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体旅行

(以前的东西再录)

死に至る病

(FSNubw 凛、えみや/ Jan 2016 / 2020修正有)

凛想找到一个能用的圣杯,许愿让emiya和世界的契约解除,结果圣杯安定地发生了事故现场炸了。

在梦里,他说,我后悔了。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对嗓音的印象都想蛀了洞的老胶片一样模糊不清。因此他的样子飘忽不定,有时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土黄的制服外套下裹着一成不变的圆领衫,上面浅浅地蹭着几道机油印子;眨眼的时间长些,他也会突然换成在时钟塔里时,同她并排坐在教室一角抄笔记时的模样。她猜她是在试图回忆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然而徒劳无功。当年铺天盖地的报道也仅留下只言片语的回忆,她不认为自己会比摄影机和网络百科了解他更多。更别提他自己。

但那天的梦里,她是在一间小旅馆,背后是翻到在地的硬木凳子和渡轮汽笛的鸣叫,墙壁传来起伏的鼾声,对面房间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玄关射灯的光亮在睫毛上反射后如同彗星的尾巴,士郎站在她的面前,慢悠悠地把一团电线的死结挨个解开,煮起水,气泡开始从陈年的水碱里炸裂开来,他就忽然一字一句讲出了生前一次都未曾提及的悔意。

她隐约感到了似曾相识,然而哭泣的孩子确实是不认识的人,电水壶的噪音令人心烦意乱,她握了握拳,掌心被冰锥一样的物体顶了一下,才发现手里有东西。时父亲留下的红水晶挂坠。她曾经用它救过谁的命并搞丢了它;而这块石头不仅正被握在手里,还看起来依然被魔力所充盈,如同一切未曾发生。违和感让她意识到这房间,她自己,和眼前的这个人,全部都是梦的一部分。

于是她试着叫了他的名字。

我后悔了。

他重复道。

这的确是梦,凛想,不然这怎会发生。

她用指肚搓着宝石尖锐的棱角,想嘲笑自己空穴来风可是漏洞百出的梦,但又没办法承认现实里的事更合理。不论认同哪一边都与否定卫宫士郎无异。他选过了。时间到了,她最终也没有。

不过反正只是梦,她想,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他嘟囔,谁知道呢。过了一会儿又说,刚才的不算,果然还是没有吧。

声音陌生无比,像从生了锈的留声机深处冒出来的只言片语,语气和意志是坚定的,但不知是谁的声音,意志也似乎没有主人。她绕过他,把电源板的插头猛地拔下,气泡炸裂的轰鸣依然不停歇,他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刚才的都不算。

为什么?

你问题可真多。卫宫说。

烧水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被玄关的影子笼罩着,壶上闪烁的指示灯把视野染得暗红。他的呼吸时气流和鼻腔壁摩擦的声音浮了上来,像是冷得直喘气似的,但相貌还是模糊不清。她昏昏沉沉地算着最后一次见到他究竟是多久以前,却发现就连处刑的日期都已经忘了。

远坂凛和卫宫只有短暂的交集,公开审判时她既不是同伴也不是敌人,不像间桐慎二那样能在现场获得一席之地,只是坐在屏幕前盯着直播画面。判决书看起来比父亲送给她的魔导辞典还要厚上几厘米,用两枚金属钉夹在一起;网络上早已炸开锅,但读它的人的语气公事公办,咬字清晰,死亡和死亡人数仿佛毫无关联,警卫们如同钢铁的雕像,而卫宫把同声传译的耳机放在一边,站在椅子前方半米,淡色的衣服熨得平平整整,手交叠背在身后,像在等柳洞一成把社团间细碎的矛盾抱怨完一样静静听从发落。直到再之后,卫宫躺在明亮的小屋子,浑身上下被静力绳束缚带捆在床上,肘窝查着一根小小的不锈钢管,里面又伸出条塑料管、穿过窗口钻进隔壁的房间,她都只觉得那判决催眠般的冗长,卫宫的认罪也近乎毫无意义,死也是。

死亡的以后也如是。

你会后悔,这不是过错。出口的瞬间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反正没有人会听到,于是继续说:而我想帮你。

帮?卫宫笑了一声,帮什么,我挺好的。

那么想是你的自由。

没错,我的自由,你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话题又回来了,你有你的主张,我有我的人生,我们互不相干,各自两清。

她被噎得有些不知所措,梦里自己的思绪被打成了断片,他却清醒的如同是本人在场,抱着手臂嘲讽她死不悔改的执念。不知是不是梦要结束的缘故,遥远的哭声、灯光甚至窗外的斜阳一同逐渐熄灭,他还在她面前,但玄关变得像条午夜的小巷,人影物影浑成一团。

你才死不悔改,她下意识地喊出声。

是是是。卫宫说,对。

我想帮你。

我知道,还有我很好。卫宫说。

这样的结局绝对很奇怪。她在那之后头一次开始被发酵了的情绪压垮,我不接受。

也许吧,但这样就可以了。卫宫一如既往地说。

黑暗之中有谁拍了拍她的头顶,手带着温度,隔着头发传下来聚集到眼眶附近。

我想帮你,没有理由,也没有大义,她对虚空喊道,所以——

所以什么?

等着我?

不要后悔?

相信自己?

逃避也可以?

无论什么都不对,或许从最开始就不需要答案。

瞳孔笔将她从黑暗中拽了出来。她跟着救护车从燃烧的废墟离开,穿过迷宫般的地下通道,躺在床上凝视吸顶灯扎眼的灯光,监护仪周期性的蜂鸣快要转化成延绵不绝的耳鸣时护士推着车走进来,向她确认身份。她按照要求缓缓地答出自己的名字和年龄,然后哭了出来。

(完)

棉花和英雄传说

(FSNubw / Feb 2016 / 修正有)

自由解读。

只能选一种食物,声音说,作为你接下来的粮食。

囚犯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把铁窗投下的网格样的影子掸到地上。它们像烟色的玻璃一样摔碎,发出潮湿的霉味。也可能是从水泥板的窟窿眼里钻出来的。他扭头对着那道亮光回答:棉花。

脱脂?走廊上的小灯泡和被墙壁挡得死死的月球一样圆。

都可以。他搞不懂有什么区别。

好。

声音答。

没过多久,棉花送来了。球型,放在崩了缺口的瓷盘子里从铁门底部被塞进来。若不是棉丝均匀得像一缕缕小麻绳,囚犯要以为那是来错季节的柳絮。一日三次,一周十八次,礼拜日休息。没有水,棉纤维贴在嗓子壁、不肯下来的时候,囚犯不得不把指尖在石头片儿上划开,在把肺里的黏液从鼻子里咳出来前用血冲它下去。石头片儿是偶然得来的,来这里第五天的半夜他在木板床的一道窄缝里摸到这玩意,为了从木茬子和铁皮之间把它拽出来而劈了半个指甲。

不需要划手指头的时候囚犯拿石片当小刀用,从牢房最里面、最暗的地方开始一笔一划刻字,一天一次,一周七笔,假日照常。开始是胡乱捏造的文字,后来为了好数,每四笔是平行的小竖线,第五笔用略长一点的横线贯穿它们,如此往复,一目了然地记录下他在这里的时日;墙壁被画满了,就在每个图形上各添横着的四笔,让一块地方变成十天的缩影。再后来记录丧失了意义,他按照习惯,每天对着墙壁划上一道,让深灰色的水泥墙壁翻出一些白色的内里儿来。有时他也会浪费些食物来寻乐子:把棉絮嵌进划痕里,一次是七根纤维宁成的一缕,位置随便。久而久之墙壁比窗外的星空更耀眼和复杂,水泥片崩落的地方就是宇宙深处的星团。

囚犯有时会靠着这头的墙壁凝视那头的墙壁,试图从里面找出点意义来。那条裂痕——蜘蛛毛茸茸的第二对腿正在夸跨过的那条——折来折去,尽头是枚铁钉留下的窟窿眼。所以这预示着一切终将结束?最好在地上打个洞从这里滚出去?还是他要永远寻找那失踪的铁钉?或者铁钉才是一切的开始,而这只是排演?他掰开今天的午饭,依然没有铁钉。连块锈都没有。绝望。只有棉花从未改变,始终如一,从未背叛,有时上面留着可疑的毛囊和干燥的血液,但即便釉早已从瓷盘上剥落殆尽,棉花依然是棉花,洁白,美丽,像月光般闪耀,出现在囚犯面前时永远是完美的球型,然后一不留神就飘出条纤维钻进气管,把他呛得死去活来,一周两到三回,年中无休。

在睡梦中被墙壁脱下的皮砸中耳朵眼之后他渐渐感到腹胀,像是胃里被塞了无数团棉花,而棉花又像山羊群似的横冲直撞、上跳下蹿。

人怎么能吃棉花过活?囚犯喊道。

这是你决定的,声音透过小灯泡滚烫的钨丝说。

好吧。他说,那至少借我些铲子,墙壁需要打扫了。

墙面清掉了整整半个厘米,记录随着渣滓一起被丢出窗外。在那以后他睡得很好。有了新工具,囚犯白天不时在墙壁前徘徊,乍一看像只牢房里的动物,其实只是看哪里还不平整;他也学会了怎么捣腾胃里的东西:把发霉的棉絮拣出来能明显地缓解胃的异样感。于是没有食物供应的礼拜日囚犯就专门坐在房间里最明亮的一角,挑挑拣拣,反复比对每根纤维的颜色是否正常。他忘记在墙壁上刻字的习惯,不再按天记录,而把这当做起点和终点。窗外的棉花像大团大团的海藻,在风里摇晃。

海藻似的东西开始越过窗栏挤进房间之后的某个早上,声音再次出现,告诉囚犯下一个黎明便是他的死期,而这一天是礼拜日,不会有棉花供应。囚犯望着正趁风力和自己的双手推搡的发霉、腐败、墨绿色的一团团棉絮,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关于钉子的预兆。他把石片和生锈的铲子藏进木板的夹缝里,然后在黑暗中睡下,等待起那个黎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