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触手可及的地方(9)
门票上写着的地点位于中心商业区末端,穿过一段民居小路,再沿着楼梯下去,才能看见俱乐部的招牌。如果不是再三核对清楚地址,从外面看来压根看不出内里乾坤。
服务员领着他走到特定座位。演出还没开始,落坐的都是三两聊天的客人,以及那个左马刻十分眼熟的,在和解碰见一郎的那个酒吧里对一郎动手动脚的陌生男人。这男人的脑门比他小弟的光头还光亮,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左马刻叫了杯啤酒,便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听老板娘说,这一场演出并没有对外界大肆宣传,在酒吧里帮忙的小屁孩也是帮忙顶替临时有事的DJ,顺带才听说了原来一郎偶尔会在这俱乐部客串当MC。 左马刻不由自主地想起和解后在酒吧碰到的那一次,恐怕也是替别人当完MC吧,从那开始,他和一郎的关系便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如果说一切都是个误会……
不,就算说是误会,其实左马刻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之后的选择,也根本不是什么阴差阳错,只是让自己找个理由去顺理成章地延续那样的关系吧。
酒杯里的冰随着摇晃发出碰撞声,思绪神游间,台上的舞台已经准备就绪,关照过的见习DJ小屁孩熟练地为台上的音响设备试音,看上去已经完全不怯场了,看来在这一年多以来,见习DJ也没少打碟。在气氛逐渐进入状态时,一郎也终于出场了。
一郎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宽松衣服,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MC.BB二字,也做了一个跟平常不一样的发型,在出场的瞬间便被欢呼声淹没,就好像是天生就该在舞台上表演的人一样。
一郎的说唱一如既往地充满力量,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无论成为站在他对面的对手,抑或在台下欣赏的观客,都能感觉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成长。
过去跟他背靠着背战斗,曾经跟他并肩而走的少年,其实已经在很久前便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一方霸者。一郎的声音每次都能勾起左马刻想要再次战胜这个人的冲动,而每一次,不成熟的妄念都会在心中浮现,希望一郎能够一直朝着他的方向,看着他的背影,而他一直会比一郎先前进一步,每一次被一郎追上,左马刻便停下脚步,用尽全力去打败他。
这样幼稚的想法如同被倒转过去的水晶球一样,思绪一时间飘起漫漫雪絮,慢慢地又从歌声之中找回平静。
“谢谢大家!”
一郎朝台下挥手互动,舞台一时间调亮了灯光,左马刻终于看清了他今天的造型,这小子的底子本身就好,今天稍微着装一下,更是惹人注目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但不知道怎样,纵然聚光灯聚焦在他身上,一郎的气场却在一曲过后急速地冷淡了下来。往日一郎对炒热场子很是拿手,往往在一曲完结的中段转场间以自己的音乐韵律带热会场的气氛,可今天却好像失去那种热情的情绪。
是没睡好吗?仔细一看,眼底下还染上了一抹浅浅的黑色,儘管一郎把自己掩盖得很好,但是左马刻还是看出他的异样。
这家伙,在逞强吗。
“最后的一首歌……” 一郎的视线在台下扫视,不经意却看了向左马刻这边,猝不及防间,二人四目交投,一郎的目光凝固了一瞬,左马刻也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对方却已经挪开目光。
……这家伙,肯定已经发现他了。
“那接下来。”一郎道:“请听最后的一首歌。”
“如果说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会遇见的话,那会怎么样呢……”
一郎换了首慢歌,那是左马刻从未听过的温柔,沙哑又低沉声音如同海浪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拍下在心中柔软之处。
一曲结束,一郎在鞠躬后便下了台,从发现他开始,一郎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他这边,要说刚才是专心唱歌倒也罢了,现在更是直接当作看不到似的,走向左马刻很不顺眼的男人那桌,笑着跟站在那边的陌生人们打招呼。
左马刻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枱面上敲打着,直到打完招呼,那个混球还是没有要过来说话的意思,甚至是像要当他不存在一样,左马刻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往一郎那边走。
“喂。一郎。”
“碧棺……左马刻?”
旁边的人终于发现他的存在,离得最近的一个甚至还失声喊出他的名字,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着说些什么,左马刻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些闲人身上,又对一郎喊道。
“跟你说话你是不是也该答一声?”
空气突然像凝固了一样,从刚才起便一直背对着他的一郎只是微微侧过脸,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这态度,八成是不愿意搭理他。左马刻不愿意再在这被围观的情况下展开谈话,便拉一郎的手臂:“……来这边。”
“一郎先生!”从第一眼就让左马刻很不顺眼的男人出声喊住了他。
“啊?”左马刻转过头,下意识开口恐吓。
然而这个不长眼睛的男人根本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还对一郎道:“一郎先生,接下来不是要和我们一起……”
左马刻暗中抓紧一郎的手腕,就算一郎不拒绝那边,他也不打算放手。
一郎督了他一眼,左马刻趁机使劲瞪他,告诉他别指望他先撒手。
最终,一郎开口了。
“抱歉。”一郎对那边礼貌微笑道:“看来接下来都有事了,下次再约。”
心里突然有些侥倖的感觉,看来一郎的优先次序还是在他身上,正想问他要不要先出去,一郎却已经收回笑脸,换回一副冷淡至极的表情,说道:“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聊就好。”
顿了顿,他又道:“花不了多少时间,对吧?”
左马刻把一郎拖到俱乐部的角落,主舞台已经换成下一个MC,正唱着吵闹的歌曲,这边的位置离人群远一点,虽然仍旧喧嚣,却好歹能够听见对方说话。
左马刻为自己续了杯,顺带想给一郎点可乐,一郎却先止住了他,给自己喊了杯啤酒。
“……你什么时候能喝的。”看着若无其事抿着啤酒的一郎,左马刻有些悻悻。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一郎放下酒杯:“说吧,有什么事情。”
一郎想了想道:“先说好,处理下半身的问题,你找别人去吧,我就算了。”
左马刻哑然道:“我没说这件事吧。再说本大爷的下半身什么时候需要找别人解决啊。”
一郎道:“也就是跟我不行的意思是吧。我知道了。”
左马刻拍桌道:“谁也没有这样说吧!”
声音太大,吧台中的服务员被吓了一跳,对他侧目而视,左马刻吼道:“看屁啊!”
看服务员被他吼到眼睛不敢再乱放,左马刻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道该怎何说起。明明过来之前,脑海中有着千头万绪想要跟一郎说,可现在却憋不出一个字。
“所以。”一郎还是一贯地冷静得令人火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
说已经腻了的人是你吧。一郎看着自己的酒杯,目光压根没舍得分给左马刻。左马刻捏着杯柄,喉咙发紧得连吞口水都困难,手中的酒杯如同千斤重,甚至没办法抬起来。
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脑海间突然想起这一句话。
“不是的。”左马刻从喉咙里挤出音节:“我在想……”
左马刻暗自深呼吸:“我在想,要怎么样你才会留在我身边。”
一郎转头看着他,赤绿的异色瞳中闪过些许讶异,随即又淡然一笑,问道:“玩腻了的人不是你么?事到如今又在说什么啊。”
“不……”
一郎没被他打断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多亏了你,我也稍微清醒了一下。况且对你来说,这样的结局也比较好吧?”
才不好。
“本大爷只是……”左马刻苦涩道:“我只是不想再以那种形式继续下去了。”
一郎沉默了一瞬,又突然问道:“你喜欢我吗?”
问得太突然,左马刻一时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喜欢不喜欢,他以前从来没考虑太多,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要是说喜欢的话?”左马刻轻声道。
“你不用勉强自己的。”一郎似乎误会了这短暂的停顿,抿了一口酒,又接着说道:“我啊,从MCD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左马刻先生了。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那个在我最找不到方向的时间里,每一次在我的人生里留下擦不走的印记的人。”
一郎撇了他一眼,这下笑容里却带了点自嘲:“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在你心里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你特别关照的后辈,即使我的人生因你而改变,但大概对你而言只是一次慷慨的关照吧?”
一郎又喝了一口杯,无声地嘆了口气:“到最后……即使我们闹翻过,即使我无法原谅那一天你所做的事情,但到头来每一次碰面,我的眼睛还是不能从你身上挪开,每一次看到你和新的队伍成员融洽相处,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嫉妒……不是那种嫉妒,该说是羡慕吗?无论如何,我和你都没办法回到过去重来一次。”
一郎落寞地笑了笑:“结果在酒吧的那一次,你来向我搭话的时候,就算是误会……说实话,我都很高兴。所以那一晚,是顺水推舟也好,是阴差阳错也罢,能够继续维持炮友关系,我已经觉得足够了。”
也不想得到更多了。一郎淡淡说着。
一郎举起酒杯,把啤酒全部闷光,最后重重放下酒杯,轻松地笑着道:“不过这都跟左马刻没什么关系,毕竟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这点小事你别在意。停顿片刻后,一郎又补充了一句。
这角度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一郎的拇指磨蹭着杯沿,口气轻快地说道:“最后请我喝一杯,不过分吧。”
这几个月谢谢你了。一郎戴上兜帽,就在要起身之际,左马刻伸手拉住了他。
“等等。”
“还有事?”一郎的表情被兜帽盖住:“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
“少开玩笑了。”
左马刻低声打断一郎。
“从刚才起就一个人自说自话个不停,你是把本大爷当成是什么了?别擅自放下话又擅自准备逃跑啊你个混球。”
“……”一郎别过脸:“我才没有逃。”
“你说那都是小事?不在意才有鬼吧?”左马刻低声问道:“擅自说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妄想话,本大爷是怎么想的,你又懂什么啊?” “那个时候的本大爷才不是什么一时冲动下的手啊!”左马刻低声道:“谁会找自己的后辈跟队友当炮友啊?是谁一直想要修补关系却被哪个混球当成是炮友被一次次拒绝啊?别先给我在这里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啊可恶!”
一郎稍稍转头,小声问道:“那天你不是喝了酒想找个方便的人处理性欲……”
左马刻道:“确实喝了酒,不过后面的才不是乘着酒劲好吧!都被那样嚣张的混蛋臭小子骑到头上了!”
“是骑虎难下的意思么。”一郎嘟囔道。
“才不是!谁会特意去挑老虎去骑──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左马刻抓头道。
一郎终于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脸还是看向另一边:“可能你只是把那种,把性欲之类的冲动当成是喜欢?或者说正好是我比较好出手?毕竟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
左马刻的眉头忍不住抽了一下,但一郎压根没看他,又道:“又或者是出于想要炫耀的成功感之类的。”
左马刻“哈?”了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也许是也吼得太大声,一郎终于把脸转回来,撇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别处:“比如上上次,你不是说想让别人看到我……被你……”
一郎愈说愈含糊,最后总结道:“或者你只是享受这种……征服带来的满足感,之类的。”
左马刻反刍了好几回,才明白一郎在说什么。确实他曾经也妄想过让谁看到一郎是如何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但那只不过是想看一郎不一样的反应,比如想要把他压在办公桌上一边接电话一边忍耐着承受他,想要他无所顾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还有更多不堪入目的骯脏念头,但要把这些完全归咎于征服欲和成功感之类的东西,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想到一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他的,左马刻不由得愈想愈冤,愈想愈火大,反覆咀嚼了好几遍一郎的话,便忍不住拍桌而起,大声嚷道:“你有毛病吧!要不是喜欢的话谁会把自己的鸡巴去捅男人的屁眼啊你个混球!!!”
听到玻璃跌碎的声音,左马刻遁声音看去,只见站在吧台离他门最近的服务员眼睛把瞪得铜铃大,嘴巴大张得能塞核桃,下巴快掉到地上,手里握住了虚空的形状,恐怕把刚才左马刻的喊话听得一清二楚了。左马刻正在不爽的头上,恶声凶道:“你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头都拧──唔唔唔唔!”
一只手掌伸过来捂住他的嘴。把左马刻的“你干什么”变成了唔唔唔唔。
一郎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还顺势锁了他的喉,左马刻话还没说完,气得唔唔唔叫着。
周围的客人也发现了左马刻这边的大声骚动,虽然现场的音乐盖去了左马刻的声音,但是离他们最近的服务员肯定能听到刚才左马刻的话。
“你是不是疯了!!”一郎也吼道:“这里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
不是你先挑起来的吗?要本大爷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左马刻很想反驳,然而只能再一郎的手掌里发出唔唔唔的反抗音节。
“不好意思。”一郎在捂着他的嘴之余居然还能礼貌微笑:“这家伙在发酒疯,你会当作没听到的吧?”
一郎的威慑力也不是盖的,服务员浑身一抖,便如捣蒜般点头,一郎放下钱,便半拖半拉地把他拽出俱乐部。
ーーーーーーーーー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