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掉的蒙克性转百合

高中女孩克莱恩,父母慈爱,家境殷实,乌托邦乐园里长大,十六岁还是清清白白一双婴儿眼。因为为人可靠又勤劳,所以从小到大都是班长。高一那年,她遇见班长生涯中最棘手的刺头同学,阿蒙。

除了性别,阿蒙是克莱恩的反义词,黑卷发及腰,肩膀瘦削雪白,眼珠漆黑,像口井,深得邪性,看云看树看草,就是不大看人。谣言中,她爸爸嗜赌,逼她妈妈卖淫。那女人美得如同妖魔,出殡时,镇上每个男人都往她棺材前放一株血一样的玫瑰花。……少女阿蒙,长着她妓女妈妈的脸,课桌被情书和零食塞满,有个男生跟人打赌,找阿蒙表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人后来三天没上学,再出现时瘦了一圈儿,从此听见阿蒙的名字就瞪着眼睛羊癫疯似的发抖。

阿蒙,又美又邪门,没有朋友,人人怕她。但这时的克莱恩还是个清白小孩儿,尚未被好奇心杀过,看见深渊,不晓得该跑,好在也没有傻到跃跃欲试,要拿自己的头丈量它多深。两人平安无事、毫无交集地过了一个春天……然后,夏天到了,一次重要考试前,班长克莱恩临危受命,去给吊车尾的阿蒙同学开小灶。

阿蒙看一本书,头也不抬:去你家自习?好啊,你拿满分,再来找我。

克莱恩又见到阿蒙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她把每一个科目的满分卷子摆到她面前。阿蒙却笑了,说班长大人,我的满分指的不是这个啊。……她带着她穿过夏日午后形形色色的街道、霓光灯牌和人群,来到一个游戏厅,指着一个跳舞机说:要满分噢。克莱恩“哦”了一声,奔赴考场似的,书包放到地上,表情严肃地上前去按了按按钮:怎么没反应?

阿蒙笑:要投游戏币的。

克莱恩满头大汗地苦练两小时,把舞跳成广播体操,好在机器毫无审美,肯赏她个满分。她回头去找人,结果阿蒙根本不在旁边……克莱恩很轻易地找到她,她被一群头发花花绿绿的男孩女孩拥簇着,玩台球,少女的脊背压成一张矜贵的弓,谁也不看,惊叹声中,一杆清台。见克莱恩摩西分红海似的切着人群过来,表情也不咸不淡的,学会了?来试试这个。

等克莱恩把所有项目都“试”过一遍,夜已经深了。克莱恩整个人都累软了,嘟囔着,这些玩意儿好玩吗,我怎么觉得不好玩。阿蒙说是吗?可你这人还蛮好玩的。克莱恩又傻傻地“哦”,还不忘问:那我过关了吗?来我家学习吗?阿蒙给自己点根烟,吸一口,月光与尼古丁托着她那张雪白的脸,黑漆漆的眼睛隐在烟雾后面,盯着克莱恩,毒蛇盯上一只鸟,在考虑如何一鸟三吃。克莱恩,你可真是个小孩。她说。

第二天,她果真来了。后来,她几乎天天都来。授课过程中,克莱恩发现阿蒙远比她更聪明,甚至比她更博学,满脑子奇奇怪怪的知识。每天老师留的卷子做完,阿蒙就给她讲中世纪酷刑、亚马逊猎头族、邪神崇拜与她收藏的德国“鼠王”。原来,她也可以温和、善谈、充满魅力,只要她想。

莫雷蒂太太也被迷倒。这位太太,被丈夫养在家里的一只小鸟,人到中年,还是身体小小眼睛亮亮的,变着花样让保姆给两个青春期女孩儿做饭吃,晚饭过后,还亲切地让司机送阿蒙回去,一问地址,又发出一声同情的响亮叹息;即使是她,也知道那片社区多么声名狼藉。她那片因为克莱恩太乖而无处安放的慈母心,一股脑地倾注到问题少女身上。克莱恩有点醋,阿蒙只是笑:我不真的是她的女儿,可以供她表演善良,又不伤筋动骨。克莱恩,你敢赌吗,如果你真的成为我,她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爱你?

克莱恩没有成为阿蒙,但她有时候会觉得,阿蒙在成为另一个克莱恩:她在逐渐取代克莱恩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仿佛某种寄生虫,蚕食宿主。有次她午睡醒来,撞见很静谧的一幕,客厅的沙发上,一个闭着眼的阿蒙正躺在她妈妈的腿上,像一对真正亲密的母女,母亲温柔恍惚的白手掌轻抚女儿年轻的头颅,水藻似的头发四面八方地泼出去,一张漆黑的蛛网……网住每一个莫雷蒂。莫雷蒂太太是被殃及的池鱼,这张网的正中央躺一个克莱恩·莫雷蒂;她难逃一死,早已注定。

阿蒙偶尔会留宿,睡客房。但克莱恩有时第二天醒来会发现自己在她床上,怎么回事?于是偷偷录像。视频中,她在黑暗里穿着一袭白睡袍,光脚,梦游似的敲开客房的门,敲三下,咚咚咚,阿蒙阴影浓重,黑卷发肆意流淌,无声地打开门,微笑,抱住她。

我会梦游吗?我会在梦中寻找她,来到她身旁吗?这是克莱恩头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现疯狂的潜质。她想到一个词:自投罗网。

克莱恩的确总是想着她。不晓得她经历过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活成一把刀:总想切点什么。她很难不让自己被她吸引。清清白白的羊犊脸女孩,她等待刀尖已经太久。

夏天尚未过去,刀尖已然落到砧板上,可怜的莫雷蒂一家,即将分崩离析。常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莫雷蒂先生,这天终于回到家,恰巧碰到克莱恩领着阿蒙往外走,克莱恩乖乖喊爸爸,男人的视线却越过她,看另一个女孩。他问:她是谁?……睡觉前,又沉默地,对太太说:以后,不要请她过来了。太太纳闷,不舍,还是顺从地应了。可阿蒙这天吃着她亲手煲的汤,忽然落泪,说:您就像我亲生母亲一样。那甜稚的语气,听得一旁的克莱恩毛骨悚然。太太却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颗心,给小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再说不出驱逐的硬话。

她会为此后悔的。她的确为此后悔了。夜晚的花园里,太太看到丈夫如何给女孩点烟……也看到他的眼睛,比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烧得更亮。她忽然明白自己大错特错:那句“不要请她过来”是一座城池弹尽粮绝的垂死挣扎,可因为她妇人之仁,那城已然彻底陷落。眼珠漆黑、拥有月亮阴面之美的少女神像,她丈夫要在它面前下跪,恨不得捧吻那条在月光下泛蓝的雪白小腿……神魂颠倒。

怎会如此。她好恨。那颗好人软弱的善心里淬出一点点怨毒,倒把她自己给吓到。一切都乱了套。

一家之主都成了她的奴仆,她已然成为这家中最有权力的人,进出如入无人之境。阿蒙。阿蒙是什么?十六岁女高中生,克莱恩·莫雷蒂的朋友与同班同学,赌徒与娼妓的女儿,邪恶的少女神像,一把杀人的刀,一个历史性事件,一道分水岭,将莫雷蒂一家的历史划分成“前阿蒙时期”(pre-Amon)和“后阿蒙时期”(post-Amon)。阿蒙也是一个形容词:阿蒙的(Amon-ful)、非阿蒙的(non-Amon)、无阿蒙的(Amon-less)。比如说,时间是非阿蒙的,阿蒙是莫雷蒂一家的林肯,拯救他们于时间的奴役中。他们齐心协力地把房子里最后一个钟表捣烂,但也没有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只以阿蒙的命令与需求来划分时间。墨绿色的铁幕把太阳与莫雷蒂一家彻底隔绝,这栋房子唯一的光线源自于烛台和电视。

(此处省略若干关于阿蒙如何精神控制莫雷蒂一家的掉san描写)

生活摇摇欲坠,只有少女神是不朽的。通过崇拜我,你妈妈可以成为她从未有机会成为的女人,而你爸爸,他只要被我看一眼,就重回十六七岁,浑身yin茎累累,红头涨脑,哪一根都笃信自己可以把生活这婊子操翻……你明白吗,可爱的莫雷蒂小姐,隔着我的脸,他们可以重新爱上自己。阿蒙若有所思地,抚摸朋友的脸,说:可是我看不透你,克莱恩,你有什么欲望,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能给你什么?有人看到清清白白的一张纸,会想在上面写诗画画。我嘛,我只想撕了它。

他们软弱、自私、不够爱我,但我原谅他们。可我不原谅你,克莱恩说,羊犊脸女孩,年轻的爱恨掺杂在一起:我永远不原谅你。

不要原谅我……恨我吧。谢谢你,克莱恩。

(克莱恩向外界求救成功,邻居带着警察破门而入,发现虚弱的莫雷蒂一家,莫雷蒂夫妇无知无觉地在地上爬来爬去,阿蒙从此消失了,但是在她消失的那天晚上,克莱恩好像梦见她来向她道别)

她不是没有心,只是她的心也被她当作游戏的一部分,想要玩得开心,得把自己也玩进去,她是老练玩家,深谙这一道理。这些她都不会告诉克莱恩。她在她眼睛上轻轻吻一下。别了克莱恩。以后要变得聪明一点,不要再被骗啦。

克莱恩很坚强,努力让一家人的生活恢复正轨,在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后,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们再也不提起那个名字,克莱恩坐在餐桌上,看着烛光里相敬如宾、言笑晏晏的父母,心里却有一丝怀疑:事情真的结束了吗?窗外月亮很好,晚风呜呜地吹着,她站在风里,想,那个关于阿蒙的夏天,也许永远不会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