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20220511-搬出出租屋前的最后一件事

我在学校附近租的二居室里短暂地住了一阵子,从去年九月份开始到现在。

很快我就要搬出去,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机会住在学校宿舍以外的地方。原因无他,只是在北京找到一个地段合适价格也可以承担的房子对我来讲太难了。我想也许对很多人来讲都不算简单。

说来惭愧,其实我是一个不太关注邻里关系的人,在先前和邻居唯一的交往也不过是在修理电闸误而把对门断电时向对方赔礼道歉,在当天的下午送去一点水果表达歉意。那时候我已经在这住了接近三个月,但是对门的女士却问我是不是刚搬来没几天。我和邻居的关系大概就是像这样疏远。

我住的侧卧面朝小区内,而室友住的主卧面朝小区外的马路,很多次室友问我睡觉时会不会听到卡车经过的声音,我都不能理解,直到我因为某些契机独享这间二居室而搬到主卧时才听见窗外那些毫不介意发出轰隆声的行经马路的货运车。我的室友甚至在主卧加装了隔音的玻璃窗,这些声音仍旧被听得很清楚。

也许次卧的寂静还仰赖于楼上人家没有人住在我那一边。

自从我开始住在主卧,我就不时在学习或者睡觉时听见楼上的响动,有时是走动,有时是桌椅拖动,更多的时候我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在作响,还总把那些动静错认为是有人在敲门,感到有些紧张。室友还曾经抱怨过楼上的那对夫妻在做爱时声音太大,这些我都一概不知,还想也许只是我室友听力太好、神经太过敏感。

但是几天前的午夜,大概十二点半左右,我听到了楼上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嚎哭的声音。起初我只发现有种莫名的噪音,随后才辨识出那是哭叫。我觉得烦躁——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在这个点哭闹,它的家长又何时才能将它安慰好——困意已经缠绕着我,但是我却被似乎很近但又不太清晰的哭声所扰,难以入眠。这种烦闷持续了很久,直到我发现那不是孩子的哭声,那声音属于一个女人。我可以说是一团浆糊的困倦的脑海中陡然生出一丝清醒,这是在吵架吗,我想。我仍然想继续睡过去,不管这件事,也许他们只是普通的吵架,我想,但是这说服不了我。越是仔细听,越是能发现那基本和尚就只是女人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而男人只有偶尔才反击一句,语句简短,肯定包含不了多少实质内容。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甚至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我越听越清醒,几乎感到背后攀上凉意。我几乎已经开始为我几分钟前的要不管闲事自己睡去的决定而愧疚了,楼上便传来碰撞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摔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了肢体上的冲突。在我穿好衣服开了灯后,我考虑了一阵要不要报警。为此,我打开窗户,试图确认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实际上,声音是穿透天花板传到我的房间的,在我打开窗户之后,我也没能更清楚地听到那争吵的声音传来的方位。

可是我不能确定,我感到不安,并且决定上楼看一眼,有必要的话就敲开门和住户说说,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太受损害,毕竟我就快要搬走了……

我知道楼上的夫妻育有一女,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天下午,我才刚在楼道里和坐在地上自己玩耍的小女孩对上了一次视线。这可不行啊,我想,你们绝不该当着孩子的面相互攻击和伤害、让孩子见到你们歇斯底里的样子啊。

在上楼的时候,我真这么想过,也许,只是也许,毕竟我是一个独居的、年轻的、至少看上去无害的女性,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将孩子接到我这里过一晚——比如如果我真的报警、那对夫妻被带走调解的话。事实上我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在我小时候从来没有邻居为我报警过,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当我上楼后,我什么动静都听不到,楼道里死一般寂静。他们屋的沉重的灰色的铁门把我隔在外面、把声音隔在里面,我什么都听不到。这时是夜里一点半。实际上我在上楼查看的的时候就并非全无恐惧,我没有挂掉和女朋友的语音通话,把她那边的声音调到最小声之后好才走出家门,这样不会有人听到她,她却能直接听到我这边的声音。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寂静——我在他们门口站了一小会,没有再听到哭喊。楼道里的声控灯适时地灭了,现在连光也没有了。

我忽然感到十分的恐惧,慌忙把手电筒打开(我不敢发出声音开声控灯),下楼回了家。

我本以为没有声音是因为他们的争执已经结束了。或者说,我是这么希望的,我满怀希望,想要能够安稳入睡。进了屋我就脱衣、上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准备睡觉,不再想和楼上的那家人交涉或者报警的事。

然而声音仍在传来。

可我却没有再一次换上衣服走上楼,或者干脆直接打电话报警的勇气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恐惧些什么东西。也许我不愿意去想透我在惧怕什么东西。

到现在为止,楼上没有再传来争吵声。可是我知道,如果什么事情能让人像那样痛苦地嚎叫,而另一个人对此的应对又是那种简短而有爆发力的。我的脑子为我勾画出楼上的夫妻的堪称清晰的形象,一个歇斯底里的妻子和一个忍无可忍的丈夫——这可不是想象,这是见到了太多范例之后产生的合理推论——而无论这疯狂的人是因为什么而痛苦,另一个人一定难辞其咎。

我所听到的痛苦的争执将会发生一次又一次,也许无数次。而像这样的家庭里有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报警或者我的劝导能带来什么,要以我一贯的经验来想,除了给他们一个更多的互相发火的理由以外,可能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只是如果这件事再发生哪怕一次,我也一定会将电话拨出去……可我又免不了去想,希望这一通电话永远、永远也不要拨出去。

但更重要的是……我如此满怀愧疚,为我终究没有拨出的那通报警电话,还为那一瞬间占据我脑海的恐惧。我怎么会在那时退缩呢?我为何会在那时退缩呢?我想不出一个答案,而惭愧因此如影随形。我真的能够给自己一个回答吗?我不确定。

我对自己是多么的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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