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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快跑吧,郑在玹笑着说,跑得越远越好。

01

美丽又可怜的男人和披着雨衣、抱着足球又脏兮兮的男孩在公交站下避雨,等待比雨停更不可能尽快到来的公交车。郑在玹手握方向盘骂了一声,在前面的路口猛地调头,兜了一圈又回来,在公交站前停下。

让他们上车后,后座的两个小朋友先相认了。李帝努见罗渽民上车,高兴又腼腆地打招呼。罗渽民把雨衣脱了和足球一起塞在脚下,包着书包跟前座的大人乖乖说谢谢。

刚刚在学校的足球赛上郑在玹就注意到他们了,漂亮的父亲和漂亮的儿子,即使打扮的朴素,也很难不成为注意力的中心。

两个小朋友开始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李泰容也笑着跟郑在玹道谢。

您是jeno的爸爸吗?长得挺像的呢。

是姐姐的孩子,郑在玹表面笑着回答,实则心里在滴血。

渽民是我的弟弟,他随母姓。李泰容自己交代了,郑在玹猜是不是怕自己误会。

哦,这么小的弟弟呀,还挺少见的。

李泰容没力气地笑笑,这当然是他亲生父亲的功勋。他转而去看车里别的东西,看方向盘上的标志,看点火口上的车钥匙。郑在玹看出李泰容在估量这辆车的价值,不免有些失望,原来美丽的男人和其他美丽的女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他的冷淡和不屑没有表现出来,外表上看来他一直是温和可亲的。两个大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郑在玹说他在律所上班,没说自己是不是律师,李泰容说他在便利店打工,也没说自己有没有正经工作。郑在玹凭感觉猜出李泰容的性向,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聊着聊着二人竟然也发现了一些共同爱好,比如健身,比如做饭。郑在玹喜欢吃饭大于喜欢做饭,而李泰容正好相反。

那什么时候我能尝尝泰容哥做的饭就好了,郑在玹笑着说。

他发现李泰容不太敢跟自己对视,总是会悄悄地躲开视线。好可爱,他想,像小猫一样。

车停在了李泰容家楼下,两个小朋友难舍难分,两个大人也有点这个意思。罗渽民小朋友自作主张地请jeno小朋友去他家玩,邀请都说出口了才抬头问李泰容行不行,兔子一样的双眼里期待都要溢出来了。李泰容叹了口气,好吧,他又抱歉地略低头,看着郑在玹的下巴说道,家里挺乱的,不好意思。

房子确实小而老旧,但是一切都整洁有序,除了沙发上堆了几件换下来的衣服外和乱字基本不沾边。卫生间的瓷砖的洁白程度是郑在玹家的保洁阿姨跪下来擦洗三遍才能擦出来的。注意到只有一间卧室,郑在玹半开玩笑地问,渽民这么大了还要和哥哥一起睡觉吗?

两个小朋友去卧室里玩游戏机了。李泰容给客人冲咖啡,速溶粉冲的咖啡,郑在玹喝了一口就被里面的油味和糖味冲着了,放下了杯子。

不是的,李泰容收拾着沙发上的衣服跟他说,我在便利店打工经常上夜班,晚上很难入睡,实在要睡觉的话,一般就在沙发上躺着就行了。

郑在玹脑海里却想象的是李泰容穿着沙发上那件家居背心,在失眠的折磨下洗刷卫生间的瓷砖,将一切污垢都消除后,看着洁白的墙壁和地面,欣慰地倒在地上睡着。郑在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性感。

李泰容问怎么不见jeno的妈妈来接,郑在玹说家姐最近医院工作很忙,家里人都轮番帮忙照顾小朋友。他又以拜托照顾李帝努为由,跟李泰容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去的车上,郑在玹从后视镜看到李帝努小朋友在后排喜滋滋地看手机,在跟罗渽民发消息吧,像交了新女朋友一样。对了,舅舅问外甥,怎么一直没有见到渽民的爸爸?

李帝努说渽民四岁的时候就被他妈妈扔给泰容哥哥了,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

第二天上班,中午郑在玹跟师兄徐英浩吃饭,偶然间谈及了李泰容。原来李泰容和徐英浩是高中同学,前者一向成绩优异,但在高二的某一天中午离开了学校,直到毕业会考前没再回来上过学。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考上大学,徐英浩问。

郑在玹想,也许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去上的。

02

女朋友睡了,郑在玹又陷入了虚空之中。他美丽又有气质的女朋友,是父母朋友的女儿,自小就被培养好的,优秀又乖顺的儿媳。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当时郑在玹对这些都无所谓,大学四年他已经玩够了钓人甩人的游戏,现在父母希望他怎么样,他去做就是,只要能继续供自己生活。可是最近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无法得到满足了。

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开锁屏,又关上。又解开,又关上。女朋友动了动,背对他侧身睡了。郑在玹一咬牙,发出了消息问李泰容在干什么。

暂时没有回复,他去翻李泰容的个人主页,没什么内容,只有两个月前发了一张小狗的照片,好像是去流浪动物收容所做义工了。那只小狗的左边眼睛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的程度,李泰容却给它配了一个天使的emoji图案做文案。

李泰容回复了: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郑在玹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临走时又回到卧室从钱包里拿了一沓现金装上。

女朋友被吵醒了,郑在玹说是姐夫又回来了,怕姐姐有危险所以赶过去看看。

女朋友怔了一下,让他注意安全,然后又迷糊地睡过去。

郑在玹姐姐十年前跟大学同学结婚,生下孩子后丈夫才原形毕露,因为受不了别人说自己是高攀凤凰男,先是言语暴力,后来终于动手了。后来郑家长辈都出面,却因为姐夫手里掌握了家里人更大的把柄而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暂且劝他搬出去。虽说如此,姐夫每个月抚养费还是给的,他也借此理由不时回家骚扰一番,人到了他这种地步,搅闹得全世界都不得太平已经成了一种乐趣。上个月他回去时几乎又要对郑在玹姐姐动手,当着孩子的面。好在郑在玹怎么说也比他年轻健壮,又在健身房练过拳击,半打半拦地把他请出去了。

这件事情以后女朋友就有点躲着他,应该是家里人让她少来往了吧,郑在玹想。

他开车到李泰容发给他的定位,四处寻找,在一家酒吧旁边的便利店门口找到了人。李泰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喝着玻璃瓶装的烧酒。他把头发漂了,但是做得不好,现在像顶着一头没精神的枯草。郑在玹摇下车窗打招呼,见李泰容不动,只好自己下车去。

李泰容说他受伤了,问郑在玹能不能带自己去医院。

郑在玹伸出手让李泰容拉着,能站起来吗,他问。李泰容不说话,抬头看他,双眼湿漉漉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最后是郑在玹架着李泰容上的车,他轻车熟路地往医院去,路上问后座上歪斜着的人怎么伤得这么重。李泰容哼哼着说,去打拳了,输了,被揍了。

这么瘦胳膊瘦腿的,郑在玹拿后座的伤员跟自己对比,连他自己都只是业余的,李泰容怎么就敢上黑场打了。

医院到了。郑在玹爸妈都是这家医院的元老,连护士长都看着他从小长大。李泰容队也不用排,号也不用挂,被架着领到急诊。拍了X光,好在没怎么伤到骨头。护士给李泰容上药,掀起他上衣时郑在玹看见他瘦削白皙的上身新伤叠旧伤,淤得青紫相间,隐约可以见到练出来的肌肉线条,只是太薄了。郑在玹有点想发火,这么美丽的人,如此美丽的身体,岂容这样的糟践。但表面上还是温柔地注视李泰容,安抚他的小猫,哥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他说,不知道多少人会心疼死。

李泰容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不说话,只顾咬着嘴唇低着头。他想,没多少人会心疼我,不知道你郑在玹心疼不心疼。

值夜班的护士趁机看了帅哥,喜滋滋地端着蘸了药酒的棉球离开了。郑在玹又问李泰容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李泰容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看得郑在玹没了脾气,然后说,因为可以拿钱。

刚刚李泰容去拍X光的时候郑在玹帮他拿着随身物品,他的外套里确实有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但那里面的钱还没有郑在玹刚刚出门时从钱包里随便抽出来的那沓钱多,就这也值得李泰容卖命吗?

郑在玹送李泰容回家。在车上他跟说,哥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李泰容垂着眼睛不置可否,嘴略微撅着,像闹脾气的孩子。我会心疼哥的,郑在玹又说,我这么喜欢哥。李泰容只是垂眼,看着郑在玹那双在方向盘上的手。那么白而嫩,是养尊处优的手。有这样的双手的人,能怎么心疼自己呢,能替自己挨打吗?其实还什么都做不到吧。

他主动忽略了郑在玹说的那句喜欢。

到家了,郑在玹扶着李泰容上了楼梯。凌晨五点半,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李泰容让郑在玹赶快回去休息,郑在玹站在原地不走,几乎要把他压在门边的墙上。郑在玹没忍住,问道,哥以为我陪你到这么晚是为了什么呢?李泰容又不敢和他对视了,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那样。他这会才回想起刚刚郑在玹说的那句喜欢,而他自己也早就被吸引了,早就。湿漉漉的双眼也不敢再拿出来对付人。支吾半天,李泰容半哀求着说,在铉啊,我还要给渽民做早饭……郑在玹尴尬地笑了笑,鼻息打在李泰容的脸颊上,他又问,哥打算怎么报答我呢?哥也喜欢我吗?

太阳露出一线来,二人接吻了。郑在玹几乎是撬开李泰容的唇齿,很快后者就沦陷了,哼唧着凑上去,搂着郑在玹的脖子。一吻结束后他们对视,李泰容还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郑在玹现在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渴望,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于是他又赐予了一次亲吻,把欲望都平息下来。李泰容果然如得甘饴,忘我地去缠绵。血红的太阳露出来一半了,他们才堪堪分开,李泰容的舌尖还半伸在外面,眼神像着了魔一般涣散。他还想去做什么动作,却扯到了身上的伤,痛得他叫了一声出来,这才清醒了一点。看了看时间,郑在玹从李泰容枯草般的头发摸到他的脸颊和下颌,深情地和他告别。李泰容面露不舍,看着郑在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后才开门进房。

03

在律所办公格子间划水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郑在玹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夫又来了,姐姐拜托弟弟下午把jeno接到他家去住。郑在玹爽快地答应了,果然下午在学校门口遇到了渽民小朋友和他哥哥。

李泰容说抱歉啊渽民,哥哥今天晚上要去便利店值班,饭做好了在冰箱里,你自己热一下吃吧。郑在玹听闻后干脆邀请小朋友到他家去住,明天早上再一起送过来。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李泰容尴尬地回答,手揪着外套的一角。

没关系的哥,郑在玹温柔地笑着回答,都是顺便的。反正我在追你,他在心里笑说。

在车上,郑在玹问李泰容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李泰容忙答道好多了,那天真是谢谢你。郑在玹淡淡地笑着说,不用。李泰容去看他,却只能看见他认真开车的侧脸,甚至带有一些冷淡。

李泰容看不懂郑在玹的内心,看不懂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上次只是随口说说的。亲过也不代表喜欢,那天凌晨他们亲得那么凶狠,几乎一点温存都没有,更像是郑在玹要把他的付出都夺回来。付出和回报,欠人情和还人情,李泰容总是小心翼翼地计较着这些。

还有时间,郑在玹邀请李泰容上他家去坐了坐。趁郑在玹准备饮料的时候李泰容也礼尚往来似的在他家转了转。郑在玹家是那种现代又简约的两居室,硬件都非常好,家具也应该是专门挑选搭配过的,就是杂物堆得有些乱。李泰容转到两个小朋友在的房间,发现他们正在互相掏对方的书包。原来刚刚放学铃一打他们都急着回家,桌上的东西也不分清是谁的,囫囵地全扫进书包里。李泰容摸着罗渽民的脑袋问,如果你真的错拿回家了怎么办?jeno小朋友说那我们就互相替对方写作业,渽民小朋友说我可不一定帮你做哦。于是两个小朋友又抱着打闹了起来。

被可爱到,李泰容笑着去别处转。路过卫生间的时候他发现门没有关,往里面看去,可以看见盥洗台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的女性护肤品,以及一个刷牙杯里依偎着的一红一蓝两根牙刷。

郑在玹的茶还没泡好,李泰容说他该走了。

坚持要开车送李泰容去上班,郑在玹几乎把人半堵在了电梯门前。

都亲过了,为什么现在又要逃走呢?

李泰容不敢和他对视,他说,我不知道你不是那边的人。

郑在玹又在心里骂了一声,这边的人也好那边的人也好,他说,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都没关系。泰容哥对我不感兴趣吗?

当然不是。李泰容有点招架不住了,郑在玹能放出一种压力,让李泰容只想被他环绕,比如说抱着。但是躲进去了难道不是自投罗网吗,得到了目标后猎人总会去寻找新的猎物。但李泰容实在是难以自控,他回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个吻,他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结果是他们在停车场里又接吻,这次李泰容吻得决绝,像要把郑在玹的魂给抽走。二人分开时嘴唇都微微发肿。李泰容又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追着郑在玹看,后者给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哥上班该迟到了,他说。

04

不过,李泰容绝对不是郑在玹以前轻易就能得到的那种,空洞的男男女女。他们不会为了生计在黑暗中努力体面地生活,在血汗里打滚。郑在玹仔细想又有些心虚,像李泰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沉醉在和自己的爱情之中。

姐姐把背着书包的jeno小朋友送来时,郑在玹和女朋友的僵局还没结束。女朋友无非是说郑在玹不思进取,研究生也不读,司考也不努力,整天靠着家人朋友混日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一无所有。郑在玹也还是淡漠态度,姐姐如果不喜欢的话离开就好了,他说。女朋友说离开也有许多次,但每次都像复吸一样主动联系回来。除了情感难以割舍,女朋友更不甘心的是,按理说他们的关系在开始的时候应该是平等的,最后却总是郑在玹站在上风处。女朋友草草收拾好东西走了,这次连钥匙也留在了门口的柜子上。

郑在玹问侄子,最近跟渽民玩得还好吗?jeno小朋友说好啊,泰容哥哥染了粉色的头发,渽民说也要去染。大家都说太怪异了,可是我觉得很漂亮。

李泰容打工的便利店离郑在玹工作的律所其实只隔了两条街,上次郑在玹开车送人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中午忙里偷闲的时候,郑在玹会拿着咖啡倚在路牌上跟店里整理货架的李泰容打招呼。他笑得温暖,是谁都抗拒不了的可爱弟弟。像打水漂的石子掠过的河面,李泰容内心的湖面会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这天郑在玹划水多日终于遭到报应,在大老板的监督下被迫加班,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又不想回家了,晃悠到便利店那条街上,果然发现李泰容顶了一头亮粉色,远看是漂亮的,凑近了反而衬得他面色憔悴。不过郑在玹后来回忆的时候才有空去想这些,当时他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李泰容手上拿着半截砸烂的玻璃瓶,马丁靴踩在一个倒在地上的可怜虫的脸上,粉色的脑袋往外骂着一些模糊的词句,在催人还钱。廉价黑色破洞牛仔裤包裹下线条美丽的腿有力地踹地上那团肉。郑在玹人生少数几次挨揍还是因为勾搭了有主的人,赶来揍他的主们也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还能放他大大方方地去医院上药再回家毫无牵挂地睡大觉。像李泰容这种不死不休的暴力,还是如此之美的暴力,他从没见识过。

可怜虫彻底不动弹了,李泰容于是蹲下来去掏可怜虫身上的所有口袋,翻出来一些纸币,塞进了自己身上还穿着的便利店制服外套的口袋里。

李泰容重新站起来,在确认四周有没有人的时候发现了旁观的人。他们目光交汇,郑在玹终于见到了李泰容的第三种眼神,迷茫,但又像山猫一样凶狠。

郑在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倒不觉得可怕,因为和李泰容一起。他们把那个遍体鳞伤的可怜虫扔到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然后又回到了便利店里。李泰容拿纸擦了擦身上的血和泥,重新去确认监控已经关了,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刚刚把你吓到了吧?他给郑在玹打了一个冰激凌递过去,其实本来没有打起来的,他说,是他太过分。

这是把自己当受惊的孩子了,郑在铉舔着冰激凌想,于是他也孩子气地说,没事的,谢谢哥,我好爱你。

李泰容听闻后耳根一红,他从小挨打挨骂,挨饿挨冻,倒是没有如此直接地挨过别人的爱。他可以和骗子,坏人和狗相处,但是没有见过郑在玹这么光鲜漂亮的人来爱他。他不知道郑在玹说爱谁轻易得就像上市场批发了几个集装箱的爱字,看见感兴趣的谁都能发一个出去。他忍不住笑着,低头转身拿拖把去清理店面。郑在玹坐在一边边看他边等他,看得李泰容快要发出喷出粉色的蒸汽。拖完地后他们锁上了便利店的卷帘门,就这样翘班了。

不想打扰渽民小朋友珍贵的睡眠时间,李泰容问郑在玹能不能去他家。用的还是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李泰容到底又是怎么能做出这种渴望的眼神,郑在玹想,他看起来那么可怜,其实又是那么凶狠。郑在玹真的很像把李泰容的那份凶狠也撬开,拆吃进自己的肚子里。他这么想着踩下了油门,闯了街角的红灯。

进门后连灯都来不及开,二人就这么抱着亲着,摸着黑趔趄前行,倒在了沙发上。郑在玹把手探进怀里人的衣服里,抚摸他瘦而薄的肌肉。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先前的瘀伤,含着郑在玹的下唇吮吸的李泰容发出了呜咽的鼻音。他们很快互相把衣服都剥除了,这才意识到问题:郑在玹的下身还没反应。

他半尴尬半可怜地对李泰容说:哥……

在黑暗中,二人的视线直直地对抗。最后李泰容叹了口气,滑下沙发去跪在地上,手和嘴并用地去帮郑在玹。含得李泰容嘴都酸了,才感到郑在玹的东西涨大起来,流出咸腥的液体。李泰容把那东西吐出来,倒回沙发上,头抵在郑在铉肌肉又白又结实的上身,轻轻舔吻着那片皮肤。郑在玹的手又不安分地从李泰容的肩胛一路摸到他的下身,在那里上下地抚弄着。李泰容也伸出手去,二人就这样互相抚慰着对方。直到听见黑暗中传来几声像哭腔的鼻音,郑在铉摸到沙发背上的抽纸,抽了一张去给李泰容擦手,擦好了又把那只劳累的手拉到嘴边来,舔吻每根手指的骨节。

李泰容疲惫地想这擦了不是等于白擦。

一次当然是不够的。上次做得狼狈,郑在玹很快又硬了。他从背后圈住李泰容,像小猪一样往李泰容的肩窝拱去,哥,他撒娇道,让我进去。

李泰容不可能拒绝。郑在玹的手掌伸进李泰容的腿间,抚摸后者的大腿内侧。李泰容条件反射般地并拢双腿,夹住了那只手。郑在玹说,哥这么喜欢我吗,都不放我走。李泰容于是又尴尬地松开,双臂搂上郑在玹的脖颈和他接吻。郑在玹对他做了温柔的扩张,让他的入口松软但内里依旧咬得很紧。但破开时却是极为粗暴,之后的顶弄和进出都像疾风骤雨一般,像是要把李泰容这朵云给扯碎了。郑在玹之后的索求几乎无穷无尽,李泰容又高潮了两次,实在坚持不住,跪趴在床上,眼泪都流了出来,床单湿了一小片。郑在玹俯下身去亲吻李泰容的耳廓和眼角,他问,哥,你的眼泪以后可以只为我而流吗?

然后郑在玹就释放在李泰容的身体里了。李泰容不记得他昏过去前有没有对郑在玹的那个问题作出回答。

醒来后天刚蒙蒙亮,再进入郑在玹家的洗手间,李泰容发现原本盥洗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瓶金盏花水,是郑在玹平时会有的味道。

05

徐英浩跟郑在玹闲扯,说他上周末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不知道是谁又谈到了李泰容,原来他高二那段时间突然停学是因为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郑在玹故作不在乎地应和道。

他家遭火灾了,徐英浩嚼着嘴里的沙拉说道,然后就搬家了,没上学是因为在跟保险公司扯皮,每天跟一帮社会青年一起去闹事。郑在玹问怎么要他一个高中生去跟保险公司扯皮,徐英浩叹口气说当然是因为他家没人管,警察消防都不负责赔钱,他爸早跑了,扔给他一个不知道妈是谁的弟弟。

郑在玹拖长音调,哦地感叹了一声,像听了一则普通的社会新闻。他问,怎么突然又提起他这些事了?之前去接jeno的时候我看他挺正常的?

徐英浩说,有个高中同学在检察院上班,那家保险公司最近整理过去的案例发现了不对,所以又申请调查了。

上次翘班后,李泰容被便利店开除了,他换到理发店去做洗头工,倒和他那头褪了一半的粉色头发很相称。他们开始约会,乌烟瘴气的游戏厅,郑在玹没想到,是李泰容最喜欢去的地方。郑在玹上次来还是陪大学的某个女朋友抓娃娃,那个时候女生软软的腰对他来说比任何游戏都有吸引力多了。李泰容不仅跳舞机抓娃娃打僵尸投篮开车开摩托都是一绝,他最擅长的东西郑在玹不会知道,是一晚上摸走这里七八个人的钱包。

他们当然也会一起吃饭。有一次他们去五星酒店开房,顺便吃那里会员制的旋转餐厅。李泰容自从坐下就不时地喝水,双手蹭大腿上的餐巾,完全是不安的猫咪。他们没吃多久郑在玹就不忍心再折磨人了,拉着李泰容出去,走到附近的店里去吃自助烤肉。李泰容这才放开了自己,露出可爱的表情来。回去后他们又腻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里,李泰容替郑在玹洗头,后者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吞吐着他的下身,也不怕把洗发水吃进嘴里。李泰容从来没有洗过这么长时间的头,洗发水的气味和蒸腾的水汽几乎侵占了他的五脏六腑。郑在玹操他总是特别凶,李泰容流着泪求饶,让他轻点,慢点,可郑在玹总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进去,同时又蹭在他耳不停地说着甜蜜的爱语。

对一个人的贬低和爱总是同时进行,李泰容想,郑在玹就是这样的人。

小学组织学生进行暑假的外地游学。郑在玹开车送李帝努和罗渽民两位小朋友去学校集合,路上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来接。罗渽民踌躇一会,说谢谢在玹哥哥,我之后就去爸爸家住了,泰容哥已经安排好了。jeno小朋友问他,你爸爸终于回来了吗?罗渽民说嗯嗯是啊,我爸爸和我妈妈一起,不过我还会继续上学的。

郑在玹和jeno小朋友一起祝贺他,本来他们是外人,也不便管别人的家事。小朋友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当然是最好的。郑在玹送走了两个因为旅行而激动的小朋友,回程的路上却又拐回了李泰容家。门铃摁了几轮都没人来开门,打李泰容的电话也一直在通话中。

郑在玹听见门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他开始用手敲门,哥,开门吧,是我,在玹。

过了大概三分钟,门开了,李泰容长出黑色发顶的粉发出现在门口,跟他说谢谢你把渽民送走,在玹,我现在有点不方便,你先回去好吗?

郑在玹没有走,他抱住了李泰容。太突然了,李泰容先是不知所措,然后尽力要挣开。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李泰容的。郑在玹只好放开了他,却又自顾自地进了李泰容家。李泰容在收拾东西,小小的行李箱摊在沙发上,还有一半是空的。

哥要出门吗,去哪里呢?

李泰容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来,郑在玹问道。李泰容没有回答,他凑上去吻了一下郑在玹,我要离开一阵子,他说,太多人找我了。

郑在玹回吻上去,他轻轻地,在李泰容的耳边问,哥,我可以救你,你来我这里吧。

他骗人的,他什么也做不到,连房子也是爸妈给租的。

李泰容摇摇头,和他分开,继续去收行李。

哥能逃到哪里去呢?郑在玹问,哥有钱吗?能找到地方住吗?既然已经到了要逃的地步,想必证件什么的也都被监控了吧。郑在玹又凑上去,从背后搂住李泰容,看似是撒娇,其实是轻柔的拘禁。

郑在玹,李泰容停下动作说,你是真的看不起我吧。他转过身来跟身后的人对视,湿漉漉的眼神深处是燃烧的火。你知不知道,你能做的,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你的钱随便问父母要就能拿到,我的钱要烧了一整栋房子才会每年,每年一点点地打过来。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你见过我挨揍,但也见过我揍人吧?我真的没怎么怕过,真的,我现在就是一台有生命的机器,我已经爱过了,恨过了,已经失去了工作的目标,现在有人要为了我做过的事情找我算账,我没办法跟他们算清楚,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不过我死了也没关系,只是目前还有点不想死。说真的,我们真的没互相欠过什么吧,郑在玹,就算因为我,你家梳妆台走了一批化妆品,很快也会有新的一批过来,这不正是你擅长的事吗?那就继续做你擅长的事情,做你擅长做的人去吧,不要再招惹我了。

李泰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他低下头,不再敢像先前那样跟郑在玹对视,而是转身去翻来覆去地收拾他那本来就没几件的东西,他最后对郑在玹说,房东明天就会过来收房,你走吧。

然后像逃一样地下楼打车走了,没等郑在玹问他去哪,要不要送。

操他妈的,郑在玹无语,这是他最失败的一次,追人结果把自己追成了一个陪吃陪睡陪犯罪的司机。

06

郑在玹在李泰容空荡荡的家里待了一天,吃他冰箱里放的剩饭,看他家分辨率低的电视,在他家只有瓷砖看起来崭新的浴室里洗澡。郑在玹有点遗憾,他们还没有在这里做过爱。

晚上郑在玹躺在那张沙发上睡觉,上面还有一点点,李泰容用的那种薄荷洗发水的味道。他不知道染了头发要用固色的洗发水吗?郑在玹睡着了,梦见李泰容在擦洗浴室的瓷砖,穿着那件白色的背心,家居短裤,上身随着擦拭的动作一动一动,裸露的膝盖直接跪在地上。醒来的时候郑在玹发现自己下身湿了。他翻出来一条李泰容的内裤换上(李泰容走得真的很着急),有点小。他在浴室那块边缘生锈的镜子前收拾好自己,然后若无其事地开车上班去了。

一周过去了,郑在玹给李泰容打了几次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好在还不是空号。第七天的下午,郑在玹发短信过去说,家政阿姨来打扫的时候在床底捡到了哥的驾照,泰容哥,不要无视我了,有空来拿一下吧。

那张驾照其实是他们很久前一起上床的时候郑在玹就悄悄扣下的,李泰容不太开车所以注意不到。这是郑在玹的惯用手法。

李泰容终于回复了,晚上九点来拿,他说。

今天郑在玹甚至还加了一会班,没空操心,手机竟然在回家路上没电了。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结果他一开门就看见姐姐抽泣着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姐夫又来了。郑在玹不爽地想,为什么要避难的反而是我们?

他给手机充上电,又到房间里去把李泰容的驾照找出来,塞进外套内兜里,不到最后时候他不会拿出来的。

九点,门铃响了,很急,来人一遍又一遍地摁。姐姐带着儿子去里面的房间,郑在玹整理好外套去开门。是姐夫,姐夫喝了酒,一开门就骂着不知道什么话冲进来。郑在玹抱着拦着,还是被他冲进来了,见客厅没人,就在原地打转,大骂死女人给我滚出来,又晕头转向地去各个房间确认。

郑在玹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没空去接,他姐夫进了他姐姐躲藏的房间,一巴掌抡了上去。郑在玹冲过去把人拉开,结果他自己也狠狠挨了一拳,霎时间头晕耳鸣,天旋地转。眩晕中他看见一个人冲了进来,一拳揍在他姐夫的肚子上,然后是膝盖顶击,最后随手拿起旁边柜子上的蓝牙音响砸到了他姐夫的后脑上。

戴着帽子口罩的李泰容指挥郑在玹把失去意识的姐夫塞进后备箱里,然后开车去偏远的郊外,江边。

哥这两天去哪里了?郑在玹问。

又开始了吗,郑在玹?李泰容扭头看向窗外,他说,在这种情况下吗?我还能干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只能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郑在玹闭嘴了,抿着嘴,很凶地握着方向盘,看向前方。

李泰容又扭头过去偷偷看郑在玹,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他想,都这种时候了,都这种情况下了,为什么还会被郑在玹吸引。

他又把手伸过去覆在郑在玹换挡的手上,后者的手轻抚着他的虎口,反握了上去。

后备箱里还躺着一个人呢,郑在玹想。我们真的是有病,变态,精神不正常,李泰容想。

但是还是很喜欢你。

到了,李泰容打开后备箱,探了探里面人的鼻息,已经停了。他们给尸体绑上沉重的石头,扔进了江里。

他们开车到附近的加油站,李泰容买了清理用的东西,然后又开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清理后备箱。折腾到后半夜才算完,二人累得互相靠着坐在石滩上。在玹,李泰容转头看着郑在玹,他们几乎额头抵着额头,他说,能不能把我的驾照还给我?

郑在玹凑上去亲吻李泰容的唇角,吮吸他的下唇。李泰容慢慢地回应他,像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样。

分开后,郑在玹笑了,李泰容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郑在玹从外套内兜里掏出那本驾照,珍重地送到了李泰容的手心里。

哥快跑吧,郑在玹笑着说,跑得越远越好。

海边的风从车窗吹进来,公路蜿蜒没有尽头。车内音响在吉他舒缓的伴奏中放着冰激凌,夏天和亲吻。黄仁俊坐李东赫的车上学,听歌听到睡着。

海边的风从车窗吹进来,公路蜿蜒没有尽头。车内音响在吉他舒缓的伴奏中放着冰激凌,夏天和亲吻。黄仁俊坐李东赫的车上学,听歌听到睡着。

上午升学指导老师找黄仁俊谈话,说他成绩不高不低,申请理想的大学要靠课外经历。黄仁俊小学挨打练钢琴,初中在球队摸爬滚打,高中给学生会打工一年多,竞选会长失败当天,累积了十年的疲惫和无意义像海浪一样吞噬了他的意识,最后什么也不剩了,他只想做回自己。走神之余他听见老师问到他的音乐经历,你可以去学校的乐队试试,老师说,他们最近很缺人手。

黄仁俊拿着乐队的招新传单,拖着沉重的双脚走进了数学教室。考完试后他们来学校的理由很少,黄仁俊是为了好看的成绩单和推荐信,李东赫是为了好看的数学老师马克李。出于私心,李东赫永远坐在教室中间最适合欣赏老师的位置,而黄仁俊则跟着坐在他身后,贯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原则。他在迷茫地看着那张传单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传单飘落在地上,见证着他混乱的回答。下课铃响后一个高大的男生赶在黄仁俊逃离教室时来到了他面前。呃,你好,男生说,我叫李帝努,是一名小号手,我看你一直在看传单,所以我想问问,呃,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的乐队看看?

黄仁俊就这样加入了这个爵士乐队。这是他第一次弹七和弦,第一次练那么多音阶,第一次快速看谱,第一次参加持续到这么晚的排练。一次甚至晚到李东赫等不下去先开车走了,可学校离最近的车站还有很远。李帝努把自行车借给黄仁俊,后者反问那你怎么回家?李帝努神秘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敏捷地耍帅跳上了滑板:我靠这个就能回去。

可惜公交车不允许搭载自行车,黄仁俊只好推着车在路灯下发呆,等待路过的的士。在他快要睡着时一个滑着滑板的身影靠近了。他们就这样一起回家,因为不能上公路而绕了很久,路上他们聊家庭,老师,同学,过去,说尽了几乎十几年的人生中所有的东西。终于到了黄仁俊住的社区,墨西哥肉卷店关门了,卖自制汽水的小学生收摊了,遛狗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回家,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打起了呼噜。黄仁俊跟李帝努告别,进家门后直接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他妈妈在楼梯口喊道,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黄仁俊从房间窗口向外看去,夹着滑板推着自行车的男孩还在门口的路灯边站着。他朝男孩挥手,发消息与他说晚安。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黄仁俊打字的时候心想,我要恋爱。

这次之后黄仁俊和李帝努更亲近了,用李东赫的话来说就像口香糖粘上了鞋底,不过他很聪明,没有明说谁是口香糖。能做粘上别人鞋底的口香糖也是需要一定几率的,李东赫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黄仁俊在一楼生物园边的教室上历史课,一周有两天,他上课的时候往窗外看去,会看见李帝努在生物园转悠,要么无聊地坐在教室门外的台阶上,弓着大狗一样的背看乐谱,在等他。

节日快到了,他们的排练越来越紧凑。二人的第一次亲吻发生在这期间一次忙碌的练习中,黄仁俊怎么都弹不顺,音符像在公路上行驶的车突然翻进沟里,他又急又气馁,乐团的其他人都回家了,他还在死磕。但是瓶颈期谁都会有,实在是毫无办法。李帝努来安抚他,逗他笑,等他回复平静后,细密的亲吻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在等李帝努的化学课下课前,黄仁俊会去学校的餐厅买两罐可乐,猛摇其中的一瓶。李帝努下课后黄仁俊举起两瓶可乐让他选,李帝努中奖率十次高达八次,剩下两次则是一边笑一边急忙找纸巾给男朋友擦干净。有一次他不经意间跟黄仁俊说,你这样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黄仁俊听后心里只为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对李帝努做的人而发酸。

在节日的校园舞会上他们乐团演出了,还算成功。期间黄仁俊从台上偷偷往下看,居然和升学指导老师欣慰的目光撞上了。他尴尬笑笑,继续他的演奏。李帝努以为他紧张,二人又交换了安慰的眼神。台下的学生忙着吃喝和趁机紧抱着跳舞,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黄仁俊安心之余又有些遗憾。

谢幕后情侣二人悄悄牵手来到与世隔绝的生物园中,在树下亲吻抚摸,本来以为只有月光见证,于是互诉了很多很多次爱语,可正要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时园中笼里的鹅狂叫三声,惊吓不必说,黄仁俊的兴致也因此败光了。他们只好尴尬地整理好衣着回到会场,此时老师们已经走了,门廊里有乐队在唱歌,听众围了里外三层,女生们小声跟唱。李帝努踮脚看过去,拍拍黄仁俊的肩膀,那个吉他手是我从小的朋友,他说,就是那个拿可乐喷我的人。

罗渽民就这样降落在黄仁俊的生活中。这个高二辍学的人,因为没赶上公交车,连他们的表演都没看,还毫不抱歉地笑着跟李帝努说不好意思,接受李帝努不假思索就给出的善意。但是他却一脸真诚地对黄仁俊说,谢谢你来我的演出。黄仁俊也真诚地称赞他的音乐,得到了甜腻的感激。

女孩子一定会喜欢这种吧,黄仁俊想。

那天晚上李帝努送黄仁俊到家门口时已经凌晨一点了,黄仁俊硬着头皮开门,准备直接上楼梯进房锁门,没想到妈妈就坐在正对大门的楼梯口等他。李帝努在车道上等了很久,都不见黄仁俊房间的灯亮起来。他隐约听见房内有争吵的声音,但发短信过去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又过了十分钟,黄仁俊房间的灯终于亮了,但是出现在窗前的人不是黄仁俊,而是他爸爸,中年男人用生涩的英语劝他早点回家吧,仁俊睡了。

升学指导老师又找黄仁俊谈话了,问他意向的学校。黄仁俊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想申请东海岸的学校。老师又确认了一遍他的成绩单,问他,你家人的意见呢?黄仁俊说,我想暂时自己做决定。老师叹口气说,那你写文书要加油了。

李帝努总在说自己想留在西海岸的学校,想和黄仁俊一起坐红色的小电车,一起吃中国菜,一起在山顶看日落,一起去海滩上晒太阳。仁俊也一定想这样吧,他笑着问,亲一下黄仁俊的发顶。

和家人争吵了几乎几百场,东西也砸了,再难听的话也说了,黄仁俊妈妈终于不再说一个字。他爸爸一天晚上来到他的房间,提前兑现了他的生日礼物:大学学费。寄出第一份申请材料后,黄仁俊跟李帝努坦白了自己真实的志向。我真的受不了现在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固定生活了,他说,至少我想远离我的家人。他没说家人包不包括李帝努,李帝努自己觉得是包括的。

一个周末他们又去看了罗渽民乐队的演出, 和上次不同, 这次演出的都是些强烈的歌, 主唱的脖子青筋暴起, 黄仁俊在前排看舞台左角的罗渽民, 额头的汗水不停地流下, 皱眉抿嘴, 倒像是和吉他有仇, 但在歌曲到达高潮的时候又抬头爽朗地笑了, 露出洁白的牙齿, 引来台下一片尖叫。黄仁俊看去,发现罗渽民在台上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目光灼热又甜蜜,像要把自己直接烤得金黄可口。

但在这时候李帝努又问他申请学校的事情能不能再考虑。新的一首歌开始了,在涌动的人潮和噪音中黄仁俊最后一次拒绝了他,然后挣脱了他的手,离开了喧闹的一切。

黄仁俊红着眼眶一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不知道哪里,路边只有一间亮着灯的房子,是一家小餐馆。他点了汉堡薯条披萨三明治,还有很多他永远吃不完的东西,在一口一口地塞进胃里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披萨变得更咸了。

可突然间一队人进来了,安静的餐馆又喧闹了起来。黄仁俊拿纸巾擦手擦泪准备结账走,却已经听见罗渽民叫他。乐队来这里庆祝,吃东西放气球玩桌游。罗渽民注意到黄仁俊红肿的双眼,问他没事吧,需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吗?

黄仁俊顺从地任凭自己被按在洗手台上亲吻,罗渽民像哄小孩一样嘬着嘴,让他别哭了,又安抚地亲吻下去,黄仁俊结合此情此景只能哭得更凶,像被扎漏了的热水袋。

附近的汽车旅馆永远欢迎他们这样的人来住。二人在门口亲得过于动情,黄仁俊刷了至少十次房卡才把门打开。扩张时罗渽民问黄仁俊是不是第一次,黄仁俊咬着牙说不是。手指探进去后黄仁俊咬住了罗渽民的肩膀,后者忍着痛又笑着说,明明就是。

那天之后,黄仁俊也没有在跟罗渽民谈恋爱的实感,虽说他们在床上已经互相喊过了很多句爱和喜欢,但那些能算数吗?他渐渐疏远了李帝努,历史课的窗外变得空荡不堪。罗渽民每天都给他发很多消息,问长问短,他回复的时候觉得心真的太累了。他一夜间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状态,数学课上走神,看李东赫的背影,从背面都能看出李东赫这棵小树苗被李马克老师灌溉得多么精神百倍。黄仁俊深呼吸,回看自己桌面上的申请材料。他寄出了七份,已经收到了一封拒信,第八份投哪个学校他还没想好。

黄仁俊之后又去了几次罗渽民的演出。在台下看罗渽民弹吉他的时候黄仁俊能看出罗渽民的灵魂在燃烧,他看出那就是罗渽民灵魂的归处,在舞台上,而不是在别的地方,不是在后台化妆台前跟他亲热的自己身上。他跟罗渽民也不是永远沉闷,快乐还是大多数的,比如罗渽民一时兴起要跟他一起骑车去动物园,黄仁俊在动物园湖边看着罗渽民跟湖里的野鸭嘎嘎地互喊,笑得肚子要痛死了。罗渽民给黄仁俊买冰激凌吃,在黄仁俊吃了一口后就要求让自己尝尝。黄仁俊问他怎么不先尝,罗渽民笑着说,我怕不好吃啊。

没有约会的时候,黄仁俊每天都早早地回家检查信箱,大部分时候一无所获,小部分时候他激动的拿着信封回到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却在读到第一句“我们抱歉地通知你……”的时候一头倒到床上。还剩最后一间学校没有回信,黄仁俊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李东赫问他周末要不要去海滩,黄仁俊问干嘛问我,跟你的好老师一起去啊。李东赫回复说就是因为老师去我才叫你一起。

黄仁俊去了当然也是当电灯泡,但他还是去了。这个周末罗渽民没有约他,他待在家里等于守着他妈妈这个定时炸弹。李东赫跟李马克到海里打闹去了,数学老师拿着冲浪板要教他的学生冲浪,更多的身体接触也是不可避免的。黄仁俊在浴巾上趴着晒太阳,懒得像没了骨头的猫。晒得有点难受了,他只好坐起来,四下寻找李东赫他们,没找到,却有了意外的发现。他看见罗渽民在远处的遮阳伞下,一个穿比基尼的女生跨坐在他身上和他嬉闹。

像坐飞机突然降落一样,黄仁俊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失重了。他也不想和罗渽民过多地辩解,直接掏出手机从各个渠道屏蔽了他。李东赫看黄仁俊回去的时候脸色差了许多,问他怎么了,正开着车的李马克又问要不要送他去医院。黄仁俊不管车正在行驶中,拉开车门就开始呕吐。旁边反向车道的司机们竖了一连串的中指。

李马克坚持送黄仁俊去了医院,医生看了说没什么大事。在吊生理盐水的时候黄仁俊跟李东赫说了罗渽民的事情,得到了李小熊一个大大的拥抱。黄仁俊心情因此稍微好了些。

傍晚黄仁俊回到家,发现餐厅摆了一桌好菜。怎么了?他问道。他妈妈在厨房煮汤,说还能怎么了,某人终于心想事成了呗。他冲过去问今天有我的信吗难道,你拆开看了?你怎么不经我同意就拆我的信!

黄仁俊的心跳加速,血液飞速地泵上太阳穴,像有两架爵士鼓在他的头两侧猛敲。他爸爸闻声过来了,恭喜你啊,仁俊,爸爸说着递过信封,黄仁俊急忙拿出里面的信,谢天谢地,不是拒信,也不是等待名单。

他要准备订机票了。

毕业典礼的时候黄仁俊在台上和校长合影,偶然间向下看,他和李帝努略带笑的目光相遇。黄仁俊实在太过愧疚,于是很快躲开了。但毕业舞会上他们二人还是无法避免地又相遇了,黄仁俊说自己申上梦想的学校了,李帝努也真心实意地祝贺他。黄仁俊内心的愧疚快要让他的胸膛炸开了,可他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如果这是你一直梦想的,李帝努说,那就祝你一切都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的善意还是那么不假思索地就给出来。黄仁俊难过地猜测,李帝努一定恨过自己吧。

二人的正式分手竟然如此平淡,甚至有些励志。黄仁俊却越想越难过,转身进了洗手间,打开隔间却发现里面有两个男人坐在马桶上拥吻。李马克的手探进李东赫的裤腿,抚摸他袜子以上的小腿。

黄仁俊光速逃离,像离开李帝努的那天晚上一样在公路上走。他还穿着礼服打着领结呢,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吧。他穿的皮鞋一定把脚后跟磨破了,流血了吗,他不知道。

身后有车灯,李东赫开着车来找他了。上车,仁俊。李东赫摁了一下喇叭。

他们在附近的山腰上停车了,李东赫从杂乱的车后座翻出来几根烟花棒,递给黄仁俊一根。李东赫从外套内兜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根抽上,然后才把二人手上的烟花点燃。

我最喜欢烟花了,李东赫说,上次我跟马克出去,我们买了好多,晚上在海滩上放。

烟花银色的火光噼啪,消逝在夜晚的寂静的空气中。

李东赫吐了一口烟,抽烟也是跟马克学的。黄仁俊说马克肯定没有教你。李东赫说是啊,我偷偷学的,我要向他证明,我不是小朋友了呀。

黄仁俊的烟花放完了,他抱了抱李东赫。那你怎么没跟马克在一起?

你没见到吗?李东赫实在忍不住了,哽咽着说,马克的妻子今天来了,而且她怀孕了

黄仁俊搂着李小熊的脸,劝他别哭了,但是劝着劝着他自己也流起泪来。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李东赫也收到了东部商校的offer,虽然不是同个城市,以后和黄仁俊见面也不至于隔了两个时区。收拾房间,收拾行李,去机场,和父母告别,上飞机。一切都快得像被撕走的一页页日历。

开学后新生的事情砸过来,以前的事情真的没精力去回忆。还是一天晚上黄仁俊跟李东赫视频通话,说到自己饭都没空好好吃,只能泡泡面。他这才突然记起以前某次跟罗渽民去汽车旅馆,办完事后罗渽民听见他肚子叫了,就在腰上裹一圈浴巾,去烧热水,给黄仁俊泡房间壁橱里的方便面,二人就着碗在床上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