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断人亡

关于 帝弥托利 和 艾黛尔贾特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CP向,我觉得不算吧……(茫然


传说在法嘉斯神圣王国,每一个英雄都被国王赠予一把专属宝刀,锻炼之时注入主人心尖血,从此刀在人在,刀断人亡。帝弥托利也想要一把刀。他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固执,国王对自己的新妻笑道:这孩子!吉尔伯特对我夸口,说他天生神力,是头幼狮,我看他倒犟驴一样。你把他放在黑暗的山洞里,他没有出路,就一个劲儿地往墙上撞。新妻坐在窗边刺绣,低头不语,一对血红耳坠在面纱下晃荡,路过的罗德利古笑嘻嘻地插嘴道:可陛下,您又怎么会让王子殿下去到您光辉所不能及的地方?

事实证明法嘉斯最英勇的国王可以制服雄狮,但拗不过一头犟驴,只好命人冶炼一把短刀送给帝弥托利。帝弥托利爱不释手,又疑惑地问父亲,为什么他的刀比别人的都要小呢?国王说:因为它也还是个孩子,它会陪你一起长大的。于是帝弥托利非常高兴,去和好朋友炫耀,希尔凡和英谷莉特都很羡慕,纷纷伸手摸一摸那块冰凉的铁,一脸十分畏惧崇敬的表情。菲里克斯不肯摸,睡前里在哥哥怀里偷偷哭鼻子。他也想要一把和自己长大、手足一般的刀,如果是剑就更好。古廉听了来龙去脉,哭笑不得。

匕首没能和帝弥托利一起长大,他后来把他送给了他的秘密朋友。他在亚兰德尔公的府邸遇到她,眼里有铁的紫丁香女孩,很白,很瘦,不爱说话。她爱指使人,容易发怒,帝弥托利害怕她,直觉地害怕她身上那种还没有展露獠牙的可能性,但更喜爱她,小孩子的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每次吵架也很快和好如初。他们溜出府邸,去附近的小树林里游泳、捕虫、偷鸟蛋,在一个黄昏捡到一只灰扑扑的土狗,折了一条腿,眼也瞎了一只。它看上去很病,也很老。阿尔说它大概要死了,所以被主人遗弃……他们用尽全力去救它,给它治病,去小溪洗澡,老狗的腿伤好起来之后,一瘸一瘸地帮他们叼回一窝臭烘烘的野兔,它趴在树下,看两个小孩用菜叶和胡萝卜喂兔子,兔妈妈要带着小兔逃跑,它大尾巴一扫,人和兔都乖乖被圈住。

可是它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心跳一下就少一下,直到再也没有。秋天来到的时候,他们还是要和它告别的。在最后的下午,老狗浑身病痛,趴在树下,轻轻地、呼呼地喘热气,它已经没有力气摇尾巴,用完好的那只黑眼睛舔他,又舔舔她。

帝弥托利伤心极了。一个孩子的伤心,是全世界最伤心的伤心。为什么?凭什么不可以不?我不准——我不要。帝弥托利那股犟驴的蛮劲儿又上来了。他要去找继母,找父亲,找罗德利古叔叔。大人——大人一定有办法。阿尔出奇沉静,甚至对他笑了一下,不要急……她说:我们再摸摸它的肚皮吧。他们小心翼翼地给狗翻身。孩子的手覆着另一个孩子的手。她的手好软,好凉啊,没用什么力气,但帝弥托利天生神力,此时满头大汗,不能挣脱她掌心;她身上那种可怖的可能性终于露出马脚,她这样宝相庄严,又有一点羞涩,神佛一般,按住他的手,


帝弥,他听见她说,帝弥,你看着我。

你要记得,刀是不会长大的,死者不能复活,而无用的事情是无用的。

——原来杀是很快,也很清脆的。它在他们的指尖下一点一点变凉。帝弥托利被迫成为共犯,落荒而逃。傍晚自昏睡惊醒,以为自己做一场噩梦,追着夕阳的影子去找她,躲在窗子下面,却看见她在哭。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细细的怨恨,伴随着年轻的爱情,在一个孩子纯善的心里生长出来,倒把他自己吓到……她为什么非杀不可,又为什么而哭呢?他十岁时不能明白。在雪融化之前他们被迫分别,他把自己的短刀赠予她时他不明白。十八岁时,他仍然不能明白。帝弥托利的身体是一块墓志铭,是死无葬身之地,没有光可以照亮的巢穴,他十四岁就做惯守墓人,世上太多人与事只剩他记得,他夜夜温习,不敢忘。十八岁到二十三岁的每一个夜晚,他梦见自己越过面目模糊的人群,斩落女皇陛下艾黛尔贾特·冯·弗雷斯贝尔古的头颅,一遍又一遍,一千八百遍,一千八百个艾黛尔贾特滚下来,他捧起她,很轻柔地。姐姐……你为什么而哭呢?丁香女孩双眼紧闭,不流泪,不说话。梦里,死人的面庞是花瓣一样。

帝弥托利到底是个好人。有杀人的手,没有杀人的心。做个好人的唯一好处是朋友也是好人,见你在撞南墙,就拉你一把。罗德利古用命渡他,换他一个浴血恶鬼重回人间;失踪五年的老师也向他伸手,他们战无不胜,势如破竹。艾黛尔贾特不做好人,现在她身边都一群什么牛鬼蛇神?谁肯为她用心又卖命,顶多一个修伯特。修伯特还被他们捉起来了。要是不降,就命不久矣,可是谁也知道修伯特不会降。帝弥托利去见他最后一面,修伯特问他有没有烟,帝弥托利说没有。修伯特发笑,乐不可支,浑身颤抖,您,您,哈哈,不愧是阁下,发狠学人残虐也学不像,骨子里多乖啊,烟酒不碰的。——那笑拖得不必要地长。他们学生时代就不熟,没什么好叙旧,一旦陷入沉默,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女人就降临在他们之间,很静地坐在那里。白骨上的丁香女孩坐在白骨上。我们聊聊她吧——修伯特说。我要死了。如果没有烟,那么在她的名字里死去,好像挺不错。

修伯特知道帝弥托利为什么而来的;他知道帝弥托利心里真正想的问题是什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他们——王国的那些事情,她还记得吗?她好似全忘光了。修伯特又想笑了,心想:什么人会遗忘过去啊,宽容或软弱,哪一个都是他的皇帝所不能具备的特权。人人以为皇帝没有心,她有的。他的主公对他说:修伯特,我把肉心打磨成一把利刃,仇都记得,恩更记得。记得又怎样?对着敌人杀伐果断谁办不到,艾黛尔贾特·冯·弗雷斯贝尔古不一样,她这把刀对爱过的人也有对自己一半狠,每次杀人都楚楚动人。帝弥托利,你错就错在天真良善太过。

——最终她还是又逼他做了一回共犯。那个下午,他们学会死是很快,也很清脆的,现在她要他杀她以他们共同的知识,赐予她这快而清脆的,狗一样的死亡。帝弥托利看见她脸上的那种神情,就知道大事不妙。她知不知道短刀快不快得过长枪?那么为什么?凭什么?我已经知道刀是不会长大的,我知道死人不能复活,可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总是这样对我——一股细细的怨恨,以及孩子的爱恨抖落尘土,跋山涉水而在王子的心里醒过来。帝弥。女皇陛下艾黛尔贾特不说话,她到底也这么狠心,一个字也不多说。然而阿尔分明在他耳边轻轻道,帝弥托利。你看着我,你要记得——

她的吐息像风。


三天后帝弥托利为新任大司教加冕,一步一步踏上去,在欢呼与鲜花之中,成为芙朵拉统一王国的王。那天晚上,他做了最后一个关于艾黛尔贾特的梦。梦中他剖开姐姐的胸膛,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把匕首,给血肉温着,仍闪冷冷的光。他还是没来得及问她她到底为什么而哭呢?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又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故事,故事里每一个英雄都被国王赠予一把专属宝刀,锻炼之时注入主人心尖血,从此刀在人在,刀断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