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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女神手札

  现在的状况是,他不知为何蜷缩在一个暗角。周围光线幽暗,他的手里还握着莫名其妙的大块石头。罗斯洛克皱着眉思索好一阵,记忆却像从中间被剪去了一截,怎么也连贯不上。   他和莱尔“躲”在圣女殿吸烟,莱尔递给他一颗巧克力,他吃掉,再睁眼就是现在。   他侧耳听了会儿,确认这空间内没有其他人后才从石台下爬出。彩窗外天已经黑透,神像前立着的两柄烛台点着,烛光堪堪照着整间圣女殿。曼莎像的膝盖缺了一块,罗斯洛克比比自己手里捏着的石块,断面能严丝合缝地接上。   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对罗斯洛克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莱尔去哪里了,又为什么会把昏睡的他暂且丢在这里。他把石块顺手扔在石台。   收敛着脚步,罗斯洛克悄无声息离开圣女殿。   循着长廊,避开其他人,他像幽灵行走在圣济院内。礼拜堂传来晚课杂乱的念诵声,他侧身在门外阴影中,查看里面的情况。老神父、修女特蕾莎,还有些他没印象的面孔;其中并没有莱尔。他转身又贴着墙往后院走。   莱尔是不会无缘无故把他扔在那种地方的,这点罗斯洛克很肯定。   他既然局促地睡在石台下,可见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莱尔需要把他藏起来。罗斯洛克一边走一边思索,循着细微的水流声他摸到了饭堂。有少年正站在水槽前洗碗。瞥见灶台上虚掩着的锅,他干脆走进去,旁若无人地拿过餐具,给自己添了碗尚有余温的炖菜。他动作很快却又能不发出一丝声响,洗碗的少年丝毫未察觉到这屋里还有其他人的呼吸。等少年洗完最后一个碗,擦着手要出去时,又瞥见桌上还有个用过的碗。   “……怎么会漏了一个。”少年嘀咕着将碗收走,重新打开水龙头。   而罗斯洛克在门外擦着嘴,往义工们的住所走。   他很快找到那扇窗——莱尔一直不曾锁上的窗,但此刻锁上了。他虽从未交代过莱尔要给他留窗,但那扇窗总乖乖等着他来。房间内燃着油灯,罗斯洛克背身贴着墙,保持着能观测到所有位置的姿势,侧目往窗内看——床上被褥隆起,显然有人。 莱尔又病了?   看起来像是这样,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趁着其他人都在礼拜堂做晚课,罗斯洛克大摇大摆走进这栋宿舍,直奔莱尔的房间。门反而没有上锁,一拧门把手便能开。这大概说明,莱尔不是靠自力回到这间房的。   走至床沿,他终于能看清楚莱尔的脸。   漂亮的脸蛋即便在暖黄火光下仍显苍白,睡梦中莱尔眉头紧蹙,额头上细细密密许多汗珠。   他俯身拍了拍青年的脸:“莱尔?醒醒,莱尔。……”   莱尔在不安中紧绷着躲闪了两下,但仍人事不省。他再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没有发热;接着他侧耳趴在莱尔胸口听了听,心跳很快,完全不像一个睡着的人该有的心率。   罗斯洛克摸遍莱尔全身,他之前交给莱尔的迷你手枪别在后腰,没有开过的痕迹。   圣女殿,躲在石台下的自己,昏迷的莱尔。   修女特蕾莎的脸立时闪过他的脑子——莱尔跟他说过,那间圣女殿平时没人出入,只有修女在打理。罗斯洛克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常年行走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他昏睡不醒时,修女特蕾莎一定来过圣女殿;并且她和莱尔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莱尔变成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罗斯洛克转身打算离开。与其自己不清不楚地猜测,倒不如直接问问修女发生了什么。谁知下一瞬,莱尔的手蓦然捉住他的衣摆。   “别丢下我……”青年模糊不清道。   “这是干什么,”罗斯洛克有些无奈,反手握住那只手,“怎么那么爱撒娇。”   青年听不见他的话,只仓皇道:“对不起,对不起。……”   罗斯洛克将旁边的椅子提到床边,握着莱尔的手坐下。他点了支烟,将窗打开条缝隙,好让烟能飘出去。可转念他又关上了,将有些凉意的夜风隔绝在外。   莱尔紧紧握着他的手,像紧紧抓着救命稻草。   那掌心中的细汗抹到了他的掌中。他吸着烟,忽然觉得那些汗沉甸甸的,被托付到了他身上。   他长长地吐烟,莫名道:“我在这里。”

  这么静默坐了许久,青年不见任何好转。他似乎陷在噩梦中无法脱身,即便攥着罗斯洛克的手,梦中的情绪也难以缓解。但罗斯洛克很少做梦,所以这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什么依据,也无谈感同身受。   约莫一小时过去,男人听见纷杂的脚步声正靠近。   他倏地挣脱莱尔的手,像条鱼似的滑进床底。片刻后有人打开门,接连几双男人女人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他是突然晕过去的。”这声音罗斯洛克记得,是修女,“就是突然开始的,可能有点头痛,晕过去之前他抱着头,看起来很难受。”   “我来看看。”另一个略显老的声音接话道。应该是修女专程请来的医生。   这简短两句话印证了罗斯洛克的猜想,莱尔突然昏厥时,修女就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只是修女也不知他昏厥的原因,所以才请来了医生。简单查看过莱尔的情况,医生说:“没有发热,也不像是急症发作;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   修女说:“惊吓,我想没有,我们只是正常在说话。”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要送到城中医院里做详细检查才行。”医生接着说,“不过我认为没有大碍,先休息休息,再观察,也许过一晚上会有好转。”   另一名义工自告奋勇:“那我来照顾他吧,我就住在隔壁,我可以每隔几个小时过来看看情况。”   “不用,”修女却说,“让他好好休息,也别耽误你休息,我会来照顾他的。”   这话有些暧昧,但修女说得冷漠,倒很难让人想入非非。   罗斯洛克正思索她为什么这么安排,却看见她的脚尖碾过地面他之前扔下的烟头。“很敏锐嘛,修女特蕾莎”,他心道。   一行人很快离开,罗斯洛克耐心多等了会儿才从床底下出来。   按照标准礼貌,修女应该要送医生离开,至少送到圣济院门口,之后她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寝。于是趁着这点时间,罗斯洛克飞快摸到修女房间的侧窗。黑色钢刀从窗缝中伸进去两公分,抵着窗栓一点点往上抬,直到窗能拉开。他轻车熟路翻进去,在门旁贴墙而立,像张好网的毒蛛般耐心等待。   几分钟后,门外响起钥匙声。   门打开的一瞬,猎枪的枪口抵上特蕾莎的太阳穴。   “又见面了,修女。”罗斯洛克于黑暗中浮现,轻快道,“上次谢谢你的救济餐,味道很不错。我有点事想问你,坐下来聊聊?”


  点燃油灯,罗斯洛克顺手抖出支烟。   二人并排坐在床边,罗斯洛克的猎枪自风衣之下伸出,顶在修女侧胸。修女冷静得异于常人,从外表很难分辨她是天性如此,还是对这种事经验十足:“请不要在圣济院吸烟。”   罗斯洛克仍是点燃烟:“你是讨厌烟味,还是因为虔诚?”   “请你不要在这里吸烟。”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没有立场要求什么吧?”男人淡淡道,“我来打听点事,如果你实话实说,我就会……”“我不知道莱尔为什么会晕过去。”不等罗斯洛克说完,特蕾莎却已察知他的来意,“我们只是在正常地说话,他突然间头痛,接着昏倒。”   “那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关于圣女曼莎的事。”   “只是这个吗?”   “圣女殿和莱尔·弗里西有一些渊源,他向我打听以前的事,我告诉了他,仅此而已。”   罗斯洛克斜眼看向特蕾莎,对方也正看着他。   那双眼睛平静如死水,既没有对猎枪的恐惧,也没太多对他或者香烟的憎恶。修女约莫一早便知道莱尔在说谎,也知道那天去领救济餐的他是同伙。   不知是不是那身修女服作祟,明明五官神情都不相似,他却有种被西丝塔瞪着的错觉。老实说他不擅长对付修女。   “那也告诉我好了。”罗斯洛克说,“一五一十。”   “简单来说,圣女殿是莱尔·弗里西的先祖出资修建的,他的先祖曾经对圣女有过恩惠。他向我询问先祖的名字,我如实回答。”   “没有了?”   “没有了。”   “他的先祖叫什么?”   “莱斯卡·弗里西。”   “莱斯卡……”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事情就是这样,”特蕾莎说,“可以把你的枪收起来了么?就算没有枪,我也不可能从你手里逃脱,你用不着这么谨慎。”   “一般,”罗斯洛克回答,“我也不是很谨慎。”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修女蹙眉,显然被枪口一直顶着不是什么痛快事,“但我不保证我知道。”   男人吸着烟,有些头痛般望向天花板:“女神日记……手账……账本……什么来着……”   “你想问的,”特蕾莎有些讶异,“是不是,《女神手札》?”   “对,就是这个!”罗斯洛克喜上眉梢,“你知道这个。”   “……”   “你最好清楚地回答我,”他轻声威胁道,“因为我杀过不少女人,当然男人也很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额外关照的。”   特蕾莎沉默一阵,最终道:“我也在找这本书。”   罗斯洛克问:“为什么?”   修女看起来已经在圣济院待了很久了,并不像为了谜题才摸着蛛丝马迹找过来的样子。   “我是圣女曼莎的后人,《女神手札》是她在斋戒中写下的书。我一直在找它,但并没有找到。”   “藏书室里没有?”   “没有,”特蕾莎说,“我很确定。”   “但这本书是真实存在的,是你的先辈写的。”他终于收起枪,“那不如这样,我和莱尔会帮你找到这本书,找到之后,我们只看看内容,书会归你……不如让我也进来当义工好了。哦,我不用额外的房间,我睡莱尔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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