中逻辑,“你好聪明啊?”

“你是白痴吗……?”铁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狼人的待遇比哑炮还不如,而且代价太高,还不如认命当个麻瓜自在。我们遇到的那匹只是长得不太一样而已。”

铁男的表情十分平静,三井忆起火光中的夜晚,想伸手去拉他,但是铁男转而坐到床边。于是三井将手指贴在他撑着床垫的掌根。铁男没有躲开。

“安西老师对你怎么说?”

“叫我在这儿陪你,”铁男似乎有点不耐烦,“你爸妈来不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膝盖受伤的时候,他们也因公务出差在外,无法赶来。不过,三井也并不需要他们的照顾,要是被同学看到了,反而丢脸。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一切。

三井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铁男这之后会怎样。他被三井带进校内,是否也会被连带问责?三井不愿想象最坏的结果,也不敢揭开问题的答案,于是顺着铁男的话题说下去:“也好,还是别让他们看见我这样了,被他们知道了大概会很麻烦。伤疤之后可以用药剂去掉。”

“有这种魔药?销路应该很广,”

“杂货铺有,我可以给你买。”

“不用,”铁男点了点胸口,“用这个谈生意更方便。”

三井愣了一下,铁男扯开衣服威吓别人的场面浮现在想象中,他想笑,又因为胸腹用力牵动伤口,不得不收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不去触及更加严肃的话题。三井的精神逐渐恢复一些,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笼罩他们。他有限的活动范围内随意环顾四周,发现隔开一张的床上竟还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那天被铁男打昏的林院学生。

“又笑什么?”

“那家伙,”三井动动手指,铁男顺着看过去,顿了一会儿,似乎也认了出来。“那家伙不会死了吧?”

“怎么可能,顶多脑震荡比你严重。”

“如果违法,比如杀了人,制服会变成白色。”

“还有这种事啊?”铁男似乎颇为好奇,拿起搭在床尾的长袍,披到身上。三井的长袍在那个漫长的夜晚过后变得残破,满是血污,但不影响它落在铁男身上后,十分明显地褪成令人熟悉的黯灰。三井在心里重新认识了这个颜色代表的意义——不近人情地将所有“没有魔法的人”排除在外。毕竟在升学时,学生制服的状态也是核实标准的一环。

二人等了一会儿,袍子没有变白。铁男给了他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不过,不会魔法说不定也是种优势,因为它检测的一般是黑魔法。”

铁男哼笑一声:“是啊。”

三井却突然意识到,如果麻瓜的犯罪不会被魔法机制探知,那……

“而且你没杀过人吧,”

沉默。

“……没有吧?”

三井以为铁男故意不说话是想吓唬他,但铁男的神情里有些晦暗不明的东西,令空气中轻松的氛围一点一点凝结。“谁知道呢,”他低声说,“要不然,现在试试也可以。”

三井眼睁睁地看着铁男靠近,宽厚的肩膀随着阴影一同笼罩下来。

一双干燥、粗糙的手捂住他的脖颈两侧。

“什么啊,麻瓜的手段吗,”

似乎本能地察觉到自己在被挑衅,三井下意识地呛道,但是铁男却不为所动。他的拇指陷入三井颌骨下方的凹陷,掌跟卡在喉结两侧,缓缓收紧。

手掌的温度很高,三井在密实的热度中茫然地望着铁男。他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铁男的脸,因为他的外形太有辨识度,所以细节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他的卷发不像往常一样往后梳,此刻因为低头的动作成缕地垂下来,却又没有常见的长发那样柔软,而是硬茬茬地支棱着。他的眉毛令三井联想到困在花坛中的杂草,有点好笑。不知为何,它们开始变形,原来是铁男拧起了眉头。凹陷的眼窝里,一双扩散的瞳孔嵌在深绿色的虹膜中间。三井看到自己的倒影。

在出神的短短几秒间,强有力的压迫感迅速制住了食道和气管,三井浅短的呼吸终于被彻底扼住。铁男深沉的鼻息落在他脸上,他张开嘴,却早已和氧气彻底隔绝。鼻尖发涨,很快是整个鼻腔、太阳穴、咬肌、下巴……仿佛被抽紧一般的窒息感袭来,令他全身遭火烤似的弓起,又像溺水一样怎么都无法上浮。铁男的脸逐失真。视野发白,很快便如夜幕降临般暗淡下去。

猛地,那双手抽走了。三井剧烈地喘气,差点把自己呛着,刚刚毫无存在感的心脏疯狂搏动,伤口在胸腔剧烈的收张下几乎濒临撕裂的边缘。血液迅速回流的感觉令他满脸烫涨、晕头转向,眼前一阵星星点点的光斑,被涌出来的泪水模糊。

在这期间,铁男似乎很近地注视着他,没有离开。呼吸逐渐平复时,三井感到双臂被拉扯,才发现自己正抓着铁男的衣服——他自己的制服长袍,或许质量比麻瓜的衣服好一些,这次没有因抓握撕裂,并且依然保持着灰色。他松开手,铁男便似乎十分烦躁地狠狠抓了几下后脑的卷发,脱掉衣服站起身来,坐到床尾去了。

原来铁男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三井脱力地躺着,心有余悸,那双大手似乎在他的皮肤上烙下痕迹,脖颈现在还在发热。可是不知怎的,他被一种对亲近的渴望摄住了心思,竟未将其视作充满恶意的威胁。

“真的死了怎么办啊,”他忍不住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把袍子脱了不就行了吗,”

“啊?”

“变白是为了让周围的人指认。但是脱了不就看不出来了吗?然后就可以随便逃到哪里去。如果逃累了,再回去自首。说到底只是因为你们学生太守规矩。”

又是这种典型的麻瓜式想法。可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三井还没有从窒息的闷涨中缓过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现在连指尖都开始发麻。恍然间,铁男的声音似乎离得越来越远。

“——所以我就是问你,”他感到一口气接续不上,喘了一会儿接着道,“愿不愿意做我逃跑的去处啊。”

他执拗地想从铁男那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此时,另一种想法在他心里萌芽了。比起萌芽,不如说早就肆意生长,而三井只是选择故意忽视,如今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曾经,他希望自己是不可取代,渴望成为某些心中的唯一、依靠,自豪于被他人强烈地需要——他或许早已如愿,但还不够。可濒死体验令他原本弯绕的心绪变得直白——如果终结如此轻易便会来临,那么受伤也好、落败也罢,他想要回到魁地奇去。他向往球场,只有那里才容得下他的追逐狂风的如火冲动。因为他是先爱上无垠的天空与激昂的速度,才爱上那些欢呼喝彩;因为第一个令他感到满足与幸福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与铁男同行时找回了这种感觉,于是他便没有理由在此停留了。

“……等你真杀了人再说吧。”

“什么啊,又教唆犯罪?”

或许是因为距离和方向的原因,铁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乏力。三井的心绞在一起。他仍然想要和铁男交好,可是铁男似乎已做好告别的准备,正如他默默地接受了成为“麻瓜”的命运。对于铁男来说,这一切大概只是短暂的无理取闹,可对于三井来说,这段时间的相处却是长久而无可取代的。

“你去找狼人的事……再跟我讲讲吧。”

三井想,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所以他也要做那个记下一切的人。

哑炮安格斯·布坎南是个招人喜爱的苏格兰巫师后代,他父亲对哑炮有极大偏见。为了帮布坎南避免受亲生父亲诅咒之灾,布坎南的兄弟姐妹帮助他伪造录取通知、进入英国的魔法学校霍格沃兹。尽管那里的分院系统将他拒之门外,但在此后艰难的路途中,他始终可以相信自己拥有值得信赖的伙伴。

然而,铁男并没有那种好人缘,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友善的人,自然没有人帮他。就算帮了又能怎么样呢?早晚会有更上位的人告诉他,那是不属于他的、他无法涉足的世界。

儿时的相识如今已是魔法所的毕业生,小时候,铁男曾无意间在他们那里听说了从麻瓜世界登上特快电车的方法。于是,他每天花几小时在那座车站徘徊,把里里外外的每一面墙都摸遍了。结果可想而知,他既没有看到突然消失的学生,也没有“一个不小心”就跌进墙的那一边去。

巫师通常7岁就会显现魔法能力,其中罕见的“大器晚成者”,要等到十四五岁甚至成年。铁男在十一岁左右就不再等了。家人对他饱含担忧与鼓励的目光,更多是那背后对于某一天突然爆发的魔法能力可以将他们带回高位的卑微期待,让铁男感到反胃。

事实证明铁男是正确的。然而那个夏天之后,他还是养成了偶尔去车站转转的习惯。花费数年等待一封入学邀请函,在铁男看来十分荒唐。期间,铁男把家里有关巫师的书都翻过一遍,除了过时的各级教材(尽管他无法实践其中的许多内容),还包括《日本巫师准则》、《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这些公文手册(哑炮几乎从未被提及)。十四岁时,父母终于放弃魔法“学前教育”,并且为了避免被看重巫师血统的家族流放的命运,与他断绝了关系。所有人都一筹莫展,因为“生为普通人”本身也不是什么缺陷,更不存在“治疗”与“挽救”一说。

他只身来到麻瓜的世界,打些不入流的零工为生,好歹能派上更多用场,与鱼龙混杂的人来往多了,慢慢地开始能够敏锐地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分辨出来。他不是没想过报复,可是太过庞大的目标群体轻易便让人迷失。与其被牵着走,不如一本万利。于是,铁男开始创造“机缘巧合”的机会,就像他阻止阿龙在街头争执中施放咒语,或者先引诱他们犯错,再帮他们幸免遇难,利用人情债掌握人脉、开展副业。

他对三井也是如此,一个毫无防备的学生,永远是最佳的下手目标——单纯、好骗,道德感强,又自以为是。只是他当时没做什么准备,三井上当倒是意外之喜。本来,他打算等解决了那两个摩托车主之后,再抓住三井“作恶”的把柄,从他身上骗点巫师的玩意儿倒卖出去——哪怕是最不值钱、最低贱的魔法,也有麻瓜愿意一掷千金,只为体验那种不再平凡的错觉。只是他没想到,三井立刻便将他视作共犯,为了带他“逃罪”,甚至拉着他登上魔法所特快电车。

决定规则的永远是一群伪善的家伙,于是铁男自己也要成为一个如此的人,否则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现在——不止是维持生命,更是要说服自己。或许他在漂浮不定的日子里寻求一个答案,他的仇恨是否要永恒地维持下去,而他的怒火又到底该冲谁发泄。但毫无疑问,身份的丧失换来了根深蒂固的敌意与轻蔑。所以哪怕三井对他报以再多的信任,蠢到把命都毫无顾忌地交在他手上,对于他来说这也不过是又一个有利可图、又一次有机可乘罢了,只因三井是一个巫师。

铁男说这话的时候盯着三井。三井被一个他从未接触、更难以想象的世界吞噬了。铁男不再继续,他便立刻失去理解他的渠道。

可是三井认识的铁男不是这样的。听着铁男漠然的语调,他想起的却是温暖的手与开怀的笑声、被清理得一尘不染的零件;他想起铁男徒劳地攥着自己的魔杖,眉头紧拧、嘴角紧绷,曾被夕阳照成暖棕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颤抖的火光。他现在却说,就连这些,也只不过是虚情假意?

一股强烈的、挽留的冲动在三井心中涌起,他无比希望铁男就这样留在原地。他想要抓住铁男,似乎一放开,他就会变成——变回自己不熟悉的样子。

“我说……”

三井犹豫着开口,真的吸引到铁男的注意,他又突然有些退缩,硬着头皮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铁男愣了一会儿,发出难以置信的气笑。

“免了。那边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你没听你老师说吗,我要被施遗忘咒。”

“为什么?可你又不是麻瓜,”惧怕的事情被突如其来地宣之于口,三井一阵头皮发麻,他不顾疼痛地撑起身子。

“因为我干的事被发现了啊,”铁男耸肩,“要么像个巫师一样,因为违反保密法被判刑,要么像个麻瓜一样,忘掉。”

“——谁让你偷那么多魔药!”

“蠢货,学校的东西最好下手,不记录在案,连追踪咒都没有。”铁男烦躁地打断他,“是因为以前的事,只是在那边一直没给他们抓住我的机会。”

“那你就准备这么接受?忘掉和魔法有关的一切?”三井忍不住急道,“你要连我也忘记?”

“不然呢,我们只认识两天,”铁男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我会为了这点屁事,就甘愿坐牢?”

“五天!你为了救我差点死了,凭什么非得把我忘了!”三井郁愤地大喊,胸前的伤口因为吸气撑得生疼,“就没有什么折衷的办法?”

“回这边来的时候,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因为救了你,我竟然有得选。”

“铁男,你……你越狱吧!”三井慌不择言。

“我还没进去呢,”铁男大笑两声,“再说这儿是你们的地盘,我一个没魔法的人怎么逃得过巫师?”

“我帮你!”

“就你这腿?”铁男抬手拍了拍三井的左腿胫骨,三井登时感到一阵酸痛,奋力憋住痛呼。铁男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忘了倒也挺好的,我也有点累了。”

三井望着铁男没有什么情绪的侧脸,突然感到好奇,对于自己来说,那些痛苦是不是也忘了更好?自己差点毁于一旦的球员生涯、剜骨钻心的耻辱,还有那些无法面对的人。可是自己的如今正是建立在那些东西之上。没了这些经历,他该以什么为基础,去理解自己的现在、发掘自己的真心,又该以什么为驱动,去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大概铁男和三井不一样,尽管如同球场之于三井,原本的生活也是铁男的归宿,可那不是从心所欲,而是别无选择。

“好不容易成了朋友。”三井郁闷地说,感到一阵难过。

时针咔哒、咔哒地走着。三井受不了这种空气凝固一般的沉闷,焦躁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他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不允许他再用力起身,手上没有魔杖,又不能利用咒语将铁男拉近。没有了魔法,一方不予回应竟然就什么也做不到,世上岂有这么荒唐的事。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只有我想记得,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三井感觉自己是个混账。他开始和一个哑炮谈论“公平”了。但是铁男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这句话就和他随意吐出的烟雾一样,慢慢消散在病房的消毒水味儿中。

这天下午15点38分,三井等病房没人后,便匆匆套上已恢复如初的麻瓜衣服,从窗口翻了出去,在伤情允许的范围内,紧赶慢赶地来到电车车站。不过一会儿,安西与铁男出现在站台。由于一般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很难承受幻影显形对身体的负担(尽管三井毫不怀疑这对铁男来说是小菜一碟),铁男会通过魔法所特快回到麻瓜的世界。三井跟着他们,偷偷乘上了同一辆电车。

他在远两个车厢的位置落座,祈祷不要被发现,一边偷偷观察铁男。在他的印象中,铁男从未像如此一般循规蹈矩,不耐烦地活动手指、敲击桌面、整理头发的动作都没有了。他像被夺了魂一样,只是静静地靠在座位上,平视前方。

昨天的谈话后不久,铁男便被校工领走了。三井向再次来探望自己的安西求情,顺便得以阅览了铁男精彩绝伦的履历,害他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除了劣迹斑斑的偷窃、走私、黑市交易之嫌,铁男似乎还以一种类似中间人的身份,联系巫师处理麻瓜事务,通常导致另一些麻瓜的利益严重受损。然而所有记录都是数年前留下的,说是记录,也不过是失窃信息与零星的麻瓜目击报告,而铁男恰好在场——可疑,但构不成决定性证据。最近几年,蛛丝马迹越来越少,或许是业务方向有所改变,又或许铁男只是变得更为谨慎了——目前为止的目击地点和涉事人员,没有一处重合。

严格意义上,铁男是麻瓜,因为这世界上的人清清白白分成两种:会魔法的人,以及不会魔法的人。然而,铁男已经与这一边产生了太多的联系,仿佛一张细而柔韧的网织进了巫师的世界,因此又无法将他作为单纯的麻瓜对待。否则,三井早在将他拉进车站的时候,就已被判定违法了。

由于铁男那些所谓的“犯罪记录”如今难以追溯,而他为了拯救一个魔法学校的学生几乎献出生命,校方与魔法部决定灵活处理——既然没有为他这样的人制定的规则,那就只有给他选择,是与巫师同罪,还是和麻瓜一样待遇。铁男既然已经两次光临魔法所,那么他已经掌握了至少一种进入的渠道,为了防止对学生造成不良影响,“遗忘”正是校长与事务员所期待他做出的选择。而至于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若要追根究底,三井大概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列车到站后,铁男在安西的注视下走向作为通道的承重柱,离开了站台。三井确认安西回到车上后,急忙跟了上去。穿过柱子,铁男正背对着他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的重心移到右脚,整个人松弛下来,像是回过神了一样四处看了看,抬手挠挠蜷曲的卷发,便双手揣兜,迈开大步朝车站外走去。

三井立刻也抬腿跟上,他从不知道铁男走路原来这么快,不得不小跑几步,没想到铁男突然站定,他一个措手不及,狠狠撞在他的后背上。

铁男转过身来。

“抱歉,我没看路……”

三井低着头,感到铁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不确定铁男到底忘记了多少,是不是连自己是哑炮这件事都忘了,现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麻瓜?他害怕遇上一副陌生的神情。

“这个是你掉的吧?”

一只空无一物的手掌在视线的下方摊开,三井眨了眨眼,正想说话,就见那只手如凭空探囊取物般一抓,再摊开时,一枚巫师金币稳稳地躺于其上。

三井惊讶地抬起头来,铁男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伸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有点歪斜的坏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三井目瞪口呆。他知道遗忘咒的威力,通常被施咒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己想起被掩盖的记忆。错愕、困惑、失而复得、喜出望外……混杂的情感一拥而上,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三井一跃而起,狠狠扑进面前人的怀里。

“铁男!!”

铁男稳稳接住三井,倒是三井因为毫无顾忌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不顾周围人的侧目,难掩激动:“你记得我是谁!?说说看我的名字?”

可意外的是,铁男明显迟疑了。他低头皱着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三井寿。”

这下三井懵了:“你不是全都记得?”

“摸到口袋里有这个,才想起来的。”铁男把金币塞进三井手里,又伸手去掏口袋,拿出血迹斑斑的折叠刀和塑料管(后来三井才知道它叫做打火机),以及一个细小的空药剂瓶。三井认出了它。

“这是杂货铺老板给你的那个,”

“——杂货铺?”

铁男双眼紧闭,头疼似的按住太阳穴,像是有人在拽他的脑袋一样猛地甩了甩头。三井紧张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铁男的表情轻松下来,似乎又恢复了那个三井熟悉的样子。

“算了,反正大概会慢慢想起来吧。”他把那些东西重新装好,“你伤没事了吗,就这么跑出来?”

“那你能不能快点全想起来,你可欠我不止一个金币!混账,别以为我忘了!”

三井把脸埋进铁男敞开的夹克,心想,怎么可能没事?现在他才终于敢确定,铁男是真的记得自己,尽管很有可能不是全部。他紧紧抱住铁男的腰,听到他心脏稳定的搏动。很快,一双大手陷进他后背的羽绒服里,用力地拍了拍。三井心中一暖,眼底发热,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他陷在铁男的气味和体温里,此刻一股强烈的欢喜之情无法控制地满溢出来,后怕与委屈又令他胸口酸涩发紧,他更加用力地收紧双臂,恨不得现在就从头细数他们的每一段经历,问问铁男到底还记得多少;他想问问铁男,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他吸引、不愿被他遗忘,恨不得就在这里当场跟他融成一块儿——他多希望铁男也有一样的想法。

“行了,你该回去了吧。在这儿太惹眼了。”

铁男低头对他说,嗓音的震动几乎贴在他的头顶。考虑到三井死不撒手地在出站口的拥抱了他快五分钟,铁男已经是相当有耐心了。

三井红着眼睛拉着他回到承重柱前,铁男抬眼打量了一下两人身边的墙面。

“原来就是这儿啊,”

他有些无奈地摇头,将手放上去,只是发出不算清脆的响声。三井意识到他也还记得自己的过去,伸手拉住他。在他们双手相触的瞬间,雪白的墙壁仿佛化成液体般漾起涟漪。传送魔法为他们敞开,铁男的手没入一截,而三井则已经陷进半个身子。

铁男扯起嘴角:“我就不用了,如果我没记错,还有只耗子在家里等着我去喂。”

两个世界的夹缝温和地接纳着三井。然而没人可以永远停留,进入这里,不过是为了前进做出准备。再退半步,三井转眼间便会回到属于他的归宿,而铁男长久地徘徊于灰色地带,最终依然选择驻足于与他相对的世界。幸好,还有共同的回忆将他们相连。

铁男将手放在三井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再见,魔法男孩。”

******

Epilogue

三井的那场意外并没有传入多少人的耳朵,了解事情全貌的只有安西和他本人。阿龙作为铁男的长期供货人,似乎也从铁男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梗概。至于被铁男打晕的那个学生,最后顺利醒来,对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阿龙对医疗师的解释是:“摔了一大跤”。他出院的时候,正是赤木和木暮来看望三井的那天。

假期结束前夕,两个人大包小裹,连麻瓜的衣服都没换下就匆匆闯进医务室大门。彼时三井正坐在病床上翘着脚把玩鬼飞球,不修边幅、百无聊赖,完全没有重伤的样子。一时间,六目相对,尴尬的沉默笼罩在三人中间。

三井干咳一声把球放到床下。他的伤已经好多了,右手痊愈得最快,胸前一长一短的两道缝合的疤痕列成一个反转的“り”,只剩左腿由于之前受伤处理欠妥,骨头又有纵向开裂的趋势,这次必须要静养直至完全修复。与其干躺着,不如找找投球的手感,这也是他在病房里唯一能做的事了——捕捉金飞贼需要的是加强体能与技巧,而击打游走球的训练则十分依赖场地。

“太好了,伤口没什么大碍了?听安西院长说,发现你的时候情况很危急,到底怎么回事?”木暮说着先迈出一步,和赤木一前一后坐到他床边,拿出他们带来的慰问品——一些糕点、水果,都是容易入口的健康食品。

“我在……飞行,结果撞到夜骐掉进森林里,遇到狼了。”三井略去铁男的参与,简单和他们描述了那天晚上的前因后果。

“竟然出了这种事……”木暮听到最后,松开一口气,似乎一直在屏息凝神。他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三井胸口的伤痕,“不处理一下吗?”

“噢,这个啊,之后再说吧。”三井扯了扯衣服。

因为不得不提到飞行,三井感到面前的两人都有话要说。毕竟,他曾经的架势就好像自己一辈子不会再碰飞天扫帚。木暮的欣喜挂在脸上,赤木则依然一副难懂的表情。三井看到赤木,这个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比他沉稳的同级生,心中还是有些不爽。虽然他跟自己是不同类型的球员,但都因为某方面的能力出众而被众人赞赏有加。承认事实是一码事,心平气和地接受又是另一码事了。

本来,三井准备等伤好透,直接去球队向大家赔不是,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探望打乱安排,准备好的腹稿也说不出来。他原以为,因为与死亡失之交臂的经历,自己的心态已经大幅转变,可以向对铁男那样,对任何人坦然地说出内心的想法。然而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早已将铁男视作知己,或者说始终将他视作这个世界的局外人,因此才能对他无话不谈。对木暮,他心怀愧疚,因为自觉辜负了他的期待;而对赤木,他总是像被点燃一样,难掩竞争之心。

他瞪着这两个尽管从来没有以朋友相称,却在这所学院交情最深、陪伴最久的队友,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找到话头、说出一句话来。
就在三井忍不住要爆发时,木暮哑然失笑。

“三井,你知道吗?”

好心如木暮,这时依然救他于水火地开口。他看着三井,缓缓地接续下去:“我从未那么迫切地在心里许愿,祈求对手快点抓住金飞贼。”

三井怔愣地看着他。柔和的目光透过清澈的镜片落在自己脸上,真诚得令人无所适从。

“抱歉——”

“吱嘎”一声刺耳响动,椅子拖着地板被推开,三井好不容易的由衷之言被无情打断。赤木站起身来:“浪费时间,我回去了。”

“什、什么!?”

“脚好了就回来训练,”赤木冷冷地说,转身便走。木暮一手悬在他背后,拉住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三井立刻伸出手去抓住赤木的衣服,差点摔下床。

“你等着吧!”三井半趴半卧地,不顾自己姿势狼狈,怒目抬眼盯着赤木,“这九个月我转眼就能补回来,小心被我把队长的位置抢回去,到时候不服气可别有怨言!”

“十个月了,”赤木扭头俯视他,过了几秒,他稍稍松懈严肃的表情,吐了一口气,“那我就拭目以待!”

赤木真的说走就走,一点情面也不留。三井自觉和木暮关系有所缓和,坐在床上闷闷不乐地跟他抱怨赤木,课堂做优等生给老师看也就算了,课下还摆什么大架子?

但他却从木暮那里得知,出事的那天,学校那个方位驻守的老师因故离岗。赤木恰好和家人驾渔船出海,看见了岛上的信号,因为魔杖不在身上,心急火燎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通知安西院长。

赤木肯定不知道那是三井,可是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为了正确的事全力以赴,最后却又一声不吭,明明可以利用这件事压三井一头,却老爱端着他那一点公平公正的道义。

三井抱着胳膊,莫名不爽。开学第一天,三井冲进魁地奇休息室,拽着面色发黑的赤木,强行让他听完了自己的解释与道歉。

“再见”发生在一个月后的新一年。

三井按照记忆里的路线绕到铁男车库的位置。万幸铁男没有搬走,不然三井真不知道还能怎么找到他。

车库所在的街区依然是那副萧瑟凄凉的景色,但车库本身却打理得有模有样,不仅挂了标牌、重新漆过墙面,连内里的布置也装修了不少。除了那片解剖摩托的区域被保留之外,其他的空地被挂着零件、工具的货架和几排崭新的摩托填满,给他留的“电驴”也好好地摆在角落。

三井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往里走,差点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被放养在外的黑鼠。老鼠吱吱叫着抖动鼻尖,凑在他鞋边嗅闻,随后便跳上鞋面,顺着裤腿一路爬到肩头。

“呃,”三井捂住自己的衣领和口袋,感觉这耗子比印象中沉了不少。

铁男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三井,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后便移开了。他扎着头发、叼着烟,拿着一个箱状的东西,手套上油黑一片。寒冬时节,饶是铁男也添了一件衣服,不再夸张地裸露双臂。三井看到他,登时喜不自禁,带着老鼠兴冲冲地跑过去。

“铁男!”他张开双臂,被铁男闪身躲开。三井誓不罢休,又扑到他的背上将人搂住。脸蹭上粗糙的工作服时,三井突然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撞在两人身体相贴的地方,比往常吵闹得多。未等三井细想,就感到头顶一重。老鼠以他的脑袋为踏板,灵巧地跃上了铁男的肩膀。

铁男语调平平的声音响起:“来干什么的,”

“干嘛这么冷淡,又不是不记得我了,”

对于二人的关系,三井的认知还停留在分别时的相拥,但铁男似乎又回到最初见面时的状态,对他爱答不理。不过,这种态度反而令三井感到亲切,或许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了。

三井挂着铁男的肩膀,在他弯腰时被弓起的脊柱顶得双脚几乎悬空,又随着他下蹲的动作稳稳地落回水泥地上。铁男活动肩膀将他抖开,着手将奇形怪状的零件组装在一起,于是三井就那么蹲在他旁边。

“我说,铁男,你这是改过自新了?”三井笑嘻嘻地问。

“本来这就是我的工作,靠你们只是赚点外快罢了。”铁男啧了一声,“躲开,你太碍事。”

“外快啊,你的犯罪记录我可都看过了!”

铁男轻蔑地笑了一声以示回应,继续手头的工作。令三井吃惊的是,那只黑鼠竟然也噔噔噔地忙活。它在一堆零件里窜来窜去,给铁男衔来螺母。铁男看都没看,就将螺母接过来拧了上去,严丝合缝,仿佛一人一鼠已经是多年的老搭档。

“这家伙还挺聪明的,”铁男说着,又从黑鼠嘴里接过十分及时的小管润滑剂。

三井大为不快:“这种事我也能做啊!”

“六角扳手,”

“嗯……嗯?”三井对这个名字好像有印象,他迷茫地看向那一地摆得整整齐齐的各种金属,愣是没想起来,可黑鼠却先一步反应,叼起一个——“啊!”——一个“L”形的银色金属棍,朝铁男跑去。

“我明明知道!”

“你差得远呢,”铁男接过扳手,紧上外壳的螺钉。

“切,臭老鼠!”三井哼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今天来是给你看点好东西。”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扔到铁男眼底。报纸名叫《魔法所月刊》,头版头条的显影相片中,三井身披羽织、骑着扫帚,虽然面露疲态大汗淋漓,却仍又稳又准地一球入框,随后举拳欢呼。旁边的粗体字写着:火之三井选手重回魁地奇·连进120分强势复出,副标题则是:找球手休整一年意外转型:只是暂时?——访谈见下页

“怎么样,我们几乎每个月都有比赛,虽然你上入校黑名单了,但是我可以寄报纸给你,看不了现场也可以看文字报导——你倒是看我啊!”三井一巴掌拍下铁男翻开的“巫师世界杂谈”板块。

“进个球而已,”铁男收手回到工作中,随口说道,“抓那只鸟的时候不比这风光多了?”

似乎是无心之言,却令三井短暂失语。风光吗?可是那只是一时兴起,给铁男一个人看的。

三井愣了一会儿,脸颊热起来,竟然被铁男搞得有些飘飘然。他心中莫名一阵不甘。不过这次,他可是真的抓住了铁男的把柄:“喂,你跟杂货铺的老板,说了什么?”

“什么,”

“什么‘什么’,别装傻,你不是跟他聊得很投机吗,”

“啊——”铁男一脸空白,“忘了。”

“不可能,你少骗人,”三井坏笑着揶揄,“老板都告诉我了。原来我对你那么重要?”

自从在铁男手里看到那个空了的药瓶,三井就想着要去大鱼杂货铺打听一下。结果没等他开口,老板先认出了他。

原来,铁男从老板那里拿到的是老板为患病的家人调制的药剂,用于抵抗记忆衰退。喝下它后的一段时间,哪怕忘记什么东西,只要接触相关的媒介,便能很快想起。只是,由于药效太短,必须要长时间持续饮用。遗憾的是,在老板改进这种药的效果之前,家人便去世了。老板触景伤情,从此不再制作,但仍有一些余存在身边。

“……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料到会出那种意外?”铁男最终解释道。他是从过去的某个“客户”那儿得知这件事的,“只要换个名字、提个价格,那东西一滴就能让市场发疯。”

“但你还是喝了,”

“是啊,东西都在脑子里,全忘了生意还怎么做?连那药都会白白浪费了。”

原来这一切只是阴差阳错的结果。三井感到没劲,决定不告诉他老板随时欢迎他再次光临的事情。

“可是,真亏你能把那老板骗得团团转,阿龙要买违禁品,都没法在他面前蒙混过关。”

“龙那小子最喜欢满嘴放屁,假话要掺点真话才能以假乱真,这是常识吧。”

“那你说的话呢?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铁男不胜其烦,脱掉手套将三井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你自己猜吧。”

“你要出门吗?骑摩托?我也要去,”三井锲而不舍地跟上去。

“去买点东西,这回不飙车,去市区。”

铁男说这话的功夫,三井已经跨到摩托后座上坐好、翘首以待了。铁男摇摇头,边换下工作服边往里屋走去。

在等待铁男的过程中,三井忍不住想,那些诸如铁男自己患了失忆症啊、三井是他远房亲戚寄养过来的侄子啊、一起生活了四五年啊……这些三井知道不属实的事情肯定都是假的了,那剩下的呢?

铁男说,卷入一起魔法事故导致他的大脑受损,变得越来越健忘,直到认不得自己的父母,也分辨不出任何一张熟人的脸。长此以往,他早已忘记如何与人相处,因为他无法信任接近自己的人,而创造的回忆也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有时他会想,坚持现在的生活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持续忘记的人生还有没有意义——直到连这些困惑都忘记,又重头再来。

可是和侄子相处,令他意识到这几十年以来,自己似乎从没有过真正的充实与轻松;才开始觉得,活着这件事原来也并非毫无益处。如果忘记这段时光,不过是再次回到原本的生活、原本的记忆中去,一切都是不曾改变的样子。但明明是亲身体会过的愉快,却连曾经拥有过都浑然不知,无所察觉地活下去,果然,还是太过于——

——太过于可悲了。

三井的心声和老板的复述重叠在一起。但是他猜,多愁善感的老板一定添油加醋了不少,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铁男会对谁说出这种话来。何况,如果他这么想,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独自一人总有做不到的事,但两人一起,便总能想出办法,总会有地方可去。

一个不规则的球体抛过来,三井下意识地接住,就见铁男已锁好车库,换了一身夹克,戴着手套,朝自己走来。

“你不是不爱戴头盔吗?”

“给你的,免得你再在后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那是因为你危险驾驶!”

铁男跨上摩托,三井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

“别再说什么无所谓了。”三井贴着铁男的发尾说。

就像铁男对他做的那样,他也张开双手,护住铁男的身体。隔着厚厚衣服,三井想象那颗心脏结实有力地跳动。

铁男没有答话,默默启动了引擎。摩托发出低沉悦耳的轰鸣,驶向大路。

人生无常,他们故事还会继续。至于车库角落逐渐堆满了“会动”的报纸,以及三井终于得到一台称心如意的酷炫摩托,则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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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