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糖硬糖

一日吾师

#一日吾师

  风月院岚从第一眼起就厌恶春城留声,那是一场春城家整个本家的葬礼,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在狂症的火焰中把自己烧却,而唯一的继承者无法再说出落语,春城家的衰败已成为一种必然。他穿着肃穆的纯黑和服,走到那位年轻人面前与他握手,对方轻声说了句“谢谢”,仰起头来看他,随即又深深地把头低下去。一张犊羊的脸,让人很难相信这种人居然已经有妻有子。他会改变这张脸的,他要使对方成为自己最合用的棋子。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位青年显然不如他的父母兄长,风月院家不缺替代品,那么为什么要用他?风月院岚极偶尔会心血来潮,让他做下决定的,正是那张脸上迷茫的表情。春城家不该有好人,若你的亲人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谢我。他这样想着,贴在耳边告诉青年,用那种猛兽舔舐猎物的做法,“今晚十一点,请你到你父母兄长的墓碑前等我,我给你一个重振春城家的机会。”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上钩,他知道歌舞伎也好,落语也罢,他们的继承人会受到怎样的教育:家族大于个人,名誉大于快乐,既然对方一定会上钩,他也得准备些见面礼才成。

对方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一个服从性测试,约好十一点的时间,他十二点半才会如期前来。而对方依然等着他,他不知道是风月院家的名号约束了对方,还是单纯想重振春城家的执念。无论如何,他按动越野车的喇叭,打开远照的两枚大灯,在青年受不了强光而以袖掩面时,他冷静地打开后备箱,往青年脚下放了个黑布袋,除了脸,其他部分都被结实的布料包裹,底下可以看出麻绳的纹路,而宽胶带有效地防止了大声的惨叫。青年惊恐地往后退去,可能是闻到了浓稠的血味,“风月院,先生,请,请问,这是?”对方的口音已经不成调子,而他翻检汽车座位底下,把银色的手枪抛给青年。理所当然地,青年没有接住。他在地上慌张地找寻,好像头次握到金属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掸去泥土,递给风月院岚,在他开口之前,风月院岚说:“不,好好拿着它,这是给你的。”

“我接下来会一点一点做我的事情,这是个叛徒,开枪或者上电椅都太便宜了他。我会一点一点地,先在他的后背划出纵长的裂口——他打开布袋,握稳了自己手里的野战刀。”青年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能够想象到对方腹部的顿挫,这令他更加兴奋:“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将他的肾取出来,你看,我带了器材,还有这双医用手套。”他把纯白的手套展示给对方看,而对方就像在野外看到蛇似的急忙避让。“没关系,孩子,呼吸,呼吸,如果你昏倒了,我会一并杀了你。”

“接下来你有一个机会,你看,我用白色的胶带在他的额头粘出十字,只要对着十字中心开枪,你就能让他不受那么多的痛苦。我膛都给你上好了,只需要扣动扳机。”他开始剖那个叛徒的背部,故意调整方向,好让春城留声在瓦亮的车灯里看到,皮被剖开,肌肉和筋膜被扯掉,温热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但他的心情没有变差,甚至有余裕跟青年寒暄:“你知道风月院家为什么爱穿红色的和服?因为这样溅上血也不会太明显,我不知道,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来,你看,这就是人的肾脏哦?”

封口的宽胶带下溢出的早已不止是口水,而春城留声就像他该做的那样,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那双蓝眼睛没有焦距。或许他做得太过了,毕竟对方刚经历过鲜血淋漓的死?但那样的话,不是应该对眼前场景更有经验吗?“就像宰鱼一样,春城留声,你看,只要割断细管,内脏自然会跳进你的手。”他如沐春风地微笑着,好像正与青年在花树下共同品茶,而刚才所做的只不过是拈出茶里的花瓣。“下一步是肝,你们都做好准备了吗?”那个人激烈挣扎,发出了不像人能发出的呜呜声,眼眶里流出大量的眼泪。而春城留声似乎是准备好了,他敛起衣裾,用颤抖不止的双手拿起手枪。

第一发没有准头,险些打到风月院岚,但他对这点小事一向宽容,他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开枪。青年也开始哭泣,这让他说出的碎口碎口的话语更加听不清楚,在风月院岚往叛徒的侧腹部增加伤口时,青年终于命中了白十字下方的面孔。脑袋炸裂,五官辨不清晰,脑浆四处飞溅,真是的,如果手不抖就能打到白十字了,他带着淡淡的厌恶和淡淡的惋惜看着这个场面。青年定在了原地,蓝色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而他亲热地上前,帮青年握好手枪,对准头,射击;对准肚子,射击;对准膝关节,射击。他像品尝和果子一样品尝青年的痛苦,然后对他说:“你看,你开枪致人毙命啦——不要想着去告我,我不会被送进监狱,但你会。你现在会开枪了,要不要为我做事——同时也为了春城家?我的报酬可是很丰厚的。”

窗外的夜漆黑如墨,没有月光和星光,也没有草虫的鸣叫。在这样的夜里,即便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仍然显得犹如雷鸣。风月院岚坐在梳妆镜前,一缕缕梳理着自己的青丝,这是极需要耐心的活动,然而他做得轻悄且淡然。一张带着血指纹的拍立得照片丢在了梳妆台的台面上,背面写着该被除掉的名字。他像拈起花瓣的少女那样看了一瞬,然后把照片丢到原主人身上,抬起头朝对方微笑。

“你没有用枪呢,为什么?现场很难清理的话,我也会很难办的哦?”

“这次的目标在废弃大楼中企图逃逸,裸露的管道和复杂的地形会影响枪的准度,所以我用了电锯,目标跑得没有我快。”

“电锯吗?你居然能提得动它?我还以为你拿不起比折扇——比枪——更重的东西了,真是让我惊喜,不过下一课会是步枪的使用哦?不要动不动拿出电锯,这不优雅。”

“在杀人上哪分——您是刚刚下台吗,您的工作有如此繁忙吗?”

“有啊,有政要夫妇邀我去表演,说到底风月院家也不过是富贵人用来取乐的工具。真希望这种情况在我这代宣告结束,留给莲更好的生活……怎么你一直盯着我?你要看吗?那我就不请你坐下了,你全身都是血,会弄脏我的榻榻米。”

折扇哗地展开,风月院岚开始舞蹈,他的一身红衣尚未脱卸,动作起来颇有冲击力。他并不为春城留声,或者任何观众而舞蹈,他饰演的女形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他仰起头来,深而贪婪地抽吸这里的空气,忽又垂下扇面,发出悲愤的长鸣。和平日示人的温和形象不同,风月院岚的舞蹈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他依照不可闻的音乐迈开步伐,重重地向后折腰,又倏忽转过头来,盯着春城留声。他在榻榻米上闪转腾挪,用脚尖和手肘支撑身体,他整个人趴卧在地上又像搏命那样挣起来,伸出颀长的手指指着窗外的黑夜。他像一团火那样燃着,从头到脚都是锐利的美,它们也各自构成这份美的一部分。风月院岚微笑地看着春城留声的脸色越来越差,最终以一个小旋步让舞蹈戛然而止。他重又坐在化妆台前的椅子上 刚才的舞蹈简直如同一场梦。

“家主就得有家主的做派,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亦或是艺能,都该有超乎常人之处。”风月院岚拿化妆棉沾了卸妆油,细细卸掉自己的眉毛,“说不出落语的家主继承不了春城家,希望你的孩子能有足够的才能,成为四代目的春城迟日。”

他不去看春城留声的脸,失败者的脸没什么好看的。然后他说:“今天晚上留在这里陪我吧,请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洗澡间有异样的响动,他的弟子前来报告,他打开最新式样的苹果电脑,观看洗澡间的摄像头。春城留声重重地捶墙,过长的刘海底下,那双蓝眼睛里充满了恨意,看不出来脸上的是洗澡水,还是从眼睛里流出的眼泪。风月院岚看了几分钟就关了,毕竟,没必要去看失败者的脸,他知道春城留声会来的。

春城留声如约前来,穿着格纹的朴实里衣,恨意在路上被他收敛住,现在那双蓝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这多不好,虽然客人没尽到客人的礼数,主人总该尽到主人的。风月院岚将脸彻底洗净,换下红色的和服,现在他俩都只穿着里衣。像驯犬一样,他对春城留声说:“躺下。”而对方确切地这么做了。

“脱掉你的衣服,或者明天你想看到你孩子的尸体?”风月院岚将折扇抵在唇下,盈盈地说出笑语。“我会让你开心的,这是作为主人的义务。你在颤抖什么?你以为我没有见过你的肉体吗?”

突如其来地,他拿折扇抽打那具年轻肉体的后背,很重,是足以留下淤青的力道。“你想要这个,是不是?你的负罪感会被它消除,是不是?”

“……疼痛就只是疼痛。”春城留声平淡地说,而风月院岚让自己去亲吻对方的嘴唇,这样对方就暂时说不出话了。

“好孩子,我不是来跟你进行辩论的,我说‘你想要’,你就说‘我想要’,这样就可以了。我不想听到反对的话语,这样我会失去兴致。”

他拿起春城留声的阴茎,轻轻地含吮它,用上一丁点牙齿。他把否定的话语都当做耳旁风,做该做的事直到对方射精为止。春城留声死死捂住了脸,他就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去解开,他舔吮对方的泪水和汗液,然后突然站起,在自己的书桌抽屉里寻找着什么,他拿着看起来像医学用品的东西给春城留声,说:“你现在应该去灌肠。”

“您……”他无视那张脸上的羞耻、怨恨、愤怒,像对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说,“你会去做的吧?快一点,我明天上午有演出。”

通过摄像头,他看见了他想看的东西,毕竟是第一次,今后会慢慢熟练起来,但生涩的动作亦有其价值,至少可以把他逗乐。对方撕扯着头发,发出无声的尖叫,而他正好在发尾涂上护理用的葡萄籽油,微笑地看着对方表演。他知道春城留声会来的,无论怎样,只要不是逼得太死,对方总是会来的。

他看着对方有些一瘸一拐地过来,想必是不够小心的动作划破了直肠的肠壁。他给自己的阴茎套上避孕套,并不顾及对方像在野外遇到蛇一般的神情。他又没有一个多大的阴茎,不如说对方应该为接下来的事感到光荣才对,风月院岚想要罗曼史的话,罗曼史自然会找上门来,用不着与他不喜欢的男性性交,但是鸟儿要养熟,光是给它粮食还不行,必须得有个法子把它镇住,这就叫做恩威并施。风月院岚对男性和女性都可以,和对方显然不同,于是他斜靠在梳妆台的凳子上,把红色里衣掀起,用给对方一个名字的口气说:“请你坐上来。”

他听到抽气和微弱的痛呼,但除去这些,春城留声总是很安静,对方抓着他的肩膀,力气大到足以留下淤青,他只好拿折扇拍拍:“好啦,放松,放松……”越是紧张,通道就越是紧窄,他拿折扇拍打对方的屁股,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即使如此,射精的时间也比预料之中短上太多,这使他很不高兴。他揪起春城留声的头发,把自己的阴茎放在了对方嘴里。无论是欲呕,还是啃下的冲动,他都预料得到,但他没有想到笨拙的舌头舔起人来却格外灵活,他紧紧抓着对方的头发,完成了第二次射精。这时他们都已经气喘吁吁。

他把散乱的红色里衣整理好,冲洗掉精液和组织液,他回来的时候春城留声已经睡了,只在听到他脚步声时惊跳起来。“没事,安静,好孩子,你只需要在明天洗一个澡。没有发生什么,你就在这里睡吧。”

他闭目假寐,听见对方急而浅的呼吸声,之后那呼吸声逐渐靠近,死人一样冰冷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脖子。他“啧”了一声,说:“走开。”对方就走开了,而他也得以沉入更为深沉的睡梦。

风月院岚非常喜欢莲,不仅是因为他的美丽,或者他在歌舞伎方面灼人的才能,同时也是因为,莲无法离开他而生存。每天早上他为莲穿上衣服,每天晚上他给莲卸下。他不会动莲,因为莲是他最亲爱的儿子,他偶尔会动春城留声,往往是提醒作用,或者在对方干活干得不够好的时候。

所以,目前的场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莲躺在地上,手脚被绑缚,春城家的小子站在一旁,而春城留声,拿着电锯,站在另一旁。好狗不咬人,你瞧瞧你们家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等他回去之后,他一定会给他们相应的惩罚。这时春城留声开口了,声调从未有过的流利和开朗:

“您教导我,您看清我,我的一切都得来于您,我的一切都由您造就。我是您练手用的稻草人偶,即便如此,我也衷心地感谢您,我祈盼您能够无病无灾,我知道您会老死在自家的床上。

“但是现在——请您站在原地,让我锯下您的身体部位,否则您的爱子会遭到相同的对待。我没有疯,您只是看错了我,春城家没有善人,您又为何觉得我是家族中的黑羊?”

“首先是手臂……”春城留声手拿电锯缓缓迫近他,那双眼里不再空茫、不再沉痛,而是充满了喜悦与热狂。锯下他的手臂时,血溅在对方脸上,对方陶醉地闭上眼睛,他敢说对方此刻一定勃起了。为什么呢?比起剧烈的疼痛,他更加搞不明白,难道我对你不是仁至义尽?狗还会摇着尾巴围着主人转圈,而你们选择的是恩将仇报?

够了,他的理智说,放下莲,从这里走出去。合适的孩子总会有的,他还拥有漫长的人生。但他做不到。他开始理解人类为何经常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做出蠢事,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春城留声的表情还是没有变,伤害在最关键时刻给你机会的人就那么开心吗?早知道的话,他会把对方除掉的。

他听见电锯的嗡鸣声,它们吵得他的耳朵快要流血,而下一秒,春城留声说:“下一个是头。”他看见自己从自己的身体上掉落下去,之后眼睛被黑雾笼罩。莲,他用力想,莲那孩子还……

“我一直很感谢您。”春城留声将风月院岚的头颅取出,将乌檀木做的盒盖关紧。那张脸上尚且还有些活人的颜色,眼睑应他的要求紧闭着,睫毛在上方打下厚重的阴影,一头乌发在脸周围衬着……多么美丽的头颅啊,春城留声不由得这样想。他拿出护发油,轻柔地给对方涂抹。“您给了我许多机会。”他开始给对方编成上台演出的样式,“就连编发,我也是从您这里学会的。”

“但是您应该知道,我非常恨您,理解这个很难吗?”他用力揪起对方的头发,直到一团头发从对方的头皮上脱落,他细心地给风月院岚梳掉。“您以为您会赢的——您总是会赢,可有些时候,疯狗也会咬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