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糖硬糖

恶时辰

#恶时辰

  阿茶喜欢“颠倒的瞬间”:冰块落入滚烫的铁水、子弹击碎发丝掠过面颊,甚至在炸弹爆裂的瞬间,她也总是离得很近,她喜爱热风刀子般刮着她的脸和手,她喜爱破片令她流出鲜血。暴风雨可以说是有趣的天气,人类、或是非人物种转变和崩溃的样貌也足够有趣,就比如,现在的廷达诺斯。

  他看起来毛绒绒的。她不由得这么想。若是有人打开旅馆房门,他在那人眼里会像个玩具章鱼,或者大号的泰迪熊。他拥住她,每根肢体都扒在她身上,脑袋深埋进她的颈窝。只不过布偶上的绒毛可不会无风自动,也不会发出断续的、令人厌恶的蠕蠕声。那些触肢看似只是拥抱,实际上每根漆黑的利爪都刺进了她丰满的躯体,贪婪地吸收着她的皮肉骨血。他的牙齿白而尖利,正挣动着生出更多的分支,好从她的颈动脉获得更多温热的血液。她的血顺着身体的边缘流下,在被单上勾勒出深红色的人形。在薄暗里,只有那只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烁着幽微的绿光,她竭力伸出一只手,抚摸那只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叫外人看来,这同样近似于一种怜爱的姿态。

  她并无怜爱,作为神明,她缺乏这样的感情,有的只是试探、试验、采样,做出一件事,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廷达诺斯是最方便的对象。她用美丽的长指甲抠挖那只眼睛,直到敏感的指尖感受到湿热粘稠的浆液,没有什么理由,她想看,便做了。她听到从对方喉咙里传来的低鸣,就像一只满载着怒气的负伤野兽,那些尖牙咬穿她的手腕,利爪更深地扎进她的身体。她因为疼痛而略微皱起眉头,看着那只眼睛逐渐缩回眼眶,产生一些淡红的泡沫,因为她在促进恢复的同时亦能促进变异的血液,眼白的血管处生发细小的肉瘤。廷达诺斯去抠挖它们,重又把眼睛弄得血肉模糊,她移开他的手指,或者爪子,放上她的唇。她舔舐着他的眼睛,发出近乎淫靡的水声,他的动作暂时停止,似乎在思考什么。当眼睛复原的时候,一根触手也伸进了她的双唇。

  当他的本能意识到触手无法使她受孕,触手就会代换为成结的性器,口腔也会改成阴唇,但此刻,那根触手在她嘴里试探性地挑弄,于是她用自己的舌头跟上它的节奏。尝起来很好,有廷达诺斯的气味。很快她便累了,任那根触手更加深入,紧紧缠上那根灵活的软肉,第二根触手探进她的食道,使她条件反射地产生作呕的冲动,对方看着她起伏的腹部,将脸贴上去,那真是张俊俏的脸,她想,当初给他形象时自己做得不错。他的手扯散了早上他给她编好的繁复发辫,于是茶色的长发洒落满床。好孩子,傻孩子,最有趣的……她露出无法被察觉的微笑,轻轻用上颚压了压口中的触手,像贵族少女抚摸自己的金丝雀。

  当触手插入她的阴道,她还是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就像她外表这类少女该有的反应。但廷达洛斯不会停歇,亦不会产生怜悯,她能接受得更深、更多,她就像个黑洞,所有的生命在她面前都无处可逃,他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吸力,来自于她吸收的母神残片。一部分的他怕得全身颤抖、毛发竖起,想要没命地逃奔,而另一部分的他则贪婪得几乎流出口水,希望它能与自己合为一体。她的阴道因这粗暴的抚弄而潮湿、胀热,流淌出小股的无色液体,她的脸上也涨满性欲引发的潮红,她的眼睛发亮,指甲紧紧掐进廷达洛斯的后颈。但是仔细去看吧,看看她的眼底,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曾经的高等捕食者为自己敏锐的直觉发出嗤笑,若没有这拨动发丝便能察觉到空气流变的技巧,他可没办法回到故乡那座死亡之岛上,也没办法在眼前看似无害的少女手下活过一周。阿茶轻轻舔吻他的颈侧,舌尖掠过她刚刚造成的伤口,她不问他为什么而笑,这是她的仁慈和残忍。

  廷达洛斯脱下手套,用骨节突出、形状优雅、指甲剪得整齐、完全属于人类男性的手指蘸取少女的蜜液,他呈剪刀状张开手指,手指间就拉出丝来。婊子。他用了最冷酷的语调,近乎幸灾乐祸地看着床上的少女猛地一颤。很奇特的是,阿茶在床上真的会对刺激性的言语有所反应,这常常激起他更多挑逗的欲望,但太过头了可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廷达洛斯懂得见好就收。被操熟了的贱货。他感到少女的乳头挺立起来,呼吸也变得更加灼热。他剥下精致繁复的蕾丝,拉松被绑成优雅蝴蝶结的缎带,早晨他为阿茶一件件仔细穿上这些,现在他粗暴地拉扯和剥脱,对方柔软的肌肤在他的手下如同更衣瓷偶。偶像、神明、尊者、女族长,他听到太多关于阿茶的称号,有时也会惊讶于万能的神竟然会甘愿扮演顺从的人偶,“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对方嫣红的嘴唇仿佛这样说着,于是他也顺从一时的心血来潮,吻上了自己见过最柔软的事物。

  猎犬的亲吻可不像人类,即便用着人类的身体,即便用着人类挑逗的口气。他不知晓餮足,且会因血腥味感到满意。先是双唇,慵懒的神明丰满柔软的双唇,即使被情欲的热潮染红也仍然松弛,让他想用自己的唇舌去好好揉弄一番;再是颈侧,吸吮对方皮肤的时候他露出白生生的犬齿,在皮肤上留下鲜红的牙印;接着是胸乳,饱满又富有弹性,像他看到过的夜空中的满月,像至高神的一只眼睛。他揉弄、压挤、啃咬、吮吸,凡是对多汁的肉类所用的,此刻他都用上了一遍。女子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体下,随他的啃噬而弹动,她终于变成了鲜活的生物,变成了彻彻底底在他眼前存在的阿茶,而非濒死时念起的一个梦。

  他抚弄阴蒂的同时,阿茶也含住了他的性器,她一向对他的性器,好吧,抱有着以人类少女来说不恰当的好奇心,毕竟犬科动物的性器前端尖锐,并且有个在情欲激动时会涨大的结,借此把精液更多地存留在雌兽体内。她握住那根膨大的性器,舔舐龟头和渗出的前液就像小女孩舔舐冰糕或者棒棒糖,有一搭没一搭的舔弄让他的身体中心如同被火焚烧,他是个聪明的演奏者,自然知道怎样让阿茶的人类躯体为他所用。女子的唇舌被他带来的快感激得紧绷,快感就以更大的振幅回转进他的体内。他的性器对少女的口腔来说过于粗大,阿茶努力尝试了几次,也只能让前端深入咽喉,无法吞下那个结,比以往都要大胆地,廷达诺斯借着唾液和前液的润滑向前挺送,眼前的女子发出一些小小的啊唔声,发辫在挣动之下彻底散乱。像拼图终于回归完整,破片重新合拢为完整的圆,随着啵的水声,那个结在阿茶软热的口腔中涨大,塞满了她口中的所有空间,一向灵活的舌头也不再有行动的余地。她的身体被他压在床上,她的舌头被他压在下颚处,因为窒息的缘故,她的脸庞泛上绮丽的红,她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里,确切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本能使他在口中抽插,速度快到女子的嘴角溢出白色的浮沫,他射出精液像射出决胜的一箭,可阿茶,此刻平躺在床上急速呼吸着的阿茶,却是无法被定义的水。她舔了舔被他摩擦得红肿的嘴角,勾起舌尖,像咽下泉水、果汁、红茶或者任意什么饮品一样咽下了他的精液。他冰面下的潜意识理所应当地狂喜,浮在表层的理智却略微有些不爽。他抓住女子的上臂,女子朝他报以一成不变的笑容。

  他抓住她,翻转她,撕落她身上的衣服碎片,按倒她,享受对方趴伏的姿态,啃咬她的后颈,然后以膨大的性器楔进她。她最近完全没有被进入过,甬道显得过紧,毫不留情地包裹着他,试图从他的性器中榨出更多的精液。他进入、索取、占有,他的影子被闪电映在墙上,像古老童话中的恶狼。

  这是个恶时辰,农人会这样讲,路过的车夫会这样讲,旅馆的老板也会这样讲。青白的闪电从天上不住地劈斩下来,深紫的雷光又把天幕撕开,附近的树,无论是高的低的,全都被扯成了黑暗的掠影,在这样的大风里,人和一切生物都无法通行。廷达诺斯和阿茶的头顶传来瓦片的闷响,瓦片在跳动、身体在跳动、床柱在闪电下也像在跳动。在这个一天中最坏的时辰,廷达诺斯试图占有一位无法被占有的女子,他的性器在对方的阴道里抽插,剧烈的风雨掩盖了两人的喘息声。

  曾经在报纸还是书上看过,高潮的瞬间类同于死亡的瞬间,廷达诺斯对它不置可否,尽管阿茶问询他时表现出了比平常更多的兴致。在从幽暗之母那里逃脱时,在宇宙的乱流间,他早已体会过死。那是巨大的空洞、深黯的核心,他在阿茶身上体会到的无限趋近于这种感觉,无论是高扬后的虚无,还是无法被进入、索取、占有的女人。阿茶就像一个黑洞,你无法说你“进入”它,只能说被它“吸引”。向黑洞索取无异于自动地奉献,而占有它?听上去与妄言无异。每次性爱的结束都令廷达诺斯感到痛苦,他不会把这情报告诉阿茶,他不会蠢到把这情报告诉阿茶。但性爱总会开始在他们之间,在床上、船上、地上,在晴天或雨天,好日子或恶时辰,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知出自本能还是出自其他东西,他在阿茶身上确实寻求着什么。他给阿茶盘发、着衣,让阿茶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抑制自己对她的渴望,还有偶尔凝视那只异色眼瞳的渴望。在做下这一切的时候,他确实寻求着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但如果坦言,他就彻底输了。

  神明本身并无欲望,阿茶既没有热情,也不存在执着的对象。对她来说最接近欲望的是“心血来潮”,此刻也是无数心血来潮的瞬间之一。但阿茶意识到火。她意识到热度,意识到欢愉,意识到随着欢愉带来的疼痛,和敏感的黏膜带来的红肿。她流下血来,混着半透明的液体一起淌落,她也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或许还有些许唾液。她在喘息,在挣动,如果给傀儡娃娃暂时注入一点生命,看到的可能就是这类景象。太热了,她想,对方的执着太过分,动作太激烈,注入得也太多。犬科动物的性器膨胀起来是令她无法忽视的尺寸,膨胀的结更是难以吞入,为了让她吞入那个结,廷达诺斯用手掌拍打了她的臀部,这是之前性爱中从未出现过的现象,很奇怪,但不让她感觉讨厌。也许这具人类躯体会被弄坏一点,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修复好。太热了,她想,廷达诺斯的精液射在她体内的感觉还不错,让她丧失了十几秒,太热了,她突然认知到:她可能享受这一切,就像享受破坏的瞬间、颠倒的瞬间、子弹击碎人体的瞬间、暴风雨撕破天幕的瞬间,和廷达诺斯受伤的瞬间。是的,她享受这一切,这没有什么错。于是她放任自己漏出不加掩饰的欢声,直到被廷达诺斯再次吻住嘴。

  这个吻和以往的廷达诺斯比起来有些疏离,并不是说他以往多么热情,只不过有点不一样,这点不一样不在阿茶的考虑范围内。她发现对方暂时停止了抽插,虽然不太情愿,但她偶尔也会担当主动的角色。于是阿茶做该做的事,直到一切顺畅的进行下去。廷达诺斯的精液再次注满她的体腔,顺着张开的阴唇流出,而膨大的结又将精液收束在她的内部,只有一丁点会夹杂着血丝渗进床单。

  而廷达诺斯接下来做的比她要求得更多,他再次吻了阿茶,并且与她进行交媾。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无法承受,但结局她成功了。结束后他们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侧躺在床上,阿茶的额头碰着廷达诺斯的额头,她抚摸他的脸庞,对他说:“做得好。”他的脸被她抓出了细微的血痕,眼神介于感到失望和摇起尾巴之间,那是个相当微妙的眼神,阿茶分辨不出,况且她早已精疲力尽。外头的暴风雨打在窗上,从玻璃缝隙里流进带着水汽的寒意,她的皮肤起了细小的疙瘩,她拉了拉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又从廷达诺斯那里把枕头拿过去。她就以那个极其亲密的姿势迅速入睡,留廷达诺斯闭上眼睛再睁开,看着她的面容。

  廷达诺斯不常思考许多事的意义,比如他为什么而活,想要做些什么,又或者为什么留在阿茶身边,为什么要和她扮演普通人类,为什么要和她进行性爱。如果思考就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显而易见地对他不利。是惯性,他对阿茶说,对所有人说,也对自己说。当谎言重复上几千遍,那它自然会变成真的。所以他看着阿茶的面容闭上眼睛,一边从头脑中驱逐出她眉毛的走势、脸颊的红润、眼睫的阴影,一边想:坏天气、恶时辰,这一切真是再烂也没有了。